und
发表于 2010-8-8 15:51
画面时断时续,大部分时间根本没有影像,只是一片漆黑。
“你怎么拍到的?”高辉问。
“我刚躺下,还没睡着,然后就看到你起来了。”陈勇说。
“你知道我在梦游?”
“能看出来。不过我还是轻轻叫了你两声,但你根本没反应。”
“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没敢,”陈勇想了想,说:“我是为你好,怕突然叫醒你,会吓到你自己的。听说叫醒梦游者,会给他落下毛病。”
“我都干了什么?”
“你开门,出去了。”陈勇说。
这时,画面里还是一团漆黑。
“你一直拿着摄像机跟着我?”高辉问。
陈勇点点头。
“我干了什么?”高辉问。
“你去了对楼。”陈勇说。
这时,画面能看清楚一点儿了,高辉已经走到了楼下,借着昏暗的路灯,高辉像个木偶一样地向前走着。当拍到高辉走进张小夏的那个单元楼道时,画面又几乎看不清楚了。
高辉紧张了起来,他看着陈勇,低声问:“我干了什么?”
陈勇摇摇头,面部略有些痉挛,他颤声说:“你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高辉勉强笑笑。
“是,”陈勇说:“你只是走到了一户人家前,可能就是那个叫张小夏的门口吧,然后开门走了进去。”
高辉瞪大了眼睛。
“门没锁,”陈勇解释说:“你看吧,一会儿就拍到了,屋里有灯,里面的情况应该拍得很清楚。”
“我干了什么?”高辉惊恐地看着陈勇。
“你真的没干什么,”陈勇说:“只是屋里有一具……尸体。”
高辉的眼皮突突地跳动了起来,他使劲眨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定定地看着陈勇。
“一会儿就到了,你别问我了,自己看吧。”陈勇说。
高辉盯着电视,画面突然变亮了,他看到自己的背影拉开了一扇铁门,走进了房间。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1
2
看完录相,高辉人已经木了,他呆呆地望着会儿天花板,然后就哭了。
“跟我没关系。”他哭着说。
“我知道。”陈勇安慰他。
“跟我没关系,不是我。”高辉哽咽着。
“我知道。”陈勇说。
可是高辉仍然在哭。陈勇等了一会儿,看到高辉仍然止不住哭泣,只得独自抽烟,然后在屋里乱转。像是个等待孩子不再哭闹的没办法的父亲。
待高辉平静下来,陈勇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高辉说:“你没报案?”
“没有。”陈勇说。
“就是说尸体还在那间房子里?”
陈勇点点头。
“如果报了案,我们会不会真的说不清楚了?”高辉面露恐惧之色。
陈勇叹了口气,没说话。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高辉问。
“不知道,”陈勇摇摇头,说:“要不,现在报案?”
“你觉得,会不会真的是我做的,如果我有梦游症的话?”
“我不知道。”陈勇说:“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可能性很小。”
“怎么?”高辉看着陈勇。
“我担心,有一种可能性是我拍到你梦游的时候,已经是你第二次出去了。因为我毕竟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我自己觉得很短,也许时间很长呢,我不知道。”
“那我第一次出去干嘛了?”
陈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高辉。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2
高辉旋即明白了,立刻吓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不……不可能的。”高辉说。
“谁知道呢?但是这种可能性毕竟还是有的。”陈勇说。
“我求你件事好吗?”高辉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暂时先不要报案。”
“好的。”陈勇同情地看看高辉。
“我想先找到萧绒,至少看她一眼,再去公安局自首……”说着,高辉泪如涌泉。
“我答应你,”陈勇说:“这件事我跟谁都不说。”
“谢谢。”
“不过你也真的不用担心,退一万步,真的是你,你也是因为有病,而不是故意杀人的。再说我根本就认为不是你。”
“怎么呢?”高辉茫然地问。
陈勇笑了:“那个女人的整张皮都被剥了,你怎么会在那么短时间内做到呢?如果真是你,那倒叫我对你肃然起敬了。闹了半天,原来是你。”
高辉觉得陈勇的幽默来了不是时候,嘬了嘬牙花子,没说话。
“你父亲是搞医学的?是吗?”陈勇问。
“嗯。”高辉点点头。
“你不懂解剖吧?”
高辉摇摇头,“我真的一窍不通。”
“我觉得你应该先回去问问你父亲,也只能问他了,你梦游的事。”陈勇说:“如果不是出自遗传,可能就是最近这段你太紧张了,偶然发生的。”
“嗯。”高辉点点头。看样子,他似乎完全被发生的事情击垮了。
陈勇不忍看面色惨白的高辉,他走到阳台,看着对面的楼。
昨天那里还有一个让人心如撞鹿的妖冶女人在窗前卖弄风骚,今天,那里却成了让人想想都觉恐怖的凶案现场。
高辉也跟在陈勇后面来到阳台上,看着对楼。
“昨儿晚上的事,你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高辉说:“跟着一个梦游者,然后又拍到了那么个狰狞的女尸?”
“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陈勇说:“不过,我想拍的也就是这些,倒也如我所愿了。”
“……”
“我害怕的是凶手可能就在这附近,这地方,咱们不能再呆了。”
“……”
“坚强点,没事的。”陈勇转过身,对高辉说。
“我知道。”高辉说。
陈勇看看高辉,问:“真的有萧绒这个人吗?”
“当然,难道你不信我?”
“那倒不是,可是你又跟她没法联系,难道还要在这儿等吗?”
高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嘴角嗫嚅了两下,没说话。
“你去没去过萧绒家?”
“当然没有。”
“我是说从前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她父母家。”
“那时候我倒是常跟踪她,但没去过她家,只知道她住的楼。”
“实在不行的话,我想你只能凭记忆去她父母家打听她的情况了。”陈勇想了想,说。
“说实话,我实在记不起她住在哪儿了。模模糊糊还记得大致的地方,有那么一片居民区,有那么一栋旧楼……恐怕是找不到了。”
“我建议你还是应该凭记忆找一找,你这里我们不能总呆了,关于你梦游的事,你应该先去问问你父亲,我觉得。”
“好吧。”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2
3
高辉的父亲叫高渐离。
高辉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爷爷会给儿子起这么个名字。
如果他们家姓荆,那他父亲会不会就叫了荆轲?
历史上的高渐离是个乐师,可是高辉的父亲却对音乐一窍不通。
这个做父亲的高渐离是个医学泰斗。
高辉从来不知道他的父亲是研究什么而成为的泰斗,在他的眼里,父亲只是个虚弱、木讷、不爱言谈、行为孤僻的老人。
自从买了自己的房子以后,高辉很少回父亲家。偶尔回来,也是因为太晚了,来这里借宿的。
父亲很少出门,高辉回家的时候,总会看到父亲在伏案工作,老人坐在电脑前,从背后望去,他那花白又稀少的头发往往令高辉感觉到一种生命的悲哀。
到了七十岁这样的年纪,活着跟死去真是没什么区别。
在年轻人看来,有时甚至还不如死掉的好。
事实上高渐离的身体很好,他独自生活,起居全部自理,家里连保姆都没请。
高辉提出过给父亲请一个保姆的事情。但是,被父亲拒绝了。
理由是:我的身体很好,我可以自己做饭、买菜、取报。
高辉相信这些,他只是觉得父亲实在是太孤独了。而这种孤独又完全是高辉所不能安慰的。
也许到了七十岁这个年纪,人已经没有性欲了吧。高辉这样想。
高辉不愿意回家的另一个原因是高渐离似乎也并不欢迎高辉回来。
高渐离从五年前开始写一部自己的回忆录,几乎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他对高辉往往视而不见。
父子之间竟然没有一句话,这也是高辉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对于高辉来说,父亲事实上只是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高辉很少正视父亲的脸。这是因为高辉曾经看过一张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当时三十岁左右的父亲竟然跟高辉长得一模一样。
既使是父子,他们长得也是过于相像了一些。
这个发现让高辉一度非常恐慌。
难道我老了以后也要像父亲现在一样吗?满脸满手的老人斑,眼皮下垂把眼睛弄成了三角形,背驼得像是一匹真正的骆驼。
那简直太吓人了。
高辉一想起这件事,就会不自觉地为自己将来的老年生活担忧。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2
4
为了不致影响父亲的工作,高辉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
通常高辉回来时,都是轻手轻脚的。每回,在儿子的心中都隐隐地希望父亲不是一个人在家。难道他真的没有一个女人吗?
在高辉的记忆里,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好像真的没有女人。
二十多年啊,这怎么可能?
也许家族里的那点色欲全都隔代遗传给了高辉?
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客厅里没有人。书房的门关着。
高辉敲了敲书房的门,没有动静。
等了一会儿,高辉断定父亲出去了。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了一幅令他非常惊讶的画面。
父亲在家。他竟然在哭。
看到高辉,高渐离愣了。泪水还挂在他的腮边,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类似婴儿的无知和无助的神情。
高辉犹豫了,不知道该退出去,假装没看见眼前的一切,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你回来了?”还是父亲先开了口。
“是。”高辉说。
“好。”父亲冲高辉笑笑。
“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高辉问。
“到客厅等我吧。”高渐离冲高辉挥挥手。
高辉满腹狐疑地坐到客厅沙发上,像是来到了陌生人家坐客一样,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来父亲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了?难道他知道了自己遇到的麻烦?高辉想。
一会儿,高辉看到父亲慢慢从书房走了出来,小心地像是怕会跌倒一样,脚步贴着地面地挪动。
“出什么事了?”高辉问。
“我的电脑出了病毒。”高渐离痛苦地说。
“?”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2
“我的文件全部丢了。我的回忆录。”
“……可以找专家来看看,或许能找回来。”高辉心里松口气,原来是为这件事。
“算了,不找了。”高渐离挥挥手,“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无所谓的事。”
“可那是您五年来的心血啊。”高辉说。
“无所谓的事,写不写都无谓。”高渐离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就会突然出了病毒呢?”
“不知道,可能是我的网站被人侵入了吧。”
“怎么会?”
“总之是突然一片血红,然后……然后……”高渐离的目光中露出恐怖之色,“我想,这肯定是她干的……”
“谁?您说谁?”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对。”高渐离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在慢慢整理自己的思路。
“您的作品没有打印或者存软盘?”
“最初的一点存了软盘,后来,后来有点儿大意了。”高渐离摇摇头,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回忆录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
“您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等了一会儿,高辉问。
高渐离点点头,他看了高辉两眼,把头转开,说:“你还记得当年你妈妈死的事吗?”
“记得。”高辉说着心里一沉,想起母亲的死,他就会记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发烧而起的胡思乱想。
“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被车撞的。”
“不。”高渐离摇摇头,说:“这件事瞒了你这么多年,我想现在也许应该告诉你了。”
高辉紧张了,他看着父亲。
“你妈妈事实上,是自杀的。”
“怎么会?”
“她是自杀的!”高渐离点点头。
“妈妈为什么要自杀?”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3
“为什么?”高渐离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
“是啊?好好的,妈妈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因为……”高渐离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说:“因为她被人泼了硫酸。”
高辉瞪大了眼睛。
“那天你在发烧,你妈妈离开你以后,在去上班的路上,被人泼了硫酸,整整泼了一脸,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全被烧得没有了。她住了很长时间医院,因为你当时太小,才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
“然后呢?”
“你母亲被救过来以后已经完全被毁容了,她没法见你,也不愿你去见她,后来,她在医院割腕死了……”
高辉吸了口凉气,问:“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泼硫酸给……”
“是……”高渐离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深了,“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高渐离沉默了,他看着窗外,呆了许久,说:“有些事也许……还是永远不告诉你为好……”
“可是你已经说了。”
“是,因为这个女人又出现了,二十三年了,她又出现了。”
“她到底是谁?”
“她叫金月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三十多岁,一直没有结婚,甚至似乎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她……”
“她是你的情人?”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3
“不,”高渐离摇摇头:“她是数一数二的生物工程学的女科学家,我们是在一次较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上认识的。我们几乎同时被对方互相吸引了。”
“她是你的情人?”高辉再一次问。
这回,高渐离点了头,他说:“开始我只是被她搞学研的献身精神打动了,还不到四十岁,她已经是尖端技术的人材了,她的一生,她的整个青春岁月都献给了工作,在学术界,她被称为居里夫人。”
“居里夫人?”
“当然,这个称谓不恰当,只是……”
“我明白。”高辉说:“只是说她的献身精神。”
“对,”高渐离点点头,“是我爱上了她。我错了。在我的一生中,这是我犯的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高辉静静地听着。
“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她不致于被毁掉。”
“毁掉?”
“对。是我点燃了她身体里的情欲之火,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同时,也是她唤醒了我对爱的渴望。”
“你……?”
“是,我。”
“当时,有没有我?有没有妈妈?”高辉问。
“当时你八岁。”高渐离痛苦地说。
“你……?”
“完全不一样,”高渐离摇摇头:“我和你母亲是一种平淡的温情,和她,却是燃烧的激情。”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高辉说。
“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一个四十年没有真正爱过的男人和一个三十七年根本没碰过男人的女人相遇所产生的那种……”
“我理解不了。”高辉说。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3
高渐离叹了口气,说:“我们彼此也被那种汹涌的感情吓坏了,想断,断不了,后来……”
“怎样?后来怎样?”尽管,高辉知道这种追问对父样很残酷,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也许我们真的做情人,一切都会避免了,她并不希望我能离婚和她生活,那时,也不兴这个,她只希望生命中能够有我……可是,我……我害怕了,她是那么一个热情如火的女人,我怕被她迷住,害怕难以自拨,事实上,我早已经难以自拨了,她也是同样……我想回到你母亲身边,提出和她彻底断了……结果……”
“怎么样?”高辉秉住了呼吸。
“结果她疯了,多次找我,求我,然后她就恨上了你的母亲。”说到这里,高渐离的声音又哽咽了。
“后来呢?”
“做出那件事后,她被判了十五年的刑。”高渐离的泪水终于滚了出来。
“你们没再联系过?”
“我去监狱看望过她一次,因为她是果家尖端技术人材,在里面,据说依然可以从事工作。”
“后来呢?”
“后来我们没再联系过,她出来以后也没找过我,据说她没有回到原先的科研所,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一种说法,说她去了美国,被美国一家大公司聘去了,做一种搞不清名目的实验。”
“您认为……”高辉看看父亲,“您电脑的病毒跟她有关?”
“是。”高渐离沉痛地点点头:“到了现在,我什么都不必隐瞒你了,这些年,我一直有一个亲密的网友,我们没见过面,但在网上却无话不谈,她对我实在太了解了,我从没想到过那个人也许就是她,当然,也许真的不是,但愿不是……”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3
“你们都聊什么?”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场恋爱,生活经历,往事,也包括一些医学问题,甚至各自的家庭以及儿女的状况。”
“你也询问过她的情况吗?”
“当然。如果她所说的是真实情况的话,她应该是个五十岁的女人,丧夫,带一个女儿。”
“病毒是什么时候出的?”
“两天前,”高渐离咳嗽了两声,弄得眼睛里重新涌出了泪水:“当时我正在写东西,突然屏幕一片血红,然后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还有一句话,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人的脸和一句话?”
“一个非常漂亮年轻的女人,然后在眨眼之间变老了,头发花白,肌肉松驰,然后又迅速变成了一个骷髅。我想那是许多张照片的连续叠放,在其中,我看到了金月琴,还有你妈妈的脸,一闪而逝。”
“那句话呢?写得是什么?”
“话我没完全看清,好像是‘我会再来找你的’之类的,总之是个威胁性的句子。”
这是个威胁性的句子吗?高辉突然想起萧绒留在自己浴室镜面上的那句话,为语言的多义而有些微微感叹。
同样一句话,如果是敌人的留言是多么可怕,而换成了情人,又显得那么浪漫和甜蜜。
“您想怎么办?这件事。”过了一会儿,高辉问。
高渐离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缓缓道:“我什么都没想。也许这次事故只是某个电脑迷的恶做剧也说不准,也许那些影像只是我看花了眼,现在,一切我都无法确定,毕竟我老了,太老了……”
老人似乎渐渐地睡去了。
高辉想起这次回家的目的,轻声叫了声:“爸爸。”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4
“怎么?”高渐离睁开眼睛。
“我想问你,我是不是有梦游的毛病?”
“梦游?怎么会这么问?”高渐离挑挑眉头。
“嗯……”高辉想了想,说:“前一段和一个朋友写电视剧,在宾馆同住,他说我梦游,有鼻子有眼……”
“碰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
“没有?”高渐离看看儿子:“你在精神极度紧张时才会梦游,是偶发性的,高考那年你有过一次,那是我知道的唯一的一次。”
“您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是搞医的,那没什么,很正常。”高渐离说着重新闭上眼睛。
“我会在梦中杀人吗?”高辉突然问。
高渐离面部颤抖了一下,“胡说。”
“会不会我清楚时已经忘却的事,梦游时会重新记起,比如某个地方,某个人,会做某种完全难以理解的事。”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高考那年梦游都做了些什么?”高辉追问。
“你……”高渐离想了想,突然笑了,“你在穿裙子,往自己嘴上涂口红,转了一圈,又自己卸了装,没事人一样睡了。”
“我哪来的裙子和口红?”
“是你妈妈的,你妈妈从来都穿过和用过,是我当年出国参加国际研讨会时给她买的。东西藏在家里的衣柜里,结果一下被你就找到了。”
高辉皱紧了双眉。
“我想你是想你妈妈了,在意识深处,你很需要你妈妈,才会那么做。”高渐离深情地看着儿子。
高辉的脸色白成了一张带褶的手纸。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5
第十九章 黄疸性肝炎
1
“到底出什么事了?”高渐离问高辉,表情严肃起来。
“我……我可能,杀人了。”
“杀人?怎么回事?”高渐离一惊。
“我从前的几个女友都死了,就是最近这段日子的事,昨天,住我对楼的一个女人也死了,而我在梦游。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想杀死她们吗?那些女人。”
“不,清醒的时候,我真是从来没想过。在梦中,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仇恨女人的人?”
高渐离摇摇头,“这种可能性当然有,但这只是极端的例子,你要知道,你说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非常罕见的。”
“那是一种病吗?”
“对。一种非常罕见的病。死了这么多人,警方找过你吗?”
“只在我发现自己楼前那具尸体时,问过我一些情况。”
“我想他们在调查你,或者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目前他们还不知道那些死者大部分跟我有过关系。”
“如果他们知道了,”高渐离叹息一声,“据我的经验,你会被做为犯罪嫌疑人收审的。”
“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事实证明真是你做的,你也不会死的,因为你有病。不过,我想那不是你干的,你放心好了。”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6
“那会是谁干的?”
高渐离笑了,说:“当然是另外的人,别人。”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干呢?”高辉像自言自语地问。
“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也许是某个很爱你的女人。”
“很爱我的女人?”高辉问。
“是啊,很爱你的女人。”
高辉想不出会是谁,从小到大,高辉从来不知道哪个女人真的爱他。萧绒?李萍萍?还是另外那些早已记不起的名字或面孔?
是谁在黑暗的深处偷偷地爱着高辉呢?
以一种令当事人根本无法接受的方式去爱他,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高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情感历程,确认没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疯狂地爱自己。
可是命运很不公平,高辉却知道他在爱着别人,现在,是萧绒。
高辉站起身。
“你要去哪?去公安局吗?”高渐离问。
“我得去找一个女人,”高辉望望父亲,“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了。”
高渐离冲高辉微笑了一下,笑得凄凉,悲惨。
“我们都毁在了女人手里。”高渐离说,“这是命啊。”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6
2
“你认为是这吗?”陈勇开着车在一片灰暗的住宅区里已经绕了三个弯子了。
“这一片肯定是没错了,”高辉看着车窗外,“那时候我常跟踪萧绒回家,看着她进楼道口再离开,她住在一个矮楼的一层,我见过她进屋。”
“什么样的矮楼?”
“很旧,四层或五层的样子。”
“看起来这一片都是这种楼型。”陈勇说。
“好像在路边,但是单元门却是冲里开的。在路边只能看到楼的窗户。”
“那栋,那栋像不像?”陈勇停了车,用手指着一栋破败的旧楼。
“碰碰运气吧。”
天气不算好,没有太阳,风很冷,世界一片灰暗。
高辉在走向那栋旧楼时,有一种走在梦里的感觉。
第一个单元,左首的门。门板很旧,油漆干裂、斑驳。
“你觉得是这儿吗?”陈勇问。
“不知道。”
“感觉呢?”
“没感觉。”高辉木然地站在门口。
“敲门啊?”
高辉抬起手,又放下了。
“怎么了?”
“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
“什么事?”陈勇吸吸鼻子。
“什么事并不重要,关键是借着那件事,我想起了萧绒的相貌。”高辉皱着眉说。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6
“萧绒的相貌?”陈勇笑了。
“我觉得好像那两晚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和我记忆中的萧绒并不是一个人。”
“不明白。”陈勇愣愣地看着高辉。
“我脑子乱了。”高辉叹息。
“敲门吧,都到这儿了。怎么都得试试。”陈勇鼓励高辉。
高辉轻轻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等了一会儿,高辉只得加重了些力量继续敲。
“谁呀?进来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苍老、沙哑,听得出来,说话的人在努力提高自己的嗓门,但声音依然微弱得像一盏油灯。
门没有关,虚掩着。高辉推开门,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进去。
“是谁?往里走。”还是那个微弱的声音。
高辉和陈勇对望了一眼,走了进去。
屋里的一切看上去像是很长时间都没人认真打扫了,感觉墙上和家俱似乎都落满了灰尘。
一个苍老的女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她背对着高辉和陈勇,冲着墙,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已经很脏了。
“你们找谁?”女人没有转过身的意思,就那么僵直着说。
“请问,这里是萧绒的家吗?”高辉问。
“萧绒?你们是谁?”女人警觉起来,她动了两动,说:“我的身子动不了,你们站到床这边来说话。”
高辉和陈勇转到女人面前,看到了一张苍老的女人的面孔。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生气和光彩,一片失血的煞白。
“你们是谁?你们是萧绒的什么人?”女人问。
“我们是她的同学,”高辉说:“初中同学,最近学校要开校友会,我们来通知她的。”
“同学?校友会?”女人一动不动,眼睛向上翻着,定定地看高辉和陈勇,脸上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表情。
“嗯……也许我找错地方了。”高辉被那女人看得有些后背发冷了。
“你们没有找错地方。”女人说:“坐吧,孩子们。”
高辉没坐。陈勇也没坐。他们像看尸体似的看着那个老女人。
“你们来晚了,萧绒已经不在了。”过了许久,老女人开口道。
“不在了?”高辉脑袋嗡地一下子。
“她死了,十八岁那年就死了。”老女人的眼角流出两颗混浊的泪。
高辉木然地站着。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6
“十八岁那年,她得了一场大病,没救过来,”女人两粒泪过后,语息平静地说:“可惜了,真真是要了我们的命啊,我们就这一个闺女啊。”
“她、她、得的是什么病?”
“黄疸性肝炎,黄疸性肝炎,按说,不该的……”
高辉感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加剧了。眼前的一切同样像是场噩梦。
“你们坐吧,她爸爸去买饭了,一会儿就回来,”女人温和地说:“等他爸爸回来让她爸爸给你们说吧,说说我们丫头多可爱,多招人疼,多可怜。现在我要不行了,也没个人陪在身边,我这病啊,就得等死了,医不起啊,也是医不好的。”
“您是什么病啊?”陈勇问道。
“脊椎癌,等死的东西。”女人恨恨地道。
“那,我们就走了。”高辉看看女人,说。
“别走,别走,等她爸爸回来,跟你们说说,你看看我们闺女长得多俊俏,墙上挂的就是。”
高辉转过头,果然在墙上看到了萧绒的照片。
遗相。
一个漂亮的女孩微笑地看着高辉,仿佛在说:“你来找我啦?”
高辉有一种天旋地转地感觉,想吐,却吐不出来。
“你来找我啦?你来晚了,我已经走了。”
十几年前的记忆变得清晰了,又模糊了。这才是那个他曾经深深而又盲目地喜欢过的女孩。
“你到那个世界里去找我吧,我不会回来了。”
蒙尘的记忆被擦亮了。像是被突然擦亮的银具,亮得耀眼,亮得让人眩晕,亮得使人疑心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我现在就等着了,”那个躺在床上的苍老的女人突然高喊了一声,“等着去那边找我闺女!”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7
3
高辉的腿发软了。
从屋里走到汽车里,似乎过去了整整一百年。
高辉坐到副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
“怎么回事?”陈勇问道。
“我不知道。”高辉说。
“你遇到鬼了?”
“不,是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
“前一阵子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个女人,我完全陌生的女人。”
“你不会是在做梦吧?”陈勇关切地看着高辉。
“她不是萧绒。”
“真有那么回事吗?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幻觉?”
“幻觉?现在,你也是我的幻觉吗?”
陈勇笑了,有点勉强,“我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是我的幻觉呢?”高辉问,“一个大活人在你怀里。”
陈勇耸耸肩膀。
“难道一切真的是我的幻觉?”高辉看看车窗外的世界。世界显得很不真实,烟摊,行人,灰暗的楼群。
“对于什么人,对于什么东西我能真正地说,我了解!”陈勇说道:“还记得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里这段话吗?世界是荒谬的,我们都是流放者,人与他的生活的分离,演员与舞台背景的分离,构成了这世界真正的荒谬感。”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7
高辉点了一支烟,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勇摇下了一点儿窗玻璃,说:“和你过夜的女人和墙上镜框里的那女孩一样吗?”
“有点儿像,但肯定不是一个人。”
“现在,你觉得谁更像陌生人?”
“是镜框里的女孩。说实话,我真的忘了当初我爱上的女孩长得是这模样。”
“也就是说在你的记忆里萧绒早就不存在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今天来这里,我还是唤不起从前的记忆。”
“我们爱上过许多女人,其实她们只不过是一个人罢了,是我们从自身爱好出发而选定的某种女人的式样,她们是我们自身情趣的镜子,我们爱上的女人其实互相是相像的、相近的,像是一个人,或者就是一个人。”陈勇看看高辉:“这是普鲁斯特说的。”
高辉笑了笑,“大师就是大师,这是精僻的歪理!”
“你梦游,你幻觉,记不清从前女友的相貌,现在你想怎么办?”
“我还是想回去等她,那个女人。”
陈勇摇摇头,“不会有结果的,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臆想。”
“你真这么认为?”
“一切都是你自己说的,事实又如此荒谬,别人只能这么想。”
高辉点点头,说:“我确实是个常常有幻觉的人,小的时候更厉害,整天被想像出的事实所困扰,可是现在,我真的对自己置身如此境况有点难以置信,你明白吗?”
“我明白,换了我也一样。”
“所以我必须得回去等,凭直觉,那个女人是爱我的。她会再来找我的。”
陈勇忧虑地说:“有的时候,强劲的幻想会变成事实,尤其是被幻想出来的女人,也许会真的出现在生活中,那太可怕了,如果她真的是幽灵,你怎么办?”
“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我不能陪你回去了,”陈勇充满歉意地说:“罗娟拍完戏回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在家了,我得回家陪她。”
“把你的车借我用,好吗?”
“这没问题,”陈勇咬咬牙,“大不了我再买辆新的。”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7
4
高辉的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逢佛杀佛遇祖杀祖的刀。
刀在手上,也在心里。刀给了他力量。
挡在高辉眼前的是四个女人,四个女魔头。萧绒、李萍萍、李小洁、潘雯,她们赤身裸体,冲着高辉在笑,可每个人手中也都握着刀。
高辉知道,如果自己要想闯关,就只能把眼前这些人全杀了。
高辉的刀砍了出去,砍在了“萧绒”的脸上。
一声惊叫,一片血红。
“萧绒”死了,疼的却是杀人的高辉。
心疼。
一个人的时候,高辉喜欢在电脑上玩这种情境设计游戏,把基本境遇和人物关系设定上去,随着游戏的开始,最后会演变成一种游戏者完全出乎意料的结局。
于是高辉就把他最近这段日子的情况编了进去,并且输入了相关人员的名字,高辉把那个自称为萧绒的女人设计为X。
尽管游戏总是一成不变地发生在野蛮的洪荒时代,人们互相杀来杀去,敌友不分,但高辉却觉得一切跟自己生活的时代没什么两样。或者还更本质。
高辉玩得十分投入。有一次他把X女士当成了朋友,吸入自己一方共同闯关,没想到却背后挨了一刀,同时电脑上显示出提示:“笨蛋,看错人了。”
还有一次,高辉历尽周折,杀了他要追杀的女魔头X女士,本来游戏该顺利结束,没想到电脑上却打出了:“笨蛋,她是你的朋友,请继续找你的敌人。”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7
玩累了,高辉就拿一杯啤酒坐在沙发里闷喝。
高辉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大笨蛋。
很多次,高辉玩进去以后,总不自觉得地把游戏当成了现实,误杀朋友X女士那次就让高辉流了眼泪,然后伤心地关了电脑。
有时候甚至高辉根本就觉得自己的真实生活就是活在游戏里,一个由别人设定程序的游戏里。
一切都由别人操纵。
是谁?却不知道。
不,他不仅是活在电脑游戏里,而且还活在一个博尔赫斯式的迷宫里。有时候高辉悲观地觉得自己干脆就像博氏小说里一样,是一个影子而已,由别人的想像而产生的幻影。
高辉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父亲喜欢在高辉临睡前给他讲故事。后来高辉上了大学,才知道说英文出口成章的父亲给他讲的故事全都是来自一本书,一本英文的小说。那就是欧韦尔的《1984》。
其中有一段细节给高辉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来的印象。
“将来啊,世界上将出现一个大坏蛋,被称为大兄弟,”父亲坐在高辉的床边讲道:“他就像孙悟空一样神通广大,但是他很坏无恶不做,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是隐形的。有一天,他靠法力捉来一个人,伸出两个字手指,问他是几?”
“是几?”小高辉问。
“两个手指当然是二了,那人就回答是二。于是他受到了折磨,死去活来。大兄弟又伸出两个手指,说,这是三,知道吗?就又问他是几,他还说二。”
“他又被打了一顿。”
“对,真聪明,后来那个人没办法,当大兄弟再伸出两个手指问他几时,就违心地说三。后来怎么样了呢?”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8
“把他放了?”
“不,他又被打了一顿,因为他说的是违心的话,他眼中看的还是二。”
“后来呢?”
“后来那个人总是挨打,受不了,只要大兄弟一伸出两个手指,他的眼中出现的就是三个手指。他就说三。”
“这怎么可能呢?将来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咱们不知道,可有人知道以后的事啊,比如算命先生。因为将来和现在以及过去都是相对的,二和三当然也不是绝对的。你长大了就懂了。”
现在,回忆起那段童年往事,高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那个被大兄弟拷打的人,而那个大哥大却是隐形的,他不知道折磨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要想走出迷宫,首先要找到那条阿利阿德尼线。这是传说中唯一的方法。
谁又是那条线呢,是不是那位神秘的X女士?
她是人是鬼?真的是从这一片小区的地下飘出的恶鬼吗?
还是另一个被恶鬼附身的女人?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8
5
高辉等了两天。两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两个借酒浇愁的白天。
有时候,高辉会拉开窗帘向对楼望一望。他不知道那具尸体是否还在那里,房间的灯一直亮着,白天看不出来,晚上却像一个安静详和的小家庭在过着平常日子。
尸体是已经被警方发现抬走了?还是这两天根本没有人来过,还没有被发现?
高辉搞不清楚。
他不敢入睡,实在困得不行,高辉会把自己捆住。
醒来的时候,绳子还在系在自己脚腕和手腕上,看不出来是否曾被自己梦游时解开过。
高辉想到了死。他跪在地上,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脑穿过。
血是黑色的,风刮得很阴,很冷。
死亡的想象让人空虚,而他的死亡却是世上最可耻,最没有尊严的一种。
如果一切解释不清,这就是他的终极命运。
高辉害怕这种结局,与之相比,其它的残暴凶手或者是僵尸恶鬼,他已经根本不害怕了。
他甚至期待着他们的出现,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鬼”终于出现了。
高辉是一个不能没有女人的男人,在等待的三天里,他手淫了一次。
当时他幻想的是张小夏,当然是活着时的张小夏。
当张小夏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时,高辉到达了高潮。
然后高辉吐了。他幻想的身体现在也许早已经腐烂变臭了,被剥去了皮的面孔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蛆虫。
这个身体只和他一楼之隔。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8
6
“鬼”是在下午出现的。她站在高辉的楼下。
高辉是下楼想去买啤酒时看到她的,尽管是白天,高辉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本能地想喊:“萧绒。”
可立刻想到了那个在十八岁时得黄疸性肝炎死去的女孩。
萧绒早就死去了。
十八岁的脸,平静、安详,面若淡金。青春和美丽早已随风而去,化成了灰、土,或者这世上哪一块草坪上的小草,或者变成一颗飘荡的幽怨的灵魂。
高辉愣愣地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笑了,笑得很好看,“没想到吧?”
高辉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女人笑着问,“不认识我了?”
“你是谁?”
“我是萧绒啊。”
“你不是萧绒!你到底是谁?”高辉盯着女人。
这下,女人愣住了,她表情僵硬地看着高辉。
“你是谁?”高辉追问。
“我……”女人的眼圈突然红了,她竟然要哭。
“萧绒在十八岁时已经死了。”高辉说。
“我……”女人眼中闪着泪光。
“你千万别说你今年十八这样的话。”高辉指着女人,厉声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骗你。”女人一字一顿地说。
在阳光下,她看上去非常憔悴,阴冷。
“你还说你没有骗我?”高辉对这种瞪着眼睛明目张胆的欺骗行为弄得难以置信了。她竟然比影视圈里的制片人、策划人还敢骗!
“我冒了很大的危险来看你的,我确实是因为想你,”女人说:“如果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跟我走,我会让你明白一切的。”
不远处停着一辆“宝马”车。女人缓步向那辆豪华车走去。
高辉跟了上去。
他必须去。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
无论是多么坏的结果,总比弄不清真相的煎熬要好一点。
可一上车,高辉就有点儿后悔了。
没等高辉坐稳,女人突然把那辆白色的“宝马”车飞一般地开了出去。
那几乎是一种自杀的开法。快得失去了“宝马”这种品牌车应有的飘逸、洒脱和漫不经心的那种有钱有闲的气度。
现在,这辆“宝马”更像是一匹野马,疯马。
“我说你不想活了?”高辉急了,对女人喊道:“拜托你开慢一点行吗?这简直像是在自杀。”
女人眼睛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想自杀。”
高辉忍不住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说:“你想自杀干嘛拉上我当垫背的?”
“是,没错,我愿意。我如果要死的话就决不让你活着。”
女人如果不讲理起来,男人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和我有仇吗?”高辉问:“我都不认识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女人说。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9
高辉不再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女人开车。他发现了女人是在把车往郊外开,比凌云花园更远的郊外。
“我们到底是去哪儿?”高辉不禁又开口问。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我他妈不知道!”高辉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就是他妈死也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我求求你了,你是我亲奶奶。”
女人只顾开车,不理高辉。
“操!”高辉小声嘟嚷了一声,又继续大声发泄他最近这一段日子以来的迷惑和怒火:“我说你丫怎么这操性啊?我他妈倒大霉了,我上辈子不欠你吧?我欠你吗?嗯?”
女人还是不理他。
“问你呢?你倒说话呀,言语一声成吗?姑奶奶?”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呀?”女人终于开了口:“不告你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吗?嚷什么呀?真想让我开车撞着个嘛儿咱死一块啊?”
“不是,什么叫到地方我自然就知道了呀?道理不通嘛。到地方知道了就晚了!操!”高辉仰天长叹:“我他妈早晚得死你们这些女人手里。算了,不说了。”
“甭管我是谁,你相信我爱你吗?”
“算了吧,”高辉叹口气,“你凭白无故干嘛爱我?谁信谁是这个。”说着,高辉用手比划了一下“王八”的手势。
“讨厌,你去的。”女人竟笑着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打了高辉一下。
凭直觉,高辉觉得这个陌生女人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说她是“陌生女人”也是不合适的,毕竟他们在一起共度过两晚。
甜蜜而浪漫的两个晚上。
高辉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她不是萧绒,那她是谁?
一路上,高辉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她是他曾经有过关系而又忘却的女人?
还是她仅仅是李萍萍后来的朋友,那一夜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就把戏演了下去?
也许她还蒙在鼓里,不知道高辉其实有多么危险。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9
第二十章 女人天生爱说谎
1
车在郊外的一处豪华别墅停了下来。
事实上,那简直就是一座庄园。如此气派的郊外别墅,高辉只在影视圈一个著名的女演员那里见过一次。那个有着亿万资产的富婆自己买的地皮,又亲自设计了建筑方案,包了一个建筑队,盖了整整两年。
那要花多少钱啊?当时高辉觉得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住上这种房子。可是眼下,这个陌生女人竟也有这样一套住宅。她得有多少钱啊?
“到地儿了,下车吧。”女人对高辉说。
“这是哪儿啊?”
“我的房子呀?怎么样啊?还过得去吗?”女人得意洋洋。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呀。”
“现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女人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是不是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会如实告诉我?”高辉也下了车。两个人各站在汽车的一边对望着。
“那当然,走吧。”女人说着朝别墅走去。
“等等,”高辉喊住女人,“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让我来这儿到底想要做什么?”
女人站住,看着高辉:“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可我现在就要知道,否则我不会进去。”
女人笑了,说:“想进去坐坐就跟我走,不想进去就赶紧滚,爱去哪去哪。”
说完女人转身向别墅走去。
高辉愣愣地望着女人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如果你是高辉你该怎么办?
掉头走掉?
那你当初又何必上人家的车呢?
既然上了车,又到了这里,不弄明白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就走,你甘心不甘心?
反正高辉不甘心。
不甘心的同时,高辉心里又有一些委屈和无奈。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种感觉很像是当初和潘雯恋爱时的样子,高辉同样是拿潘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潘雯要爱高辉,于是高辉必须得去回报她的爱,去爱潘雯;当高辉感到他对潘雯爱得难以自拨时,潘雯又选择了别人,于是高辉又只得眼睁睁看着潘雯离开自己。
虽然高辉的人跟着女人走进了别墅,可在那短短十几步的过程中,高辉心里对这个陌生女人却由委屈、无奈、顺从,渐渐生出一些愤恨之意。
如果你被一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而全没一点办法,你恨不恨她?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9
2
高辉感到奇怪,诺大的别墅,竟然没有一个人。
像是走进了一个梦境。一个奇异的梦境。
高辉募然觉得他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在一个空荡荡的长廊或者楼道里,他跟着一个女人在走,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女人。
有时候,他会和那个女人做爱。
有时候,那个女人会突然转回头,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和诡异的笑容。
后一种结局常常会把高辉从梦中吓醒。
高辉肚子里的疑问实在太多了。
她是谁?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这里是哪儿?梦境还是现实?
女人甩掉了高跟鞋,踏着丝袜上了二楼。
高辉怀着一种“我看你到底想干嘛”的心情,跟了上去。
这个女人很性感,令人着迷,她的身体是完美的,无与伦比的。到了这个时候,高辉忍不住还在心里评价了一下他眼前的美色。
走到了一扇门前,女人站住了,对高辉说:“你进去吧。”
高辉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他愣住了。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竟然是李萍萍。
李萍萍斜倚在沙发上,正跷着二郎腿在抽烟。她看到高辉,愣住了。
陌生女人跟进了屋里,她对高辉说:“让她给你解释一切吧。”
“李萍萍?”高辉看看李萍萍:“到底怎么回事?”
“她并不是李萍萍。”陌生女人说。
“她不是?”
“她不是。”女人冲高辉点点头。
“那她是谁?”
“她是我的表妹。”
“你的表妹?你是谁?”
“我才是李萍萍。”陌生女人说。
“你是李萍萍?”高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
“是,”女人昂起头:“是我做过整容术,我才是李萍萍。”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高辉感到了“不寒而栗”这个成语的准确。
“因为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李萍萍说。
“那她?”高辉看看那个“李萍萍”。
“她是我的表妹,叫刘一玲。对不起,跟你开那样的玩笑,因为我一直爱着你,而你当初又那么地喜欢萧绒,所以我才冒名萧绒。”
“让你表妹冒充你?”
“对。”李萍萍点点头。
“你知道萧绒已经死了?”
und
发表于 2010-8-8 15:59
“是的。”
“难要你准备一直冒充下去?”
“在你面前,原本是准备这样的。”
“为什么?”高辉问。
“我已经说过了,因为我爱你。”
“你是杀人凶手。”
“嗯?”李萍萍一脸惊奇,“这是什么话?”
“我几乎所有的女友都被人杀了!”高辉突然喊了起来。
李萍萍茫然地看着高辉,问:“怎么回事?”
高辉逼视着李萍萍,说:“我不知道。”
“你以为是我?”
高辉不说话。
这时候,李萍萍的表妹站了起来,“我走了,你们聊吧。”
走过高辉的时候,她站了一下,说:“对不起,和你开那样的玩笑,冒充我表姐。”
高辉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刘一玲已经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爱你啊,我……”李萍萍说着,突然哭了。
她哭得很无助,很伤心,样子叫人心疼。
高辉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两个夜晚,心变得柔软了。
und
发表于 2010-8-8 16:00
3
高辉忍不住抱住了李萍萍,除此以外,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人。
李萍萍也抱住了高辉,她止住了哭泣,嘴角露出了笑容。
尽管高辉知道,如果想进一步去安慰一个女人,就是和她做爱,可当李萍萍动手去解高辉的衣服的时候,高辉还是觉得非常突然、不适应。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她主动?
“干嘛?”高辉硬挺挺地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问那个手忙脚乱的女人。
要知道,她刚刚还伤心得要死呢。
“难道不行吗?”李萍萍此刻的表现是个标准的温柔情人形像。
“好象是不行。”
“难道我们之间不是情人关系吗?”
“嗯……”高辉犹豫了。如果是情人,她是个多么可怕的情人。
“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种种温情和甜蜜?”李萍萍的形态和语调都很温柔,像一只猫。
当然,她肯定是一只有爪子的猫。一只爪子非常锋利的猫。
“可我以为那个人是萧绒。”高辉说着。
“有什么区别吗?名字并不代表什么,那两夜那个人是我,第一次,我们十几岁时,我们互相的第一次,也是我。”李萍萍更加柔情起来,她褪去了高辉的衣服,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像只动物世界里正在嘶咬猎物的豹子。
“我把我,我的心,我的财产,我的一切都交给你。”李萍萍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高辉说:“你是我的国王,你是我的君主,你是我的主人。”
如果一个像李萍萍这样的女人,又漂亮,又有钱,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她要把她的一切交给你,你要不要?
高辉觉得如果他不要,那他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但是最近发生的种种让他困惑的事情却让他不敢轻易去要。在内心很深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应该和这个女人保持一定距离,最好是离她远点。
高辉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被李萍萍点了穴道--哑穴。
如果你的嘴被一个女人的嘴堵住了,你还能说什么?
女人要是“以吻封缄”,男人还真是只能眼睁睁地吃哑巴亏。
高辉就非常情愿地吃了这个哑巴亏。虽然他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很危险。但是很多时候,男人的身体总是不听他们理智的话。
李萍萍当然是一个很了解男人的女人,她知道男人的弱点,所以她的箭总是能准确地射中高辉金钢不坏之身的“脚后跟”。
箭无虚发。
und
发表于 2010-8-8 16:00
4
一场类似于角斗场的原始竟技角逐后,高辉感到自己犹如在拳击台上挨了一顿毒打,浑身酸痛,没有一点儿力量。
身体没有了力量后,理智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找到了高辉。
刚刚是高辉的本我战胜了超我,现在超我又自呜得意地趁本我自行撤兵后,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高辉现在略微感到有些后悔,同时心里对自己产生了轻视。
在吴宇森的《英雄本色》中有这样一段情节,狄龙和周润发在搏命之前,站在一尊神像前发呆。
狄龙问周润发,“你相信神吗?”
周润发狠呆呆地答:“信!我就是神!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就是自己的神。我就是自己的神。”
可惜高辉不是神,高辉也不是英雄,高辉仅仅是一个凡夫俗子,所以他把持不住自己。
他也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问问这城市街头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谁又能在这十丈红尘的名利场中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你能吗?
反正我不能。
高辉也不能,所以高辉瞧不起自己。
我也瞧不起我自己。
一个一直认为自己不是凡夫俗子的人突然发现了自己是凡夫俗子这一事实时,他的心情总是不会太好受。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靠自己的幻觉活着,他们活在自己幻想中的情境中,这种幻觉一旦被打破,就像王尔德的《少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那幅画像被打破了一样,人既使不会死,也会变。变老?变坏?总之,他会变成另一个人。
现在,高辉躺在床上发呆,他就在发呆中渐渐在变。
“好吗?”李萍萍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一件睡袍,坐到了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远远地看着高辉。
“嗯。”高辉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想什么呢?”
“想你。”高辉看了一眼那个风骚的女人。
und
发表于 2010-8-8 16:00
李萍萍笑了,笑得很暧昧,“刚做完就又想了?”
“说正经的成吗?别开玩笑。”
高辉叹了口气,问李萍萍:“你到底是谁?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吧。”
“咦?”李萍萍故做天真,“我不解释过了吗?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不知道?装傻呀?”
“我信吗?这么天方夜谭的事?”
“爱信不信,不信就滚蛋!占了便宜还卖乖。”李萍萍话说得狠,可却一脸笑意,她伸手从茶几上拿了一只苹果,“吃吗?我给你削。”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像什么吗?”高辉边穿衣服边说。
“像什么?”李萍萍一边削苹果一边抬眼看高辉。
“像一只鬼,一只画皮的鬼。”高辉盯着李萍萍手中的水果刀。刀子很亮,已经将苹果削得体无完肤。高辉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苹果,任人玩弄。
“什么意思?”李萍萍问。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既不是我记忆中的李萍萍,当然,就更不是萧绒了。你做过整容术。我能相信一个做过整容术的面目全非的女人吗?你是李萍萍吗?如果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要冒充死去的萧绒?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你是学考古的吗?你有一个搞考古专业的老公吗?”
李萍萍看着高辉,不置可否,只说:“你果然有点小聪明。”
这与其是夸高辉不如说是骂高辉,高辉有些恼怒:“如果连这我都不问问为什么我这三十多年就白活了!”
李萍萍笑了,她轻叹一声,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做整容术是因为当初我长得太丑了,根本不会有人爱我。我冒充萧绒是因为我一直自卑,在萧绒面前自卑,在你面前自卑,你们根本都瞧不起我。我骗你了吗?我的情感骗你了吗?我只不过是想能生命中有你而已,我根本不奢望能和你长相厮守,只是想你时能见到你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破坏你和你女友的关系,既使你结婚,有了家庭,我也只想做你的一个地下情人而已,那么我是谁重要吗?我的老公是干什么的重要吗?我有没有老公重要吗?我只是一个女人行不行?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什么都没有,就是爱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