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这下她赢定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求求你,就几分钟。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像那样,说出那些话来。”劳斯尔德小跑着跟上思洁,努力想让思洁看着她,“思洁,求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我猜得到——你想尽办法,取得纽约警方的报告。你把一把装满子弹的枪递给一个疯子,他用枪射人的时候你居然还觉得吃惊?劳斯尔德,请你别再烦我了好吗?”思洁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那些细节,在警方的报告里也得到了证实,思洁,我只让他看了细节以外的部分。”
“十二年前,我遭到了性攻击,劳斯尔德,在你好心省去细节给他之前,他有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来读那些报告。你别这么容易就给骗了。”
“思洁,事实上,我对这件事和产生的结果感到非常抱歉。我知道这肯定会给你带来痛苦——”
思洁停下脚步,面朝劳斯尔德,表情冷冷的,她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你根本不知道,甚至难以想象。你半夜里从梦中被惊醒,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头,一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戴面具,用一把刀刃凹凸不平的牛排刀把你割得体无完肤。”
劳斯尔德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不忍听下去。
“光是听听就让你不舒服了吧,劳斯尔德?”她用低沉而轻蔑的语气问道,她的话语毒液一般泼向劳斯尔德。“‘强暴’,这个词听起来是多么轻松啊。多么容易说出口啊。你被强暴了。美国大学校园里有四分之一的妇女被强暴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事实却是,我遇到的远非一般的强暴。被折磨了整整四个多小时,被一遍一遍地强暴,先是用阴茎,然后就是酒瓶、衣架。在一个以割裂你的肌肤,看着鲜血涌出为乐的男人手里痛苦地翻腾。头脑里无数次地尖叫,因为你以为自己已经在疼痛和恐惧中爆炸了。你给你的委托人看的报告,也许你自己还没有看过。如果你看了,你会知道他给我留下的不只是一辈子心灵的创伤,还让我不能生育,变成了灯光下的一个怪物。他离开的时候,让我自己躺在被鲜血浸透的床单上等死。现在,你是否还能插进来,把你的指控随意地抛向我,还认为那不会让我伤心、震惊、绝望?你真的认为你能这么做吗?谁给你的权利?”
“思洁,我是他的代理人,他现在面临的是死刑啊。”她的声音小下去,有些哽咽,想再说些话让思洁能理解她,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委托人告诉你他是个魔鬼。十二年前他恶意强暴了一个女人,现在他站在被告席上,被指控他虐待、谋杀了十一个妇女,那个女人现在偏巧就是他的公诉人。多巧啊。你根本没有考虑后果,就对那个被强暴的女人抛过一堆指控,而那个魔鬼就坐旁边!我不知道被告是怎么知道我被攻击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良心是清白的。如果不幸,他还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有一天离开监狱,继续强暴、折磨、杀害某个纯洁的女孩,只要一有机会,他肯定会这么做的,到那时,我可以面对那个女孩的家人说,‘对你们所遭受的一切,我深感难过’。我依然能坦然地活着,劳斯尔德,你能吗?”
劳斯尔德沉默了,眼泪大滴大滴从面颊滑落。
“现在,你就做你觉得应该为他做的。我也会为我自己的信念尽力而为。我还有个约。”
说完,思洁转身,过了第十三大街。劳斯尔德依然站在戴德县监狱外的人行道上,泪流满面。
“我是州检察官办公室的思洁·汤森德。”思洁对门卫出示证件。
“您这次想见谁?”
“特别警探克里斯·马特森。”
“好,您稍等,他马上下来。”
思洁在佛罗里达司法厅总部的接待室里紧张地踱着步,鞋跟轻轻地在白色的地板砖上敲着。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奖状和匾额,还有一张特大的彩色照片,照的是他们荣获的“特别警探金质奖证章”。一堵墙上专门留出地方,挂了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挨个贴着报案失踪的人的相片和资料,有的相片和资料下面还摞着好几张相片和资料。思洁仔细看了看那些资料,多数都是十多岁的逃家少年和被不具监护权的单亲诱拐的儿童,还有几个是在可疑的环境里失踪的人,这些人被特别标注上“处于危险中”。失踪人的照片和资料在这个柜子里一直保存到那人被找到或案子被破获为止。新的失踪人照片和资料用图钉和旧的钉在一起,于是就形成了现在重重叠叠的样子。思洁在众多的照片中发现了一张摩根·维伯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她微笑着,这张照片被另一张满脸雀斑逃家的少年照片遮了一半。他们还未将摩根·维伯的照片从失踪者柜中取下。
门开了,克里斯·马特森走进来,“思洁,你好。对不起,耽搁了你这么久的时间,多米尼克没告诉我你今天要来看证物,所以我刚刚才草草地整理了一下。”
“星期四我得全部把证物检查一遍,但是我临时有事,星期五又要陪联邦调查局的那帮家伙来检查证物,所以我最好现在先看看。谢谢你专门为我腾出时间来。”
“别客气。”他们一起走过了几个弯曲的走廊,来到会议室前,这也是专案组的总部。克里斯开了门,长长的会议桌上堆满了纸箱子,每个箱子侧面都写着“丘比特”三个字和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案件编号。“我把搜查证里的证物详细目录都抽出来放在桌子上了。每样东西都是按顺序来的。你检查完了到外面签字离开,顺便告诉贝基一下就可以了。贝基是专门管证物的,就在大厅里。过一会儿我还有个采访,不然我就在这里陪你了。今天下午专案组所有的人都出去办事了。”
“不用,不用你专门陪我。我就是想看看我们已经取得了哪些证物。我不会呆得太久的。”
“多米现在可能在海滩作采访,今天晚上可能不会上这里来了。要不要我用对讲机叫他回来?”
“不用,你们不用管我。谢谢。”
“那么,好吧。祝你好运。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他关上门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房间里灯光昏暗,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太阳正在落山,整个天空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打燃打火机点了支烟,火苗燃起的刹那照亮了墙上十一个死去女孩的相片。她坐下来,仔细翻阅着证物目录,这个目录厚达六页,她翻着,并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有的话,这是唯一可以找到的地方。
劳斯尔德正在准备着手最可能理由的审前盘问——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她的压制动议还不完全。劳斯尔德给了她一份明天要在法庭上提出的动议。她仔细地读过三遍,上面没有提及,也没有暗示有匿名留言。这个动议的基础只是班特林的抗议,说他自己没有超速,尾灯也没有损坏,对他尾厢的被查没有经过同意也没有最可能的理由。思洁确定查维斯、林德曼以及瑞伯罗都没有和劳斯尔德或任何她的调查人员谈过话,思洁还亲自给瑞伯罗警官打过电话,告诉他班特林提出他们的搜查缺乏最可能的理由,这个消息差点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瑞伯罗向她保证他们对谁也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这简直是个程式化的动议:被拘捕的嫌疑人对一位受尊敬的警官的指责。这种情况下,不难发现谁会赢得这场口水战的胜利。
虽然在这个问题上她可以松口气,但是却好景不长,因为动议的另一半就是关于劳斯尔德在戴德县监狱对她提起的那件事:思洁曾被强暴,班特林就是强暴她的那个人,思洁涉嫌欺骗,想尽办法掩盖这个事实。思洁知道班特林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他就是强暴她的人,让这场口水战升级。
证物详细目录里列出了所有从班特林的住宅和车内搜来的东西,而且每样都归入一个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证物编号。她有意跳过装毯子、床上用品、尼龙布片、厨房用品和个人卫生用品的箱子,找到编号为161的证物单,161这个号码下面又分成A、B、C三个小单位。证物单的顶端标注“私人物件”,下面用单行列着取来的证物:“各类相片”、“影集1号-12号”、“未命名的黑色家用录像带1号-98号”、“书(44本)”、“杂志(15本)”、“CD唱片1号-64号”、“各式衣服”、“各式鞋(7双)”、“各式睡袍”、“各种首饰”。她感兴趣正是这个箱子。
她翻了每个影集,什么也没发现;然后又查看了各式衣服,还是什么也没有。那些书都是当代小说,里头有几本萨德伯爵和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杂志全都是色情的,程度由轻而重——《花花公子》、《好色客》和《白虎》。CD唱片全都是流行音乐,她的办公室已经把那些录像带全都拷贝下来,她一个周末都在受这些录像的折磨。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佛罗里达司法厅证物编号161C,第11项:各式睡袍”,一张手写的白色证物收取单,粘在最后一个证物纸箱里的一个蓝色的塑料容器上。目录上没有对其详细的描述,思洁打开盖子,盖子没有用胶布封死,她对着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容器里,最上面,一张鲜红的笑脸,蓬乱的聚酯眉毛,是它,鬼脸般的小丑面具。思洁立刻就辨认出来,血液仿佛在她的身体里凝固了,回忆像从黑屋里释放的鬼怪,疯狂地挤进她的脑海,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站在她床头的那张脸,在雷电光下发白的那张脸,深夜偷偷潜进她卧室的那张脸。还有他透过面具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她又感到他的橡胶手套在触摸自己的皮肤,聚酯头发从他头上垂下来,碰到她的腹部和大腿。她闻到了橡胶味和他嘴里吐出的咖啡味,感到塞在嘴里丝质内裤贴在舌头上,回忆堵塞了她的整个喉咙。等晕眩过去,她戴上手套,揪着毛茸茸的红头发把面具提起来,把它举得远远的,仿佛拎着一只腐烂的动物尸体。她知道应该做什么,把它塞进一只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合上容器盖子。
161C证物箱里的最后一个证物袋是白色的塑料袋,上面也贴着白色证物收取单,写着“佛罗里达司法厅证物编号161C,第12项:各类首饰——主卧室,办公桌左上抽屉内”。她把袋子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会议桌上,把里面的首饰铺在面前,挨个仔细地检查。一只豪华牌瑞士表、一个环状金手镯、一条金手链,几条各式项链,几颗衬衫纽扣,一枚男式黑色玛瑙戒指,几只不配对的耳环。
还有,她终于找到了。十二年前,迈克尔送给她的周年礼物——双心钻石项链吊坠。泪水无声滑落,但是她很快把它擦干,小心地把封在袋子上的红色胶布撕开,尤其注意没有把收取这个证物袋的警察名字弄花,这个警察就是克里斯·马特森。她拿出吊坠,用手指抚摩着它,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迈克尔那晚对她说的话。
“我特意让人订做的,你喜欢吗?”
这个吊坠,无疑是唯一可以把她和班特林联系起来的东西。回忆又如幽灵般缠上了她,让她不能呼吸,浑身大汗淋漓。她又记起了那把刀,愤怒地把吊坠从她脖子上砍断的情景;又嗅到了随着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的呼吸吐出的冷咖啡味。她不能发疯,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再重复来时的路。
耳环、手镯和项链很有可能是班特林从其他受害的女孩身上取来的:可能是好莱坞的酒吧女招待、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女学生,还可能是芝加哥的那名护士。这些首饰都是班特林每次罪恶行为得逞的象征、战利品。他曾经多少次看到这个钻石吊坠想到了她?想到克洛,想到她是谁?他肯定以为她就那样躺在被鲜血浸湿的床单上死去了吧?她把吊坠也放进那个黑色的塑料口袋,小丑面具的旁边,然后把塑料袋塞进公文包。她小心地把证物袋封起来,重新放回纸箱子。现在其他障碍清除了,只有他的一面之词,这下她赢定了。
但是,她却为此变成了小偷、罪犯;变成了曾经为自己所不齿的人。
也许这也是为了大快人心的结果作出的又一点牺牲吧。
第52节 今晚,她做不到
她收拾好公文包准备离开,突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她被吓得几乎站立不稳,喘息不止。多米尼克在在门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嘿,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我回来取手提电脑,从停车场看到这里灯还亮着。我还以为曼尼没走呢。”
“你吓死我了。我没听到开门声。”她回答,把手放在胸前轻拍。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你脸色好难看啊。”
“克里斯让我进来的。我想熟悉熟悉证物,星期五就要陪格雷克尔他们到这里来,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她飞快地说。
“哦,看着他,他说不定会趁你不注意拿几样东西走呢。”多米尼克环视着房间,“克里斯现在在哪里呢?”
“他有一个采访。”
“在哪儿?楼上吗?”
“没有,我想可能在城里。”
多米尼克的表情很不高兴,“他不应该把证物单独留给你。他要登记进来和出去的时间,不应该离开这个房间的。”
“他叫我到贝基那里签字就可以了。”
“贝基五点就和大伙儿一起下班了。现在这大楼已经走空了,只有我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妥善存放好了,我把证物储存室打开。”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明天早上我再找克里斯算帐。你检查完了吗?”
“完了,我全看了一遍。”她帮他把箱子运回走廊那头的证物储存室,看着他一个个地重新放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检查到最后一只纸箱的时候,她的手掌心里捏着一把汗,还好,他什么也没发现,把箱子锁好,关上双保险门,启动报警装置,然后签名离开。
“你今天见过班特林和他的律师了,情况如何?是今天下午见的,对吧?”他们一起下楼的时候,他问。
思洁咬着嘴唇。戴德县监狱里那次可怕的会面后,除了娄·瑞伯罗、克里斯·马特森以外,多米尼克是和她交谈的第三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恰当地回答他,同时保证自己不会崩溃。她的双眼蒙上了泪雾,只好看着放在会议桌上的公文包,“哦,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进行辩诉交易?”
“不,不是辩诉交易。他想申请证据排除。”
“申请证据排除?理由是什么?”
“警方拦截他的车辆不合法。维克多·查维斯,也就是拦他车的那名海滩警察在撒谎,并且没有看到他的车超速行驶,而是把超速行驶作为事后理由,使拦截车辆合法化。班特林还说他的尾灯没有坏,这个理由是编造的。他认为查维斯是个流氓警察,想借助‘丘比特’案向上爬。”她有意没把动议的另一部分告诉他,那也是她被叫到监狱去谈话的原因。
多米尼克想到班特林被抓获那天晚上,他在现场捡到一块尾灯的碎片,还把它放在衣袋里了。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一名警察亲手制造事实,与犯罪现场相吻合。
“太好了,”他摇着头说,想把脑子里出现的一幅景象摇开:查维斯打碎班特林车的尾灯,把碎片从麦克阿瑟堤道上踢开。“你和那小伙子谈过话,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他是个新手——经验不足,不过我想还是可信的。”思洁开始觉得很不舒服了。她不习惯撒谎,也许有时会回避,但是却不会撒谎。“如果我能选择让谁去拦截车辆的话,一定会另外找个人。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事实入手,我现在正在做他的工作呢。”
“我可糊涂了。卢比奥约你到监狱去碰面,就为了申请这个证据排除?这不合理啊。她完全可以直接在法庭上提出来的,根本用不着专门把你弄到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去啊。班特林也在场吗?”
“在。”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了。
“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就你、卢比奥、班特林三个人在一间锁死的监狱会见室里?”他的每个问题都让她汗流浃背,他看到汗水从她脸上滑落,心里一直重复着一个问题:“为什么?”
她感觉到他探索的目光,这一刻正在她的脸上寻找答案,她是个很容易让人看透心思的人。她快撑不住了,拿起公文包,紧紧夹在腋下,“多米尼克,求你别问我,我今天很累了,他是个疯子,我不想再谈这件事。”
“思洁,他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案子让你这么担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吧,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老天,她多希望能把一切都向他倾诉啊。她多希望他能把所有的阴霾驱散,把所有的噩梦清除啊。她多希望他能象四个星期以前,在她公寓那天一样,用胳膊把她拥在温暖的怀里,让她感到自己被保护起来了,是安全的。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安慰。因为她的生命开始被卷入一个奔腾的旋涡,渐渐快失去控制了,她仿佛抓住一根绳子,努力想把自己拉回去,努力不让自己陷入崩溃的边沿。“没,没有。我刚说了,他是个疯子,仅此而已。我得回家了,天晚了,我累了。”
他看着她,“那个动议有用吗?”
“没有,只是走个形式,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我能看看吗?”
“在我办公室里,”她又撒谎了。她知道,一旦这份动议被公诸于众,在法庭上正式提出的话,媒体一定会揪着里面的东西大做文章。她被强暴的事就会尽人皆知,所有的报刊都会抓住这条新闻,也许电台法制节目里还有某个二十刚出头的主持人为了出名专门把这个拿来分析呢。她会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温那场噩梦,直到某一天媒体对它失去兴趣。就算她不会因此被取消这个案子公诉人的资格,祁斯克尔法官也一定会不高兴,因为她隐瞒了这一切。她还担心泰格勒会取消她本案公诉人的资格,找另外的人来代替她:那人绝不会在法庭上偏袒她。她知道在所有这一切发生之前,她应该对多米尼克坦白,她还要练习在对他坦白的过程中不会泣不成声,但是今晚不行。今晚,她做不到。
“好吧,我送你出去。”他知道不能强迫她;这只会让她逃得更远,于是换了个话题,“我准备去找曼尼搭伙,看他想不想出来吃顿饭什么的。今天整个下午我都在迈阿密海滩上从一个酒吧跳到另一个俱乐部,真是没意思。”他锁上会议室的门,出大门的时候对着门卫挥手告别。
他们静静地走到她的吉普车旁,她爬上车,今天可就不像上次分别那么甜蜜了,“多米尼克,谢谢你。”她只说了这句话。
“晚安,思洁,如果需要我的话,就打电话。随时都可以。”
她点点头,发动引擎。
他转身走到自己的车旁。停车场上一片黑暗,他坐在车里思索了一会儿思洁刚刚说的话,一提到班特林的名字,思洁的话就变得扑朔迷离。他给曼尼的手机留了个言,然后打开自己手机的语音信箱听留言。突然有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车窗,他惊了一跳。
原来是思洁。他摇下车窗玻璃。
“老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吓人得很呐。你就不怕吗,我身上可带着枪呢。有事吗?”他探出头去看她的车,以为是轮胎没气或者油箱没油了。
“你那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说话算数吗?”她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看着他,“我现在饿得要命。”
第53节 深切地鄙视他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劳斯尔德·卢比奥仍然坐在空空的办公室里的硬橡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她的迈阿密大学法律学位证书,思考为什么今天会变得这么糟。学位证书旁边米黄的墙壁上挂着几年来她在各个法律和慈善机构获得的各种奖状和匾额。她还记得才涉足律师这个职业时,老法官费尔弗勒一句一句地带着她宣誓,当时她身上穿着大得可怕的紫红色律师服,衣服上还有厚厚的垫肩。那已经是十四年以前的事了。费尔弗勒老法官去世了,紫红色的衣服也烧了,时光飞速地流逝,转眼就到了十四年后的今天。
劳斯尔德一直都想做个罪犯的辩护律师,这让她的母亲非常失望。她一直都拥护宪法,想让无辜的人的权利不被邪恶大人物的眼睛和耳朵所践踏。她在法律学校里把法律当作福音来诵读。出了校门,就成了一名公设辩护律师,逐渐丧失了她的天真无邪。
无家可归的人没有一席之地,精神失常的人得不到任何帮助。律师想要名利双收;法官想要减轻审判的担子;公诉人想显姓扬名。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司法体系只是一扇冷酷的旋转门。但是,她仍然想做一名辩护律师,直到……
今天。
她离开了墨守成规的辩护律师事务所,以此克服了这个体系的缺点,自己另起炉灶,开了自己的刑事法律事务所。作为一个女性,又是古巴裔的,独行单干是非常不容易的,她为在这个男性统治的职业圈里拥有一席之地苦苦地奋斗了好多年,现在她的名字在这个圈子里终于能叫得响亮了,要知道不光她的对手,甚至连她的委托人也几乎全是男性。经过八年的努力,她终于声名显赫,跻身顶尖律师的行列,成了迈阿密收入最高、最受尊敬的刑事辩护律师。她已经成功了。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的法律学位证书,却并不感到骄傲,反而觉得可耻。她想着自己的委托人,却并不同情他,而是深切地鄙视他。
她怎么能允许自己陷在这个圈子里,陷在这么多年她一直鄙视,每天都发誓想要改变的体系里?她怎么能让一个强奸犯与受他残害的女人对抗,让他用自己的罪行作为法律武器攻击她来获得自由?因为在这个体系里,要取胜,有时候就必须得无情,得不惜一切代价,她知道如果当庭呈上这份动议会使她在本案中轻而易举地获胜。
她开始慢慢地把文件放进公文包,收拾好准备回家,与她年迈的母亲一起吃饭,也许再去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她很快又停了下来,双手捂住头。
今天,她取得了对正义的胜利,一个非正义的胜利,为此,她深感难过。
克洛·拉森。当年皇后区的那个年轻漂亮的未来律师长大了,现在成了公诉人了。乖乖,时光流逝,她的容颜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他几乎都认不出来了,留着那么老土的发型,穿着“外婆服”,把当年她紧俏的臀部和活泼的乳房全都掩盖住了。但是她还有那张脸。他对面孔一向都过目不忘,尤其是像克洛的那么特别的面庞。这也是当年为什么他会选中她,因为她漂亮——简直是个绝代佳人。
现在他又找到她了。十二年后,他仍然找到了她,他们重逢了。他没用的辩护律师把那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那张绝代佳人脸上的表情可真够瞧的,简直就无法形容。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转成了绝望。她又被抓住了,她的猎人抓住了,被强迫着用她漂亮的绿眼睛回视着他,承认自己的可怜和无能。她又一次失败了。
他坐在管教所房间的那张凹凸不平、散发着腐鱼和尿味的床上时,用一本笔记本的硬封面把牙齿剔得干干净净。
“闭嘴,坐着别动。”他没用的律师就是这么冲他喊的,“闭嘴,坐着别动。”他妈的,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他现在要重新考虑她的角色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最佳的选择,但是现在……她从纽约警方那边给他弄来了报告,这可是他睡前最好的阅读材料。重温他以前做过的事,从别人的视角来看这件事。那些纽约的警探可真蠢得要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太棒了。他的律师虽然没用,但是还帮着他,用满嘴的法律术语,一起把那个高傲的公诉人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现在她又说还不能提出这项动议,她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现在他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迈阿密顶尖的辩护律师。
“让我来处理吧。你现在承认自己是个持刀强奸犯。你想说,‘我当时这么做了,我现在没做’,然后通过指控公诉人,也就是你曾经的受害者不道德的行为来换取自由。比尔,你好好想想,这样只会让所有的人更加痛恨和鄙视的,却来同情她。这是个很微妙的处境,我们现在还不能提出对她的控诉。她否认你的指控,坦白地说,你的话在法庭上根本没人听——她的话更有可信度。你需要证据。”
我会把证据给你的,虽然我舍不得。
“像今天在监狱里那样的狂吼乱叫不会有任何用处,你看起来真的就是个连环杀手。你应该让我用我觉得正确的方式来处理这个案子。你什么也别说,闭嘴,坐着别动就行了。”
但是她肯定被吓坏了,劳斯尔德·卢比奥现在终于知道她代理的,在法庭上挨着坐的,在牢房里低声交谈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他不敢确信她是否还能像当初真的相信他是清白的时候那么能让陪审团信服了。那双信任的单纯的眼睛不见了。
比尔·班特林踱着步,像一头因为凶猛被单独关押的猛兽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全都是胡说八道!”他现在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公诉人,克洛,宾妮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她需要把他关押起来,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他面前重重的牢门越多,她就越睡得安稳。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在玩什么把戏,游戏结束了。看着她最后精神崩溃而亡,那才叫痛快。
“真是可惜,现在不用油锅炸人了。如果把你那张扭曲的脸放进油锅子里熔化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庆祝呢!”
哦,她的话说得好重。不过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在那张该死的桌腿上,因为她能对他说的只有这些。
他知道她害怕了,害怕得要命。她应该感到害怕。
因为一旦他从监狱出来,就会杀了她。 第五部分
第54节 格雷戈·钱伯斯
“我和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相爱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格雷戈·钱伯斯现在又扮演起心理医生的角色了。他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闲话似地问道。夕阳从木质百叶窗的空隙里插进来,把整个房间都涂抹上一层温暖的黄褐色。
“大概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直都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尤其是班特林被抓以后,但是不仅不能阻止,反而越陷越深了。”他看着她上一个烟头刚熄灭,又一点燃一支烟。烟雾飘荡在空气中,在柔和的光线中舞蹈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把头发向后拢,卡在耳朵后面。
“你感觉如何?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很柔和,没有任何评论和判断。她想把肚子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不让它们在里面吞噬她的肠胃。
“感觉如何?害怕、紧张、幸福、激动、内疚搀杂在一起,纠缠不清。我知道不应该让这段感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老天,他简直让我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变了,这是好事。医生,我想这也应该是好的心理治疗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不到其他事物的存在,就只有他,觉得自己很安全。我说不出来。每次有人靠近,我总是很警觉,但是对他却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和他在一起,那个疯子的脸就能被赶出我的脑海,仿佛自己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就算是那么几小时,都感觉到十分幸福。压在心上的石头……也消失了。我以前从未对一个男人产生过这种感觉——我一直都想留住的感觉。”
她从蓝色靠背的皮椅子里站起来,在房间里紧张地踱着步。“但是同时我又感到说不出来的恐惧,可以说我脑子里一片茫然。我不想让他如此靠近,有些事我永远也不能让他知道。”
“你会不会是担心他会看清你真实的你,而且不喜欢这个真实的你?”
“不是。是。从感情上说,也许将来什么时候我真的会在他面前全线崩溃。如你所说的,让他走进我的生活。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不可能与他分享的,这些事情也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感情是不能建立在不完全的信任之上的。”
“你指的是当初被攻击,被强暴的事吗?你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步步紧逼。“也许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不行。除了被强暴的事,还有其他的,但是我今天不想谈那些事。现在不是时候。”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亲密也不过如此,一旦涉及有可能的犯罪,医生也不能为病人保守秘密。私藏证物,篡改证人的证词,唆使人做伪证,这些都是犯罪。以后她得小心,不要让事情更严重。
“你和他现在亲密吗?”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以前,也许这些细节不难说出口。但是现在,钱伯斯医生和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有工作上的往来。她走到椅子后面,不自觉地回答,“亲密。”
“还有呢?”
“感觉”——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细节——“感觉很好。但是那并不是一下子就发生的。到戴德县监狱与劳斯尔德、班特林会面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去吃饭。”
“在班特林和他的律师与你交锋后?”
“是,那天晚上。”她已经告诉了钱伯斯那天在监狱里班特林承认是强暴她的人,但还没有告诉他劳斯尔德指控她有意隐瞒证据。“那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回家。我需要他在我身边。我被吓坏了——所有的一切回到我的眼前,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我不想一个人回家,呆在一间空空的公寓里。我知道——恐惧——那不应该是感情的基础,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上床,只吃了一顿饭。我需要人陪着,那天晚上我想让他留在身旁,不知道为什么。”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繁忙的街道,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人们都在忙碌地来来去去,为生活奔波。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在我和他之间慢慢地发生了。几年前我和一个股票经纪人有过一段感情,从那以后没再和任何男人走得这么近,我想象不出还会遇到甜蜜的爱情。但是和多米尼克在一起确实很甜蜜,很幸福,很温暖。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仍然担心他摸到我身上的伤疤,担心他会怎么说,怎么想……”
她想着那天晚上,在她的卧室里,多米尼克温暖的手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腰部,一边温柔地亲吻她,他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的双手慢慢移到她的衣扣,赤裸的胸膛与她的胸膛紧贴在一起,那时,她突然变得清醒,变得焦急而害怕,因为她知道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疤,也许眼睛适应黑暗以后他还能看得见,从胸部到腹部的那道凸起的十字伤痕。
他们喝了两三瓶酒——喝得太多了——当时正一起坐在她公寓的阳台上看过往的船只。一边喝酒,一边谈话,谈得很投机。她感到舒服,进而放松下来,好久她都没这么快乐过了。月亮照亮了外面的棕榈树,影子印在阳台上,成了一副绝妙的浪漫背景,在这个背景的衬托下,他倾过身体来吻她,她没有拒绝,反而凑过去。最后两人在漆黑的卧室里,他探索的双手燃烧着她的身体,却吓坏了她的心灵。然后,她的外套、胸罩一件件剥落,他们的肌肤贴在一起,他却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迟疑过一秒,他在黑暗中不停地亲吻她,他的身体带动着她,随着无声的音乐有节奏地舞蹈,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重要。早晨她醒来的时候,他仍然在她身旁,温柔地抚弄她的头发和后颈。
“……但是他一点都不介意,”她继续说,“他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肯定感觉到了伤疤,所以就告诉他那是一场车祸造成的,打个马虎眼过去了。”
“他有什么反应?”
“他问我现在还疼不疼,问我他摸着的时候我会不会觉得疼。我跟他说不疼,但是我很久没和男人上床了。然后,他就和我做爱了,动作很慢,很温柔……”她的声音渐渐落下。
“我本不应该把这个告诉你。这是很亲密的事,而且你认识与之有关的每个人。但是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整件事情的人,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我知道我爱上了他,也许很早以前就爱上了。我想知道如果我期望会和他有个未来的话,是不是很愚蠢?”
“思洁,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
“我根本就不敢告诉他被强暴的事。他不能知道‘丘比特’的真面目。这里头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谎言……”
“申请证据排除的动议怎么样了?你不是说里面详细地描述了你被强暴的事吗?一旦这份动议在法庭上提出来,他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吗?”
“对,劳斯尔德给我的那份动议里的确详细描述了我被强暴的情形,但是我和劳斯尔德在监狱外面谈了一次话,我想那以后她应该会重新考虑这件事,至少一时她还不会把这份动议提出来。谈话后一星期,她向法庭递交了一份动议,里头没有提及强暴的事,下周星期二开庭,祁斯克尔是法官,那天正是万圣节。当然,也有可能她会给我个措手不及,让班特林出来作证。到时候多米尼克就会和全世界一起知道我曾经被强暴过。”
“对于这种可能你是怎么想的?你完全不能控制这些情况?”
“看起来所有的事都不受我控制了。但是我不能放手这个案子,我不会放手的。但是如果那种情况确实发生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崩溃,我希望……你会在那里和我在一起。因为他一旦出来作证,我就会又一次失去理智。”
“如果你希望我到场的话,我一定会去。”
思洁感到一阵安慰,即使她周围的一切全部倒塌,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你最好早点来,才有座位——这个官司关心的人可多呢。我听说CBS电台前天晚上在法庭外面还搭了个帐篷。”
他笑了。
她思考了一会,“也许漂亮的劳斯尔德会良心发现,也许她会认为班特林在撒谎:也许她会认为班特林为了开脱罪名编造了这一切。不过星期二一切都会见分晓。”
他的双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思洁,你决定继续接受心理治疗,我感到很高兴。每周星期三晚上我希望能见到你,这个案子进行的过程中,你每周都来一次。我想这对你应该是很有用的。”
她笑了。“我的样子是不是要崩溃了?我的眼睛还会转吗?我说话是不是不连贯,不像个律师?”
“我们不要谈这个。你没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所以你就应该每周到这里来一次,和我谈谈。这并不是说我认为你又要精神失常了。”
她紧张地点点头,心里想:“如果心理失常又开始的话,我能不能辨认出它的征兆,会不会有人告诉我这种征兆?”
“很抱歉,”她小声说,“去年春天我中止心理治疗的事——没有……没有和您事先商量。我只是想知道能不能靠自己生活下去……”
“别说了。我理解。重要的是,你已经明白自己需要帮助,你不会再一个人熬下去。”他继续说道,换了个话题,让这个尴尬的时刻尽快过去,“目前,案子进展如何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联邦调查局的人稍微让步了,汤姆·德拉弗罗斯在等着好戏呢。如果我输了,他就会把我搞臭,然后像个英雄一样冲进来指责我。如果我赢了,哦,可能结果也是一样。关键看这股政治风往哪个方向刮了。”
“我刚从纽约市班特林的医生那里弄到了他的医疗记录。”她说,“还有诊断书。祁斯克尔在他的议事室里看过了,只有当班特林把他的精神状况提到法庭上来讨论,这个医疗记录才有用。我要把这个用来作为证据。这是联系他和安娜·普那多的又一线索,也是连接其他六个女孩的线索,医疗检测办公室已经在她们尸体里发现了‘好度得’。他的医生给他开了每天20毫克剂量的‘好度得’。”
“这可是非常大的量啊。他现在还在接受那位医生的治疗吗?”
“那位医生叫凡恩伯格。他有时会去看病,那位医生每三个月给他开一次药。”
“医生给他的确切诊断是什么?”
她摁灭了最后一个烟头,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边缘性格异常外加极端暴力反社会倾向。换句话说他是个完全反社会的人,这个用不着医生的诊断,我也知道。”
第55节 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万圣节的早上,天热得仿佛地狱的炼火在炙烤着大地。一股热潮席卷了迈阿密,已经有两天了,用88华氏度的高温、95%的湿度和猛烈的下午雷暴诅咒着迈阿密。多米尼克站在格雷厄姆大楼外面,他外套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贴在胸口。现在是十点一刻,他差点迟到。他本来有两个约,一个是为了“丘比特”案子约见罗·顿·布莱克,另一个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专员,他把这两个约的时间都推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到这里来。虽然她没有要他来,肯定现在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但是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来。他看到过好几次,只要一提到班特林的名字,她就变得很焦急;只要不得不和班特林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的举动就非常奇怪、紧张。她的眼里满是恐惧,无法自控地浑身发抖。过去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准备今天开庭,因为班特林申请证据排除,她在这几天里非常沉默,神经崩得很紧。她不想和他说话,而是把紧张感怪在接手了这么一件控诉一级谋杀的案子,得失攸关。他仍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眼中的恐惧绝对不是一件一级谋杀案能带给她的。所以就算她会反对,他也必须来,陪她走进法庭的房间,穿过吵吵嚷嚷、推来搡往、不知进退的记者群、好奇的旁观者和那些带着微笑、心里却暗暗希望她失败的人。坐在她身后,看着她与面前的恶魔斗争。
格雷厄姆大楼的玻璃大门打开了,她走了出来,看到他,却站住了,即使她戴着黑色太阳眼镜,他也看得出她脸上的表情非常惊奇。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金黄色头发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肩上挎着重重的文件包,手后还用小手拉车拉着三个文件夹。
“我帮你拿这些文件夹吧,”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和布莱克有约吗?”她慢慢地回答。
“是啊,但是这边更重要。”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新,他们刚坠入爱河。虽然昨天晚上他们整晚都在一起,此时,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尴尬。他不敢确信他们的关系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不知道自己希望它会怎么发展,但他知道她此时非常担心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在法庭之上别人会怎么想。所以他们沉默着并肩穿过街道去法院大楼的时候,他有意和她保持了一段恰当的距离,手里拉着装了三个大文件夹的手拉车。
维克多·查维斯很紧张。老天,他身上冒出的汗珠有子弹粒大呢,房间里挤满了记者,仿佛觅食的秃鹰,嗡嗡地鸣叫着,等着肉从骨头上掉下来,然后一哄而上把肉抢回巢穴,再细细咀嚼;等着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人出什么差错,然后好抢先报道新闻。查维斯坐在2-8号法庭房间外面的凳子上,等候召唤,随时出庭。所有人都到了,都在看着呢。他的上司、长官,还有在市区执勤的全部伙伴。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上法庭作证,算起来应该已经有三次了,他以为自己应该比较老道了。但是,以前从未遇到过“丘比特”这样的案子,他以前也从未弄砸过。但是今天,他被传唤到这里来,做辩方申请证据排除的证人。排除他拦截车辆的行为和随后的搜查。那个男人在尾厢里带着个女孩的尸体,满迈阿密转悠,把他拦截下来还错了吗?真他妈的见鬼!
事情发生后,瑞伯罗警官一刻也没让他离开过他的视线。现在他每次外出执勤身边都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家伙,毫无疑问,他讨厌当“保姆”,每天都得看着“孩子”。但是他现在很清楚,如果现在把事情弄砸了,后果会更严重,周围可全是闪光灯和照相机啊,他不光会丢了工作,说不定自己还会因为构成了犯罪而成为调查的对象。当然,那个好不容易抓住的疯子也会无罪释放。他得小心行事,千万记住后面编好的那种说法。
这是最困难的了。记住那个叫思洁的公诉人说的每句话,每个细节,顺序都不能乱。“这是讲故事的难点所在,”他的妈妈曾经告诉他,“经常你都会忘记自己在讲些什么。”尤其是他经常被人问起那天晚上是怎样在堤道上拦下“丘比特”的车的。当然不只是一起工作的警察。所有人,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问:他家附近的邻居、高中同学、街道上的陌生的行人;特别是那些海滩上的游玩的女孩,游泳池旁的穿泳装的女孩,酒吧里喝酒的女孩,甚至一起巡逻的女警察都爱问。他现在简直成了个名人,“抓住‘丘比特’的警察”,他的长官让他不到法庭上不准开口,但是女孩们想听故事的人又不是长官,而是他——维克多·查维斯,还处于见习期的一名警察,赤手空拳凭着直觉抓住了有史以来美国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
但是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必须得确保每个细节都正确,一个都不能乱。所有的细节全都涌到他的脑子里,像一盘内容混乱的磁带。
他坐在凳子上,身穿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制服,已经汗湿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等着轮到自己走上证人席,等着红木门大打开,里面的执达官高声叫响他的名字。
思洁走进法庭的时候,身穿鲜红连体服的班特林已经和劳斯尔德一起坐在辩方席上了。穿过走廊,走到公诉人席位上,在多米尼克的帮助下把所有文件夹打开,思洁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即使她的目光有意地回避他,她还是感觉到他脸上挂着微笑,她完全能感觉得到。“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就和处理其他案子一样。”她不由得暗暗提醒自己。
多米尼克和曼尼、吉米·弗尔顿一起坐在她身后的第一排座位上。克里斯·马特森和埃迪·鲍曼来得晚一些,一路亮着工作证才能在后排找到座位,坐在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旁边。法庭房间的另一边坐着黑色西装的“布鲁斯兄弟”——史蒂文斯和卡米迪,不过没有戴黑色的太阳镜,而是放在口袋里;他们旁边当然少不了头儿——格雷克尔。思洁,没有看到汤姆·德拉弗罗斯,但她敢肯定他一定来了,就算没有亲自到场,也派了两个美国检察官来当他的眼线,手里说不定已经准备好了控诉书,只等思洁输了,马上拿出来。和往常一样,所有的媒体也济济一堂,摄像机从各个角度摆满了房间;除此而外还有全国各大报纸派来的记者。房间里水泄不通。
思洁走进来的时候,劳斯尔德没有看她,而是低着头有意盯着面前的文件。思洁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法官进入的走廊门开了,一位名叫汉克的执达官走进来,高声叫道:“现在开庭。奥波尔德·祁斯克尔法官大人主审。请就座并保持安静,关闭手机和传呼机。”
祁斯克尔法官在法官席上就座,没有浪费时间对面前好奇的听众作演讲;他表现得仿佛这些听众完全不存在。他在法官席上坐了十年,在这之前做了二十年的公诉人,他什么场面都见过,看见自己名字上报也没有半点激动了,这反而让他觉得很麻烦,是法官这个工作最让人厌烦之处。他转向劳斯尔德,说话开门见山。
“卢比奥女士,今天我们聚集到这里就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班特林一案,来听你申请排除非法拦截车辆所获得的证据和由此引发的尾厢搜查。我读过你的动议,现在请开始吧。传唤你的第一个证人。”
因为这是辩方申请证据排除,辩方也必须出示证据,他们必须得证明这次车辆拦截是非法的;而控方不用证明该拦截是正确的。唯一证明这次拦截非法的办法是传唤目击拦截的证人出庭作证。劳斯尔德的第一个目击证人是迈阿密海滩警察维克多·查维斯。
查维斯镇静地走进法庭的大门,在证人席上就座前,他严肃地对祁斯克尔法官点了点头。他理了理脖子上的制服领带,清了清嗓子,整个房间一片安静。
劳斯尔德不再整理手头的文件,也停止做笔记了,过了那么漫长的几秒钟,她从辩方席位上站起来,走到证人席旁边。就在这时,维克多·查维斯感到一股寒流传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嘴巴突然干燥得说不出话来,也正是在那时他知道自己完了。
几个星期以前,他和他的哥哥到南海滩去玩,他们去的正是“克利夫兰酒吧”,摩根·维伯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和往常一样,当消息一传出“抓住‘丘比特’的警察”就在吧里时,所有的女人都围了上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开巡逻车来,停在什么地方;想看看他的巡逻车。这真是难以置信。他的哥哥身边当然也不乏美人相伴。那天晚上也不例外。
他的屁股一挨上板凳,立刻就有个漂亮的红发小妞过来,她穿着粉红色紧身衬衫,带着个黑头发的女朋友一起坐在他旁边,问他是不是就是抓住“丘比特”的警察。到克利夫兰之前他已经喝了好几杯,精神非常亢奋,于是就说了些“其实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内容给她们听。他现在记得的只是他哥哥情况更糟,烂醉如泥,几乎不能走路了。那红发小妞非常性感——他说的每个字她都爱听——他以为又和以前一样让一个女人上钩了呢。
现在他坐在硬背木椅上,拥挤的法庭里每个人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摄像机在不停地转动,他知道他把整件事都弄砸了。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顺着太阳穴上流下来,掉进脖子里,他抿了抿干裂的双唇。
面前这位穿灰色西装的辩方律师,纤细身材,双手抱在胸前,她就是在克利夫兰酒把里红头发小妞身边黑头发的女朋友。
查维斯心里明白,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第56节 执勤
他那晚都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他头脑里一片混乱,一千种说法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说?她在酒吧听到的是哪一种说法?他那晚喝了太多的酒,回家的时候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请告知你的名字以便记录,”她开始问话了。
“维克多·查维斯,迈阿密海滩警局警察。”他有些口吃,心里想着:“放松,放松,别紧张。”
“你在迈阿密海滩警局工作多久了?”
“嗯,从今年1月开始,2000年1月。”
“我们直奔主题吧。2000年9月19日晚上,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威廉·班特林被拘捕那天晚上,你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执勤,对吗?”
“对,对,我执勤。”
“事实上,你是第一个拦截他的车的人,对吗?”
“对。”
“是什么原因使得你拦下了班特林先生的车?”
查维斯笨拙地环视四周,也许是想有什么人能从后面跳出来,对着他的耳朵说出答案。
“换句话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查维斯低头看带来的报告,但是劳斯尔德阻止了他,“请根据你的记忆用自己的话说,好吗?”
思洁站起来,“反对。证人可以看书面文件,以便清晰整理思路。”
祁斯克尔法官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怀疑地看了看查维斯说:“哦,汤森德女士,他还没有对本庭说明他需要整理思路。查维斯,这是你短暂的警察生涯里最重大的事件,我觉得你应该记得当晚的每个细节才对。这样吧,我们先不看报告,用自己的话陈述一遍如何?”
思洁慢慢吐出一口气,努力想和那个绝望的查维斯眼神交流。
“我在巡逻。在华盛顿大道,我看到一辆捷,嗯,捷豹车,车牌号为TTR-L57,超速行驶,往南边的堤道开去,麦克阿瑟堤道。于是我就跟着它,我在堤道上跟了它一段路,观察它。他换了一条车道,却没有任何信号,我发现他的尾灯有一个是坏的,于是就把他拦下了。我的车靠近它,就在先驱报大厦外面。我问车里的司机要执照,他给了我。他神情非常紧张,就是那种出汗、不安的样子。我拿着执照回自己的车,绕到他的缓冲器旁去看尾灯,就在这时我发现他的缓冲器上有,哦,有血渍。我把执照还给他时,觉得在车内闻到了大麻的味道。于是我,哦,就问他,问班特林,是否可以检查他的尾厢。他不同意。于是我就给K-9队打电话,要求增援。他们赶来的时候还带着警犬巴奇,巴奇对着尾厢又跳又叫。对不起,我应该说它对着尾厢非常警觉。所以我们就支起尾厢盖,发现里面有一具女孩的尸体。”
“你一个人在执勤呢,还是有人和你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开着车。”
“你第一眼看到班特林先生的车时,他的车速是多少?”
“哦,大约是40英里每小时,但他处于限速区内,速度应该低于25英里每小时。”
“你是用雷达检测测定他的车速的吗?”
“不是。”
“哦。也就是说你跟着他,通过自己的速度计推断他的车速是四十英里每小时?”
“不是。”查维斯在他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查维斯,第一眼注意到这么严重超速的情况时,你的位置在哪里?在哪里看到这辆崭新的捷豹车超过了限制速度15英里,而且沿着华盛顿大道在车流里左右穿梭。”
“我在第六大街上。第六大街和华盛顿大道。”
“你当时的方向是什么?”
“我的车面朝东方。我没在车上。”
“你没在巡逻车上?请让我把你说的内容整理一下,也就是说你没有使用雷达装置,你没有用自己的巡逻车去跟班特林先生的车,你甚至没在自己的车里,看到这辆车超速行驶经过时,你正站在街道的角落里,是吗?”
“是。”
“你刚从警察学院毕业不到九个月,就凭你的裸眼,你能断定这辆黑色的车以超过限速度15英里左右的速度行驶吗?”
“是,我能。当时交通十分拥挤,他在车流当中穿梭,样子十分危险。”正好不受手册的约束。
“当时你没在巡逻车里,你在街上做什么?”
“我当时正把两个打架的孩子分开。”
“你丢下了那两个小孩走了,而他们有可能会受伤。跳上你的巡逻车,而当时方向相反去追被告,对吗?”
“我,啊,我跟着被告往堤道方向去。”
“你怎么能回到华盛顿大道,然后跟着被告上堤道?”“我沿着第六大街,到了科林斯大道,然后上到第五大街,穿过华盛顿大道上了堤道。”
“你先沿着第六大街走,也就是说被告和他超速行驶的车出了你的视线,对吗?”
查维斯点点头。
“请对着麦克风讲,查维斯,因为法庭的书记员听不到你点头。”
“是,你说得没错。他出了我的视线。但是我又立刻发现了他,在堤道上,同一辆黑色的车,同一辆车牌号为TTR-L57的黑色捷豹。”查维斯此时不仅明显地表现得不自然,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他开始轻视劳斯尔德·卢比奥了,他的回答简洁扼要。
“他那时在超速行驶吗?”
“嗯,是。他超速了。限速为五十,根据我的回忆,他的速度是六十到六十五。”
“但你并没有立即拦下他的车,对吗?”
“没有。”
“你说当你靠近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不安,汗流浃背,神情紧张,是吗?”
“是。”
第57节 思洁的内疚感消失了
“查维斯,就像你现在的样子吗?”听众席上的人窃笑起来。
“反对。”思洁再度站起来。
“卢比奥女士,讲得好,请继续。”祁斯克尔法官说。
“追了他2英里以后,你才发现他的尾灯异样吗?”
“我在堤道上追上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尾灯坏了。”
“你在那时看到他缓冲器上的血的吗?”
“哦,看起来像血。是黑色的东西,后来经证实那是血,那女孩的血。”
“请问当时是晚上几点?”
“大约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当时你身上有没有带手电筒?”
“没有,我身上没带。但我车里有一个。”
“当时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交通十分拥挤,你注意到这个人缓冲器上有黑色的物质,你就想当然认为它是血?”
“是。堤道上的光线很充足,堤道旁边的建筑物上也发出很明亮的光。我能看见。那是黑乎乎的粘稠物质。看起来很象血渍。”
“然后你又走回去,把驾驶执照还给班特林先生了?”
“对。”
“你当时有没有掏出枪来?”
“没有。”
“你发现了血渍;注意到开车人神情紧、非常不安。你发现事情不对劲,但是你却没有掏出枪来?”
“没有,那时还没有。但是发现尸体后我掏了枪。”
“你已经几次在本庭提到他的尾厢里有一具尸体,而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毫无争议的。”
查维斯努力换用一种有礼貌的口气说:“我又走到班特林先生的车旁,这时我闻到车内有大麻的气味。”
“查维斯,那车当晚就被彻底地搜查过,对吗?”
“对。”
“但是没有发现大麻,对吗?”
“夫人,他正在吸大麻,据我所知,在我把执照还给他之前他就把烟蒂吃掉了。”查维斯回答得非常痛苦。她让他表现得完全象个傻瓜。
劳斯尔德·卢比奥盯着这个年轻的警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看着思洁,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查维斯,你认为在尾厢里会找到什么?”
“毒品、武器——我不敢确定。不过巴奇一定发现里面有异常,他那样子仿佛要用爪子把那尾厢撕开。”
“查维斯,毒品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以为会在车内找到的东西?”
思洁开始感到双手微微有些麻木。
“不是。他超速,所以我把他拦下,他违反了交通规则。后来还有其他的事实让我相信他的尾厢里装有违禁品。警犬的警觉反应证实了这个猜想。”
“查维斯,请你诚实点好吗?难道你在华盛顿第一眼看到这辆车的时候,没有怀疑里面藏有毒品?”
“反对,”思洁说,“这个问题问过了,也回答了。”
“驳回。证人可以回答。”祁斯克尔法官说。
查维斯记起了那晚对那红发小妞说的话,但是现在想推翻刚才说的已经太晚了。他现在被逼到了墙角。他的整个警察生涯都取决于是否能正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不,他超速,所以我把他拦下了。”
“是什么使你放弃劝阻两个打架的孩子,跳上车,一路追踪一辆超速的车的?你的直觉告诉你车里有什么?别人告诉你车里装的可能是什么?”
“她知道那个匿名留言的事!”思洁跳起来,“反对!问过,回答过!”
“驳回。卢比奥女士,请继续。”
“他在超速,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什么了。”查维斯不松口,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除非她有证据,否则绝不可能让他就范。“夫人,事情是我碰巧检查了他的尾厢,里面有一具女孩的尸体。”
“操你妈的骗子!”班特林突然在他的座位上大声说。
劳斯尔德·卢比奥从查维斯身边走回到被告身边。
“班特林先生,请不要干扰法庭上的证言。不文明的语言不准在法庭上使用。”祁斯克尔法官严厉地说。他听说过班特林在初次到庭时粗暴的举止,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的法庭上。
班特林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双腿上的脚镣叮叮响着,“法官大人,对不起,但是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们都是骗人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
“够了,班特林先生,坐下。”
“大人,我想说话,”班特林看着思洁,一丝狡猾的笑容在他脸上慢慢绽开,“法庭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思洁感到房间开始旋转,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钢笔。她的目光越过班特林,直接看着法官。终于到了这一刻,一切都要崩溃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控会是什么感觉?”她屏住呼吸,等着班特林的下文。
“法庭需要知道的任何东西,你的律师会代表你向我陈述。现在请坐下,否则我就要把你赶出法庭了。卢比奥女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看着班特林被两个强壮的管教所警察按回座位,整个过程中,班特林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公诉人,他的脸本来应该是很英俊的,但是此时却写满了轻蔑与仇恨。他喜欢和她玩这个猫捉老鼠似的游戏,名字就叫“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劳斯尔德不会让他玩下去,今天不行,对象也不能是思洁。
“没有了,大人。”劳斯尔德斩钉截铁地说着坐下了。
休庭后,所有人都离开了,思洁还在公诉人席上坐很久。劳斯尔德收拾公文包的时候,思洁曾与她有短暂的眼神交流,但她的眼睛里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班特林被管教所警察押回戒备森严的监狱后,她也匆匆地离开了法庭。
查维斯是个白痴,是个连谎都撒不好的小丑。劳斯尔德几乎就要把真相从他嘴里套出来了,但是她却突然撒手了。“为什么呢?”很明显,她也知道匿名留言的事。“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也没有当庭提出对她的控诉,揭露她被强暴这件事,班特林已经给她铺好了路,但她却没有走上去。“这是一种法庭上的战略呢还是另有原因?”
一股巨大的感情潮水,带着焦急和内疚冲进思洁的心海。在班特林案子之前,她非常喜欢劳斯尔德,她们过去合作过两起谋杀案,她发现劳斯尔德非常正直、坦率,不像大多数辩护律师那样爱发牢骚,行为不检。现在,她知道劳斯尔德是在向她自己妥协。思洁对此感到十分难过。戴德县监狱见面后,思洁一直小心地提防着劳斯尔德。现在她担心劳斯尔德的计划是在另一个更恰当的时间把她那爆炸性的新闻抛出去,引起轰动的效果,会是这样吗?也许就在陪审团宣誓就职,并附加双重审理后?因为一旦使用了双重审理,劳斯尔德如果指控她,法官宣布因为她的公诉行为不当而引起误审的话,班特林就再也不会因同样罪名再次受到审判了。永远不会。他会被无罪释放,重获自由。思洁的思绪又飘回到那天在监狱里的情景,班特林微笑着,愉快地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律师把致命的子弹射向桌子对面的她。在那天之前,劳斯尔德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代理的人是个疯子。他把强暴她的经过详细地跟劳斯尔德说了,这些细节后来都在警方的报告里得到了证实。但是劳斯尔德还是心甘情愿地当了他的爪牙,安排思洁在一间锁死的房间里和强暴她的人面对面坐着,就为了增加效果,为了赢得一个动议。想到这里,思洁的内疚感消失了。
班特林被押走了,记者也涌到专案组警探和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旁边问长问短,她感到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至少现在可以喘上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多米尼克也坐在座位上没动,在空空的法庭里不知道陪了她多久。
“干得不错,”他安静地说。
“我都没做什么,”她回答。
“你赢了这个动议,这就足够了。那个海滩小警察真不象样,一点帮助都没有,在陪审团参加审判之前一定得好好教教他。”
“他今天表现确实不好。我和他的上司都已经尽力教过他了。”
“也许可以把他交给曼尼,他可有办法了。”他顿了顿,努力想接触她的眼睛,但她却仍然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这案子牢靠得很,虽然查维斯很有可能把它搞砸,但是都不会有问题的。”
“希望如此吧。”
“班特林也不明智,看样子如果他没及时住口的话,祁斯克尔法官会把他送回监狱,让他从电视屏幕上看自己被审判的实况转播呢。”
思洁没有搭话。
“我喜欢你的总结性辩论。”
“谢谢。今天可真累啊。”
“是啊,真是惊魂的一天。哦,对了,万圣节快乐!我帮你把这些文件搬回办公室吧?”
“外面的人都走了吗?”
“十有八九都走了,可能只有曼尼和其他专案组的伙计在外面,对了,还有你的秘书。”
“玛丽索儿来了?”
“我想她是来给你鼓劲的。”
“真不敢相信。”
“她一直到闭庭才离开,现在正和曼尼在外面聊得欢呢。她的那身打扮可真有意思。”
“她的打扮一直都很有意思。好吧,我接受你的帮助。”
他把文件夹从桌子上搬下来,再放进手拉车里,一个一个码好。他一手拉着手拉车,一手拿着她重重的公文包,和她一起往法院大门走去。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他问。
“太好了,”她说。这次,她丝毫没有犹豫。
第58节 死亡即将开始
劳斯尔德·卢比奥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是她喜欢的“芝华士”酒,她留在手边为各种庆祝、有利的裁决或宣判无罪时喝的。但是今天,喝酒的原因却完全不同,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起来,为了让整个身体里格格作响的神经安定下来。她倒了一杯,看着铺满了桌子的犯罪现场照片,真让人毛骨悚然。安娜·普那多血淋淋的尸体,胸口被割开,心脏被取走,双眼圆睁,看起来就像见过什么极其恐怖的场面。这么一具被损毁的尸体躺在她代理的被告崭新的捷豹尾厢里。
她恨自己,恨自己在法庭上说了的、几乎说出口的和没有说的话。今天,她没有赢,没有庆功派对。
她知道自己代理的人是个强奸犯,他变态、残忍、虐待成性。她也知道他确实强暴了公诉人思洁,因此毁了她的整个生活,但是他并不因此感到后悔和内疚。就算他不承认,劳斯尔德也怀疑他还强暴了其他妇女。还不到他承认的时候。比尔·班特林对她承认的只是他认为“她需要知道的”。这没什么奇怪的,她的委托人绝大多数人都有这个特点。
“他真的杀了人吗?”
最初他被拘捕的时候,她可能会肯定地说他没有杀人,肯定是个计划、阴谋,肯定弄错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强奸犯、杀人犯;绝对不可能是“丘比特”。他完全欺骗了她,这是很少见的。作为一名罪犯的辩护律师,她清楚也接受一个事实:大多数罪犯都会有所保留,甚至说谎,即使是对雇来挽救其生命的律师也不例外。但是比尔·班特林不属于那大多数。他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为人十分诚实。远在他被拘捕前,他就是她的朋友,星期六早晨常常一起在南海滩慢跑,有时周末在书店碰到还会一起去喝杯咖啡。她一开始完全相信他的话,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完全被骗了,被一个油嘴滑舌的疯子蒙在鼓里。这一点让她最痛心。
还有思洁·汤森德,她一直尊敬、崇拜的公诉人。思洁从不玩那些废话连篇的政治游戏,也不会提供卑鄙、肮脏的辩诉交易来撑她办公室的门面。但是劳斯尔德知道思洁也在说谎,虽然她的动机合理,却也并不光彩。她查过警察搜查班特林家后列出的证物单,也看过装证物的箱子。但是,班特林说的东西却找不到,这里头肯定有问题。现在,劳斯尔德开始怀疑自己对人的判断,也许都是不可靠的。
她把酒一饮而尽,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那些骇人的照片。“安娜·普那多在哪里才能得到公正?她满腔热情为之辩护的被告在哪里才能得到公正?公正到底是什么?”
作为他的律师,她今天表现得很失败。她本来可以当众戳穿那个白痴警察的谎言,可以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自相矛盾,但是她打住了。她没有继续进攻,因为她知道她代理的被告是个强奸犯,而且在法庭之上,那一刻,他直勾勾地瞪着被他致命伤害过的人,眼里没有悔恨、同情,而是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劳斯尔德知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还会强暴其他人,她不允许自己让他有机会去威胁另一个女人。在生活、工作、消闲的古巴人社区里,她是一名女权的维护者,她还是“组织战斗”的负责人,帮助拉美移民妇女寻找躲避家庭暴力的避难所。她这么一个女权运动的倡导者,怎么能转过身来却运用自己的才能让这么残忍的一个强奸犯无罪释放?她看到了他是怎样对待一个受害者的,她不能想象还有第二个。
劳斯尔德又喝下一杯,这一杯比上一杯柔和多了,吞咽起来也没那么费力,在喉咙里燃烧得也没那么烈。也许喝酒的道理可以看作这场官司游戏的一个类比,把被告一步步送到死神的手里会让事情容易得多。也许她看到别人往他身上注射毒药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难受。她是谋杀自己委托人的帮凶。
因为一开始她不相信他会杀人,她认为自己可以帮他摆脱这场官司,就在今天。她知道九月十九日那天晚上,打进迈阿密海滩警局的那个奇怪的匿名电话。那个笨蛋警察,喝醉了酒,想泡妞儿,就口无遮拦地在克利夫兰酒吧对她和一个实习律师说出了实话,因此她也就知道了他会拦下这辆黑色捷豹车的真正原因。虽然在法庭上他改了口,以为可以把那晚在酒吧说的话全部推翻,然后就可以过关了。但事情总不是按照人的意志发展的,是吗?
她手里玩着一盘磁带,是从迈阿密海滩警局弄来的,磁带上面写着2000年9月19日晚上8点12分。911报警的录音磁带一般都保留三十天,然后才被洗掉。很走运,她在第二十九天拿到了磁带。
酒在她的肚内开始发挥作用了,让她感觉头轻飘飘的,有点晕眩,但是却没了先前的痛苦。劳斯尔德看着安娜·普那多尸体的照片又倒了第三杯酒。
这一杯流经她麻木的喉咙,没有半点感觉。
他坐在拥挤的法庭房间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比他想象的要精彩得多。不同的演员彼此相互配合,却又相互影响;感情那么激烈,情绪紧张得如同一根麻绳,只有刀才能割得断。法庭上静得可以听得到人的心跳,和他一起旁听的人有的却吃着爆米花,还有的象个缺德的游客,拿着相机到处乱照。他混在这些人中间,淹没在其中。他一手导演的戏进展得很顺利,现在只演到了次要情节,悬念在于那个人最终是怎样被判死刑的。
但是他还不满足。他克制自己已经好几个月了,不能再等下去。这种内心的感觉仿佛一个沙漠里的旅人在寻找水源,狂渴无法得到解脱,生命即将结束,死亡即将开始。
他不能毁了刚刚展开的一场戏,这场戏里把无辜人当作罪犯。他需要摆脱他的“犯罪特征”(按警察的话说)。如果他选择其他金发泼妇的话,不管他从哪里选择的,都会让人起疑心。当然,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永远都不可能被找到,因为他对她的身体做的简直难以说出口。之前他对她的精神折磨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知道有这样残忍的手段,一定觉得班特林温柔得象只胆小的兔子。
就是她,那个黑发美女,她的头发像檀木那么黑,皮肤像雪那么白,嘴唇像玫瑰那么红。是和他一起游戏的“白雪公主”。他多希望能赢得她的芳心啊。
然后,这个被警察称为“丘比特”的杀人犯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走出拥挤的法庭,上了电梯,出了大门,走进迈阿密灼热的阳光中。他离开了人群,继续寻找下一个真爱的人。
思洁在楼下的咖啡馆里找到曼尼和多米尼克,他俩正在慢慢地品咖啡;她从自助咖啡壶里倒了一杯,拉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
“你刚参加了情况会商,情况如何?”多米尼克问。今天正是12月13日,班特林案件递交祁斯克尔法官的报告日期就是今天。所谓报告日期,就是控辩双方律师与审判法官聚在一起,讨论案子的情况、辩诉交易,最后还要确定接下来一周内的审判时间表。
“他们没有提出延期。星期一早晨开始就有陪审团参与审判了。”
“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曼尼奇怪地问,“我以前还以为那个疯子一定要把这案子拖过圣诞节呢,也好,早点了结吧。”
“我也觉得很奇怪,”多米尼克小心地说,“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起一级谋杀案?这里可是迈阿密,被告可以申请延期,而且法官也都软弱可欺,缺乏决断力。没有宣誓作证也不参加证据开示,甚至都没有提出换个审判地,思洁,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准备上诉?不会。要求早点审判的人不是卢比奥,而是班特林本人。据我推测也是班特林坚持就在迈阿密审判的,他不会冒险到某个北方县接受审判,在那些地方执法人员的平均年龄都有六十五岁,而且警察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而且也不存在律师办案不得力。祁斯克尔法官确定地告诉过班特林,并且留了记录,他有权参加证据开示,如果他放弃了这项权利,一旦他被定罪后就不能以此为借口提请上诉。你们知道的,就是那种大呼:‘法官大人,没人告诉过我!’之类的辩护。祁斯克尔法官还让我把所有的资料都给了他一份,因为他不希望这个案子会发回重审。劳斯尔德在接手班特林的案子后也没再接其他的案子,她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律师,目前手里就同时有六起谋杀案,可以说她的经验非常丰富,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认为她并没有因为这个案子时间紧促而措手不及。她以前也办过不参加证据开示的案子,辩方律师经常以此作为一种战略:‘你不把证据给我看,那我也不让你看我的。’也许她想在法庭上给咱们个意外呢,但是我希望她不会。”
“班特林为什么这么急着受审呢?他真的认为他会无罪释放,回家过圣诞节吗?”曼尼问。
“他这么着急反而对我们有利。我可不想这案子拖得遥遥无期,到时证人把当时的证词都忘了,证物也弄丢了,各种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多米尼克说。
“我同意,”思洁说,“不过他们申请延期对我们有一样好处,因为能有更多时间。”她故意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泰格勒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汤姆·德拉弗罗斯下周就要把西本的谋杀和抢劫提交到大陪审团那里了。如果普那多的案子我们输了的话,他就会立即冲进来把班特林带到联邦调查局的伙计那里,速度之快我们恐怕都没时间说拜拜。然后我们就得等,等他起诉完班特林各项罪名后再把他带回来接着起诉。”
“那可就得等上一阵了。”多米尼克说。
“没错。”思洁说。
“公诉人,我们为什么不迎面给他一拳,抢先起诉其他几起谋杀呢?”曼尼问,“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所以应该可以抢在他们前面完成。不如下周就起诉吧。”
“因为在摩根·维伯的尸体现场除了钓丝之外,还没有发现其他直接的物理证据把班特林和其他几起谋杀联系起来,钓丝这个证据也不够。现在连普那多的案子都还不一定能宣告他有罪。”她转身对多米尼克说,“我需要找到那些心脏。找到他从每个受害者身上取走的纪念品。”
“你不是说不需要这些东西就可以定他的罪吗?”曼尼问。
“现在不行了。你也看到那天申请证据排除的时候,维克多·查维斯的表现有多糟。他简直是在逃避责任,而且骄傲自大。”
“真不是个玩意儿,”曼尼插嘴道。
“没错。他确实是个很糟糕的证人,但是这案子又离不了他。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不要在陪审团面前表现得太差,让陪审团反而站到班特林的一边,相信他编造的谎话。然后,如果他们宣告班特林在普那多的案子上无罪,我就不能用《威廉斯条令》申请判处班特林一级谋杀罪了。法官甚至不会准我把普那多的案子提交到下一个陪审团面前。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洁,我们什么地方都找过了,”多米尼克说,“我们采访过三百多个证人,分析过上千件证物。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了。”
第59节 想让警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也许他在纽约的心理医生知道他放在什么地方了,你和他谈过话了吗?就是那个凡恩伯格医生。”曼尼问。“还没有,据劳斯尔德说班特林不会提出精神不正常这一项理由,而且以后都不会提出。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精神状况记录。我也不能让他接受本地的心理检查。我的权利有限,他对心理医生说的都是很私人很保密的。就算班特林在他家后院把那些心脏烧掉了,他都不会告诉你的。”
“说不定鲍曼说得对,这家伙把心脏吃掉了。”曼尼说,“谁知道呢。”
“我认为不会,老熊,思洁说得对,我以前也办过连环谋杀案,每个连环杀手都留有纪念品,只不过这回是心脏罢了。我想他想让我们费尽心思去找,班特林在挑战我们,嘲笑我们找不到。他费尽心思制造杀人现场来吓我们,肯定也希望我们找到心脏的时候再吓一跳。”
“再检查一遍证物,查看他的记录。也许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呢,”思洁说,“也许是什么看起来不重要的储存单据,一把钥匙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尽力找找吧。我们还有三星期的审判时间,如果到时我们能找到其他谋杀的证据,任何法官都不会让联邦调查局的人带走班特林,一直要等到我起诉完以后。”
“三星期,是吗?”曼尼叹口气道,“哦,哈哈哈,到时候就过新年喽,新年都过得不快乐。不管我们三个怎么卖命工作,这个圣诞节谁都没可能去北极旅行了。”
思洁离开去办公室后,曼尼对多米尼克说:“我喜欢这个公诉人,但是她认为现在还能找到那些心脏,真是个疯狂的想法。除非班特林把它们冷藏在冰箱里,否则肯定都腐烂了。”
“好吧,那我们就找找冰箱。”
“你总是这么乐观。你和公诉人有问题多久了?”曼尼咬着比萨饼,突然羞涩地问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吐出一口气说:“我觉得那不是有问题吧,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吗?”
“我反正一眼就能看出来,瞒不过老伙计的眼睛。多米,我会读女人,公诉人也不难读,早就看出她对你有意思了。”
“你真的能吗?”
“当然,你也对她有意思,多久了?”
“一两个月吧。”
“还有呢?”
“就这些了。我不知道。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但她总不让我饿了得太近,我觉得我们现在陷入停滞状态了。”
“女人哪。她们总是想要一段恋情,恋情,恋情。你给她们吧,她们又不想要了。多米,这也是我怎么会结三次婚的原因。我现在都没完全弄懂她们是怎么想的。不过不管我多少次发誓要摆脱女人,都还是想寻求她们带来的刺激。她们就像什锦肉糜虽然有时让我不消化,但我还是想再吃。”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咱们知道就行了。还有,别高唱你那些关于女人的调调了。如果她觉得别人在怀疑我们的事,她一定会吓坏的。她担心泰格勒和媒体。”
“放心吧。不过别在巡逻车里接吻就行了。”
“但是,曼尼,我觉认为她是对的,真的这么认为。”多米尼克慢慢地说,不知道该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该保持沉默。他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在注意听他们谈话,咖啡馆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他们又坐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他低声说:“老熊,看了那些犯罪现场的照片和报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都没有留下半点物理证据?因为丘比特不想让我们发现现场吗?不,这解释不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连一具尸体都不会给我们留下。他太狡猾了,老熊。他带走这些女孩,冒了那么多险。带着他们从吧里走出去,经过保安,从她们的朋友身边走过。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杀害她们,设计犯罪现场,在尸体上做文章,安排她们的死法。这简直是经过精心计算和策划的。
曼尼,他是希望我们看到这些尸体的。他想让我们知道在杀人之前他曾经怎样残忍地折磨她们,给她们注射麻醉药品“美维松”。他希望我们会被吓倒,同时又惊叹他又多聪明。他想证明自己猖狂又大胆,但是我们就是抓不到他。除了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其他的犯罪现场都经过精心计划的,计划好怎样杀死被害人,计划好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现尸体。让我们去寻找他的指纹。”
“好吧,就算他很聪明,什么都是计划好的,甚至他都算准了我们怎样发现尸体,又怎么样呢?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联系吗?”曼尼问。
“想想玛丽琳·西本吧,她的尸体是在那个废弃的军事建筑里被发现的。我想他应该知道警察在那里训练,他知道那些警察会发现尸体,所以把现场布置得异常恐怖,让所有见到的人都后悔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再说尼可勒特·托伦斯,她的尸体是几个孩子在一个已经不使用的毒品站里找到的,这个毒品站正好是被南佛罗里达缉毒处和珊瑚礁警局没收的建筑,因为在那里从事的是非法毒品交易。汉娜·科多娃的尸体出现在一家废弃的炼糖厂,四星期前这家工厂因为牵涉毒品交易被美国海关突击搜查过。克莉斯托·皮尔斯的尸体出现在一个六个月前发生了三起连环谋杀的超市,这起案子由迈阿密泊鞯孪鼐局负责的。总而言之,所有的犯罪现场都与某警局、某执法部门或某专案组有着某种联系。”
“多米,你什么意思?你认为班特林是模仿犯罪?你相信他说的‘我被害了’的鬼话?与警局、执法部门或专案组的联系也许是纯属巧合。老天,都是‘美国民权联盟’那些家伙搞的鬼,迈阿密居民的住宅几乎都在不同的时间内被警察搜查过。联邦调查局的人找毒品的时候就像蟑螂一样到处钻。多米,那几具尸体虽然不是放在有香味的地方,但尸体很少被放在好地方啊。”
“我不认为班特林是模仿犯罪,老熊,我认为他就是如假包换的‘丘比特’。所有尸体胸口上的割痕都是一致的,甚至连横竖的顺序都没变。安娜·普那多体内也和其他尸体一样有麻醉药。模仿犯罪的人不会知道这一手法,也不会知道麻醉药的事。但是我真的认为这个案子与警方有联系。”
“也许说班特林曾经想当一名警察,但我们没有让他如愿,或者他的猫被一个警察杀死了?多米老兄,一个人怨恨警察,会有很多原因的。我们是每个人的替罪羊。”
多米尼克点点头,慢慢地呷着咖啡,说出他最后一个想法:“也许你说得对。就安娜·普那多的谋杀来说,我认为班特林对她有另外的计划。但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实现就被抓住了。如果我们能知道他的那些计划是什么的话,就能知道他把挖出来的心脏藏在什么地方了。”
曼尼摇着头,“多米,我不知道。如果真的与警察有联系,班特林怎么会知道炼糖厂被突击搜查,缉毒组没收建筑,训练警察等等你刚说的那些事呢?”
多米尼克没有说话。
曼尼终于跟上了他的思路,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说:“哦,见鬼,多米。你认为还有一个人,对吗?你认为‘丘比特’还有个同伴,现在恐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而且你认为这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五天。还有五天的时间,思洁就要面临律师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审判。一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在和这案子打交道,吃饭、睡觉,甚至呼吸都想着它。作为一名律师,她每天都作好充分的准备。她熟悉所有的证人、证物和被害人。自从她被分派到专案组,每天她都要对案子的最新进展做个总结,翻来复去。每天总有新的细节被发现,有时候新的尸体会被找到,终于,去年九月,她起诉的名单上多了一个人。可以在拥挤的法庭上指控他犯了罪,在愤怒、怨恨的陪审团面前让他抬不起头来。
但是现在,被起诉的反而可能会变成起诉人。六个星期前,她差点在法庭上,当着她的同行和所有旁听的人,被班特林指着鼻子指控。却被祁斯克尔法官无意中阻止了,被他的律师劳斯尔德安抚下来,那一刻,一触即发,却最终没有炸开来。这六个星期里,班特林一直悄无声息,几乎每天,思洁都处在惊恐中,会不会祁斯克法官打来电话?邮政室会不会发出另一个动议?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惊爆新闻:《公诉人曾被“丘比特”强暴!她报复的计划被揭穿!》班特林会忍耐多久?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在开庭陈词时?在查维斯提供证词时?在多米尼克提供证词时?在公布医疗检测结果时?在终结辩论时?也许当他最终决定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就会扔出那颗致命的炸弹。不是抵赖对他的指控,而是指控指控他的人。在法庭上的每一天都会漫长得象永远也过不完,她心中和脑子里的压力与日俱增,一想到他蔑视的眼神和粉红色的舌头舔嘴唇,她就不寒而栗。现在压力几乎把她打垮了。
她倒下,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他带着美丽、纯洁的笑容,把他的秘密像旗子一样在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前挥来挥去,而她却汗流浃背地拼命想把他的旗子拉回去。他完全被她控制了,而他却象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这是个心灵游戏,在她视线所不及的地方,监狱的小房间里,高墙内、铁窗下,他玩得如痴如迷。
这场官司,她必须赢。如果她输了,他就自由了。也许不会立刻自由——也许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把他套一段时间,用《霍布斯法令》起诉他抢劫。但是和起诉他谋杀一样,他们找不到直接的物理证据证明他抢劫。然后,他就自由了,到那时,她就不知道他会呆在什么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和她在分户出售公寓大厦里成为邻居,或者在法庭的电梯里相遇,要么就出现在她中午吃饭的餐厅里。就像当初在纽约一样,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可以无处不在——他又会那样。但是这次和当时在纽约又不一样,因为无论她在哪里看到他,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在繁忙的街道上,他从她身边走过;在公共汽车上,他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在餐厅,他扶着门,让她先入;她能做的最多只能是尖叫,尖叫,尖叫,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直到他的魔爪又一次伸向她,到那时,一切就太晚了。
昏暗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灰色的光让她不得不眯缝着眼睛,她正在写一份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对候选人提问的初稿。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她总是把百叶窗关得死死的,不让街对面那双探询、邪恶的眼睛看到自己。办公桌上摊着三份开庭陈词的草稿。每份草稿都不一样,取决于何时火山会爆发,灼热的岩浆会喷射出来;取决于多米尼克和其他专案组的成员是否会找到她需要的物理证据。答案就藏在某个地方,她知道,而且她一定会坚持不懈地找下去,直到……
“如果凶手真的不是班特林呢?”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如果呢?如果他们找不到物理证据,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凶手,怎么办?如果还有另外一个人呢?她在努力想把街对面的那个魔鬼送进监狱,而那人却磨快了刀,伺机从某个黑暗的角落再蹿出来,到时怎么办?如果他再作案怎么办,而人们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人?她不愿走到那一步,玩那种诡诈的游戏。他们掌握的每一项证据都无可否认地把矛头指向了班特林。但只有一个疑点。
思洁小心地抚摸着手里的磁带,然后把它放进文件堆最上面的一个轻便型录音机里。
“这里是911,请问您有什么紧急情况?”
“有一辆车,新式黑色捷豹XJ8。现在正从林肯路沿华盛顿大道朝华盛顿区行驶。尾厢里有两公斤的可卡因,目标是飞机场。如果你们在华盛顿大道拦不到它的话,它的必经之道是麦克阿瑟堤道。”
“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您的位置在哪里?”
电话那头挂断了。
她从迈阿密海滩警局把磁带录回来以后,听了不下三十遍。磁带里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说话人用布蒙住了嘴。但是这声音却很低沉,而且可以肯定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听起来很镇定,不仓促,不冒失,背景还有柔和的音乐,可能是某个歌剧。
为什么会有人打电话提供错误的信息,说尾厢里装着可卡因呢?是谁想让警察拦住车,搜查尾厢呢?难道是一个愤怒的汽车司机为了报复打的电话,因为捷豹车挡了他的道?但是这个浑厚、冷静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愤怒或沮丧;也不象是在车里用手机打的。没有记录显示班特林吸过毒,更不要说从事毒品交易了。
“到底是谁想让警察搜他的尾厢呢?”
唯一另一种可能的答案让思洁打了个寒战。
那个人想让警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60节 一个可怕的秘密
她打开门,烤柠檬胡椒鸡和脱脂牛奶饼干的气味给她带来一阵麻烦。露茜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想找到食物在哪里,拼命想从思洁的两腿之间穿过去,但被思洁用脚挡住了。小提比发现了拿食物的人是多米尼克,于是撒娇地整个身子贴上去,不停地摩挲他的小腿,伴着不间断的叫声,仿佛被饿了一个星期。“你带了食物来吧?”她问。
“哦,人是铁饭是钢啊。”多米尼克边说边往厅里走,“别太在意,都是普通食物,不过饼干的味道不错。”他背着的手里拿着个棕色的纸袋,里面装着一瓶酒,他递给思洁,“无酒不成席,没有康爵酒,吃东西才没意思呢。”
他弯下腰,拍拍露茜的头说:“露茜,你好啊,姑娘。你那小气的妈妈还没给你吃东西吗?哦,我这里有惊喜给你!”提比叫得更大声了。“没有忘记你,提比,怎么能忘了你呢?”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里是个塑料袋,里面有个装鸡肝的容器。露茜高兴得喵喵直叫,提比几乎跳到多米尼克的头上和他亲热。“我去把你们的碗拿来。”
思洁站在厨房的餐桌旁,把烤鸡、饼干和酒杯都拿出来,“提比又要叫二十分钟了,今天晚上她一直想出去遛。”
“没关系,呆会我带它出去好了。”多米尼克走进厨房,拿起酒杯,站在思洁后面,看着她摆桌子。“我来,”他说,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把她挤在桌旁,轻轻地吻她的双唇,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十指交叉,不停抚摩着彼此。“好了,现在该给谁喂食了?”他温柔地问。
“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冒险家,以所写的包括他的许多风流韵事的《自传》而著称,风流浪子,好色之徒。,让我瞧瞧你的肌肉,把酒瓶打开。”
“小菜一碟。”但是他没有动,仍然用身体压着她,让她的背靠在桌沿上,他的胳膊伸到她身后,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酒瓶和开塞钻。然后他的唇又粘了上去,舌头舔着她的舌头,她的手在他的短袖套头衫上肆意抚摸,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肩膀和肌肉起伏的曲线,然后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透过薄薄的丝质衬衣,她感觉到冰凉的酒瓶靠在她的腰际,那股凉意在她温暖的身体上凝结成小水珠,打湿了的衬衣,紧贴在身体上。酒瓶的塞子被撬开了,但是他们却仍然热吻着彼此。多米尼克把酒瓶放在桌上,把她的衬衣从外裤里拉出来,手从衬衣里伸到她的后背,他的手也被酒瓶湿润了,冰凉、贴心。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走,绕过文胸带子,爱抚她的双肩;然后又下来,解开文胸,他的指头沿着肋骨一路探索,终于到达她的双乳。他帮她把胸罩取下来,手指有意挑逗着,揉捏她结实的乳房,在他的抚摸之下,她的乳房慢慢变得坚挺起来,她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他空出一只手,顺着她的腹部往下前进,完全没有理会她身上丑陋的伤痕,找到她外裤的纽扣。她完全被他的吻制服了,不能动弹;很快,纽扣解开,拉链拉下,他的手继续往下,褪掉她的内裤,他的指头感受她私处的温暖和湿润以及对他的渴望。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强迫自己挣脱他的狂吻。她睁开眼睛,看到厨房天花板上的活动式投射灯发出刺眼的灯光。
“多米尼克,我们去卧室吧。”她对他耳语,身体里,他的手指加快了速度,酥麻的感觉涌遍了她全身。
“我们在这里做,思洁,你好美,让我看看你的身体。”他也耳语回答她,他的舌头搔着她的耳垂。他移开放在乳房上的手,开始解她衬衣上的纽扣。
“不。不。卧室,求你,多米。”酥麻的感觉再次传遍全身,她在桌子上颤抖起来,高潮不远了。
“让我看看你。我爱你的身体。我想看着和你做爱。”他把她的内裤拉掉在地板上。现在,她身上只留着薄薄的衬衣,他已经解开了所有的扣子。
“别。”她摇着头,“求你。”
他稍稍抽出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他抱起她,经过走廊,走进黑暗的卧室。身后,厨房里的灯不知疲惫地亮着。
他们躺在黑暗中,他从背后抱着她,仿佛两只同方向摆着的勺子。她睡着的时候,他就着闹钟暗淡的红光凝视着她,手指拨弄着她脖子后面的头发,发根是金黄色的。他们在黑暗中做爱以后,她又象往常一样飞快地套上一件T恤衫,然后上床蜷缩在他怀里。他把手伸到她的T恤里,感觉到她温暖的背脊、娇小的骨节,隐约还能摸到光滑的皮肤下藏着的肌肉。他看着她睡去,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微微起伏。
他又回想起了纳塔莉,眼前仿佛出现了她侧着的睡姿,长长的黑发搭到肩上、背上。纳塔莉,是他的未婚妻,不过那已经仿佛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他生命中另一个深爱的、离不开的女人。他就想靠在她身边,看着她沉沉睡去。他又想起了当时,她悄悄溜走,他终于不得不失去她,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悲伤把他的生活撕得七零八落。那件事给他留下了永远不可愈合的创伤,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她死去了,就像有人硬生生地在他胸膛上挖出一个洞,把心脏取走了。纳塔莉的死,让他对失去爱人的被害者家属的痛苦感同身受。那种揪心的疼痛影响如此深远,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影响到每个身边的爱人——渗透灵魂深处的忧伤。而且经历之后,他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时间抚平不了所有的伤痕。
他不能再忍受一次那样的疼痛。早晨醒来,面对空空的房间,想到和她拥有的那些美好的时刻被压缩在了一个放相片的镜框里,一张他们一起买回来的餐桌上,或者一只他们最喜欢的咖啡杯中。当时心灵所受的巨大折磨,至今还难以忘怀。日复一日的痛苦蔓延着,终于,他痛得麻木了,发誓永远不再深爱另一个女人。他把回忆藏在心底,埋得很深,但是熟悉的情景又会把它们召唤出来,于是一切又在他眼前重演。他会看到纳塔莉美丽的脸庞、灿烂的笑容,然后慢慢变成葬礼上毫无生气、冰冷的躯壳。
他躺在思洁的旁边,身体贴着她的身体,她的头发散发的芳香熏得他几乎醉过去。凭直觉,他知道自己还想更加靠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这个美丽、神秘、痛苦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吻着她的脖子,她迷迷糊糊地蠕动了一下,把他贴得更紧了。“几点了?”她睡意朦胧地喃喃。
“十二点,你睡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打呼噜了吗?”
“今晚还没有。”
她转过身,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说:“我饿了。”银白色的灯光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透进来,四周一片宁静。“我在想那只鸡是不是还在?”
“我刚才还来不及把鸡肝喂给那两个家伙吃,说不定厨房现在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了。”
“听起来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场面,”她轻轻地笑起来,“性感的女孩和男朋友做爱后让他去厨房拿瓶啤酒,结果厨房被饥饿的宠物洗劫,什么都没能留下。”
“幸好我把门关上了,不然那只肥嘟嘟的猫恐怕会冲进来,用我的枪指着我们,叫我们再去弄食物来,露茜是提比的头儿呢。”
“冰箱里有冰冻的比萨,可能还有些汤。”
他们在黑暗里又躺了一会儿,多米尼克突然问道:“‘思洁’,你的名字什么意思?我对你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她的身体僵住了,感到自己毫无防备地被他抓个正着,“思念‘克洛·洁娜森’,我以前的名字。”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克洛,我喜欢这个名字,很美。你怎么不用了?”
“求你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让我这么叫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用这个名字了。”
“我不想说,这是我私人的事。”她转过身,背向着他。
他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为什么你有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你不能对我敞开心扉?”
“那个名字与我的一段过去有关,我不想回忆起那段过去。”
“但是那段过去是你的一部分啊,”他低声说,“思洁,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
“过去的我是一个人,现在的我又是另一个。多米尼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她僵直地坐起,靠在床头。
他也坐起来,穿上外裤,“好了,好了。等你愿意说再说吧,”他的声音很沮丧,“我来弄点吃的,煎蛋卷如何?你有鸡蛋吗?”
她顿了顿才回答:“唉,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她坐在床沿上,背对着他,“再过几天就要审判了,审判期间,我觉得,嗯,我们最好不要在一起。媒体和我们的老板都会格外注意我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的感情写得满脸都是,谁都看得出。我们保持一点距离吧。”
她的话对他无异于当头棒喝,“思洁,如果别人猜测我们之间有恋情,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影响?”
“对我有影响。多米尼克,在这个案子上,我不敢冒险。我不能。班特林一定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说得没错,思洁,他肯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相信我。”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这是件大案子,你是个让人尊敬的公诉人。他不可能会溜得掉。”他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为什么他让你如此不安?思洁,他还做了什么?告诉我,求你。”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简直相信她就会告诉他了。她的双唇颤抖着,一行痛苦的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但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她顽强地用手背擦干眼泪,“多米尼克,我真的很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但是在审判期间我们还是最好不要往来。我需要全力以赴,请你理解。”
多米尼克拿起他的套头衫穿上,默默地整理好衣衫,她却一直坐在床上仍然背对着他。他打开卧室的门,灯光射了进来,他的话听来遥远而冰冷,“不,请不要要求我理解,因为我不能。”
然后他拿起放在客厅里咖啡桌上的枪和车钥匙,走出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