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谋杀案》--作者:范·戴恩
1、“是谁杀了小知更鸟?”4月2日 星期六 中午
在怀勒·班斯以非正式检察官的身份所参与的犯罪刑案中,最残酷、离奇、百思不得其解、真正使人害怕的,就属著名的格林家命案。发生在古老的格林宅的这桩凶杀案,终于在12月有了一个意外的结局。于是,趁着圣诞节假期,班斯穿上了一套运动装,启程到瑞士去了。当他在二月底回到纽约之后,长久以来横亘在他心中的文学工作,又再度攫住了他的心思。——那是将本世纪首次从埃及古文中发现的梅兰·托勒斯所写的主要断章翻译出来。班斯让自己埋首于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约一个多月的时间。
但是,即使没有受到干扰,他也不知道是否能完成这份翻译。班斯虽然是个热中文化的人,可是他对知性世界的冒险精神和追根究底的个性经常与创造学问所需的单调,而又必须有耐性的工作产生冲突。根据我的记忆,几年前班斯开始着手写赞诺芬的传记—一这是他大学时代初读“希腊远征波斯记”和“苏格拉底回忆录”时,受到感动的结果——但是,当他写到赞诺芬兵败,率领着一万人的部队渡海撤退时,就失去兴趣了。由于他这种个性,着手进行中的梅兰·托勒斯的翻译,在4月时也很快地被搁置下来。以后的几个礼拜中,全国都陷入了一种邪恶的兴奋情绪里,大家对一件谜般的谋杀案议论纷纷。
在这个新的凶案搜证中,班斯以纽约州地方检察官的约翰·马卡姆的法庭助理者的身份,参与了这项行动,不久之后,这个案子也以“主教谋杀案”的名称轰动了整个社会。
这个称法——为每件著名的案子命名,都是基于我们这些新闻从业人员的本能而来的规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并不妥当。这件毫无人性、残忍的暴行和神圣的主教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不过是让大家提心吊胆地看一首“鹅妈妈童谣”而已。而且,据我所知,取命为主教谋杀案,事实上并不和任何一个主教有所牵连。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叫做“主教谋杀案”其实也颇为恰当。因为凶手为了达到他冷酷的杀人目的,而使用了主教的名号。正由于这个称号,才使班斯慢慢地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的真相,并且成为这件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案子的破案线索。
主教谋杀案实在是一起找不出头绪,而又让人心里发毛的谋杀案,因此有理由将占据班斯整个心思的梅兰·托勒斯和希腊古代一行诗赶出去。发生凶案的时间是4月2日的早上,距离格林家朱丽亚和亚道遭射杀的案子告一段落的时间,还未到5月份。此时正当4月之初,温暖的气候眷顾着纽约,是个使人神清气爽的春日。班斯正在东38号街自家公寓的屋顶花园上吃着他的早餐。已经快要中午了。——班斯有时候是不太在意时间的,晚上总是工作到深更半夜,要不就是看书看到东方泛白,然后再睡早觉。——阳光毫不吝惜地从蓝天上洒落下来,他褪下了让人不能清醒的睡袍,伸长了身子躺在安乐椅上,同时把早餐搁置在旁边的矮几上。班斯以他杰傲不逊又略带慵懒的眼神眺望着花园的树梢。
我知道班斯在想些什么。每到了春天,他就会去一趟法国。班斯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和乔治·摩尔一样,把巴黎和5月联想为一体。但是,自从战后,美国许多的暴发户也蜂拥至巴黎,将班斯这种每年的巡礼活动扰乱了。直到昨天,他终于告诉我,今年的夏天他将留在纽约。
长久以来,我一直是班斯的朋友兼法律顾问——具有财产管理者、代理人以及朋友的身份。我辞掉了原来在父亲的大卫&范·达因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专心一意地为班斯做事。——比起那些需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律师事务所的工作,目前的职位更适合我的个性。——我虽然有一间位于西岸旅馆的单人房,但大部份的时间,我都是在班斯的公寓渡过的。
那天早晨,在班斯尚未起床前,我就已经到达了。将当月份的收支预算处理完后,我就坐在正吃着早餐的班斯旁边,出神地抽着烟斗。
“老范!”班斯以他那种不动情感,满不在乎的腔调对我说话。“我想,春天和夏天的纽约不仅毫无刺激可言,而且一点儿也不浪漫。每天这么无所事事,也是无聊透了。不过,这总比去欧洲,到处碰到一些乡巴佬似的观光客要来的愉快多了……因为那实在太扫兴了。”
班斯对于接下来的几个礼拜所呈现给他的那些情况是连作梦也没有想到的。如果,他知道了,即使在战前,也可能对春天的巴黎提不起兴致了。因为对一个永不知赝足的心灵来说,没有比复杂离奇的问题更吸引人的了。那天早上,当他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命运之神已为他安排了谜样的未来。——一个震惊全国人民、刷新犯罪史上的记录、令人毛骨悚然的谜题。
当班斯正要喝下他的第二杯咖啡时,班斯的英国老管家,掌管一切家务事的卡里,拿着那部可以移动的电话机出现在门边。
“是马卡姆先生打来的电话。”这位老管家恭恭敬敬地禀报着。“他说有急事找您,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帮您接过来了。”老人抓着电话线,将它摆在早餐桌上。
“没关系,卡里!”班斯一边拿起话筒,一边轻声地说着。
“现在我正闲的慌,如果真有什么麻烦事,倒也可以给我一点消遣。”然后,他就开始透过电话和马卡姆交谈起来了。“嗨,你这个家伙,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跑到那里疯了?我现在正在吃早饭呢!要不要过来?还是只想听听我的声音就够了?——”
说到这里,班斯突然打住了。稍嫌瘦削脸孔轮廓突地显得深刻了起来,调侃的表情也消失无踪。班斯有着一张一眼即可认出的北欧人脸型、瘦长的脸上,表情变化明显,分列于鼻梁两侧的是灰色的眼睛,细而挺的鼻子下面则是鹅卵型的下颚。嘴唇紧闭,形成一条直线,但不时流露出来的嘲讽神情却更像个南欧人。他并不是个美男子,但坚毅果敢的个性也充满了魅力。他看起来很像个思想家或隐土。这种严肃的感觉——一带着一点学究的、自省的味道——-一成为他和同事之间的鸿沟。
班斯天生是个头脑冷静、感情不易冲动的人,但是那天早上,当他听到马卡姆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后,我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兴致已经被挑起了。他的眉毛轻轻地皱在一起,眼中映出了他内心的惊讶,偶尔还会夹杂几句:“真令人吃惊”、“这、这”、“太不可思议了”等等的感叹话,和马卡姆快讲完电话的最后几分钟,他异常兴奋的情绪,毫无隐藏地表现了出来。
“啊!无论如何,”班斯说:“我们绝对不能漏掉他,就好似梅兰·托勒斯的喜剧中的一幕……又好似发疯了一般……我马上准备出门……待会儿见!”
一挂下话筒,他马上按铃叫卡里进来。
“帮我把灰色的软呢外套拿出来。”他吩咐道:“然后,再拿一条素色的领带和黑色的小礼帽给我。”讲完之后,他又若无其事似地继续他未吃完的早餐。
一会儿后,班斯以嘲弄似的眼神看着我。
“范,你对箭术了解多少?”他问道。
我仅知的箭术常识就是把箭射到箭靶上而已。所以,我照实说了。 “我等于白问了。”他一边无精打采地说着,一边取出一枝Regie香烟,点上了火。“不过,我已经嗅出了这个案子是和箭术有些关连的。我自己对箭术虽然称不上是个权威,但在牛津的时候,我曾经玩过一点射箭游戏。它实际上并不是一种能够使人产生兴趣、充满刺激的运动——甚至比高尔夫还要无聊。”班斯有好一段时间,像梦游般地吐着烟圈。“范,麻烦你到图书室去帮我把艾尔玛博士那本有关箭术的书拿过来——那里面有很多很好玩的事。”
我把那本书拿了过来。班斯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仔细地埋首阅读关于箭术协会、竞技大会和比赛实况等几个章节,并且还查看了美国记录表。当他再度把身子靠向椅背时,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正为某件事困惑着,但很显然地,他敏锐的嗅觉也正发挥了功用。
“真是疯狂的世界,范。”班斯的眼神空泛。“在现代的纽约市里,竟然发生了一起中世纪的惨剧。我们就好像那些穿着长筒靴、穿着皮外套的历史人物,而且——唉呀!”班斯突然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
“唉!真像个傻瓜。都是是听了马卡姆的疯言疯语,害得我头脑都不管用了……”班斯又喝了好几口的咖啡,但是一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无法摆脱马卡姆刚刚那番话的纠缠。
“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范。”停顿了片刻后,他开口说道。“请你再帮我把德语字典和巴顿·史蒂文的《家庭诗歌集》拿过来。”
他一拿到书后,马上翻开字典查阅一个字,然后就把它搁置一旁。
“我猜的没错,这是个不祥的征兆——这家伙原先就已经知道了。”
班斯翻开了那本网罗摇篮曲和童谣的诗歌集中的一节。
几分钟后,他又再度合上了书,把身体靠向椅子,吐出了袅袅上升的烟雾。
“这是不可能的”班斯好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地申辩着。“太过残酷了,也太不合逻辑了,这简直像是一则血淋淋的童话。——地球是椭圆形的——它怎么可以将一切的合理性错杂颠倒?……真令人无法想象,也太不象话了嘛。这个案子宛如恶魔所玩的一种邪术,真正的精神错乱!”
班斯看了一下表,站起了身,把正在思考这个摸不着头绪的案子的我,留在那里,径自进房内去了。箭术的论文、德语字典、童谣选集、班斯翻来覆去的胡言乱语——这些事情到底有着什么脉络可循?我试着从这些片段中,找出一个共通点来,但终归失败。其实,我当时想不透原因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几个礼拜后,我才了解个中真相,这件案子的异乎寻常、邪恶污秽并非一般正常的人的脑子所能及的。
当我还像个傻子似地在那儿左猜右想时,班斯又出现了。
他换上了外出服,由于马卡姆迟迟不见人影,使他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喂,你!正如你所知的,我一直在期待着一件能够引起我兴趣的案子——例如,极端有趣又充满刺激的犯罪案件。”他说道。“但是——我可以发誓——我并不希望是一场恶梦。如果马卡姆不知道这一点的话,我就会怀疑他是要引我入瓮。”
几分钟后,马卡姆终于出现在班斯的空中花园,一眼即可看出他表情的凝重。他的脸色黯然,思绪似乎被什么困扰着,比起他以往爽朗的打招呼方式,今天就显得马虎草率。马卡姆和班斯在15年来,一直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他们两人是绝对相反的极端——一个积极、冲动、直截了当、埋头苦拼;另一个则是恰然自在,喜爱嘲弄人、快乐的、超越一切世俗理念的人——两个人都深被对方所拥有的,而又是自己本身所欠缺的特质所吸引,这层微妙的引力,使他们成为多年的老友。
马卡姆是纽约州的地方检察官,在过去一年4个月中,每遇到重大的刑事案发生时,他都会来拜访班斯。而每一次,班斯的判断力都没有令马卡姆失望过。事实上,在马卡姆任职检察官的这4年期间,破案的关键几乎就是班斯。班斯对人的本性了若指掌、博学多才,具有敏锐的观察力,不易被真相外面的那层假像所误导,这些天生的资质,使得班斯能够以非正式的身份参与马卡姆辖区所发生的刑事案。
班斯最先插手的案子,根据我的记忆,就是阿尔文·班斯的谋杀案。再下来即是轰动一时的玛格丽特·奥蒂儿被人捏死的案子。——这个案子若以普通警察办案的方式来处理的话,必定会失败。然后,就是去年闹得满城风雨的格林家谋杀案(这个故事,我已经写过了,不再赘言)。如果班斯不懂得将计就计,破坏凶手的最终计划,恐怕那个凶手永远都会逍遥法外。
所以,马卡姆为了这桩主教谋杀案而跑来找班斯,也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马卡姆虽然担任罪证搜查的工作,但是他仰赖班斯帮助的地方也是很多。而这次他又跑来寻求班斯的援助,实在是再聪明也不过了。以班斯对人类心理的透彻了解,正是用来对付那些残酷无情、心狠手辣的人的最好利器。
“这可能是个最无趣的案子,”马卡姆毫无自信地说道。
“但是,我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看看……”
“当然,这还用说吗?”班斯给了马卡姆一个恶作剧似的微笑。“你稍坐一会儿,先向我说明一个大概,好吗?尸体不可能会跑吧?在我还未到现场之前,最好先给我理出某种程度的头绪来。例如:到目前为止的关系人有谁。还有,为什么被害者在死亡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刑事检察局就把它列为杀人案呢?你刚刚在电话里有些语无伦次。”
马卡姆面带忧色,坐在椅边,凝视着香烟。 “好的,班斯。我再重头说一遍好了。这次的案子——如果真是杀人案的话——实在是很明显的一桩谋杀案。凶手用的方法异乎寻常。但是,他绝对不是头脑不灵光。最近,射箭运动非常流行,弓和箭在今日的美国社会中,已经风靡了各阶层的人。”
“没错。但是,当弓箭被用来射杀一个名为罗宾(音与‘知更鸟’同)的人时,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马卡姆眯起了眼睛,直盯着班斯。
“你也在想这件事吗?”
“你说我在想什么?其实,当你在告诉我被害者的姓名时候,这个念头就已经在我脑海里出现了。”班斯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地吐出烟来。“《是谁杀了小知更鸟?》而且,是谁拿了弓和箭去杀它。……这首小时候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歌,真是很奇妙。——我们这位可怜的罗宾先生,他的名字是什么?”
“我想他是叫做约瑟夫来着吧!”
“这个名字好像无法提供给我们任何线索……他有没有中间名?”
“班斯!”马卡姆按捺不住似地站了起来。“被害男子的中间名和这整个案子会有什么关连呢?”
“我还没有发神经。不过,如果我们真想发疯的话,只要继续办这个案子就成了。”
班斯按铃召来卡里,叫他去拿电话簿过来。马卡姆虽然满腹牢骚,可是班斯却装做没听见。他花了几分钟去翻阅电话簿。
“被害的男子是住在河岸大道边吗?”过了一会儿,班斯指着他所找到的名字问道。
“是的。”
“好,很好!”班斯合起了电话簿,以嘲弄又带优越感的眼光直视着他眼前的地方检察官。他以缓缓的语调说道:“马卡姆。电话簿上只记载着一个约瑟夫·罗宾。这个人住在河岸大道。他中间的名字是——寇克。”
“你在胡说些什么?”马卡姆的语气充满忿怒。
“那个男子即使真的叫做寇克,这与他被害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直强调他的名字呢?”
“你仔细听好,我并不是故意强调什么。”班斯略耸了一下肩,继续说:“我只是试图指出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两三项事实。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晓得约瑟夫·寇克·罗宾——亦即名字与知更鸟同音的男人——是被弓箭箭射杀死的。在你的思想里,这难道没有意味着些什么吗?”
“不!”马卡姆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否定了班斯的说法。“这个被害者的姓名并不特别。而且现在全国射箭的风气非常盛行,常常有人因此受伤,所以罗宾的死,也许只是意外而已。”
“唉!”班斯责备似地摇了摇头。“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的,对目前的案情也没有什么推展,只会使人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巧合罢了。在全国热衷箭术的几万人中,选出一个名叫寇克·罗宾的男子,然后有一天,他偶然地就被弓箭射死了。你想这种巧合真的可能吗?如果事情真相就如此的话,我只有说,一定是一个恶鬼在背后作祟。”
“假若这真的是一桩偶然,我就要请神学家来研究了。”
“喂,你!我记得你在电话中曾告诉我说,有一个名叫斯帕林格的人是最后一个和死者在一起的人。”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你应该非常明白斯帕林格这个音在德语中是什么意思吧?”班斯以爽朗的口吻说道。
“我好像还是个高中生似的。”马卡姆再次开口道。他的眼中透露出心事,身体稍显紧张。
班斯将德语字典推到马卡姆面前。
“你来查一查这个字吧。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曾查过了。希望这不仅只是我的幻想而已,白纸黑字,字典上应该写的很清楚。”
马卡姆沉默地翻开了字典,查看那个字的意思。隔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就紧盯着字典上的一处,好像中了魔法般地挺直了身子。
“斯帕林格就是麻雀的意思。这连小学生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的没错吧!”班斯无精打采地点上一支新香烟。“每一个小学生都知道《小知更鸟之死与葬礼》这首古老的儿歌。”
班斯直盯着马卡姆焦躁的举止。马卡姆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中,站得直挺挺地“你对这首儿歌好像不太熟悉,我就来背一段给你听听吧!”
班斯在朗诵这首耳熟能详的儿歌时,眼中仿佛看到了躲在一旁的厉鬼,他的样子使我不寒而栗。
——谁杀了小知更鸟?
“是我。”麻雀回答说。
“我用弓箭射死了小知更鸟。”
2、射箭场
4月2日,星期六,中午12时30分慢慢地,马克汉的眼光回到万斯身上。
"太夸张了。"他说,仿佛想到了什么古怪而令人恐惧的东西。
"不,不,"万斯摆了摆手,"我刚刚说过,我只是在念别人写的东西,接下来这段,才更能用来哀悼罗宾先生。或许你还记得,这段是这样的:
"谁将最哀伤?
'是我,'鸽子说:
'我为失去的爱哀伤,
我是最哀伤的人。'"
马克汉的头颤动了一下,指头不安地在桌上"笃笃"拍打着。
"天啊,万斯,这表示这个案子里头还有一个女的,争风吃醋很可能是造成这一切的杀机。"
"哈,终于进入情况了!我本来担心,这是长不大的孩子搞出来的肥皂剧,不过,若真是如此,我们倒还轻松,只要找到那只飞虫就好了。"
"飞虫?"
"严格地说,应该是家蝇……我说马克汉老兄,难道你忘了吗?
"是谁看到他的死亡?
'是我,"飞虫说:
'用我小小的眼睛,
看到他的死亡。'"
"你别闹了!"马克汉不耐烦地说,"这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这可是严肃而重要的事哪。"
万斯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说:
"有时候,小孩的家家酒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严肃而重要的事。"他这句话,带着令人好奇的语调,"我不喜欢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喜欢,有太多属于孩子的玩意儿牵扯在内。一个长不大、生来就有一颗邪恶心灵的大孩子,一种看不见的病态,"他深深地吸了口烟,露出嫌恶的表情,"多告诉我些细节,看看我们手中有哪些线索。"
马克汉再度坐了下来,说:
"我们知道的也很有限,在电话里,我几乎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就在我和你联系上之前不久,倒是接到老教授狄勒的电话……"
"狄勒?莫非是伯特朗·狄勒教授?"
"没错,惨剧就是在他家里发生的。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那些科学界都知道的事:他是当代最伟大的数理学家,他的大部分著作我都有。他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
"我和他认识快二十年了,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时候,我修过他的数学课,之后帮他处理一些法务方面的问题。一发现罗宾的尸体,他就马上打电话给我,大概是十一点半钟左右吧。我打电话给刑事组的希兹警官,把这个案子转给他。不过我告诉他,晚些我自己也会到现场去看看,接着我就打电话给你了。希兹和他的手下现在正在狄勒家等着我们呢。"
"那里屋内的情况怎样?"
"可能你已经知道,老教授早在大约十年前就辞去系主任的位子,然后便一直住在河滨大道附近的西七十五街上,和他哥哥的女儿--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住一起,这女孩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后来他还认养了西古德·安纳生。安纳生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大三那年被老教授收养,现在大概已经四十岁,正在哥伦比亚大学当数学讲师。他三岁那年就从挪威来到这里,当了五年的孤儿,在数学方面很有天分。狄勒显然是看到这一点,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才收养他。"
"安纳生这人我也听说过,"万斯点点头,"他最近才发表了一篇文章,修正麦意关于人体移动时电磁动力理论……屋子里只住这三个人--狄勒、安纳生和女孩--吗?"
"还有两个仆人。狄勒的收入似乎很不错,不过,这几个人其实也很少碰面。房子有点像数学家的隔离室,有很多隔间。而且,那女孩热爱户外运动,有她自己的小社交圈。我去过那房子好几次,屋子里总是有客人,不是用功求学的学生和科学家在楼上的图书室里,就是一些吵闹不休的年轻人在楼下的会客厅里喧哗。"
"罗宾呢?"
"他是贝莉儿的朋友,一个少年老成的人,是几项射箭纪录的保持者……"
"这我已经晓得了,我刚刚在这本有关射箭的书上看到他的名字,有一个叫做J·C·罗宾的先生,似乎在最近几次锦标赛中拿到最高分;我还发现,在好几次大型比赛中,史柏林先生是排名第二的选手。嗯……狄勒小姐也是射箭选手吗?"
"是啊,而且很狂热,她还组织了一个'河滨射箭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的活动地点就在史柏林位于史卡狄尔的老家。不过,狄勒小姐在老教授西七十五街的房子里,也弄了个射箭场,罗宾就是死在这个射箭场上。"
"原来如此。你说,最后和罗宾在一起的人是史柏林。这只'麻雀'现在在哪儿?"
"这我倒不晓得,惨剧发生前不久,他还和罗宾在一块儿,但是发现尸体时,却已经不见他人影了。我想,希兹那里可能有些眉目。"
"你说可能的杀人动机--争风吃醋,又是怎么回事?"万斯的眼皮微微下垂,刻意轻轻地抽了口烟,这是他的招牌动作,显示他对于正在讨论的话题,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狄勒教授曾经告诉我,他这位侄女正在和罗宾交往,当我问他,史柏林的身份以及他和这个家庭的关系时,老教授告诉我,史柏林也是这女孩的追求者之一。不过,我没有在电话里追问细节,只是感觉到,罗宾和史柏林似乎是情敌,而罗宾占了优势。" "也就是说,麻雀杀了公鸡罗宾,"万斯频频摇头,"不可能,若是如此,便太明显而单纯,也不符合凶手重构'公鸡罗宾'这首童谣的动机,这桩怪异的案子一定还有其他内幕,而且,更黑暗、更可怕。对了,是谁发现罗宾尸体的?"
"狄勒教授。他站到屋子后方的阳台上,看见罗宾躺在练习场上,一枝箭穿透他的胸膛。他马上下楼--他患有痛风,行动不太方便--发现罗宾已经气绝身亡,接着便打电话给我。目前为止,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也许这当中有些揣测的成分,但这绝不是你所说的瞎掰,"万斯站起来,说,"马克汉,你站稳了,我将要告诉你一些更离奇、更该死的事情:我想,我们可以完全排除意外和巧合的可能性了。虽然说,一般由软木和箭头制成的箭,即使由中型的弓所射出,的确能轻易地穿透衣服和人的胸膛,但是,当一个叫'麻雀'的人,用弓和箭射杀了一个叫'公契利恩·罗宾'的人,这种巧合,绝不可能发生。事实上,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件,正好证明了背后有着精心的规划。"他一边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说:"走吧,去看看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们搭乘马克汉的车子一起离开。车子往城北方向驶去,从第五大道进入中央公园,从七十二街的门口出来,数分钟后便抵达了西七十五街。狄勒的家--门牌三九一号--就在我们右手边,位于街底的河道边。河道与狄勒家之间,有一幢十五层楼高的公寓,占据了整个角落,仿佛用它的影子,保护着老教授的家。
狄勒的房子是用灰色大理石砌成,气候使得颜色更深,一看就知道是来自那个"盖房子是为了永久的舒适"的年代。它坐落的这条巷子宽达三十五英尺1英尺=0.3048米。,房子本身就占了二十五英尺宽,剩下的十英尺成了走道,将房子和公寓大楼隔开。不过,走道前端矗立着一片十英尺高的石墙,中间还嵌着一个大铁门。
这房子是殖民时代建筑的改良。一条小步道从巷口通往有着四根大圆柱的红砖门前;二楼是一排排嵌着长方形玻璃的窗户,填满整幢房子(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图书室的窗户)。整个房子让人感觉古老而沉静,怎么看也不像是离奇凶杀案的现场。
我们开车进来时,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街道上聚集着十几二十个好奇的围观民众。一名巡警靠着门廊上的一根柱子,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群。
老管家把我们带进屋子里,走到大厅左边的会客厅,希兹和另外两名刑事组的人已经在那里。正在桌边抽烟的希兹看见我们,趋上前来和马克汉打招呼。
"你终于来了,长官,"他说,那双蓝眼睛原本带着忧虑,现在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等了你很久,这案子实在有些他妈的诡异。"
接着,他看到了原本在马克汉身后动也不动站着的万斯,他那原本充满敌意的表情,挤出礼貌的笑容。
"你好啊,万斯先生,我早有预感,这个案子会吸引你。这几个月你在忙些什么啊?"我不得不想起,希兹这种真诚的友善态度,和他为了办班森案第一次见到万斯时的强烈敌意,实在有天渊之别。自从那次在艾文被冷血谋杀的客厅现场见面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希兹对万斯也越来越有好感,彼此对于对方的能力也惺惺相惜。
万斯举起手,指着自己的嘴角扮了个鬼脸。
"老实告诉你,我正忙着寻找一个叫做米南德的雅典人,很好笑吧!"
希兹报以笑声。
"这个嘛,"希兹说,"如果你在这方面也和追拿坏蛋一样在行,应该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恭维的话,这话不只来自他对万斯的佩服,也来自此刻他心中的重重疑窦。
马克汉似乎看穿他的心情,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这案子到底有什么麻烦?"
"长官,我并没有说很麻烦,"希兹回答说,"看起来,那只鸟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不过,我还有些保留……唉,老实告诉你吧,马克汉先生……这太违背常情、太不合理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马克汉带着赞赏的语气说,"你不认为是史柏林干的?"
"当然是他干的没错,"希兹有些过度反应,"但这不是困扰我的问题,坦白说,就是这家伙的名字让我觉得毛毛的……特别是和弓箭扯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难道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马克汉点点头。
"我知道,你也想起小时候的那首歌谣了。"说完,他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
万斯俏皮地望着希兹。
"警官,你刚刚把史柏林先生说成是一只'鸟',实在是非常恰当的一种形容。你知道,在德文里'Sperling'是指麻雀,而麻雀--正如你也记得的--用弓和箭杀了公鸡罗宾……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希兹睁大了眼,双唇张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望着万斯,说:
"我只是说,这个案子很诡异!"
"我宁可说,这个案子和鸟有关。"
"你爱怎么说都行。"希兹有点不悦地说,这是他遇到难解事物时的一贯反应。
马克汉很圆滑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警官,能不能多告诉我们一些案子的细节?我想,你应该已经询问过每一个住在这屋子里的人了吧?" "只是随便问了一下,长官。"希兹抬起一只腿,靠坐到桌上,重新点燃那截已经熄灭了的雪茄。"我一直在等你过来,我知道你和楼上那老先生很熟,所以我只是完成了那些例行公事。我还派了个人到练习场看守,确保在德瑞摩斯医生(希兹指的是艾默纽·德瑞摩斯医生,纽约首席法医)来之前,没有人去破坏现场。医生说他吃完午饭就会过来。还有,我离开办公室之前,也通知了指纹专家,虽然我不认为这能有太大的帮助,不过他们应该随时可以开始干活了……"
"找到射出箭的那把弓了吗?"万斯问。
"本来,那很可能是我们最好的证物,不过狄勒先生说,他把弓从练习场上拿到屋子里,弓上的指纹很可能已经被他的指纹给掩盖了。"
"你怎么处理史柏林?"马克汉问。
"已经找到了他的地址,就在威彻斯特路的一幢民房里。我已经派了两个人过去,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带他来这里。刚刚我已向两个佣人问过话,一个是带你进来的老先生,另一个是他女儿--负责伙食的女人。不过两个人看起来似乎什么事都不知道,要不然就是装傻。接着我也尝试和屋锬俏恍〗闾柑福?希兹抬起手,做了个"很受不了"的手势,"但是她整个人崩溃了,一直在哭,所以,我想就把和她谈话的宝贵机会让给你吧。到目前为止,我就只知道这些了,等德瑞摩斯和采指纹的人到这里,我也和史柏林先生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到时候应该就可以鸣金收兵了。"
万斯"唉"了一声,说:
"警官,你实在很乐观!如果你要鸣的'金'不响,可别太惊讶。这个怪案子背后还有些不寻常的讯息,除非我鬼迷心窍,否则,我相信到目前为止,你都只是在瞎子摸象。"
"哦,是吗?"希兹努力克制自己的挫折感,望着万斯。显然,他自己和万斯有相同的感觉。
"别让万斯的话打击你,警官,"马克汉给希兹打气,"他只是在发挥自己的想像力而已。"说完,他有点不耐烦地朝大门走去。"我们趁其他人到达之前,去看看现场,待会儿我会找狄勒教授和屋子里其他人谈谈。哦,对了,警官,你刚刚没说到安纳生先生,他不在家吗?"
"他还在学校,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马克汉点点头,然后跟希兹走向大厅。沿着厚厚地毯的通道走到大厅后方,楼梯响起来,晦暗的楼梯顶端同时传出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声调清晰但有点颤抖。
"马克汉先生,是你吗?叔叔说他听出是你的声音,他在图书室等着你呢。"
"我过一会儿再去找他,狄勒小姐,"马克汉的声音充满着呵护和同情,"请你陪陪他,因为我也想跟你谈谈。"
在一阵低声对话之后,这小姐消失在楼梯的另一端。
我们朝大厅的后门走去,出了后门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有一排通往地下室的木头阶梯。沿着阶梯走下去,我们来到一个偌大的房间,房间里有着很低的天花板,以及一个通往屋子西侧的门。那门微微开着,我们看到希兹派去看守现场的刑事组警员正站在门外。
这房间显然曾经是地下贮藏室,但已经整修装潢过,成了一间"俱乐部活动中心"。原先由石灰铺成的地板,现在铺上了人造纤维地毯,其中有一整面墙,画着不同时代的各种弓箭图,左边的墙则挂着一幅射箭场的复制画,标签上写着:"芬斯布瑞弓箭手,一五九四,伦敦。"画中角落是血腥屋脊,中间是西敏厅,前面是威尔斯厅。
房间里还有一台钢琴和留声机、几张舒服的柳条椅、一张色彩鲜艳的无靠背沙发椅、一张摆满各种运动杂志的柳条茶几以及一个放满各式射箭书籍的书架。房间另一个角落,放着几个箭靶,从两个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将靶上的金边照得闪闪发光。
靠门边的那面墙上,挂着各式各样不同大小、重量的弓,一旁则是个老式工具箱,箱上是个小柜子,里头摆满了各种射箭所需的配件如手套、箭头、弓弦等等。至于门和西侧窗户之间的墙上,则展示着各种不同的箭,其中有许多是我前所未见的。
这面墙特别引起万斯的好奇,他凑上前去。
"打猎和打仗用的箭头,"他说,"有意思……咦,好像有一个不见了,而且似乎是被人硬是用力拿走的,固定箭头的铜扣都被扯弯了……"
墙角地板上则摆着几个箭袋,箭袋内放满了已经装上箭头的箭。万斯身体向前倾,拿起其中一枝,交给马克汉。
"这箭杆看起来很软,似乎不可能贯穿一个人的胸膛,但装上了这种箭头,却可以穿透八十码1码=0.9144米。外的鹿……墙上的箭头为什么会少了一个?有意思……"
马克汉皱起眉头,双唇压挤得紧紧的。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希望,这只是桩单纯的意外事件,但现在看起来,这种希望应该已经破灭了。他将箭往椅子上一丢,走出西侧的门。
"我们去看看尸体和现场。"他说。
当我们走到温暖的春日骄阳下,一股孤离的感觉朝我迎面袭来。我们站着的走道,就像一座峡谷,被两座高高矗立的石墙所包围。这里距离外头街道大约低了四五英尺,两者间有一条短小的阶梯相连。这两道墙,一道是对街公寓的背后,一百五十英尺高的墙面,光溜溜的连个窗户也没有;另一边是狄勒自己的房子,虽然房子只有四层楼高,但若以今天的建筑标准来算,几乎相当于六层楼高。尽管我们正站在纽约市中心的"户外",但除了狄勒家的几扇窗户以及七十六街上一个三面有玻璃的凸形窗--它的后院和狄勒家院子相连,没有人能看到我们。
后来我们获知,七十六街这幢房子为杜瑞克夫人所有,且注定成为罗宾命案的破案过程中,悲哀而重要的一部分。这房子的窗户都躲在几株高高的柳树背后,只有那扇凸窗,对我们站着的这条走道一览无遗。
我看到万斯一直望着那扇凸窗,而且眼中闪过一阵好奇和兴趣。当天下午不久之后,我便大约料到是什么引起他的好奇。 这个射箭场从七十五街狄勒教授家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七十六街上杜瑞克家的巷子,一个草编的箭靶就伫立在那端浅浅的沙地上。两端距离大约两百英尺,后来有人告诉我,这种距离足以设立一个六十码的射箭场,举行所有形式的射箭比赛(除了"约克男子射箭大赛")。
狄勒家部分的走道长达一百三十五英尺,杜瑞克家的部分约只有六十五英尺,原本用来隔离两家的高耸铁栏杆已经被拆除。射箭场那端的尽头,有一幢背对着杜瑞克家的建筑物,是位于七十六街口和河滨大道上的另一幢公寓。两幢巨型建筑物之间,有条小小的巷道。巷道和射箭场之间,有一道围篱,围篱上有个上了锁的小门。
为了让读者对现场有更清楚的认识,我在这份报告上附加了一张简单的地形图;对于侦办刑案来说,重构现场的建筑和地理位置,往往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必须提醒大家注意下述几点:
第一,是狄勒家后方二楼的一个小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射箭场的一部分。第二,是杜瑞克家二楼的凸窗,从凸窗朝南的角度,可以从整个射箭场一直看得到七十五街。第三,是两幢公寓中间的那条巷道,这条巷道连接了河滨大道和狄勒家后院。
罗宾的尸体躺在射箭室门口,背部朝上,双手张开,双腿微曲,脸朝向七十六街那端射箭场尽头。他的年龄约三十五岁,中等身高,正是刚开始要发胖的时候;他的脸圆滑丰润,留着一小排整齐的金色小胡子;罗宾身上穿着两截式法兰绒运动套装、浅蓝色丝质衬衫和一双塑胶鞋底的浅黄色牛津鞋。他那顶珍珠色的帽子,正掉在他脚边。
尸体旁是一大摊血,形状像一只伸出食指的手。不过,令我们吃惊的则是垂直插在死者左胸上的箭身,露在胸外的部分长达二十英寸1英寸=2.5400厘米。,插入胸口处有一块深色血渍。色彩缤纷的箭尾--羽毛被染成艳红,靠近箭杆处是两条略带青绿的蓝色羽毛,充满节庆的欢愉气氛--也更衬托出这件案子的诡谲。我始终觉得,这件案子很不真实,仿佛在看一出为孩子们演的森林剧。
万斯站着低头看尸体,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睛半张着。尽管表面上很平静,但我知道,他正保持高度警觉,脑海里正忙着整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好特别的一把箭,"他说,"特别为大型比赛而设计的……毫无疑问,应是取自我们刚刚看到的展示架;手法干净利落,不偏不倚地穿过肋骨直接射中要害,实在太高明了……我说马克汉哪,这不是人的手笔,人类不可能有这种射击技术;你或许可以说是巧合,但凶手显然不想让你这么认为。这个明显从屋子墙上扯下的狩猎用箭头,代表着一切都经过规划和预谋……"突然,他弯下身来,"啊,真有意思,箭尾是断裂的,"接着,他转过头去对希兹说,"警官,能不能告诉我,狄勒教授是在哪儿发现那把弓的?是不是在离那房间窗户不远的地方?"
希兹望着他,说:"是的,万斯先生,正是在窗外,现在正摆在钢琴上,等着他们来采集指纹。"
"我相信,他们将只能找到老教授留下的指纹,"万斯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拿出另一根烟,说,"而且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在箭头上发现任何指纹。"
希兹很认真地研究万斯。
"万斯先生,你怎么知道弓是在窗外被发现的?"他问。
"难道你看不出来,从罗宾尸体所躺的位置,那是理论上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你是说,因为射箭场就在旁边?"
万斯摇摇头,说:"不,警官,我是指死者的脚,指向地下室的大门;虽然双手伸展着,双脚却呈微曲状,如果一个人是被射箭穿胸而过,会这样倒下吗?"
希兹仍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
"不,"他承认说,"照理说他应该是向前趴着。如果他是仰天倒下,应该是双脚伸直、双手向内微曲。"
"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有,他的帽子。如果他是向后仰去,帽子将会落在头那端的地上,而不是在脚边。"
"好了,万斯,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马克汉问。
"噢,太多了,不过,这些重点都可以总结为一个有些疯狂的结论,就是:这位不幸的罗宾先生,根本不是被弓箭射死的。"
"那为什么有人要……"
"没错!为什么有人要大费周章地设计和布置这一切?马克汉,这案子真不简单哪。"
正当万斯说话的时候,地下室的门打开了,德瑞摩斯医生和波克探员先后步出,快速朝我们过来,和大家问好并一一握手,然后不太高兴地望了希兹一眼。
"你看看,警官,"他向希兹抗议,并把帽子往下拉,有点搞笑的样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当中,我只花三小时享用美食,而你这具尸体却让我这三小时都吃得不安心,倒尽胃口。"他不悦地看着希兹后,把脸转向罗宾。接着,语气转为缓和,"天啊,这次你倒给我准备了一桩看起来很有意思的凶杀案。"
他跪下,开始用他那专业的手指在尸体上搜寻。
马克汉站着看了一会儿,但接着便转头告诉希兹:"趁医生正在检验,我想上楼去和狄勒教授谈谈。"然后他对德瑞摩斯说:"医生,你离开这里之前,希望你能过来找我一下。"
"没问题。"德瑞摩斯并没有抬起头来,他将尸体翻到另一边,用手感觉罗宾的脑壳。
3、不祥的预言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1时30分当我们走进外面走廊的客厅时,警察本部指纹课的德保司警官与贝拉米警官刚好抵达。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史尼特金刑警马上就把两人带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马卡姆、班斯和我则爬上二楼。
书房的宽度最少有20尺,占了建筑正面宽度的全部,是相当宽敞又稍嫌浪费的一个房间。房间的两侧,塞满了高至天花板的大书架,西侧窗户的中间,有一个青铜制的拿破仑时代式的暖炉。门口处有一个精巧的装饰用的窗架,它对面那个朝向75号街的窗子旁边,则摆了一张相当大且经过细心雕琢的桌子,上面散置了许多书籍和小册子。房间里有许多难得一见的精品古董。暖炉旁的镜板上挂了许多装饰品,两幅杜勒的作品高挂在壁上俯看着我们。素色的皮椅看起来非常的舒适。
狄勒教授坐在书桌前,一只脚跷在旁边镶け叩慕诺嫔稀?看氨呓锹涞囊∫紊希则坐着他那位端庄、整洁而典雅的侄女。老教授没有起身迎接我们,也没有说什么抱歉的话,显然,他认为大家都已经知道他行动不便。虽然马克汉简单解释了万斯和我的出现,但这个介绍仍是很马虎的。
"实在很遗憾,马克汉,"当我们都就坐后,老教授说,"竟然是因为这桩凶杀案而碰面,不过,能看到你我还是很高兴。我想,你应该是要向我和贝莉儿录口供吧?你可以开始问了,任何问题都行。"
伯特朗·狄勒教授大约六十几岁,可能是因为长期坐在轮椅上而变得有点老迈;脸颊刮得很干净,头上有着茂密而整齐的白发。他的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嘴角上的皱纹,应该是常年面对和处理高深难题所留下的痕迹;总之,他有着典型梦想家和科学家的样子;正如世人所知道的,这位老先生对空间、时间和行动的狂想,已经在科学上落实。即使是现在,他的脸也透露着追根究底的精神,仿佛罗宾的死,侵入了他内在的思想范畴。
马克汉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然后非常庄重地说:
"这样好了,教授,你先将你所知道关于凶案的一切告诉我,然后我再看看是否有其他问题。"
狄勒教授从身旁的架子上拿过一枝老海泡石制烟斗,装上烟草点燃之后,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
"在电话里,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了。罗宾和史柏林大约在今天早上十点钟左右过来,说要找贝莉儿,但她已经去了球场打网球,所以他们便在楼下会客厅里等。他们到地下室的俱乐部之前,我听见他们在会客厅里谈了大约半个小时。在那之后,我继续在这里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后来,我看外头阳光这么温暖,便想到后面的阳台去。大概在那里站了五分钟吧,我记得,然后望向楼下的射箭场,这才发现罗宾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枝箭,我真吓坏了。我用我最快的速度走下去,一眼便可看出那人已经断气,于是立刻打电话给你。当时,屋子里除了管家派恩,没有别的人。女厨去买东西,安纳生九点钟就去学校了,贝莉儿在打网球。我要派恩去找史柏林先生,但已完全不见他踪影,接着我便回到书房来等你。就在你们两人到这里之前不久,贝莉儿也回来了,接着是女厨。安纳生要到下午两点钟才会到。"
"今天早上没有其他人到过这里吗?任何陌生人或访客?"
老教授摇摇头,说:
"只有杜瑞克--我记得你好像见过他一次,他住在后面那幢房子,经常来找安纳生,两人兴趣相投,杜瑞克正在写一本关于《多度空间》的书,这人在这方面很有天分,科学底子很不错……不过,那时候安纳生已经出去,他坐下来和我聊了一会儿关于巴西《皇家天文学会》的远征,之后他便回去了。"
"那是几点钟的时候?"
"大约九点半,罗宾和史柏林来时他已经走了。"
"狄勒教授,"万斯问,"安纳生先生平常会不会常在星期六上午出门?"
老教授很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回答之前稍微迟疑了一下:
"也不能说不常,不过,通常星期六他都会留在家里,今天他到学校去是为了替我做一项很重要的研究,必须到学校的教职员专用图书馆去……安纳生正在帮我进行我的下一本书。"
大伙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马克汉开口问:
"今天早上你告诉我,罗宾和史柏林都在追求狄勒小姐……"
"叔叔!"这位小姐从椅子上坐直了身,显得有些生气,一双杏眼瞪着老教授,"这样说并不公平。"
"不过,却是事实啊,亲爱的。"他的声音很温柔。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事实,"她承认,"但也没必要提啊!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他们俩的,我们不过是好朋友而已。只是,昨天晚上在这里,我相当直接的告诉他们,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关于'和其中一人结婚'之类的无聊话题,他们都还是没长大的男生……而现在,其中一个就这样走了……可怜的公鸡罗宾……"她很勇敢而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万斯的眉头扬起,身体向前倾,说:
"'公鸡罗宾'?"
"噢,大家都是这么叫他的,我们故意逗他,因为他很不喜欢这个绰号。"
"也难怪他不喜欢,"万斯语带同情地说,"不过,你知道吗,这是个很可爱的昵称,原来那个公鸡罗宾受到'天上所有的鸟儿'喜爱,大家都为他的死而悲恸。"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那女孩。 "我知道,"她点点头,"有一次我也这么告诉过他,而且大家也的确都喜欢他。你无法不喜欢这个人,他心地太好、太善良了。"
万斯再次坐回椅子上,马克汉继续他的问话:
"教授,你说你曾经听到,罗宾和史柏林在会客厅中说话,你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吗?"
老先生深长地望了他侄女一眼。
"这问题真的很重要吗,马克汉?"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很可能和案子有密切关系。"
"或许吧,"老教授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斗,"不过,倒过来说,如果回答了这个问题,却会给你错误印象,等于是为一个活着的人,挖掘一个不公平的坟墓。"
"请你相信,我会作出正确的判断。"马克汉的声音显得有些急。
接着,又是一小段的沉默,直到狄勒小姐开口说话:
"叔叔,为什么你不干脆把你听到的告诉马克汉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贝莉儿,我是在替你着想,"教授温柔地说,"也许你说得对。"他勉强地抬起头。"是这样的,马克汉,罗宾和史柏林当时在为了贝莉儿争吵。我听到的也不多,反正是他们互相指责对方耍手段、破坏自己好事之类的话……"
"噢,他们并不是真这么想的,"狄勒小姐激动地打断,"他们老是这样斗嘴,以前他们的确互相嫉妒,但不全是为我,而是为了射箭得分纪录。雷蒙--嗯,就是史柏林--曾是最好的射箭选手,但是去年却在好几场比赛中被约瑟击败,上一届的巡回赛中,约瑟甚至成了我们俱乐部的冠军箭手。"
"或许,史柏林以为,"马克汉补充说,"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从此滑落。"
"这样讲太过分了!"她强烈地表达她的不满。
"孩子,我想我们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交给马克汉先生处理,"狄勒教授打圆场,接着向马克汉说,"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还想知道一切有关罗宾和史柏林的事,包括他们是谁、他们之间的关系、你们认识多久了?"
"这点贝莉儿比较能帮得上忙,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朋友,我只是偶尔见到他们。"
"我认识他们很多年了,"她说,"约瑟比雷蒙大了八或十岁左右,五年前他父亲过世之前,他一直住在英国,之后便来到美国,在河滨大道弄了间房子。他很有钱,生活很稳定,经常去钓鱼、打猎或从事其他户外活动。不过,他很少参与社交活动,是个很好、很贴心的朋友,是那种适合一起出去吃晚餐、牵手逛街的人。不过,就知识的层面而言,倒没什么特别一提之处,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顿了一下,似乎发现自己刚刚的话对死者不敬。马克汉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很自然地接口道:"史柏林的为人呢?"
"他是一家什么制造商的儿子,家境很好,父亲已经退休,他们在史卡狄尔乡下有一个很漂亮的家,我们俱乐部也有一个射箭场在那里。雷蒙本身是城里某家公司的顾问工程师,不过我觉得他去上班只是做做样子给他爸爸看,因为,他每个星期只去上两三天的班。雷蒙是波士顿科技大学毕业的,我在他大二那年回来度假时认识他。马克汉先生,雷蒙是那种标准美国好男人的典范--诚恳、开朗、有点害羞,而且绝对正直,他绝不是那种会给这世界制造麻烦的人。"
从狄勒小姐简单的描述,不难拼凑出罗宾和史柏林的样子,也很难将他们和这件吸引我们来这里的冷血凶案扯在一起。
马克汉皱着眉头坐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女孩。
"请告诉我,狄勒小姐,对于罗宾的死因,你有没有任何的想法或解释?"
"没有,"这两个字几乎是冲口而出的。"怎么会有人想要杀害公鸡罗宾?他这一辈子连个敌人也没有,整个事件太离谱了,如果不是到楼下亲眼看到,我实在无法相信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虽然,楼下那一幕看起来不是很真实。"
"不管怎样,孩子,"狄勒教授说,"他的确是被杀害了,所以,他身边一定还有一些你不知道或未曾察觉的事情。就像我们经常会发现一些新的星球,而在过去,很多天文学家都不相信这些星球的存在。"
"我无法相信约瑟有什么敌人,"她回答说,"我不能相信,真的太离谱了。"
"那么,你是不是认为,"马克汉问,"史柏林和罗宾的死不太可能有关联?"
"什么不太可能?"女孩说,"是绝对不可能!"
"不过,狄勒小姐,"这回轮到万斯开口了,用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口气说,"史柏林就是'麻雀'的意思。"
女孩坐着动也不动,脸色变得惨白,双手紧紧握着摇椅的把手。然后慢慢地,仿佛遇到很大的阻力,她点了点头,胸口也随着用力的呼吸而激烈起伏。突然,她抽咽起来,拿着手帕往自己脸上掩去。
"我好怕。"她呜咽着说。
万斯站起来,走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为什么害怕?"
她抬头,看着万斯的眼睛,挤出了一点微笑,似乎从万斯那里得到安心。
"就在几天前,"她说,声音绷得紧紧的,"我们都在楼下的射箭场,雷蒙正要开始一场单人的射击比赛,约瑟打开地下室的门走到射箭场,那时的情况真的一点也不危险。西古德--就是安纳生--正坐在后面的阳台上望着我们,当时我开玩笑的喊着:'射他、射他!'西古德弯身出来对约瑟说:'年轻人,你不知道一箭射中的几率有多高,你是公鸡罗宾,而那射手是只麻雀。记得吗,当麻雀先生拿出弓箭,叫这名字的人会有什么下场?'……那时候没人特别在意这句话,但现在……"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已经有点喃喃自语。 "贝莉儿,别太难过了,"狄勒教授怜惜地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那只是西古德胡说八道,你知道的,他本来就常这样胡言乱语的。"
"我想是吧,"女孩答说,"当然,那只是开玩笑,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可怕的预言,只是……"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下去说:"雷蒙不可能是凶手。"
正说着,图书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西古德!"贝莉儿·狄勒的叫声中,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放松。
西古德·安纳生,狄勒教授的养子兼得意门生,有着令人震慑的外形。超过六英尺的身高,结实而挺立,第一眼看过去,会觉得他的头大得超过正常比例;一头接近黄色的头发蓬乱得像个小学生。鼻子呈鹰钩状,下颚瘦而结实。显然,他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但脸上却已布满纹路。他的表情有些滑稽,但那双灰蓝色眼睛散发出的丰富学识却盖过这种滑稽的感觉。我对这个人第一眼的感觉,是他让人喜爱和尊敬,他有内涵--有着很强的能力和潜力。
那天中午,当他走进来,眼神迅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走向小姐微微点了点头,缓罂醋爬辖淌谒担?/p>
"这三度空间的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头有警车和民众,前院有个警察……好不容易进到里头来便遇到派恩,两个便衣人员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见面仪式,就把我带到这里来,实在很有意思。大家似乎有些慌乱,啊哈……我好像看到了检察官先生。早安啊--或者,该道午安了?马克汉先生。"
马克汉在答腔之前,贝莉儿却先开口了:
"西古德,别再搞笑了--罗宾被杀了。"
"你是说'公鸡罗宾'?你看吧,有这样的名字,还会有别的下场吗?"他显然完全不为眼前的凶案所动。"是谁干的?或者应该说,是什么东西干的?"
"是谁干的,我们还不知道,"这回是马克汉答腔,语气中带着些责备,"但罗宾先生是被一枝箭穿心而死。"
"这最恰当不过了,"安纳生坐到一张椅子的把手上,伸展双腿,"公鸡罗宾还有什么更适合的死法?当然是被弓箭……"
"西古德!"贝莉儿打断他的话,"你玩笑还开不够吗?你也知道这不是雷蒙做的。"
"这当然,小姐,"他望着女孩,说,"我只是在说他那个鸟祖先。"接着缓缓把头转向马克汉,"也就是说,这是场如假包换的凶杀事件。有尸体和凶器?我能知道更多些吗?"
马克汉简单向他说明了案情,只见他全神贯注地听。马克汉说完后他接着问:
"有没有在射箭场上找到那把弓?"
"哈,"这是万斯从安纳生进来之后,第一次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一跃起身,并且代马克汉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安纳生先生。是的,我们在地下室的窗户边,发现了那把弓,距离尸体大约十英尺远。"
"当然,这省下了许多麻烦,"安纳生有些失望地说,"现在只需要采指纹,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很不幸,已经有人动过那把弓了,"马克汉说,"狄勒教授把弓捡起来拿到屋子里。"
安纳生好奇地望着老先生。
"老爷子,你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做呢?"
"我怎么了?西古德啊,当时我也没有分析自己的感觉,我只是想到这把弓是很重要的证物,为了小心起见,才把它拿进地下室,等警方来处理。"
安纳生扮了个鬼脸,搞笑地闭起一只眼睛。"听起来像精神分析师所谓的'压抑型反应',很想知道,你的潜意识当时在想些什么……"
这时又响起敲门声,波克把头探进来,说:"德瑞摩斯医生正在楼下等着您,长官,他已经检验完毕了。"
马克汉站起来,告别众人。
"先不打搅各位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现在,我必须要求各位,暂时先不要下楼,离开前我还想见见大家。"
我们到楼下会客厅见德瑞摩斯,他已经不耐烦地在那儿猛摇脚。
"没什么复杂的问题,"他抢在马克汉之前先开口,"这位爱好运动的朋友是被一枝箭头非常锐利的箭,从第四排肋骨间射穿心脏毙命,想必凶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尸体内外都流了很多血,大约死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说根据推测,死亡时间大约是在十一点半左右。现场没有打斗的迹象,衣服上没有拉扯的痕迹,皮肤上也没有别的伤痕,他是在毫无预警状况下被杀死的。他的头上有块肿起来的伤,是他倒下时撞击水泥地板造成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万斯突然打断这位医生的报告,"这块'肿'伤有多严重,医生?"
德瑞摩斯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地望着万斯:
"足以让头盖骨碎裂。当然,我也摸不出来有多严重,但是在后脑勺一带有大片血,鼻孔和耳朵有干涸的血渍,瞳孔大小也不同,显示头骨严重受创。解剖之后,我们便能得到更多的讯息,"他把头转向马克汉,"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想没有了,医生,尽快让我们看到验尸报告。"
"今天晚上就能看到了,那名警官已经打电话叫了运尸车。"说完,和我们一一握手之后匆匆离去。
希兹有些生气地站在后面,说:
"这下好啦,长官,验尸结果一点帮助也没有。"他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嚼着雪茄。
"别灰心,警官,"万斯语带斥责地说,"他后脑上的伤口值得你仔细推敲推敲。我怀疑那不是因为摔倒在地板上而造成的?"
希兹对万斯的观察似乎颇不以为然。
"还有什么线索,马克汉?"他继续刚刚的话,"弓上和箭上都没有任何指纹,杜柏士说他仔细检查过,指纹似乎都被擦掉了,除了弓尾有几枝老先生捡回来时留下的手印,完全找不到任何指纹。"
没有人说话,马克汉静静抽着雪茄,问:
"通往街道的那扇铁门呢,有没有任何指纹?还有两幢公寓间那条巷道的门,有没有查过门把?"
"什么也没有,"希兹说,"这两扇门上全是铁锈,根本采不到指纹。"
"马克汉,"万斯说,"我觉得你正在往错误的方向思考。这些东西上找不到指纹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任何一个剧场会让观众看到支撑舞台的木头。我们现在要想的是,为什么凶手要刻意安排这么戏剧化的案情。"
"这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容易找到答案,万斯先生。"希兹挖苦说。
"我说过这比较容易吗?没有,警官,这其实仍然困难,而且更难,它经过精心设计,复杂而且--残忍。"
4、奇怪的字条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2点四月二日,星期六,下午两点
马克汉坐到桌上。"或许,该请那两位仆人过来了,警官。"
希兹走到大厅,吩咐手下人去办。过了一会儿,一位高挑、忧郁而面带惊恐的人走进来,必恭必敬站着。
"长官,这位就是管家,"希兹说,"叫做派恩。"
马克汉仔细端详此人。派恩大约六十岁上下,手奇大,脚奇宽且有些变形;他的衣服虽然整齐但一点也不合身;领子太宽(比他原来的尺寸宽了好几倍),浓密灰色睫毛下的双眼没有半丝神采,嘴巴是这张不健康而松垮的脸上撕开的一条裂缝。尽管他的外表看起来糟透了,但却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你就是狄勒的管家,"马克汉问,"派恩,你为狄勒家工作多久了?"
"快满十年了,先生。"
"也就是说,是在狄勒教授从大学退休后不久便来了?"
"是的,先生。"声音低沉而响亮。
"对于今天早上在这儿发生的惨剧,你知道多少?"我猜想,马克汉突然丢出这个问题,是想试探管家的反应。不过,却只见派恩极度平静地接下这问题: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狄勒教授从图书室里召唤我,要我去找史柏林先生。"
"当时他就告诉你这桩惨剧了?"
"他告诉我说:'罗宾先生被人谋杀了,我希望你帮我把史柏林先生找来。'如此而已,先生。"
"你确定他用了'谋杀'两个字?"万斯插口问道。
管家第一次出现迟疑,这使得他看起来更精明。
"是的,先生,我确定他是这么说的。他的确用了'谋杀'两个字。"
"当你四处寻找史柏林先生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罗宾先生的尸体?"万斯接着追问,眼睛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
管家再次犹豫了一下。
"有的,先生,我打开地下室的门到射箭场上找史柏林先生时,这才看到那可怜的年轻人……"
"你一定受到很大的惊吓吧,派恩,"万斯说,"你有没有动过这可怜年轻人的尸体?或者动过那把箭和弓?"
派恩的眼睛闪出些泪光,说:
"没有,当然没有,先生……我没必要去动那些东西。"
"是的,的确是,没必要,"万斯轻轻叹了口气,"但你看到了那把弓,是吗?"万斯的眼睛斜斜望着管家,仿佛要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不上来,先生。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我实在不记得了。"
万斯似乎完全对管家没了兴趣,马克汉继续盘问:
"派恩,我听说,杜瑞克先生大约在九点半钟来过这里,你见到他吗?"
"是的,先生。他通常是从地下室的门进来,经过餐具室的时候向我说了声早安,然后就沿着楼梯上去。"
"他从原路回去的吗?"
"我想是的,先生,尽管他离开的时候我人在楼上。他就住在后面……"
"这我知道,"马克汉将身体往前倾,"我猜想,今天早上是你让罗宾和史柏林两位进来的,是吗?"
"是的,先生,大约是十点钟左右。"
"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再见到他们,或是听到他们在会客厅等候时的谈话?"
"没有,先生。早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安纳生先生那里忙着。"
"啊哈!"万斯转过来看着管家,"就是在二楼的后方,有阳台的那一间,对吗?"
"是的,先生。" "有意思……这也是狄勒教授发现罗宾尸体的地方。他如果到过阳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是教授从书房找你过去,告诉你罗宾的死、要你去找史柏林先生之后,你才晓得这桩惨剧的。"
管家的脸登时变得惨白,我发现他的手指紧张得紧紧握着。
"我可能是离开安纳生先生房间一会儿,"他很努力地解释,"是的,很可能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先生,我记得我曾经走到衣物柜……"
"噢,原来如此。"万斯又恢复一副没有兴致的样子。
马克汉抽了一会儿烟,眼睛瞪着桌面。
"今天早上还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派恩答道:"没有,先生。"
"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也没有别的看法吗?"
管家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先生。罗宾先生是个随和、很受欢迎的年轻人,不是那种会引起别人杀机的那种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万斯看了过来,"老实说,派恩,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怎么能确定,那不是起意外?"
"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外,先生,"管家答,"但我对射箭懂得一些。容许我这么说,我一眼就能看出罗宾先生是被打猎用的箭射死的。"
"你非常非常有观察力,派恩,"万斯点点头,"而且观察很正确。"
显然,从管家这里已经无法获得任何直接的讯息;马克汉接着请他离开,同时要希兹派人去把女厨找来。
当女厨走进来,我一眼便看出这对父女的相似之处。她是个年约四十岁的邋遢妇人,长得既瘦且高,有着瘦长的脸和巨大的手脚,家族遗传很明显。
从刚开始的几个问题,我们知道了她是个寡妇,名叫毕朵,五年前丈夫去世之后,就在派恩的推荐下,来到狄勒家。
"今天早上你是几点钟出去的,毕朵?"马克汉问她。
"在十点半之后。"她似乎很紧张,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声音也显得不太友善。
"几点钟回来的?"
"大约十二点半,是他让我进来的--"她看着希兹,"好像把我当个犯人似的。"
希兹笑了笑说:"时间没错,马克汉,她是在气我不肯让她下楼去。"
马克汉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问:
"今天早上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怎么会知道,我人在杰弗逊市场里。"
"你有没有看见罗宾先生或史柏林先生?"
"我出门后不久,他们经过厨房到射箭室去。"
"有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从来不偷听别人说话。"
马克汉气得牙痒痒的,正要发作时,万斯巧妙地打了圆场:
"检察官的意思是说,虽然你很不想偷听别人说话,但因为门是开着的,你可能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门也许是开着的,但我什么也没听到。"她仍然不悦地回答。
"那么,你也不能确定,射箭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毕朵眯起眼睛,看了万斯一眼,似乎在打量他。
"可能还有一个人,"她缓缓地说,"对了,我觉得我好像听到杜瑞克先生的声音。"她的语气中出现一股恨意,薄薄的嘴唇闪过一阵不友善的微笑,"今天早上,他来过这里找安纳生先生。"
"哦,是吗?"万斯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你见到他了吗?"
"我看见他进来,但没有看到他出去--总之,我也没特别留意,他常常这样溜进溜出的。"
"溜进溜出?实在有趣……对了,平常你去市场时,是从哪一个门进出?"
"前面大门。自从贝莉儿小姐在地下室弄了个俱乐部,我便一直是从大门进出的。"
"也就是说,今天早上你没有进去过射箭室?"
"没有。"
万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毕朵,非常谢谢你,我们暂时没别的问题了。"
她走了之后,万斯起身走向窗户。 "马克汉,我们在不相干的方向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说,"询问家中仆人和其他成员,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帮助,在我们摧毁敌人的屏障之前,必须先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私,目前为止,每个人都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或太少,这令人心寒,但却是事实。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无法兜在一块儿,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可以想见,拼出来的图像一定会被扭曲,而这就掉进了凶手的圈套。从目前我们所听到的叙述当中,我找不到任何一个明确的线索。"
"如果我们不继续追问这些问题,"马克汉认为,"线索可能更不会出现。"
"你太容易相信他们了,"万斯回头走向桌子,"我们问得越多,就离真相越远,连狄勒教授都没有完全对我们说实话。他有所保留,对某些疑点他避而不谈。他为什么要将那把弓拿到屋里来?安纳生也问了这个问题,实在是个精明的小子。还有,那位热爱运动的小姐,陷入复杂情网的她,正想尽办法在不伤害任何一方的情况下脱身,动机虽然可取,但却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派恩也这么认为。派恩那不动声色的表情背后,藏着许多有意思的想法,但这样质问他是无法挖出任何东西的。况且,早上的事情也有些蹊跷,他本来说自己一整个早上都待在安纳生房里,但他显然并不知道,老教授曾经在安纳生的阳台上晒太阳,到衣物柜的说法也太过牵强。还有,马克汉,再想想毕朵说的话,她不喜欢那位造访得太频繁的杜瑞克先生,当有机会可以拖他下水,她一定不肯错过。她说她'觉得'好像听到射箭室里传出杜瑞克的声音,她真的听到了吗?天晓得!当然,他可能在回家途中发出些声响来……没错,这是我们必须再进一步调查的。如果能好好和杜瑞克先生谈谈……"
前面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安纳生出现在客厅的另一边。
"到底,是谁杀了公鸡罗宾?"安纳生带着邪恶的笑容说。
马克汉似乎有点不悦,站起来,想要下逐客令。但安纳生举起手示意:
"拜托,先且慢,我来是有崇高动机的--维护司法正义--俗世的正义。我告诉你们,就哲学上来说,是没有所谓正义的,若真有的话,你我都将在宇宙间名垂千古。"他一边若有所指地笑,一边朝着马克汉坐下,"是这样的,罗宾先生悲惨且令人哀伤的死,激起了我在科学上的天赋,因为它是一个有规律的问题,具有数理的特性完整的整数以及有待找出答案的未知数。而我,正是破解数学方程式的天才。"
"你会怎么解呢,安纳生?"马克汉向来就钦佩这人的才智,而且也感受到他戏谑态度背后的严肃目的。
"不过,我也没有解过这种方程式,"安纳生掏出一个古老的石南根制烟斗把玩。"我一直都希望,能在真实世界里当一当侦探--你知道,这是科学家永不满足的好奇心和天生的追根究底个性。我一直有个理论:数学可以落实到我们这微不足道的星球上许多微不足道的事情。全世界只有一种法则--除非如英国天文学家爱丁顿所说的:根本没有法则。而我找不出什么充分的理由,不能用法国天文学家勒威耶从天王星轨道计算海王星质量的方法,来找出罪犯的身份和位置。你应该还记得,勒威耶是如何在经过精密计算后,把结果告诉了加利尔,要这位柏林天文学家到某个特定的黄道经线上寻找海王星。"
安纳生停下来,为手中的烟斗添加烟草。
"现在,马克汉,"他继续说,而我正试图了解,这个人这会儿是否是说正经的。"我希望能有机会,将勒威耶发现海王星的这套纯理性方法,运用到这件离奇的案子上。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找出天王星轨道的位置,也就是说,我要先知道这个方程式当中所有其他因。希望你们能信任我,告诉我所有的事实,就当是一种知识上的共享,而我会用科学的方式为你解决问题。这个游戏十分有意思,我可以向你们证明,不论距离抽象的学术领域多远,数学始终是所有真相的基础。"他终于抽起烟斗,将背靠回椅子上,"可以吗?"
"我很愿意将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安纳生先生,"马克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但我无法答应你,会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统统透露给你,因为这可能危害到最终的正义,也会干扰到我们的调查。"
万斯原本半闭着眼坐着,显然对安纳生突如其来的要求一点也不感兴趣,但现在他却眼睛一亮地望着马克汉,说:
"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理由不让安纳生从应用数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件案子,我相信他会基于科学的目的,很谨慎地处理我们告诉他的讯息。搞不好,在调查这件怪案之前,我们还真需要他的协助呢!"
马克汉太了解万斯,知道万斯不会草率提出这样的建议;因此,我一点也不惊讶马克汉会转头过去向安纳生说:
"既然这样,好吧,那我们会告诉你任何你所需要的资讯,好让你破解这个方程式。有什么是你特别想知道的吗?"
"噢,这倒没有,我所知道的细节大概跟你们差不多,你们离开后我也去问过毕朵和老派恩。不过,当我解开这个问题,找到罪犯的确切身份,到时候请不要将我的发现束诸高阁,就像可怜的亚当斯先于勒威耶提出计算海王星质量的方法,乔治·艾里爵士却那样对待他……"
这时,前门突然打开,原本在前院驻守的警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陌生人。
"这位先生说想见教授,"他带着怀疑的语气说,然后向这个人介绍马克汉,"这位就是检察官,把你的问题告诉他吧。"
这位陌生人似乎有些尴尬,他个子修长,外形整洁,绝对是来自家境良好的家庭,年纪大约是五十左右,不过看起来有些稚气,头发薄而呈灰色,鼻子坚挺,双颊瘦削而有力。他饱满额头下的那双眼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那是双属于"梦想破灭"、"失望"的人的眼睛,带着一些哀伤、一些不满,仿佛生命捉弄了他,使他痛苦而且不快乐。
他正要开口向马克汉说话时,眼睛瞄到安纳生。
"噢,早安,安纳生,"他用平静地语气说,"希望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
"只是死了一个人,帕帝,"只见安纳生漫不经心的回答,"一场小风波罢了。"
马克汉对于谈话被打断有些不悦:
"你想做什么,先生?"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这人道歉,"我是这家人的一个朋友,就住在对街,我看到这里似乎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安纳生笑了起来,说:"帕帝啊帕帝,好奇就直说嘛,干嘛这么假惺惺。"
帕帝脸红了起来。
"安纳生,我--"他正要申辩,却被万斯打断:
"帕帝先生,你说你就住在对街,不知道在早上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房子这边有什么异常?"
"实在看不出来,先生。虽然我的书房的确是面朝着七十五街,一整个早上我也都坐在窗户边,但当时我正忙着写东西。吃完午饭回到书房里,看到围观的人和警车,还有前门穿着制服的警察。" 万斯正从眼角打量此人。
"今天早上,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进出这幢房子,帕帝先生?"他问。
帕帝缓缓摇了摇头,说:
"没特别留意,倒是看到过两个年轻人--狄勒小姐的朋友--在大约十点钟左右过来,然后也看到毕朵小姐提着菜篮出门,我只记得这些。"
"你看到过这两个年轻人--任何一个--离开吗?"
"不记得了,"帕帝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一个人是从射箭场的侧门离开的,不过我印象很模糊。"
"大约是几点钟的时候?"
"真的想不起来了。大约是他们进来一小时后,我不确定。"
"记得有任何人在今天早上从这房子出来,或从这房子出去吗?"
"大约十二点半,我正要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狄勒小姐从网球场回来,她还挥着网球拍和我打招呼。"
"此外就没别的人进出了?"
"恐怕是没有了。"帕帝低声的回答里感到有点抱歉。
"今早你看到进来这房子的两个人,有一个被杀了。"万斯告诉他。
"就是罗宾先生,外号'公鸡罗宾'。"安纳生主动补充,滑稽的表情让我反感。
"老天,怎么会这样!"帕帝看起来真的很吃惊,"罗宾……是不是贝莉儿俱乐部的那个冠军射手?"
"没错,就是他。"
"可怜的贝莉儿,"帕帝的反应吸引了万斯的注意,"希望她不会为这事儿太伤心。"
"她的反应有些戏剧化,这是很正常的,"安纳生接口说,"警方还不是如此,总是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骚动不安,地球上到处都是像罗宾这样的小生物,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帕帝报以苦笑,显然早习惯于安纳生这种嘲讽世事的态度,他对马克汉说,"我能不能见见狄勒小姐和她叔叔?"
"噢,当然可以,"万斯抢在马克汉做决定之前先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就在图书室里,帕帝先生。"
他轻声说了谢谢,便走出了房间。
"奇怪的家伙,"帕帝走远了之后,安纳生说,"被太多的钱害了,成天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惟一的兴趣是下西洋棋……"
"西洋棋?"万斯很感兴趣地追问,"难道,他就是'帕帝布局法'的发明者--约翰·帕帝?"
"就是他,"安纳生皱起五官扮了个鬼脸,"花了二十年发明这套布局法,只为西洋棋增加了一点小小的贡献,还为此写了一本书……他是西洋棋重要的赞助者,捐款办比赛、到世界各地参观各种棋局,因此也得以测试他这套布局法,把曼哈顿西洋棋俱乐部搞得天翻地覆。后来,帕帝举办了一系列的棋王赛,自己出钱--花掉他不少家产--并且规定比赛中一定要用'帕帝布局法'。可惜啊可惜,当遇到像拉斯卡博士、卡帕布兰加、鲁宾斯坦和苏恩这样的对手,这套布局法却溃不成军,几乎每个采用这套布局法的棋手都宣告败北,这套棋法甚至连'莱斯布局法'都不如。对帕帝来说,这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开始自暴自弃,很快便苍老了许多。现在,他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这套布局法的过去我也知道一些,"万斯低声说,眼睛望着天花板,"我自己也用过,是爱德华·拉斯卡(作者注:美国西洋棋大师,有时会被误以为是前世界冠军艾马纽·拉斯卡博士)教我的……"
穿着制服的警员再度出现在走廊上,向希兹示意。希兹很干脆地站起来--显然,西洋棋的话题在他听来索然无味--走向大厅。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小张纸条走进来。
"这玩意你一定有兴趣,长官。"他说,同时把纸条递给马克汉,"外头的警察们看到它在信箱里头,觉得可能和案子有关。打算怎么处置,长官?"
马克汉一脸狐疑地看着纸条,过了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就递给万斯。我站起来走到万斯背后,一起读纸条上的内容。这张纸是传统打字纸尺寸,折成能放入信箱的大小;纸上有几行字,是用打字机和快没墨水的蓝色带打出来的。
第一行写着:约瑟·公契利恩·罗宾死了
第二行问道:谁杀了公鸡罗宾?
接下来那行则是:史柏林就是麻雀
右下角署名的地方,则用大写字体写着:
主教
5、女人的叫声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2点30分班斯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后,又以从容的举止取出单眼镜片,我知道此时他正压抑着满腔的好奇,调整好眼镜片后,班斯又热心地检视了一次纸条,然后,再把它交给亚乃逊。
“这在你的方程式中,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因数的。”班斯戏弄似地看着亚乃逊。
安纳生带着傲慢,轻蔑地看了纸条,扮了个鬼睑,把纸条放到桌上。
"我相信,这里的这位'主教',不是真的神职人员,这些神职人员是出了名的不科学,是完全无法用数学击败他们的。'主教'……"他低头沉思了一下,说,"我对神职人员一无所知,我想,我在计算这个方程式的时候,会把这东西排除。"
"如果你将它排除,安纳生先生,"万斯严肃地说,"恐怕你的方程式将无法成立。对我来说,这张神秘纸条是个非常重要的讯息,而且--请容许我加入一点小小意见--我相信这是目前为止这件案子当中,所出现最有数学价值的东西;它使得意外致死的因素完全被排除,它是这个公式中的g,这么说吧,这个重力常数将决定整个运算结果。"
希兹正低头阅读这张打字机打的纸条,脸上一副嫉恶如仇的表情。
"一定是些变态的怪胎写的,万斯先生。"他说。
"这是可以确定的,警官,"万斯表示同意,"但千万别忘了,这怪胎一定知道许多有趣的内幕细节,包括:被弓箭杀死的罗宾先生中间名是公契利恩,以及罗宾死的时候史柏林先生在场等等,更重要的是,这个几乎什么都知道的怪胎,一定早就预先知道这桩凶案的发生;因为,很明显的,这张纸条早在你和你的手下抵达这里之前,就已经被打好并放入信箱里。"
希兹固执地反驳:"也有可能是外头街上那些好管闲事的人之一,只是比较聪明一点能猜出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趁那警员转过身时悄悄塞进去的。"
"先赶回家,工工整整地打出这样一张纸条?不会吧?"万斯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警官,我认为你的推论不成立。"
"这张纸条究竟有什么鬼目的?"希兹语带挑衅地问。
"我也没有头绪,"万斯说完,站起来,"走吧,马克汉,我们去找毕朵讨厌的这位杜瑞克先生谈谈。"
"什么,杜瑞克?"安纳生高声叫道,显然很意外,"他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杜瑞克先生,"马克汉说,"今天早上来找过你,他可能在离开的时候见过罗宾和史柏林。"马克汉迟疑了一下,"你愿意陪我们走一趟吗?"
"不了,谢谢,"安纳生把烟斗熄掉,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还有一大堆学校的作业要改……不过,你们倒可以考虑带着贝莉儿一块去,玛意夫人有点……"
"玛意夫人?"
"哦,对不起,忘了你们都不认识她,我们都是这样称呼她的。那是个受册封的爵位,这称呼可以让可怜的老太太开心一下--杜瑞克的母亲,不折不扣的怪人。"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很伤脑筋……不过,倒是不会害人,相当开朗,但思想简单,总以为杜瑞克家族不可一世,把那小子当婴儿般地照顾。实在有些可悲……对了,你们最好带贝莉儿去,老太太喜欢她……"
"很好的建议,安纳生先生,"万斯说,"能不能请你问问狄勒小姐,看她方不方便陪我们走一趟?"
"噢,没问题。"安纳生向我们微笑道别--笑容中带着些许讥讽、些许赞赏--然后走上楼去,过了一会儿,狄勒小姐下来和我们碰头。
"西古德说,你们要过去找艾多夫。他自己当然无所谓,只是玛意夫人她……却常是动辄得咎的。"
"我们应该……不会惹她生气吧,"万斯说,"杜瑞克今早来过这里,女厨说她好像听到他曾和罗宾及史柏林在射箭室里谈话,或许,他可以帮我们。"
"我相信,如果帮得上忙,他是一定不会推辞的,"女孩同情地说,"但千万要小心玛意夫人,好吗?
狄勒小姐语气中有一点哀求、一点保护的意思,万斯好奇地望着她。
"在我们去之前,告诉我一些有关杜瑞克夫人--或玛意夫人--的事。为什么,要我们千万小心?"
"她这一生都满悲惨的,"女孩解释道,"她曾经是个很棒的歌手--不是那种二流的歌手,而是真正有着辉煌歌唱事业在前面等着她。(作者注:大多音乐爱好者应该到现在还记得玛意·布琳娜。她的首演是在维也纳的皇家歌剧院,当时她只有二十三岁,创下了该剧院年纪最轻的纪录。不过,她最著名的成就是在退休前的最后一场演出,饰演《奥塞罗》中的戴狄莫娜。)后来她嫁给了维也纳重要的艺评家之一:奥图·杜瑞克,四年后生下艾多夫。小婴儿两岁时,有一天,艾多夫不小心摔跤,把脊椎骨给摔断成了残废,从那一刻起,她的一生彻底改变。玛意夫人伤心欲绝,对艾多夫的受创深深自责,为了照顾他,决定放弃自己的事业。一年后她丈夫去世,她带着艾多夫到美国来,回到她成长的地方,买了现在住的这幢房子;她一生的重心都放在后来变成驼背的艾多夫身上,为他牺牲了一切,把他当做婴儿般地照顾……"狄勒小姐脸上飘过一阵阴影,"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大家都这么觉得:在她脑海里,他还是个小孩。这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那是一种很温馨而病态的伟大母爱--叔叔说,那是一种温柔的疯狂。过去几个月,她变得很怪异,我经常听到她哼着古老的德国催眠曲和童谣,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抱着小婴孩……噢,太诡异、太可怕了!而且对艾多夫极力保护到对其他男人都怀有强烈的敌意,上个礼拜我带着史柏林去找她--看她这么孤独和不快乐,所以我们常常去探望她--而她竟然凶巴巴地瞪着史柏林,还说:'为什么你不也变成残废?'" 女孩顿了一下,看看我们的表情后,继续说: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请你们特别小心了吧?……玛意夫人可能会以为,我们是来伤害艾多夫的。"
"我们不会为她增添不必要的痛苦。"万斯很同情地让她安心。就在我们走向大厅的路上,他向狄勒小姐问了个问题,使我回想起今天稍早他曾经试图打探杜瑞克家的地形。"杜瑞克太太的房间在哪边?"
女孩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回答:"在房子的西侧,就是可以看到射箭场的凸形窗的那个位置。"
"啊哈!"万斯拿出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法国烟,继续问,"她常常坐在窗户边吗?"
"经常。玛意夫人常在那里看我们练箭--至于她为什么这样,我就不晓得了。因为我相信,看着我们练箭,她心里是很痛苦的,艾多夫无法和我们一样从事这种运动,他曾试过几次,最后不得不放弃。"
"她看着你们练习,可能真的就是为了折磨自己--一种自我牺牲的心理,那种情形真的很令人难过的。"万斯非常温柔地说。不了解他的人,对他这种表现一定会觉得怪怪的。正当我们穿过地下室的门,走到射箭场上时,他说:"如果我们能先和杜瑞克夫人聊一会儿,或许可以缓和这趟拜访可能对她造成的影响。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不让杜瑞克先生知道的情况下,先进到她房里?"
"可以的,"女孩似乎很同意这个建议,"我们可以从后面的楼梯上去,艾多夫的书房--他写东西的地方--是在屋子的前方。"
杜瑞克夫人正坐在巨大凸形窗户边一张老式的有轮躺椅上,周围铺着许多枕头。狄勒小姐像个孝顺的女儿般向她问好,温柔地亲吻她额头。
"玛意夫人,今天早上我们家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她说,"这几位先生想见见你……所以我把他们带来,你不会介意吧?"
当我们走进来,杜瑞克夫人苍白悲苦的脸转过去背对着门,但她此刻则惊恐地望着我们。她是个体型高大的女人,修长而瘦削;椅把上皱纹满布的坚韧双手像对鹰爪;她的脸虽然瘦削凹陷,但仍然相当好看;双眼清澈流动,鼻子挺直大方。虽然她已经六十几岁,但头发依然深而浓密。
整整好几分钟,她不动也不说话。接着,她的双手合起,嘴唇张开,"你们想做什么?"她低声问,声音中充满共鸣。
"杜瑞克夫人,"万斯开口回答,"正如狄勒小姐刚刚说的,今天早上隔壁发生了件不幸的惨剧,因为你是惟一可以从窗户直接看到外头射箭场的人,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有没有看到些什么,有助于我们的调查。"
老妇人的戒心似乎稍稍纾解,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接着她开口问:
"什么惨剧?"
"一个名叫罗宾的男人被杀了--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那个射手?贝莉儿那俱乐部的冠军射手?……是的,我认识他。好健康的孩子,可以张开好大的弓而不累。谁杀了他?"
"我们不知道,"万斯一面说话,一面精明地观察着老妇人,"不过,因为他是死在射箭场上,在你这窗户的视线范围内,所以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凶手。"
杜瑞克夫人的眼睛微微垂下,双手握着,显得有些满意。
"你确定他是死在射箭场上?"
"我们是在那儿找到尸体的。"万斯不置可否地说。
"原来这样……我能怎么帮你们呢?"她开始放松,往椅背上靠。
"今天早上,你曾看到什么人在射箭场上吗?"
"没有,"语气相当肯定,"我什么也没看到,今天一整天我都没往射箭场看。"
万斯缓缓向老妇人的眼睛望去,叹了口气,说:
"太可惜了,"他低声说,"假如今天早上你往窗外看了看,就可能目睹了整个惨剧的发生经过……罗宾先生是被弓箭射死的,目前为止找不到任何动机……"
"他是被弓箭射死的?"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阵血色。
"是法医说的,我们发现尸体时,一枝箭贯穿他的心脏。"
"是了,这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不是吗?……一枝箭贯穿罗宾的心脏!"她说。从她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思绪已经飘到遥远的地方。
一阵沉寂之后,万斯走向窗户,"我可以看看吗?"
好不容易,老妇人回到眼前的现实里。
"噢,当然可以,只是,也不能看得很清楚就是了。往北可以看到七十六街上的树木,往南边望去则可以看到狄勒家的庭院。对面那片破墙真是气人,在他们盖那幢房子之前,从我这里可以看到美丽的河景。"
万斯朝下望了望射箭场。
"可惜,"他说,"如果今天早上你坐在这窗户边,你应该可以看到整个经过。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射箭场和那扇地下室的门……太可惜了。"他看了看表说:"杜瑞克夫人,你儿子在家吗?"
"我儿子!我的宝贝呀!你想对他怎么样?"她的声音提高,眼神里怀着强烈敌意地看着万斯。
"没什么重要的事,"万斯温和地说,"只不过,他可能曾在射箭场里看到一个人……"
"他谁也没看到!他不可能看到,他根本不在那里。他今天早上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万斯同情地望着妇人。 "他一整个早上都不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当然知道,"杜瑞克夫人骄傲地说,"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他告诉了你,今天早上他到哪儿去了?"万斯客气地追问。
"当然,不过现在我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了。让我想想……"妇人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眼睛不安地转着,"我想不起来了,等他回来我再问他。"
狄勒小姐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妇人,表情越来越疑惑。
"可是,玛意夫人,艾多夫今天早上在我们家啊……"
杜瑞克夫人突然站了起来。
"没这回事儿,"她大声说,同时很凶地看着女孩,"艾多夫他要去……城里某个地方,根本没有走近你家--我知道他没有!"她闪烁的眼光扫向万斯。
那是很尴尬的一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令人难过。
房门轻轻被推开,杜瑞克夫人突然伸出双手,"噢,我的小宝贝!"她大叫,"亲爱的,过来这里。"
但是,门口那人并没有向前移动,仍旧站在那里朝我们不断眨着那双小眼,仿佛在一群陌生人堆中突然醒来。艾多夫·杜瑞克大约只有五英尺高,有着典型驼背者的特征,他的双腿细长,背部鼓起的驼块在那颗巨大头颅的衬托下,更显得夸张。但这人的脸上透露着智慧和教养--有一种吸引人们注意的特质。狄勒教授称他是数学天才,没有人会怀疑此人的博学多闻(他当时给我的印象,和我与霍默·李将军死前短暂会晤的感觉很像)。
"这是怎么回事?"他抬高了声调说,眼睛望向狄勒小姐,"贝莉儿,这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女孩正要开口回答,但万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是这样的,杜瑞克先生,"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隔壁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惨案。这两位是纽约地检处检察官马克汉先生和市警局的希兹警官。我们要求狄勒小姐带我们过来,是希望能和你母亲谈谈,问她今天早上是否看到射箭场上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惨案就发生在狄勒家地下室门外。"
杜瑞克好奇地问:
"惨案?什么惨案?"
"一位罗宾先生被人--用弓箭--杀死了。"
杜瑞克的脸开始扭在一起:
"罗宾死了?被杀?……什么时候?"
"大约在早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杜瑞克的眼光迅速移到他母亲脸上。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大手指伸入外套口袋里掏怀表。"你看到了什么?"他望着老妇人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孩子,你在说什么?"妇人似乎被这问题刺到,低声答道。
杜瑞克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说:
"我在说,我听到这房间有人尖叫,正好就是那段时间。"
"没有!根本没有!"她拼命摇头,"你听错了,孩子。今天早上我根本没尖叫。"
"总之,我听到有人尖叫。"杜瑞克冷冷地说。停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当我听到尖叫声后,立刻上楼来,站在房门外探听,不过只听到你边走边哼着'亲爱的宝贝'。所以,我又回去继续工作。"
杜瑞克夫人将手帕往脸上抹去,双眼眨了几下。
"当时你在书房里?"她问,"可是,我去找过你好几次……"
"我知道,只是没应门。我正在忙。"
"原来是这样,"她缓缓将头转向窗户,"我还以为你出去了。你不是说……"
"我本来说要去狄勒家,可是西古德不在,所以我不到十一点便回来了。"
"可是我没看到你回来,"妇人似乎顿时没了力气,靠回椅背上,双眼瞪着对面的墙,"我敲门但你没有回应,我以为,你还没回来。"
"我从靠街的侧门出去,到公园走了一会儿,"杜瑞克有点不耐烦地说,"然后从大门回来。"
"你说听到我的尖叫……我干嘛尖叫,孩子?今天早上我的背痛又没发作。"
杜瑞克皱起眉头,眼光在万斯和马克汉脸上游移。
"我听到这房间传来尖叫声--女人的尖叫,"他固执地重述了一次,"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
说完他颓坐在椅子上,双眼怔怔地望着地板。
这对母子间的对话,让我们听得入神。万斯站在门边一幅十六世纪古画前,听得发呆,但我知道,没有一个动作、没有一句话,逃得过他的眼睛。只见他转过身来,对马克汉作了个手势,要他别出声,然后万斯走向杜瑞克夫人。
"我们很抱歉,夫人,打扰你了,请原谅我们。"
他鞠了个躬,然后对狄勒小姐说:
"能请你带路,送我们回去吗?或是我们自己走?"
"我跟你们一起走,"女孩说完,走到杜瑞克夫人身边,握了她的手,"玛意夫人,我很抱歉。"
当我们正准备步出大厅,万斯突然停下来--似乎经过再三考虑--回头对杜瑞克说:
"你可能必须跟我们走一趟,先生,"他用一种有点急又不太急的口气说,"你和罗宾先生相识,也许能够提供我们一点线索……"
"别跟他们去,孩子!"杜瑞克夫人叫道。她这会儿坐直了身子,一脸痛苦和惊恐,"别去!他们是坏人,是来害你的……"
杜瑞克已经站起身来。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去?"他不耐烦地回答,"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或许--正如他们说的--我能帮得上忙。"他比比手势表现他的不耐烦,跟我们一起离开。
6、“‘是我。’麻雀说道。”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3点我们再次回到迪拉特家的客厅,迪拉特小姐把我们留在那里,到书房的叔叔那里去了,班斯随即展开他的工作。
“德拉卡先生,为了不让你母亲担心,我们才请你到这里来探究一些事情的。你今天早上在罗宾死前,曾到这里来过——这我们刚刚已提过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杜瑞克找了个壁炉前的位子坐下,谨慎地点点头,但没有回答。
"据说大约九点半钟左右,"万斯继续说,"你到这里来找安纳生先生。"
"是的。"
"穿过射箭场以及地下室的门?"
"我通常都是走那里,没必要绕一大圈。"
"但是安纳生今天早上出去了。"
杜瑞克点点头,"去了学校。"
"知道安纳生先生不在之后,你在图书室待了一会儿。据我所知,是和狄勒教授讨论一项南美洲的天文发展计划。"
"是皇家天文学会的一项计划,他们要到索布劳尔测试爱因斯坦反射论。"杜瑞克补充。
"你在图书室里待了多久?"
"不到半个小时。"
"然后呢?"
"我到射箭室去,看到其中一本杂志,提到一个西洋棋问题,那是不久前夏毕洛和马绍尔留下来的残局,我便坐下来看了一会儿……"
"慢着慢着,杜瑞克先生,"万斯的语气中透露出被压抑的急切,"你对西洋棋也有兴趣?"
"某个程度,不过,我没有花很多时间在这上头;这种游戏纯粹是数学问题,但对于我们这种受过科学训练的人来说,仍然吸引力不足。"
"你觉得夏毕洛和马绍尔这盘残局,难不难解?"
"不是很难,但却很刁钻,"杜瑞克有点失望地看看万斯说,"我很快就发现,移动一颗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小卒,是破解整个僵局的关键,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你花了多少时问?"
"大概半个小时吧。"
"那时已经十点半了,是吗?"
"应该没错。"杜瑞克更深地将自己埋到椅子里,但警觉心并未降低。
"这么说,史柏林和罗宾先生来的时候,你还在射箭室里?"
他没有立即回答,万斯假装没看到他的迟疑继续说:"狄勒教授告诉我,他们两人大约在十点钟抵达,在会客厅中等了一会儿之后便走到地下室去。"
"对了,史柏林现在人在哪儿?"杜瑞克询问的眼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游走。
"他应该随时会来这里,"万斯说,"希兹警官已经派了两个手下去接他。"
这驼背的人把眼睛抬起来,"哦,原来你们要将史柏林押来这里。"他用手指比了个金字塔形,仔细端详,然后缓缓地把眼光移向万斯,"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在射箭室里见到罗宾和史柏林两人。有的,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刚好走下楼梯。"
万斯往后靠,伸直了腿。
"杜瑞克先生,你有没有印象,当时他们--说得好听些--有没有'互相问候'?"
回答之前,他思考了一会儿。
"既然你提到,"他说,"我现在想起来,当时两人之间的确是有种冷冷的感觉,不过我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如此。因为他们一进来,我就离开了。"
"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地下室门出去的,然后穿过墙边的侧门到七十五街,是吗?"
杜瑞克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接着立刻佯装若无其事地回答:"没错。我想在回去写作之前,到河边散散步,所以走到河滨大道,绕到步道上,然后从七十九街走进公园。"
习惯于对每项说法都提出质疑的希兹,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有遇见熟识的人吗?"
杜瑞克有点被激怒,但万斯很快接着说:"没关系的,警官,如果稍后我们必须确定这件事,可以再进一步谈。"然后再转向杜瑞克,"你说你是在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散步回来,从大门进入屋子里?"
"是的。"
"我再确定一次:你今天早上在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其他不寻常的事物?"
"除了我已经告诉你的那些,没有别的。"
"你非常确定曾听到你母亲在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尖叫了一声?"
万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体没动,但声调变了,另一头的杜瑞克先是呆在那儿,然后从椅子里挣扎着撑起他笨重的身体,站在万斯面前,十分愤怒地俯视着他,小小的双眼闪着光,双唇微颤,手像突然发病似的扭动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用假声说,"我告诉过你我听到她尖叫,我也不管她承不承认。告诉你,我还听到她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十一点和十二点钟之间这段时间,她在她房间--你明白吗--而我在我房里。你不可能找到任何和这个说法不同的证据。而且,我也不再接受你或其他任何人盘问我在什么地方或做些什么事情,这根本不关你们屁事,你听明白了吗?"
他的愤怒来得太突然,有一度我还以为他会一拳向万斯挥去。希兹也感觉到这人潜在的危险,向前站了一步。万斯自己倒是动也没动,继续优雅地抽着烟,等杜瑞克的脾气发过之后,他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我们不会有其他问题了,杜瑞克先生。真的,没有必要让自己这么生气。我只是刚好想到,你母亲的尖叫声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出惨剧发生的确切时间。" "她的尖叫声和罗宾的死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告诉过你,她什么也没看到吗?"杜瑞克有点沮丧,重重地颓坐到桌子上。
就在这时候,狄勒教授出现在走道上,后面跟着安纳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教授问,"我听到这里有声音,所以过来看看。"他冷淡地和杜瑞克打了招呼,然后说:"今天把贝莉儿吓成这个样子,我想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万斯已经站了起来,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安纳生趋上前来指着杜瑞克说:"你实在应该学学控制自己的脾气,艾多夫,你把许多事情看得太重了。你钻研了这么久的天文学,早应该知道分寸。干嘛总是看不破这些微不足道的世事?"
杜瑞克的呼吸急促。
"这群贱人……"他说。
"噢,艾多夫啊!"安纳生立刻打断他的话,"所有人类都是贱人,干嘛特别指责某些人?……来吧,我送你回去。"然后,紧紧拉着杜瑞克的手臂,牵着他走下楼。
"很抱歉,打扰你了,先生,"马克汉向狄勒教授致歉,"杜瑞克突然发飙,我们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调查这案子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我们会尽快让它结束。"
"既然这样,马克汉,那就尽快吧,还有,饶了贝莉儿吧。你离开这里之前,我想和你谈谈。"
狄勒教授回到楼上后,马克汉在房里踱来踱去,眉头深锁,双手在身后紧握。
"你觉得杜瑞克怎么样?"他停在万斯面前问道。
"不是个快乐的人,肉体和精神上都不健全,一个天生的说谎家,但很精明--非常精明。有个非常特殊的脑袋--从很多这种残废的人身上你都能看到这个特点。有时候,这会造就一个有建设性的天才,例如美国结构工程师史坦梅兹,但大多时候却导致了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像杜瑞克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们刚刚的谈话,并非一无所获,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想说却又不敢说。"
"嗯,有这种可能,"马克汉有所保留地回答,"他对于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特别敏感,而且从头到尾像只猫似的望着你。"
"更像黄鼠狼,"万斯纠正他,"是的,我也注意到他的谨慎小心。"
"不管了,我看不出他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是没错,"万斯同意,"我们不能算是有进展,但至少,我们抛出了试探球,这位数学鬼才泄露了一些有意思的讯息,而杜瑞克夫人也一样。如果我们能知道这两个人分别知道些什么,搞不好就能找到破案的关键了。"
过去一个小时,希兹一直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看着刚刚这整个过程,但现在他却显得斗志高昂:"我告诉你,马克汉先生,我们正在浪费时间,在这里谈一堆有个屁用?史柏林就是我们要的人,只要我的手下把他带来,让他吃点苦头,就可以拿到足以定他罪的证据。他爱上了狄勒小姐,嫉妒罗宾,巴不得尽早置他于死地。他在这个房间和罗宾吵了一架--教授听到了,而且有证据显示,就在凶案发生前几分钟,他和罗宾一起走到地下室……"
"还有,"万斯反讽地接着说,"他名字的意思是'麻雀'。根本不是这样的,警官,这太简单了,这整件事情显然经过缜密的规划,使得所有嫌疑都直接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看不出这一切是经过缜密的计划,"希兹依然坚持说,"史柏林这家伙火了,拿起弓,从墙上抓起箭,跟着罗宾走到外头,一箭穿心,把他干掉。"
万斯叹了口气。
"在这充满邪恶的世界里,你实在太单纯了,警官。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这么单纯,人生将会很简单--也令人沮丧。但罗宾的死,完全没有这么单纯。第一,没有任何射手,能够对着正在移动中人,准确射穿他肋骨直中心脏;第二,罗宾头骨上的伤口虽然有可能是摔倒时撞伤,但可能性不高;第三,他的帽子在他脚边,如果他是自然倒下,不应在那个位置;第四,那枝箭的箭尾已经毁了,我认为它撑不住弓上的弦;第五,罗宾当时面对着箭,在凶手拉弓、瞄准的时候,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开,找地方掩护;第六……"
万斯停下来点了根烟。
"哦,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警官。当一箭直接刺穿心脏,伤口必定会当场喷血,尤其是当箭头较粗、箭身较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我相信,你很可能会在射箭室的地板上发现血渍--应该是在靠近门边一带。"
希兹犹豫了一下--但只是一下而已,经验告诉他,万斯的建议通常不会空穴来风,嘀咕一声之后站起身来,消失在屋子后方。
"我在想,万斯,我开始明白你的想法了,"马克汉说,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是,老天,如果罗宾被弓箭射死的现场,只是凶手在故布疑阵,我们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恶魔啊?"
"这绝对是疯子的杰作,"万斯平静地说,"不过,不是那种幻想自己是拿破仑的疯子,而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神经病,对他来说,'幽默'只是四度空间中的一个方程式而已。"
马克汉猛抽烟,似乎没了主意。
"希望希兹什么也没发现。"他说。
"拜托,你怎么会这么想?"万斯说,"如果我们找不到具体证据,证明罗宾是死在射箭室里,我们的调查只会变得更困难。"
事实上,证据正朝他们走来。希兹去了一会儿之后,兴奋地回来。
"妈的,万斯先生,"他大叫,"真被你给说中了!"佩服之情完全溢于言表,"地板上虽然没有看到血渍,但水泥地上有一片颜色较深的地方,有人在今天用湿布擦拭过,到现在还没干,而且像你所说的就在门边。更令人起疑的是,有人拉了一块地毯将它盖住。不过--这不表示就不是史柏林干的,"他说,"可能是他在室内把罗宾杀死的。" "然后在离开之前擦干血渍,抹净弓和箭上的指纹,将尸体和弓箭放到射箭场上?……他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射箭不是种室内运动,警官。史柏林这么了解弓箭的特性,一定明白这一点,也深知除非侥幸,否则无法用这种方式让罗宾一箭毙命。根据荷马的说法,即使是神箭手丘瑟出手,都未必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丘瑟已经是古希腊的冠军神箭手。"
就在万斯说话的当儿,帕帝穿过大厅走出去。当他几乎快到前门时,万斯突然站起来走过去:
"噢,我说帕帝先生,烦请你等一下。"
帕帝顺从地转过身来。
"我还有个问题要向你请教,"万斯说,"你刚刚提到,今天早上曾看到史柏林先生和毕朵从墙边的侧门出去。你确定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从那扇门出入?"
"我相当确定,我想不起有任何其他人。"
"我在想,不知道杜瑞克先生……"
"杜瑞克?"帕帝摇摇头,"没有,如果有,我应该会记得。不过话说回来,可能有很多人是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进出这幢房子。"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万斯自言自语,接着说,"对了,杜瑞克的棋艺如何?"
帕帝显得有些讶异。
"严格来说,他完全不能算是下棋的人,"他努力用最精确的措辞说明,"他是个极佳的分析家,在棋艺理论方面有惊人造诣,但是却很少亲自上场。"
帕帝走了之后,希兹有些得意地看着万斯。
"我注意到了,先生,"他说,"显然不是只有我在查证那驼子的不在场证明。"
"噢,查证不在场证明,和要求当事人自己提出证据,其实是两码子事。"
就在这时,前门用力被推开,大厅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三个男人出现在走廊上,其中两人一看就知道是警察,两人之间站着一位年约三十、高大而整齐的男人。
"我们找到他了,警官,"其中一位警察说,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他离开这里之后直接回家,我们到他家时,他正好在打包行李。"
史柏林愤怒的眼神将在场的人全扫射了一遍,希兹站到他身前,得意地朝他上下打量。
"年轻人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希兹说,口中的雪茄随着双唇上下摆动。
史柏林涨红了脸,但依然紧紧闭着口。
"怎么啦,没话好说了吗?"希兹继续咬牙切齿地说,"你不爱说话?好啊,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口。"然后转头向马克汉说:"长官,怎么处理?要我把他带到总局吗?"
"或许,史柏林先生不介意先在这里回答几个问题。"马克汉平静地说。
史柏林仔细看了检察官好一会儿,然后再看看万斯--万斯正对他点头,建议他接受马克汉的问话。
"回答什么问题?"他问,谁都可看出他正努力克制自己,"这些混账进我房间时,我正准备周末度假的行李,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也不让我和家人说一声,现在却说要把我带去警察局,"他狠狠地看了希兹一眼,"好啊,把我带走啊--去你的!"
"史柏林先生,今天早上你是几点离开这里的?"万斯语气温和地问,态度让史柏林敌意大减。
"大约十一点十五分,"他说,"因为我要去大中央车站赶搭十一点四十那班到史卡狄尔的火车。"
"罗宾先生呢?"
"我不知道罗宾是几点走的,他说他要等贝莉儿--狄勒小姐。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射箭室里。"
"你遇到过杜瑞克先生吗?"
"遇到,只是一会儿,我和罗宾到射箭室的时候他正在里面,我们一到他马上就走了。"
"从墙边那扇侧门?或是一直走到射箭场上?"
"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留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宾先生今天上午死了,"万斯说,"大约十一点钟左右。"
史柏林张口结舌。 "罗宾死了?天啊……是谁干的?"史柏林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我们还不知道,"万斯回答说,"他是被一枝箭穿胸而死的。"
这句话着实让史柏林更吃了一惊,他的眼睛漫无目标的移动,开始在口袋里搜寻烟。
希兹再向他靠近一步,板起脸孔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们,是谁--用弓箭--杀了他?"
"为……为什么……来问我?"史柏林尽量控制自己。
"这个嘛,"希兹咄咄逼人,"你吃罗宾的醋,对不对?你为了这女孩,在这房间里和他大吵一架,对不对?他死之前,只有你们俩单独在一起,对不对?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问你。"
希兹眯起眼瘪着嘴说:"事实很明显,除了你,不可能是别人。你为了那女孩和他大吵、也是在他被杀的前几分钟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况且,除了你这位冠军神箭手,还有谁会用弓箭杀人?……我们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你自己好,认了吧。"
史柏林露出奇怪的眼神,身体动也不动。
"告诉我,"他紧绷而不自然的声音问道,"你们找到弓了吗?"
"当然找到了,"希兹不悦地笑道,"就在你留下的地方--射箭场上。"
"那是把什么样的弓?"史柏林的眼神始终没有移动。
"什么样的弓?"希兹重复一次他的话,"是把普通的弓……"
话没说完,便被一直在旁观察这位年轻人的万斯打断,"警官,我想我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是把女用弓,史柏林先生。长约五英尺六英寸,挺轻的--大约三十磅左右吧,我猜。"
史柏林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双唇浮现苦涩的笑容。
"又能怎么样呢?"他突然说,"我以为我逃得掉……是的,我杀了他。"
希兹满意地笑了,先前有些犹豫的态度已一扫而空。
"你比我想像中上道得多,"他说,仿佛父亲在教训孩子。
接着交代另外两位警员,"把他带走,开我停在外面那部车,先把他关起来不要做笔录,等我回去再处理。"
"跟我走吧。"其中一位警员说完,转身走向大厅。
但史柏林似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反而向万斯投以求助的眼神。
"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他说。
万斯摇摇头。
"不行,史柏林先生,你最好不要见狄勒小姐,没有必要增加她的痛苦……你走吧。"
没有再说一句话,史柏林转身随着两位警员离去。
7、班斯下出结论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3点30分当室内又只剩下我们时,班斯站起来伸伸筋骨,走到窗边。整个侦查行动在意外的高潮下暂时落幕,我们都有着几分哑然。我们每个人都被同一种意念所纠缠。班斯终于开口了,他讲的正是我们心里话。“我们似乎该背熟这首儿歌……
——‘是我,’麻雀说。
“是我用弓和箭杀了小知更鸟。’……
马卡姆,这其中必有蹊跷。”
我说啊,马克汉,这其中大有文章。"
他缓步走回到桌前,掏出烟,用眼角望着希兹说:
"怎么这么安静,警官?你现在应该很高兴才对。坏蛋不是向你伏首认罪了吗?案子这么快就水落石出了,难道你不高兴?"
"老实说吧,万斯先生,"希兹不得不承认,"我也在怀疑,他认罪认得太轻易了,我看过太多坏蛋,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有罪的样子,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不管怎样,"马克汉给大伙儿打气说,"他义无反顾地认罪,会让那些报纸完全失去好奇心,我们的调查也可以进行得比较顺利。这件案子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如果记者们以为凶手已经入狱,就不会再向我们追问'后续发展'。"
"我没有说他是清白的,"希兹依然强辩,显然自己心中也强烈挣扎,"当然,我们都不太相信他是坏蛋,他可能也知道这一点而且善加利用,以为这会让他少吃点苦头。他其实一点也不糊涂。"
"不可能的,警官,"万斯说,"这家伙的想法其实单纯得很,他知道罗宾是在那里等着见狄勒小姐,也知道她--可以这么说--对罗宾没意思,史柏林自己对罗宾的人品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当他听到他被人用轻型短弓射杀,便很直接地以为,罗宾逾越了追求者应有的分寸,而招致一箭穿心的下场。我们这位崇高、拥有维多利亚王朝中期作风的麻雀先生,其实只是要展现他为爱情奉献的勇气……真令人难过。"
"不管怎样啦,"希兹说,"我是不会放他走的,至于要不要起诉他,就看马克汉先生了。"
马克汉按捺住性子看着希兹,他深知这家伙的个性,只是说话比较冲了些。
"不如这样吧,警官,"他和缓地说,"不论我起不起诉史柏林,你都不要反对和我一起,继续调查这件案子。"
希兹登时有些懊悔自己刚刚的态度,很快起身走到马克汉面前,伸出手说:"全听你的,先生。"
马克汉握了握他的手,起身报以会心一笑,说:
"既然如此,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办公室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史怀克(作者注:地检处检察官星期六只上半天班,史怀克是马克汉的秘书。)会在那里等我。"说完转身走向大厅,"离开之前,我会向狄勒小姐和老教授解释这个情况,你有什么打算,警官?"
"嗯,先生,我想我要好好检验那块用来擦拭楼下地板的抹布,同时仔细搜索一下射箭室,并且再和女厨及管家谈谈--尤其是那女厨,一定有些事情瞒着我们……然后就剩下一些例行公事了,讯问附近邻居和一些琐碎的事。"
"查到了什么,让我知道;今天下午晚些和明天下午,我都会在史杜文生俱乐部。"
万斯和马克汉一起走到走廊上。
"我说,马克汉,"当我们一起走向楼梯,万斯说,"千万别忽略了信箱里那神秘纸条的重要性,我总觉得它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你最好问问老教授和他侄女,看看'主教'这个字,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这名字背后一定有文章。"
"我也搞不懂它代表什么意思,"马克汉也满腹狐疑,"对我来说它一点意义也没有,不过我还是会照你说的,问问他们。"
但是,不管是老教授或狄勒小姐,都想不出"主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典故。老教授的想法和马克汉一样,不认为纸条和案子本身有什么重大关联。
"在我看来,"他说,"这纸条不过是无聊透顶的恶作剧,杀死罗宾的凶手应该不会用这种假名,也不会用纸条写下自己的罪行。虽然我不太懂罪犯心理,但这种作为在我看来是完全没什么道理的。"
"问题是,这案子本身就不合逻辑。"万斯回答说。
"当你还不知道逻辑上三段论中的前两道前提,先生,"教授有些不是滋味地回答说,"你不能说它'不合逻辑'的。"
"可不是吗,"万斯倒是很恭敬地回答,"这也就是说,那纸条也可能并非毫无道理。"
马克汉圆滑地把话题岔开,说:
"教授,我来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告诉你史柏林先生刚刚来过。被问到罗宾的死时,他承认是他干的……"
"雷蒙承认是他杀的!"狄勒小姐失声惊叫。
马克汉用同情的眼神望着她说:
"坦白说,我也不相信史柏林说的话,显然,有些错误的讯息误导了他,激起他英雄救美的想法而自认杀人。"
"英雄救美?"她重述了一遍,紧张地将身体前倾,"马克汉先生,你这话从何说起?"
万斯接腔道:"在射箭场上找到的弓,是把女用弓。"
"噢!"女孩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狄勒教授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有些懊恼。他说:
"这是怎么回事,马克汉?"他问,"又不是只有女人才可以拿女用弓……那个白痴!他干嘛乱认罪,连累贝莉儿!……马克汉老友,尽你所能,救救史柏林那孩子吧。" 马克汉保证会全力协助,然后我们都起身离开。
"对了,狄勒教授,"万斯在门口停下来,说,"我相信你不会多心,因为我们不能排除--尽管是最小的可能性--打那张纸条开这玩笑的人可能是平常进出这房子的人。能不能请问,府上有没有打字机?"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教授对万斯这个问题非常不满,但他仍然很有礼貌地回答:
"没有--据我所知,我们家从来没有打字机,十年前从学校退休,我就把自己那台丢了,有家打字行可以帮我处理一切。"
"安纳生先生呢,他有没有打字机?"
"他从来不用打字机。"
当我们步下楼梯,安纳生正好从杜瑞克家回来。
"我已经让咱们这位'莱布尼兹先生'译注:Leibnitz,莱布尼兹为德国理性主义哲学家兼数学家。平静下来了,"他说,并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怜的老艾多夫!这世界对他说来复杂了。沉浸在劳伦兹译注:Lorentz,荷兰物理学家,曾获诺贝尔物理奖。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程式中,他可以很平静,但回到现实生活里,却会让他崩溃。"
"也许你会想知道,"万斯轻描淡写地说,"史柏林刚刚承认自己是凶手。"
"哈!"安纳生吃吃笑了起来,"还真巧合到家了。麻雀说'是我,'……有趣有趣。不过我还是没搞懂,这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数学理论基础。"
"另外,因为我曾答应过你,让你知道我们的调查进展,"万斯继续说,"为了方便你的推算,我想应该让你知道: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罗宾是在射箭室中被杀死,再被拖到射箭场上的。"
"谢谢你让我知道,"安纳生开始有些认真起来,"这个发展的确会影响我的推算。"他一直陪我们走到大门口,说:"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欢迎随时找我。"
万斯停下来,表面上是为了点烟,但是从他闪亮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正在做一个决定。他慢慢转身问安纳生:
"据你所知,杜瑞克先生或帕帝先生有没有打字机?"
安纳生先是愕住,接着眼睛滴溜转了一圈。
"啊哈!是那张主教的纸条……我明白了,的确,应该问个彻底,"他点点头,很认同地的回答说,"有,他们两人都有打字机;杜瑞克经常用--他常说自己是在键盘上思考。帕帝有一大堆棋友棋迷--像个电影明星似的--他都是亲自用打字机回信。"
"如果我想请你,"万斯问,"替我们收集这两部打字机的字体样本,以及两位先生用的纸张,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一点也不会,"安纳生对于这项要求似乎很雀跃,"今天下午便能给你们,你们会在哪儿?"
"马克汉先生将会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你可以打电话到那儿,他会找人……"
"干嘛找人?我可以亲自把东西送去给马克汉先生。能扮演一次警探,实在是有趣的事情。"
万斯和我搭马克汉的车子回家,之后马克汉直接回他的办公室。当晚七点钟,我们三人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吃晚餐。八点半时我们已经坐在酒吧马克汉最喜欢的一个角落,抽烟喝咖啡。
吃饭时,没有人提起案情。最后一刷的晚报上,简短报道了罗宾的死讯。显然希兹成功地满足了记者们的好奇心,阻止他们继续挖掘。由于地检处今天不上班,记者无法拿一连串的问题轰炸马克汉,因此晚报上的资讯也不够。此外,警方将狄勒家守得很好,记者采访不到屋子的任何成员。
马克汉一边啜着咖啡,一边仔细阅读他从餐厅走出来时拿起的《太阳报》。
"这只是第一波,"他说,"我很想知道明天的早报会怎么写。"
"他们怎么写,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万斯淡淡地微笑说,"一旦聪明和有新闻鼻的记者联想到罗宾、麻雀和弓箭的故事,编辑会兴奋得发狂,这条新闻也会出现在全国各大报的头版上。"
马克汉显得很失望,拳头重重捶了一下椅子扶手,说:
"他妈的,万斯,我不要再被你那童谣玩意儿搞得团团转了,"他接着说,语气中带着一股因不确定而生的愤怒,"我说,这一切只是巧合,根本没有什么玄机。"
万斯叹了一口气,回答说:"你只是在做违心之论,套那位管家的话:你仍然相信其中另有文章。"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
"先不谈童谣。晚餐之前我已将今天的事整理了一下……能不能理出头绪,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出合理的解释了。"
马克汉花了数分钟看那纸条。万斯是这么写的:
上午9时安纳生离开屋子,到学校图书馆
上午9时15分贝莉儿·狄勒离开,到网球场去
上午9时30分 杜瑞克来找安纳生
上午9时50分杜瑞克下楼到射箭室
上午10时罗宾和史柏林来到屋子里,
在会客厅待了半个小时
上午10时30分罗宾和史柏林下楼到射箭室
上午10时32分杜瑞克说他从墙边的侧门离开,出去走走
上午10时35分毕朵去买菜
上午10时55分杜瑞克说他回到自己家中
上午11时15分史柏林从墙边侧门离开
上午11时30分杜瑞克说,听到他母亲房里传出一声尖叫 上午11时35分狄勒教授走到安纳生房内的阳台
上午11时40分狄勒教授看到罗宾尸体躺在射箭场上
上午11时45分狄勒教授打电话到地检处
上午12时25分贝莉儿·狄勒从网球场回来
上午12时30分警方抵达狄勒家
上午12时35分毕朵买菜回来
下午2时安纳生从学校回来
因此:罗宾在11时15分(史柏林离开时)和11时40分(狄勒教授发现尸体)之间遇害。
这段时间内,在屋子里的人有:派恩和秋勒教授。
和此谋杀案相关人等当时的行动如下(根据手中现有证据):
1. 安纳生于上午9时至下午2时之间,是在学校里;
2. 贝莉儿·狄勒于上午9时15分至12时25分之间在网球场上;
3. 杜瑞克于上午10时32分至10时55分之间,正在公园散步;10时55分之后便回到他的书房里;
4. 帕帝一整个早上都在自己家里;
5. 杜瑞克夫人一整个早上都在自己房里;
6. 毕朵于上午10时35分至12时35分之间上市场买菜;
7. 史柏林于上午11时15分至11时40分之间,正朝中央车站走去,要搭火车到史卡狄尔。
结论:除非这七个人中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否则所有嫌疑,全将落在狄勒教授和派恩身上。
马克汉读完这张纸有点生气。
"你整个推论才可笑、才离谱呢,"他气呼呼地说,"结论更是荒唐到极点。你这时序表帮我们确定了罗宾死亡的时间,但你假设其中一位今天我们谈过的人就是凶手也太没根据了。你完全忽略了还有其他人的可能性;总共有三条路可以不必经过屋子通往射箭场和射箭室,一条是七十五街上的侧门,一条是七十六街上的侧门,以及夹在两栋公寓大厦之间通往河滨大道的那条巷道。"
"噢,凶手使用这三条通道的可能性是很高,"万斯回答说,"但是别忘了,这三条通道上的门,都是上锁的,除了狄勒家的人,别人没有钥匙。我不相信凶手会从七十五街或七十六街上的门出入,因为从这两处被别人撞见的几率太高了。"
万斯身体向前倾,很认真地说:
"马克汉,还有些原因,使我们必须排除凶手是陌生人或一般窃贼的可能性。送罗宾归西的人,一定对于狄勒家今早十一时十五分到中午十二时之间的作息和出入状况十分清楚;他知道家里只有老教授和派恩,也知道贝莉儿不在屋子里、知道毕朵已经出去,不会听到他的声音或突然冒出来坏他的事。他也知道罗宾--他的目标--在那儿,而且史柏林已经走了;他对于现场地形一定非常熟悉--例如射箭室。因为,罗宾毫无疑问是死在那里,不熟悉环境的人不可能走到射箭场上弄出这么一件惊人的案子。马克汉,我告诉你,犯案的人一定和狄勒家非常熟,而且也知道当天上午狄勒家中的动态。"
"杜瑞克夫人的尖叫又该怎么解释?"
"啊……该怎么解释呢?杜瑞克夫人那扇窗,很可能是凶手没有想到的,或者他想到了,但想冒险,以为能逃过被目击的命运,但是,我们也不能肯定。那妇人到底有没有尖叫,我们也不能确定;她自己说没有,而杜瑞克却坚称听到过。他们说法背后,各有各的动机--杜瑞克可能是为了证明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他人在家里,而杜瑞克夫人的否认可能是担心他不在家。不过这无所谓,我所要强调的重点是:只有和狄勒家非常亲近的人,才有可能干下这凶狠的勾当。"
"但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事实来支持这样的结论,"马克汉接着说,"也有可能是……"
"我说马克汉,或许真有'可能'是别的情形,完全推翻这个结论,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别忘了,留在信箱里头的纸条,显示凶手甚至知道罗宾的中间名。"
"但这说法的前提是,写纸条的人就是凶手。"
"难道你真的相信,是哪个无聊透顶的人,从什么水晶球中知道这桩谋杀案,冲到打字机前,打出这么一张玩意儿。然后奔回狄勒家,冒着被别人看到的风险,将纸条塞进信箱里?"
马克汉还没来得及答腔,希兹便从酒吧那头快步朝我们走来,脸上明显挂着忧虑和不安。他一句话也没说地将一个信封递给马克汉。
"这是《世界报》今天下午收到的,一个叫崔南的警政记者刚刚才拿给我,他说《纽约时报》和《前锋报》手中也有一份副本。信封上的邮戳是下午一点钟,因此可能是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寄出的。还有啊,马克汉,这封信是从狄勒家附近寄出来的,处理的邮局是西六十九街上的N支局。"
马克汉打开信封封口,眼睛突然睁得斗大,嘴巴绷得很紧,头抬也没抬将信封递给万斯。
信封内是一张打字纸,纸上的打字字迹和狄勒家信箱发现的那张纸条一模一样;其实,不只字迹一样,连内容都完全相同:
约瑟·公契利恩·罗宾死了
谁杀了公鸡罗宾?
史柏林就是麻雀
主教
万斯只是淡淡地看了纸条一眼。
"满合理的,你知道吗?"他冷淡地说,"这位主教担心人们没有看出这个笑话,特别向媒体解释。"
"笑话?万斯先生,你说这是个笑话?"希兹说,"我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这案子越来越疯狂了……"
"说得没错,警官,正是一个疯狂的笑话。"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走到马克汉身边,弯下腰来在他耳边悉悉索索了一阵。
"马上带他过来。"马克汉听完了,说。然后他对着我们,"安纳生来了,也许会带着那些打字机的字体样张。"他一脸惨淡,忧虑地望着希兹刚刚交给他的纸条。"万斯,"他低声地
说,"我开始相信,这件案子会如你所说的那么可怕,我在想,这纸条的字体会不会和……"
不过,当安纳生拿出样张和这纸条比对,结果却发现,两者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帕帝和杜瑞克家的打字机,无论是字体或色带都和字条上的不同,而且连纸张也不一样。
8、第二幕
4月11日 星期一 上午11点30分不需再重述罗宾命案的震惊全国,媒体关于这场凶杀案的报道令每个人都记忆犹新。这些报道五花八门,有人称之为"公鸡罗宾凶杀案",有的则称它作"鹅妈妈之死"(作者注:Mother Goose Murder,这种说法比较押韵,但却比较不精确。《公鸡罗宾之死》这首作者不详的老童谣,虽然经常被收录在《鹅妈妈之歌》,但其实并非如大家所知道的出自此书)。
不过,纸条上的署名,更能满足媒体追求"奇特"的习惯,渐渐地,人们将罗宾这件案子称为"主教杀人事件"。它离奇和冷血地将一宗恐怖凶案和可爱童谣结合在一起,激起人们的想像空间,案情中疯狂而邪恶的细节,像梦魇般笼罩全国,久久不能散去。
发现罗宾尸体之后的那个礼拜,刑事组和地检处的探员们日夜不停地侦查。纽约各大报社所收到的主教纸条副本,使得希兹打消了原先认为史柏林有罪的一切想法,虽然他口中没说自己相信这位年轻人的无辜,但却全力投入--用他一贯的干劲和锲而不舍--寻找真正男资帧K所组织和带领的调查小组,?格林家杀人事件"比起来毫不逊色。他没有错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最后所完成的报告,连卢赛恩大学严峻的犯罪学家都感到满意。
凶案发生的当天下午,他和他的手下搜索那块用来擦拭射箭室地板血渍的抹布,但什么也没找到。为了发现其他新的线索,他们也彻底检查了狄勒家的地下室,尽管希兹找了专家协助,结果仍是徒劳无功。惟一重大的发现,是门口的地毯曾被移动,用来掩盖水泥地上被擦拭过的部位。然而,这个发现仅仅证实了警方初步的想法。
德瑞摩斯医生的验尸报告,使得目前官方更加相信,罗宾是先死在射箭室,然后被拖到射箭场上。经解剖后发现,罗宾头颅后方的伤口,是遭圆形凶器重击所造成,而非因撞击到平面的水泥地。因此警方也针对可能的凶器展开搜索,但还是无功而返。
希兹后来又找了派恩和毕朵问了几回话,但并没有挤出任何新的线索。派恩仍然坚持他除了在前门衣物柜短暂停留一会儿之外,一整个早上都待在安纳生房里,并且一再否认当狄勒教授要他去找史柏林时,曾经动过罗宾尸体和做案用的那把弓。不过,希兹不太相信他的说词。
"这老家伙一定偷偷藏了一手。"他对马克汉说,"要他讲实话恐怕得费一番工夫。"
警方地毯式地搜了一遍西缘大道和河滨大道之间七十五街上的所有房子,希望能找到当日上午看到有人从狄勒家那道墙边侧门进出的人,但是这一切努力也没有什么收获。看起来,帕帝似乎是狄勒家附近惟一在那天上午曾目击这一带动态的居民。然而在连续数天循线追查之后,希兹却仍一无所获。
万斯给马克汉那纸条上七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也被彻彻底底地调查了一遍。显然,因为这些不在场证明大多来自当事人自己的说法,因此几乎不可能获得百分之百的证实。况且,调查必须非常低调进行,以免打草惊蛇。调查的结果如下:
1. 好几个人看到安纳生在大学里,包括一位图书馆助理和两名学生。但他们看到安纳生的时间并不很明确。
2. 贝莉儿·狄勒在一一九街和河滨大道口的公用网球场打了几场球,但由于她们一群共超过四人,有两次她将位子让给另一位朋友,没有人能明确证实这段时间她仍留在网球场内。
3. 杜瑞克离开射箭室的时间,获得史柏林的证实,但在那之后,完全没有人见到他去了哪儿。他自己也说,在公园里没遇到任何熟识的人,而且坚称自己曾经停下来数分钟,和几位陌生小孩玩了一会儿。
4. 帕帝一直独自在书房里。家中老厨师和日裔的助手也一直待在屋子后头,他们都说午餐之前没有见到帕帝,因此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无法成立。
5. 杜瑞克夫人的不在场证明也只有她自己的说法,因为在上午9点半(杜瑞克去找安纳生)到下午1点钟(厨师把午餐送上去给她)之间,没有人见过她。
6. 毕朵的不在场证明倒是获得相当充分的证实。帕帝看到她在10点35分离开,杰弗逊市场上几位小贩也记得在11点和12点之间看到她。
7. 史柏林搭乘11点40分的火车至史卡狄尔的说法获得证实,因此他离开狄勒家的时间也应该如他所说的是11点15分。警方查证这一点其实只是完成必要程序,因为事实上他已经被排除在嫌犯的名单之外。不过,如希兹所说,要是查证结果发现他并没有搭11点40分的那班火车,很可能又将名列涉嫌重大的疑犯之一。
为了更深入地掌握案情,希兹也调查了相关涉案人过去的关系和渊源。这一点倒不是太难,他们都是相当有名的人,大部分资料也都唾手可得,但是却没有查到任何一点对罗宾谋杀案的侦破有帮助,或是和杀人动机有关的事。经过一个星期的侦查和推测,这件案子依然胶着。
史柏林仍被收押中,表面上的证据加上他自己的口供,使得当局无法做出释放他的决定。不过,马克汉曾经和史柏林父亲聘请的律师们开了几次非正式会议。我相信,双方曾达成了某些"君子协定",因为检方不但迟迟没有起诉,被告律师也没有采取任何抗议行动。所有迹象显示,马克汉和史柏林的律师都在等着真正的凶手现身。 马克汉和狄勒家的人又谈了几次,希望能挖掘到任何一丝的线索;地检处也把帕帝找去录了口供,说明案发当天上午他从窗户所看到的一切。杜瑞克夫人再度被询问,她不但依旧否认自己曾在那天上午朝窗外望去,也不承认自己曾经尖叫失声。
至于杜瑞克,当再度被询问时,对于自己先前的供词作了些修正。他说,自己可能搞错了尖叫声的来处,表示那声音可能来自街上或是对面公寓中其中一扇窗子。他还说,其实那尖叫声不可能出自她母亲,因为当他走进母亲房门时,她正哼着一首诺佩尔丁克的德国老童谣。马克汉在确认无法从杜瑞克母子处问出什么头绪之后,便只得把注意力集中于狄勒家。
安纳生参加了我们在马克汉办公室的一场非正式聚会,但从他那套愤世嫉俗的观察中可以看出,他和我们大家一样毫无头绪。万斯协助他找出可以破案的"方程式",但他坚持说,除非一切因数都完备,否则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他似乎把整件案子视为可笑的闹剧,他夸大的说法每次都被马克汉给压制下来。马克汉责怪万斯让安纳生加入,但万斯始终相信,安纳生迟早会为大家带来非常有用的讯息。
"他那套犯罪数学理论当然是鬼扯,"万斯说,"但心理学不是抽象的科学,它最后会让这复杂的案子水落石出。但在水落石出之前,我们需要资料,安纳生对于狄勒家内部的了解,远胜我们当中任何一人,而且也认识杜瑞克母子、认识帕帝,此人还有着过人的头脑。只要他继续关注和思考这件案子,很有可能为我们带来重要的线索。"
"或许你是对的,"马克汉说,"但这家伙的态度实在让我很不舒服。"
"多点包容心嘛,"万斯要求道,"你想想,这种尖酸态度全部是基于他的科学头脑。当一个人长期投入于宇宙星球之间,和光年、无限及超物质空间为伍,这种人对现世的嗤之以鼻,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安纳生是个好强的人,虽然他无法令人觉得舒服,但毫无疑问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万斯倒是非常认真地看待这件案子。他先前翻译米南德作品的计划也被彻底地摆到一旁,他变得情绪化而敏感(每次当他脑海里忙着思考问题时就会如此),每天晚餐过后都钻进书房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而且不像平常那样沉浸在古典巨著当中,他阅读如伯纳德·哈特的《疯狂心理学》、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心理学》、古勒特的《异常心理学》和《情绪压抑》、李宝的《漫画与幽默》、丹尼尔·胡巴旭的《谋杀情结》、珍纳特的《强迫》、多那斯的《算术》、雷克林的《欲望满足和童话故事》、李普曼的《幻觉心理的意义》、古诺·费契尔的《妙语》、恩瑞契·伍芬的《犯罪心理学》、霍洛登的《天才的疯狂》以及葛鲁索斯的《人类的活动》。
他花了好多时间阅读警方的报告;两次造访狄勒家,其中一次还在贝莉儿·狄勒的陪同下拜访了杜瑞克夫人;有一次,他和杜瑞克及安纳生彻夜长谈,讨论席特的物理空间论。我在想,他的目的应是为了更了解杜瑞克的想法。他读了杜瑞克的著作,并且花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研究杰诺斯基和塔拉士对于帕帝布局法的分析。
星期日那天--也就是罗宾命案发生后的第八天,他告诉我:
"人类的活动循环往复!这问题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一般调查是不可能查出什么结果的;它来自人脑中非常奇特的部分,而它外表上的孩子气,却是整个事件最恐怖的一面。背后策动这一切的人绝不满足于只搞那么一票,公鸡罗宾的死,也绝对不会是故事的结束。设计这桩残暴恶行的变态心理,是永不会得到满足的。除非我们能揭开它背后的异常心理,否则这个'玩笑'会一路开下去……"
万斯的预言,隔日一早便立即应验。上午十一点,我们到马克汉的办公室,准备听希兹的报告以及讨论进一步的行动。距离罗宾被杀事件的发生,已经九天了,案情一点进展也没有,报纸对于警方和检方的批评也越来越严厉。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天早上马克汉显得相当沮丧。
希兹当时还没到,不过,数分钟后当他抵达时,大家一眼便可看出他也同样如斗败公鸡。
"不管我们怎么查,都会撞到墙,"他一面简报他手下的调查结果一面说,"我们找不到任何杀人动机,而且除了史柏林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泄露什么疑点;我越来越觉得,搞不好只是个小偷在那天早上闯入射箭室,搞出这么一大堆事。"
"如果是小偷干的,警官,"万斯答说,"就太没创意,也不可能有那种幽默感了,而那位将罗宾送上西天的人却是既有创意、又爱开玩笑的。杀死罗宾并不能满足他,他将会把这事件转变为一个疯狂的笑话。为了让人们看出这个笑话,他甚至写信向媒体解释。难道,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的人干的吗?"
希兹闷闷不乐地抽了几分钟的烟,什么话也没说;马克汉也一脸凝重。
"最近这城里老是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鸟事,"他抱怨,"就在今天早上,一个叫史普立克的人在河滨公园--八十四街附近--被人枪杀,身上所有东西都没被拿走,包括钱;就只是枪杀而已。那年轻人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和继母住一起,没有仇人,本来只是和往常一样,步行到学校上课,却在半小时后被铺砖工人发现尸体。"希兹狠狠地嚼着雪茄,"现在又多了件凶杀案要我们伤脑筋了,如果不能早点破案,恐怕又要被那些报纸骂得半死,问题是,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不过,警官,"万斯说,"一个人被杀,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案子,那种案子有太多共同的原因,要破案并不怎么困难。罗宾的死,才是真正让我们觉得一筹莫展的原因,要是它和童谣一点关系也没有……"
万斯突然住口,眼微微眯了起来,缓缓将身子往前倾,把烟熄灭。
"警官,你刚刚说,死者姓史普立克?"他问。
希兹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虽然万斯极力压抑,但仍可感觉到语气中的急切,"他的名字是?"
希兹莫名其妙地望着万斯,但他只是呆了一下,随即很快翻查自己的笔记本。
"约翰·史普立克,"他答说,"是约翰·E·史普立克。"
万斯掏出另一根烟,小心翼翼地点燃。
"告诉我,他是不是被一把点三二手枪杀死的?"
"什么?"希兹瞪大了眼睛,绷紧着脸颊,说,"是的,是把点三二的……"
"那么,他是不是头部被击中毙命?"
希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万斯,头缓缓地上下移动,说:
"是的。但是,你怎么……?"
万斯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过,真正让希兹不再说话的,与其说是万斯的手势,倒不如说是他的表情。
"噢,我的老天!"他站了起来,仿佛身前出现了个鬼魅;要不是我认识他这么久,我一定以为他在害怕。接着,他走到马克汉桌子后方的长形窗旁,低头望向那片灰色石墙。
"不是我能未卜先知,"他喃喃自语,"太离谱……当然,一定会如此……"
马克汉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了:
"万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怎么知道那史普立克是被点三二打中脑袋瓜?你究竟想说什么?"
万斯转过身来望着马克汉的眼睛,说:
"你还不明白吗?"他柔声地说,"这是整个邪恶事件的第二幕……难道你忘了小时候的《鹅妈妈》了?"
接着,他开始念出下面这一段歌词,音调虽柔,却令人毛骨悚然:
"有个小小人,
他有枝小小枪,
子弹里有铅、铅、铅,
他杀了约尼·史普立克,
穿过他的假发,
击中他的头、头、头。"
9、坦索尔的公式
4月11日 星期一 上午11点30分马卡姆好象被催眠了似地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班斯。西斯的嘴巴半开,拿着香烟的手,停在离嘴唇数寸的地方,被冻结了似地站在那里,甚至连血液也停止不动了似的。
马克汉是第一个开口的。他将头向后仰,双手重重地放到桌面上。
"你这又是什么新想出来的玩意儿?"他奋力抗拒万斯刚刚惊人的那番话,"我开始觉得,罗宾这案子把你搅昏了。一个名叫史普立克的人被射杀,难道不是因为最普通不过的动机,非得如你所说的那样离奇?"
"不过,马克汉老友,你必须承认,"万斯温和地说,"这位约翰·史普立克先生的确是被一把'小小枪','穿过假发'杀死的。"
"是又怎样?"马克汉的脸开始涨红,"难道这样你就得胡言乱语叨念着那些鹅妈妈童谣?"
"噢,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胡言乱语,"万斯坐到一张面对马克汉办公桌的椅子上,说,"或许我不是个很好的朗诵者,但真的,我从不胡言乱语。"接着微笑地问希兹:"警官,我是这种人吗?"
希兹没有表示意见,依然保持刚刚那吃惊过度的模样,不过,这时他的眼神更茫然了。
"你真的认为--"马克汉开口说,但立即被万斯打断。
"是的,我真的认为,那用箭杀害公鸡罗宾的人,跟史普立克开了个死亡的玩笑。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这两件案子已经把案情的本质从所有理智中抽离出来。饶了我吧,这世界已经够疯狂了,但这样的疯狂却足以摧毁所有的科学和理性。史普立克的死很离奇,但我们仍须面对。不论你如何强迫自己抗拒它背后的意涵,最后你都将不得不接受这不可思议的结论。"
马克汉这时正站起身来,他紧张得坐立不安。
"我猜,这桩新案子又有什么离奇的因素,"他的抗拒态度已经不见了,语气也和缓许多,"但就算我们假设--就暂时这么假设好了--有个疯子正在用这种方式改写整部童谣,我看不出对我们办案有什么帮助。事实上,这一来我们例行的调查根本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其实,"万斯一边抽烟,一边说,"我比较相信,这个假设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具体的调查范围。"
"是啊!"希兹叫了起来,"我们只要在六百万人当中,找出那只可恶的小虫--简单个屁!"
"警官,别让挫折感影响你。这个狡猾的小丑可说是比稀有昆虫更少见的品种。对于他的行为,我们也有了相当多的线索……"
马克汉摇摇头,问:
"此话何解?"
"第二和第一件案子不只是在犯罪心理上相关,在地缘上也有密切关连。两桩凶杀案的地点,相距不到几条街--我们这位杀人魔王至少有个弱点,都在狄勒家附近一带作案。其次,这两桩谋杀案,也排除了凶手来自别处的可能性。正如作案先前向你们分析的,让罗宾送命的人,清楚知道狄勒家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掌握史普立克平日的作息,这件案子也不会干得如此干净利落。事实上,这出诡异的杀人惨剧,编剧一定非常熟悉被害人周遭的一切。"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
希兹开口说:"万斯先生,如果你说得没错,那我们就放了史柏林吧。"谁都能听出希兹这番话说得不情不愿。但至少,这意味着万斯的话已经影响了他。他焦虑地对马克汉说:"长官,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马克汉仍在挣扎,不知道该不该采信万斯的推论,也没有回答希兹的问题。不过,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手指头在记事本上轮流敲打着。接着,他头没有抬起来问:
"警官,是谁负责史普立克的案子?"
"匹特斯队长,六十八街分局的人先抢到这件案子,但消息传到局里,匹特斯带着几个人过去接手调查。我出发来这里之前不久,匹特斯刚好回去,他说可能是杀人灭口,但莫朗督察要他继续调查。(作者注:威廉·M·莫朗督察在两年前过世,是当时参与调查主教杀人事件的指挥官)。"
马克汉按了按桌缘的一个按钮,他那年轻的秘书史怀克,出现在马克汉办公室和会客室之间的旋转门边。
"替我接莫朗督察。"他下令。
线路接通后,他接过电话。谈了数分钟,挂上听筒后,他对希兹做了个神秘的微笑,说:
"警官,你现在正式接下史普立克的案子,匹特斯队长很快会赶来这里,我们会知道目前案情掌握的状况。"说完马克汉开始阅读身前的一叠文件。"我必须让他们相信,"他说,"史普立克和罗宾是遭到同一个人的毒手。"
匹特斯在十分钟后抵达。他是个矮壮、脸部肌肉结实的人,鼻下一排黑毛牙刷似的胡子。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是局里最优秀的探员之一,专长是对付"白领"帮派分子。他先和马克汉握手,眼神有些怪异地看了一下希兹。与我和万斯打招呼时,本来只是微微鞠了鞠躬,而且带着怀疑的眼光,但就在准备转过身去时,他的表情忽然变了。
"你……就是菲洛·万斯?"他问。
"是的,队长。"万斯回答。
匹特斯露出笑容,向前踏了一步,伸出手说:
"很高兴和你见面,先生,常听希兹警官提起你。" "队长,万斯正以非官方身份在帮我们调查罗宾的案子,"马克汉说,"因为史普立克被杀的地方,离罗宾被杀的地方不远,所以我们想听听有关这案子的初步调查报告。"接着,他拿出一盒"可乐纳顶级雪茄",推到桌子的另一端。
"长官,您大可不必如此的,"那队长一边微笑,一边拿起一根雪茄凑到鼻孔边,很满意地深深吸了口气。"警官告诉我,您对这件案子掌握了些线索,要将它接手过去。老实说,我也很高兴能摆脱这件案子呢。"他轻松地坐下,将雪茄点着。"您想知道些什么,长官?"
"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马克汉说。
匹特斯换了个较舒服的坐姿。
"是这样的:这案子发生的时候,正好轮到我当班--大约是今天早上刚过八点钟吧,我带着两个手下,直奔现场,管区警员已经在那里,一个助理法医和我同时抵达……"
"队长,知道验尸结果了吗?"万斯问。
"当然知道了。死者是被一把点三二手枪射穿头部致死,没有打斗痕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之处,就是单纯的枪杀。"
"尸体被发现时,是不是背部朝下鎏勺牛?
"是的,躺得直挺挺的,就在走道中央。"
"他的头骨是不是因为摔下时撞到地砖而碎裂?"
匹特斯拿下叨在嘴边的雪茄,一脸狐疑地望着万斯。
"你们果然对这案子有些了解,"他一边说,一边猛点头,"是的,那家伙的后脑勺凹陷下去,看起来,显然摔得满重的,不过我想,在被子弹那样穿头而过之后,他对这一摔大概也没什么感觉了……"
"说到那一枪,队长,有什么是你认为值得特别注意的吗?"
"嗯……这倒是有,"匹特斯说,同时用食指和拇指滚动着手中的雪茄,"那家伙头顶的弹孔不像我平常看到的枪伤。而且他还戴着帽子,照理说,帽子应该已经掉落才对。万斯先生,也许这就是你所谓'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是的,那的确是值得留意……我在想,那应是在近距离射击的,对吗?"
"是在几寸左右的距离开枪的,弹口周围的头发都往外翻,"他说,"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死者见到凶手掏出枪,正要低着头冲上前。这或许能说明凶手为何能在近距离开枪射击头顶。"
"当然,当然。不过,假如真是如此,尸体应该是面朝地趴着……还是请你继续说吧,队长。"
匹特斯带着肯定的眼神望了望万斯,接着继续说:
"我当时第一件事,就是搜查那家伙的口袋,他身上有个价值不菲的金表,以及大约十五元的钞票和零钱,所以,这看起来不像是谋财害命,除非开枪的家伙慌了手脚。但这可能性不高,因为在那么早的时间,公园里根本没有别的人,而且走道还在一条石阶下,视线是完全被阻隔的,若要抢劫,那实在是个绝佳地点……总之,我派了两个人留着看守尸体,直到车子来将尸体载走,然后我到九十三街上史普立克的家--我是从他口袋里的两封信,知道他的名字和地址的--查出他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和父母住在一起,习惯在吃完早餐后到公园散步,这天早上他大约在七点半钟出门……"
"哦!原来到公园散步是他的习惯,"万斯低声喃喃自语,"有意思。"
"即使知道了这点,对我们也没太大帮助,"匹特斯回答说,"好多人都有这种习惯,而且今天早上史普立克一切都很正常,他的父母告诉我,他看起来并没有在担心什么,出门说拜拜时也显得很高兴。接着,我到学校去调查了一下,和几个认识他的学生以及一位老师聊聊,根据他们的说法,史普立克是那种沉默的乖宝宝,不爱交朋友,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人,很认真,花很多时间在课业上。在班上成绩很好,从来没人见过他交女朋友,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女人。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最不可能惹上任何麻烦的那种人,所以我对于他为什么会被射杀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搞不好是因为什么意外或是被误杀。"
"他是在几点钟被发现的?"
"大约八点十五分,七十九街工地一位铺砖工人要穿过公园走向火车道,看到了他,通知附近的一位巡警,然后这巡警打电话回局里报案。"
"史普立克是在七点半钟,离开他在九十三街上的家,"万斯眼睛瞪着天花板,"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到了公园不久之后便遇害了。看来像是有人很清楚他的习惯,在那儿等着他,干净利落……马克汉,这应该不是意外或临时起意吧?"
无视于万斯的明知故问,马克汉转向匹特斯说:
"有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可以作为办案线索的?"
"没有,长官,我的人彻底把现场扫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在史普立克的口袋里呢?那些纸条之间……"
"什么也没有,我把那些东西都留在局里了,共有两封普通的信件,几件普通的随身用品……"他停了下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一本记事簿,"还有这个,"他淡淡地说,同时将一张三角形、被撕下来的纸条交给了马克汉,"是在尸体下面捡到的,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顺手塞到口袋里……习惯了。"
那纸条长不及四英寸,显然是从一般信纸上撕下来的一角,上头用打字机打着几行数学公式,其中包括了用铅笔标示的λ、等号和无限大符号。我在这里附上这纸条的样本,因为,虽然它看起来似乎和案情无关,但却是史普立克这案子的调查中,相当惊人而且恶毒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