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杀人事件》--作者: 范达因
“金丝雀”位于中央街的纽约市警察局大楼三楼的刑事组办公室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档案柜。档案柜里斜插着无数绿色的刑事案资料索引卡,其中一张标示着:“玛格丽特•欧黛尔。西七十一街一八四号。九月十日。谋杀:晚上十一点左右遭人勒死。屋内洗劫一空,珠宝被偷。尸体由女仆艾咪•吉勃逊发现。”
寥寥数句冰冷简单的叙述,记载的却是这个国家犯罪史上最让人震惊的刑事案之一。这件刑事案充满矛盾、令人困惑,犯案手法独特,属于智慧型的犯罪,就连检警双方中经验老到、思虑缜密的检察官和刑警都感到棘手。每次的调查都只倾向于一种结果:玛格丽特•欧黛尔被谋杀的可能性不大。然而,被勒死横陈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孩尸体,却说明了上述可笑的结论并不正确。
在历经毫无头绪、让人困惑的挫折之后,这件刑事案终于曙光乍现,露出许多疑点,并且显现出许多人性潜在的黑暗龌龊面,以及被绝望、悲剧磨蚀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的人心。故事的本身就像一般激情的通俗剧情节,充满浪漫的向往,这与改编自巴尔扎克小说《人间喜剧》中描述贝伦•纽辛珍和艾瑟•凡格赛的伟大爱情,以及郁郁寡欢的托皮尔死亡悲剧的戏剧版情节相似。
玛格丽特•欧黛尔是百老汇出身的性感尤物——一个闪闪发光的角色。她仿佛是虚幻缥缈充满欢愉的俗艳恋曲中的代表人物。在她死前的两年,可以这么说,她一直是这城市夜生活中最耀眼的,最受欢迎的公众人物。如果是在我们祖父母的那个年代,以她现在受欢迎的程度,也许会被冠上这类颇堪质疑的称号——城中瑰宝。不过现在有太多人志愿加入这个圈子,而且在这龙蛇混杂的生活圈里充斥着太多的黑道派系和暴力集团,以至于不太能容许任何一个竞争对手脱颖而出。不过,剧团宣传人员中,不管是资深的老鸟还是新手的菜鸟,都对玛格丽特•欧黛尔宠爱有加,她的名气自然而然地就在这个属于她的小小世界里大了起来。
而她的坏名声,部分原因则是来自于她和一两位欧洲王储私下有染的八卦传闻。在演出舞台剧《布里多尼女仆》一炮走红后,她曾出国待了两年。这出叫好又叫座的音乐喜剧,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从默默无名的小角色捧上了明星宝座。有人或许会不屑地认为,她的宣传人员正好可以利用她不在国内的这段期间,拿她的八卦绯闻大肆宣传。
她的美貌也或多或少对她的名气大有帮助。毫无疑问,她是属于五官分明、有点美艳的那一型。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在安乐斯俱乐部看过她跳舞——这家俱乐部由恶名昭彰的莱德•雷根经营(作者注:安乐斯俱乐部后来被警方勒令歇业;而莱德•雷根因为盗窃重罪,现正在辛辛监狱服刑),是出了名的在午夜过后还想找乐子的人的最佳去处。姑且不论她那秀色可餐的容貌,当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独特的魅力。她个子中等、身材纤细,有着狮子般的高贵气质,而且我觉得她有点冷漠,甚至可以说是高傲。这或许和传闻中她与欧洲王储有染的联想有关。
她有着与那种专门侍候权贵富豪的交际花相同的典型的丰厚嫣红的嘴唇,以及一双像是罗塞蒂画笔下圣洁少女般虔诚的大眼睛。这个融合感官诱惑和灵性于一脸的奇怪组合,就像是各个年代的画家试图对《永远的玛格达兰》这幅画提出的观点一样。她的脸就是属于这一种类型,容易挑起人的欲望又带点神秘,借此征服男人的心,进而控制他们的喜怒哀乐,让他们不顾一切地为她做任何事。
玛格丽特•欧黛尔的绰号叫做金丝雀,这是从她参与演出的一出精心编排、讽刺社会的鸟类芭蕾舞喜剧得来的。参与演出这出喜剧的所有女孩都得装扮成各式各样的鸟,而落在玛格丽特身上的角色就是金丝雀。她穿着黄白相间的绸缎,加上她那一头金黄闪亮的头发和白里透红的皮肤,使观众的眼睛为之一亮,人人都视她为具有无与伦比魅力的上帝的杰作。报章的剧评对她赞美有加,观众对她更是喝彩不断,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鸟芭蕾舞剧”就更名为“金丝雀芭蕾舞剧”,而欧黛尔小姐的行情也跟着水涨船高,就这样成了芭蕾舞剧中的女主角。在这同时,有人还为她特别的魅力与才华量身订做、重新编写了一段独舞的华尔兹曲目和一首新歌(作者注:由狄思瓦特别为她编写)。
在讽刺社会的芭蕾舞喜剧这一季演出结束的同时,她也辞掉了法利斯剧团的工作。接下来她在百老汇夜生活这个舞台辉煌演出的期间,熟悉且广受欢迎的金丝雀绰号就这样一直跟着她。因此,当她死状甚惨的尸体被发现,而且又发生在她住的公寓里的时候,这宗刑事案很快就家喻户晓了。在这之后只要提起这件事,大家总是称它为金丝雀谋杀案。
我参与金丝雀谋杀案的调查——或说得更贴切些,一旁看热闹——是我这一生中难忘的经验之一。当时这件刑事案发生的时候,约翰•马克汉是纽约地检处检察官,一月才刚走马上任。我必须郑重地提醒你,在他的四年任期当中,他以成功侦破不计其数的刑事案而闻名,然而外界经常加在他身上的称许却让他感到厌恶。因为,对一位重视荣誉的男人而言,要他独揽不是个人独立完成的所有功劳,本能上自然就会排斥。事实上,在大部分他参与的著名刑事案中,他扮演的只是从旁协助的角色。而破案的真正功臣是马克汉一位非常亲近的朋友,不过这位朋友一直不愿公开这个事实。
这个人是一名年轻的社会贵族,基于不公布真正姓名的关系,我姑且称他为菲洛•万斯。
万斯有许多让人惊讶的天赋和才能。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艺术典藏家、功力精湛的业余画家,以及在美学与心理学方面表现优异的学生。虽然是美国人,但是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欧洲接受教育,说话时仍带有轻微的英国腔调。他有一大笔庞大的家产,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尽家族赋予他的社会责任和义务。不过他既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也不是半吊子。他愤世嫉俗而且态度冷漠;那些认识他不深的人,都认为他是媚上欺下的势利小人。不过真正认识万斯的人,像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外表下真实的一面。我知道他的愤世嫉俗和冷漠来自于他敏感孤独的天性,但他绝对不是在装模作样。
万斯还不到三十五岁,样子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帅得让人印象深刻。他的脸颊清瘦,有棱有角;不过他脸上严肃冷峻的表情,往往是他和朋友间的一道隔阂。他不是没有感情,不过他的感情,大体而言,是知性的。他经常因为他的唯美主义遭到批评,但我却发现他很少表现出对唯美或是心理方面问题的热中与沉溺。无论如何,他给人的印象依旧是以他一贯的冷漠态度看待世俗的一切事物;老实说,他对人生的看法,就像是缺乏热情的冷漠观众,冷眼旁观一出不屑一顾的戏剧。尽管如此,他却是求知若渴,而且生活中的枝微末节都难逃他的法眼。
就是这种聪明才智以及旺盛的追根究底精神,导致他对马克汉的刑事案调查工作充满高度的兴趣,虽然他并不是刑事案调查人员。
我保存了一份万斯以法院顾问身份参与所有刑事案的完整记录,不过我想我无权把它们公诸于世;然而就在马克汉参加选举失败从此退出政坛,以及万斯去年远赴他国定居后,我获得他们两人的同意把这份记录完全公开。万斯只坚持不能公布他的姓名,其他则没有任何限制。
我曾在某件谋杀案中提到(作者注:此指“班森谋杀案”),因为案情特别而让万斯投入刑事案调查,并且在面临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如何破了艾文•班森遭到枪杀的神秘案件。目前的这个故事则是有关他破了玛格丽特•欧黛尔遭到谋杀的刑事案,这件谋杀案发生在同年的初秋,当时造成的轰动比这之前的任何刑事案都要来得大(作者注:包括罗伊—雷普刑事案、桃乐丝•金刑事案,以及接下来发生的霍尔—弥尔斯谋杀案;但是金丝雀谋杀案被认定和南•派特森—“凯萨”•杨事件、旧金山发生的达伦谋杀布兰琪•拉莫与米妮•威廉斯案、墨里努砒霜下毒案,以及卡里•哈理斯吗啡谋杀案一样受瞩目。在引起社会大众高度兴趣方面,轰动程度则不下于发生在秋河的波顿双人谋杀案、融雪事件,以及艾维尔枪击事件、罗杉叟谋杀案)。
错综复杂引人好奇的案情,是万斯为什么会接下这项新调查任务的原因。当时马克汉饱受反政府报纸攻讦的困扰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它们批评他根本无法将警方交到他手中的黑道罪犯定罪起诉。由于政府禁酒的结果,一种危险而且完全不受欢迎的新兴夜生活形态在纽约窜起。许多财力雄厚的酒馆,他们自称是俱乐部,沿着百老汇大道和它附近的街道一家一家开了起来。后来在那个地区发生的犯罪事件数目多得惊人,不外是为情为财;也就是说,这些不良场所成了犯罪的温床。
后来,在纽约上城的一间家庭旅馆发生了珠宝抢劫谋杀案,经调查发现是在一家俱乐部筹划的;接着又发生两名追查此案的刑事组干员背部中枪、陈尸在这家俱乐部附近的不幸事件。由于这两件事情的发生(作者注:这里所提到的是艾礼乐•凯格丽夫人的命案。她是一位有钱的寡妇,住在西九十六街的亚顿旅馆。九月五日早上她被发现遭歹徒用不透气袋子罩头窒息而死,很明显,歹徒从西四十八街一家规模不大但消费很高的塔客俱乐部一路跟踪她回家。两名后来被杀死的探员麦达德和凯尼森,警方认为,可能因为他们掌握对凶手不利的有力证据而引发杀机。在这件命案中,凶手从凯格丽夫人公寓偷走的珠宝价值在五万美元以上),马克汉决定搁置办公室的其他事情,亲自插手处理不断升高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犯罪情况。
雪地上的脚印
九月九日,星期日在马克汉作出决定的当天,他、万斯和我前去史杜文生俱乐部,我们坐在角落的包厢里。我们经常一道来这里,因为我们是这家俱乐部的会员,而马克汉则把这里当做是他办公室以外的办案总部(作者注:史杜文生是一家大型俱乐部,也是家豪华旅馆;它的会员大多来自政界、司法界和财经界)。
那晚,马克汉说:“真是糟透了,这个城市有一半的人认为我的办公室是缺乏调查能力的高级信用社,因为我提不出将坏人绳之以法的足够证据或是有利证据。”
万斯悠然微笑并抬起头,嘲弄地望着他。
他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回应了马克汉的话:“警方不熟悉司法程序中的破案关键——找不到让一般大众相信的办案证据——想要说服法庭似乎就更加困难了。你知道,这是很愚蠢的想法。律师并不是真的需要证据,他们要的是博学的专业知识和技巧。而一般警察的大脑太过简单,以至于受限在这些法律上,拘泥形式的要求。”
“没有那么糟,”尽管过去几个星期以来的压力,似乎已经影响到他惯有的沉稳个性,马克汉还是和颜悦色地反驳着,“如果没有证据法则,无辜的人经常就会陷于极度不公平的判决深渊中。在我们的法律之下,即使是罪犯也应该受到保障。”
万斯微微打了个呵欠。
“马克汉,你该去教书的。你在回应批评时,对措词能力的掌控真是出神入化。不过,我并没有被你说服。你还记得威斯康辛那名男子遭到绑架,法院宣布法律上认定他死亡的案子吧。即使当他神采奕奕地再度出现在老邻居面前,他被认定死亡的状态在法律上也并没有因此改变。他确实还活着的这个明显事实,法院却认为它不重要,和原案没有关系。……于是,有人在这州还是个疯子,到了另外一州却马上恢复成正常人,这种情形在这个美丽的国度里大为流行。你真的不能期待一个不熟悉司法体系正常运作的门外汉来了解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所谓的门外汉呢,总是被一般常识所蒙蔽,他会说,站在河岸边的疯子就算到了河对岸,他依旧是个疯子。因此,这些门外汉会百分之百错误地认为,如果一个人有生命,他就是活着的。”
“何须发此长篇大论?”马克汉反问,这一次他有点恼火。
“似乎正好说中了你的痛处。”万斯平心静气地解释着,“警察不是律师,而他们已经陷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什么你不送所有的刑警到法学院上课呢?”
“你管的事可还真多。”马克汉反驳说。
“干嘛藐视我的建议?你要知道这是有好处的。一个缺少法学素养的人,在他知道一件事的可能真相时,他会完全忽略掉所有薄弱的反证,而死咬着那些可能真相不放。法院里听到的只是一堆没用的证词,最后作出的判决并不是根据事实,而是根据那套复杂的规则,结果经常让明明有罪的罪犯无罪开释。事实上,很多法官会对被告这么说:‘我知道,而且陪审团也知道你犯了罪,但鉴于法律上得有认定的证据,所以我只能宣布你无罪。去吧,再去犯罪吧!’”
马克汉喃喃抱怨道:“如果我建议警察同仁去修法律的课程,真不知大家会怎么想。”
“那么,容我引用莎士比亚作品中屠夫的话:‘让我们杀掉所有的律师吧。’”
“很不幸地,这是必须面对的现实,乌托邦理论并不适用。”
“那你准备如何在警方的聪明推断和你口口声声强调的法律程序的正义间寻求平衡呢?”万斯懒洋洋地问。
“首先,”马克汉告诉他,“我决定以后由我亲自调查所有重大的俱乐部犯罪案件。昨天我召开了办公室干部会议,从现在开始,我的办公室将分头展开实际行动。我打算找出我需要的定罪证据。”
万斯从烟盒中慢慢拿出了一根烟,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哦!所以你要为被定罪的无辜人士平反,让犯了罪却获判无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马克汉被激怒了。他把椅子转过来,绷着一张脸看着万斯。
他不悦地说:“我不会装作听不懂你的话。你又在拿间接证据论和你的心理学与美学理论作比较。”
“的确如此,”万斯不在乎地同意马克汉的话。“你知道,马克汉,你奉为准则的间接证据论肯定大受欢迎。在它之前,平凡的推理力量显得一无是处。我非常担心那些即将掉进你法网里的无辜受害人,最后你会让只是单纯出入酒馆的人陷入恐怖的危险中。”
马克汉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的雪茄。尽管这两个男人的谈话有时候似乎是在互相挖苦对方,不过至少在态度上没有憎恶对方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友谊历久弥坚,不管他们的性情多么不同,或是看法上有多么明显的差异;而相互尊重正是形成他们密友关系的基础。
终于,马克汉又开口了。
“为何如此强烈地反对间接证据论?我承认有时候它会误导办案,不过大部分的时候它却是证明有罪的有力推证。真的,万斯,我们伟大的司法机构一直都证明它是目前最强有力的证据。就犯罪的真正本质而言,直接证据几乎是不可得的。如果法院都得靠它才能定罪,大多数的罪犯依旧会逍遥法外。”
“难道在这之前的大多数罪犯一直都逍遥法外?”
马克汉没理会他的打岔。 “举下面这个例子来说:十多个大人看见一只动物跑过雪地,而且作证指出这只动物是一只鸡;然而,有个小孩同样也看到了这只动物,却宣称它是一只鸭子。他们于是前去检查这只动物的脚印,结果发现这些蹼状脚印是鸭子留下来的。那么,是不是说,我们无法证实究竟是鸡还是鸭?”
“我同意你的鸭子论。”万斯不以为意地说。
“非常感谢你的认同,”马克汉乘胜追击,继续说,“我进一步推论下去:十多个大人看到一个家伙穿过雪地,信誓旦旦地说她是一名女人;然而有个小孩确认那家伙是个男人。现在,你还会不同意雪地上男人脚印的这项间接证据,证明了他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不尽然,”万斯回答,慢慢地把脚伸到他的面前。“当然!除非你能证明人的脑袋比不上鸭子的脑袋。”
“这关脑袋什么事?”马克汉不耐烦地反问。“脑袋影响不到脚印的。”
“鸭子的脑袋当然不会影响,但是人的脑袋却非常可能——而且,无疑地、经常地——会影响这些脚印。”
“我是不是正在人类学的课堂,上着达尔文物竞天择论的课,或是形而上论?”
万斯明确地告诉他:“无关那些抽象的东西,我只是根据观察所得在说明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好,根据你出众不凡的推理,那些间接证据的男性脚印,究竟显示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有可能,也有可能都不是。”万斯回答。“这项证据应用到人身上,按照常理推论,我认为这个穿过雪地的家伙有可能是穿着自己鞋子的男人,但也有可能是穿着男人鞋子的女人;或甚至是一名高大的小孩。简而言之,根据我的了解,我只能说那些足迹是直立猿人的某个后代脚上穿着男人的鞋子留下来的——性别和年龄不详。至于有关鸭子的足迹,我倒可以接受你的说法。”
马克汉说:“还好你没说鸭子自己会穿上胶鞋。”
万斯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知道,你这位现代梭伦(译注:希腊七贤之一,雅典的立法大家)的问题就在于,你企图把人性简化成一套公式。然而事实是,人的生命异常复杂。他机灵狡猾,长时间以来最让人害怕的就是他工于心计。他是一种卑劣诡诈的生物,即使是在他那徒然而愚昧的正常生存竞争过程中。在说的一百句话当中,自然而然有九十九句是谎话,只有一句是实话。鸭子虽然没有像人类受到老天爷关爱而被赋予优势,但却是坦率、绝对诚实的一种鸟。”
马克汉问:“那么,你要如何判定这位在雪地上留下男性足迹的人士的性别或年纪?”
万斯向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
“首先,我会否定十二位视力不佳的大人和那位眼力不错的小孩所提出来的所有证据。接下来我会无视于那些雪地上的足迹,然后在不受可疑证词影响和对具体线索仔细求证的情况下,研究判断这位逃逸人士犯罪的真正动机。在分析过各种不同的因素后,我会告诉你的,将不仅是这名犯人究竟是男是女,而且能描述出他的习惯、个性以及人格特质。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你这个人留下来的是哪一种足迹:他是踩高跷呢,还是骑脚踏车,或者飘在空中根本没有留下痕迹。”
马克汉冷笑着,“我想恐怕你比那些提供给我法律证据的警察还要逊。”
“至少我不会拿着证据冤枉那些没嫌疑却被真凶栽赃嫁祸的人,”万斯反击道,“而且,你知道,马克汉,只要你认定了脚印是犯罪证据,你绝对会让真凶称心如意,逮捕那些无辜的人。也就是说,那些与犯罪无关的人却成了你调查的对象。”
他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注意了,老家伙,眼前的线索似是而非,搀杂了神学论者口中所谓的黑暗力量。这许多让你感到焦虑的犯罪外表,很明显只是障眼法。我个人不相信那些无恶不作的帮派混混已经结社成党,而且选俱乐部这种可笑的场所当做他们的大本营。这种想法太夸张了,充斥着俗不可耐且令人厌烦的新闻渲染手法,真是太哗众取宠了。与战争不同的是,犯罪并不是明显的集体表现,它只不过是见不得人的活动。你知道吗?犯罪活动是属于个人层次的事。一个人计划杀人,他不会像打桥牌一样需要呼朋引伴。马克汉,亲爱的老家伙,别让这种不切实际的犯罪学观点毁了你一生,也别只顾着埋头调查雪地上的脚印,它们会彻底误导你,让你在这邪恶的世界里变得不被依赖。我要提醒你,聪明的罪犯绝不会笨到留下他的脚印让你拿着尺子去量它的大小。”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悲怜却又嘲讽地望着马克汉。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你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因为脚印搞砸的?哎呀!到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只要把你带在身边就万无一失了嘛!”马克汉回讽,“下一个重大案子发生时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办案呢?”
“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万斯说。
两天后报纸的头版头条刊出了令人震惊的玛格丽特•欧黛尔谋杀案。
金丝雀杀人事件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八点三十分马克汉告诉我们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时,正是九月十一号这个重大日子的早上过了八点三十分没多久。
我暂时和万斯一起住在他位于东三十八街的一栋豪华大厦的最顶层的家中,这是一个重新装潢过、两层楼打通的大面积房子。自从我辞掉在父亲“范达因和戴维斯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过去几年我一直是万斯的私人法律代表和顾问,竭尽所能地为他的需要和兴趣服务。他的公事倒是不多,但是他的个人财务和他大量收购名画和古董的私事,却让我应接不暇;不过还不构成负担就是了。这种财务和法律上的服务倒是蛮适合我的。而我和万斯早从大学时代在哈佛读书时就建立起来的友谊,提供给我们社会化和人性化的基础——这种基础对别人来说可能很容易变质,让彼此形同陌路。
在这个特别的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当万斯的管家柯瑞通报马克汉来访、在大厅等候的时候,我正在万斯的书房里忙着。我对马克汉这么早来访有点惊讶,因为马克汉也非常了解万斯的作息,万斯不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更忌讳别人在一大清早扰他清梦。就在那一刻,我嗅出不寻常的气息萦绕在四周。
我察觉到马克汉在大厅里不安地来回踱步,他的帽子和手套被他随手丢在茶几上。我走进大厅时,他停下了脚步,一双饱受困扰的眼睛注视着我。马克汉的身材中等,不过体格壮硕,他一头的白发,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仪表出众的他不但彬彬有礼,待人也很谦和;而在他出色的外表下,隐含的却是律己甚严、充满企图心、坚韧不拔的刚毅特质,充分让人感受到他的顽强和不屈不挠。
“早安,范,”他面无表情地向我打着招呼,“又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谋杀案,有史以来最可怕、最丑陋的一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盯着我。“你让我想起了前晚在俱乐部时我和万斯的对话。该死!那晚他的话果然要应验了。你还记得我半开玩笑地答应他下个大案子要带着他一起办吗?唉!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位被大家称为金丝雀的玛格丽特•欧黛尔在她的公寓里被杀了。而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是,好像又和俱乐部有关。现在我要前去欧黛尔住的地方。……把那个安于逸乐还窝在被窝中的家伙叫起床如何?”
“没问题。”我不假思索地答应,我想我这样的反应恐怕完全是自私使然。如果有任何谋杀案能够震惊全国,会造成这种结果的被害人可能屈指可数,而金丝雀就是这屈指可数中的一个。
我立刻走到门边叫唤柯瑞,要他马上把万斯叫起来。
“我恐怕,先生……”柯瑞显得有些担心。
马克汉打断说:“别怕,叫醒他的后果我负责。”
柯瑞也感受到事态的严重,于是离开了。
几分钟后,万斯穿着绣工精致的丝质睡袍和拖鞋出现在大厅。
“天哪!”他看着钟,略带惊讶地和我们打着招呼,“难道你们这些家伙整晚没睡?”
他走到壁炉旁,从意大利制的烟盒中选出一根镶金边的瑞奇烟。
马克汉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他这时候没心情开玩笑。
“那个金丝雀被人杀了。”我忍不住开了口。
万斯停住手中的火柴,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谁家的金丝雀?”
“玛格丽特•欧黛尔今早被人发现陈尸在家中,”马克汉突然补充说,“就连你这个窝在舒适被窝中的家伙都曾经听过她的大名,所以你该知道这件案子的严重性了吧。现在我要亲自去察看那些‘雪地上的脚印’,如果你要跟来,正如前晚你暗示我的,那就动身吧!”
万斯弄熄了他的烟。
“玛格丽特•欧黛尔?是百老汇的那位金发尤物,还是开发廊的那个?……真是悲哀!”尽管他的态度轻浮,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案子深感兴趣。万斯继续说道:“这群法律秩序的卑鄙敌人真的决定要陷你于苦恼的深渊啦,亲爱的老家伙?他们不顾人死活,真是可恶透了!失陪一下,我得去换件适当的衣服。”
万斯转身回到他的卧室,马克汉则是拿出一根雪茄准备吞云吐雾一番,而我则回到书房把刚刚处理的资料收好。
不到十分钟,万斯再度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嗯,老家伙,”管家柯瑞把帽子、手套和一根藤制手杖递给了万斯,他愉快地以法文嚷着,“出发吧!”
我们沿着麦迪逊大道开车到上城,转进中央公园,再从西七十二街穿出。玛格丽特•欧黛尔的公寓位于西七十一街一八四号,靠近百老汇大道。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执勤的警员为我们从早已挤满了好奇民众的公寓门口开出一条通道。
助理检察官费瑟吉尔正在大厅中等待他顶头上司的到来。
“真是太不幸了,长官。”他悲叹地说,“又一桩麻烦事,还偏偏在这节骨眼!……”他沮丧地耸了耸肩。
“快让人崩溃了,”马克汉一边和别人握手,一边嚷着,“调查得怎么样了?刑事组希兹警官在你报告后打电话来说,第一眼看上去,这案子就有点棘手。”
“棘手?”费瑟吉尔严肃地重复这两个字。“简直是让人透不过气。希兹就像无法停下来的涡轮一样,他才刚结束波义尔的案子,马上又要发挥长处投入这宗骇人的新案子中。莫朗督察十分钟前刚来过,对他下达了调查令。”
“嗯,希兹是个中好手,”马克汉说,“我们会破案的。……玛格丽特•欧黛尔的公寓是哪一间?”
费瑟吉尔带大家走到大厅后方的一扇门前。
“就是这里了,长官。”他说,“我得走了,我需要睡眠。祝好运!”说完他就离开了。 对这栋房子和它的内部结构作个简单的描述是有必要的,因为这栋建筑物的特别构造,在这桩谋杀案看似无法解释的部分中,或多或少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
这是一栋石造的四层楼房,建造当初就是把它当做住家用的;为了要改成私人公寓,内部和外观都曾整修过,每一层楼大概隔成三到四间的公寓套房,但是顶楼不在此限。大楼一楼是犯案现场,在这层楼有三间公寓和一间牙医诊所。
这栋建筑物的主要出入口正对着西七十一街,大门正后方是宽敞的大厅。沿着大厅走到尽头就是玛格丽特•欧黛尔的公寓,门牌号码是三号;而公寓大门和这栋建筑物的出入口正好遥遥相对。在大厅中间靠右的地方,是通往楼上的楼梯所在;就在楼梯旁,也就是在大厅的右方,是一间小会客室,没有门,由拱道直接进入。正对楼梯,有一个凹进去不大的空间,那是电话总机的所在位置。这栋建筑物没有电梯。
一楼的另一个重要特色是,在大厅的尽头,也就是右方角落,有一条对外的小通道,沿着欧黛尔公寓墙壁走到底有扇门,这扇门打开后看到的就是建筑物西侧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由一条四尺宽的巷子连接通往西七十一街。在所附的图示中,一楼的格局可以一目了然,我也建议读者能将它牢记在心,因为一度我也怀疑如此简单明确的建筑格局,在这桩谋杀案的迷局中能扮演什么样的关键角色;然而正由于它的结构非常单纯,没什么特殊之处,不会复杂到让人有特别的联想,才让办案人员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让这件案子成了无解的悬案。
那天早上就在马克汉进入欧黛尔公寓后没多久,刑事组警官厄尼•希兹随后也赶到了现场。他那宽大、有着好斗模样的脸上却是一派轻松。很明显,以往办案总是存在于刑事组和地检处之间的憎恨与对立,这次却在希兹身上看不到。
“很高兴你来了,长官。”他是真心诚意地说这句话。
然后他转向万斯报以诚挚的微笑,并且伸出手和万斯握手(作者注:希兹和万斯是在两个月前侦办班森谋杀案期间认识的)。
“大侦探这次又要加入我们的阵容了!”希兹以戏谑的语调这么说。
“没错,”万斯口中念念有词,“在这美丽的九月早晨,你是否已经有了特别感应呢,警官?”
“不告诉你!”希兹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严肃,然后他转向马克汉。“不公平,长官!他们这群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不挑别人干这档龌龊的事,独独挑上金丝雀玛格丽特•欧黛尔?百老汇里有一大堆再怎么样也不会引起杀机的过时女人,他们猎杀的对象看准了当红的炸子鸡。”
就在他和马克汉说话的同时,警政署督察威廉•莫朗走进了玄关,依例和每个人握手致意。虽然他过去只在偶然的机会里见过我和万斯一次,但是他却记得我们两人,而且叫得出我们的名字,和我们寒暄着。
“我们非常欢迎你来,”他声调和缓优雅地对马克汉说,“希兹警官会提供你需要的相关资料。我才刚到而已,还没有进入状况。”
“我已经给了他很多资料。”希兹带大伙走向客厅时喃喃说着。
玛格丽特•欧黛尔住的地方有着两间相当大的房间,由垂挂着暗红色帷幔的拱门相连接。从公寓大门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八英尺1英尺=0.3048米。长、四英尺宽的玄关,推开威尼斯风格的高级玻璃门后才是客厅。公寓没有其他的出入口,要到卧房也只能从客厅穿过拱门进入。
客厅左侧有一张覆盖着织锦丝缎的大型长沙发,正对着壁炉;沙发的正后方则放着一张紫檀木长桌。介于玄关和通往卧室拱门的右墙上,挂了一面三叠式的玛丽•安托瓦内特镜子,镜子下方放置了一张红褐色的折叠式方桌。在拱门的另一边、靠近外挂式凸窗,放了架小型史坦威钢琴,上面缀饰着路易•塞斯风格的精美装饰品。而在壁炉右方的角落,有一张细长桌脚的写字桌和一个手工制作的方形皮面字纸篓;壁炉左侧则是一个我从来都没看过、堪称绝世佳作的古希腊式橱柜。墙上挂了几幅法国画家布歇、弗拉格纳尔和华铎等人的复制画。卧房里放置了一个五斗柜、一个化妆台和几张镀金的椅子。整个公寓给人的感觉,似乎和金丝雀易逝凋零的个人特质,有着明显的关联。
就在我们从玄关踏进客厅驻足四处观望的同时,屋内遭到破坏的景象映入我们的眼帘。很明显地,房间被人大肆搜刮过,处处显得零乱不堪,让人不忍卒睹。
“看来他们做得不够高尚。”莫朗督察说。
“我认为我们得感谢他们没用炸药把房子炸了。”希兹尖酸地回应。
然而这破乱的景象并不是最吸引我们注意的地方,我们的视线几乎马上转移到了死者的身上。她以一种不自然的侧扭姿势陈尸在离我们比较近的沙发一角。头部像是被人用力向后扭转,靠在丝缎的沙发套上;散乱的长发过肩垂挂而下,宛如被冻结住的一练金色瀑布。由于死于暴力,她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皮肤已经变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嘴唇皱缩;脖子两侧甲状软骨的部位有着明显的淤痕,身上穿着镶有黑色蕾丝的奶油色薄纱睡衣,而在沙发扶手旁则有一顶貂皮剪裁的金色睡帽。
房间里留下她与凶手反抗挣扎的痕迹。在她散乱的头发旁,睡衣一边的肩带断落,胸口前的蕾丝部分有一道很长的横向裂缝;睡衣上淡紫色的缎带花饰也被扯落,皱巴巴的一团落在她的腿上。一只缎面的室内拖鞋掉落在地上,右膝向内盘卧在沙发上,好像是被凶手勒得快要窒息前的挣扎动作。她的手指仍然弯曲着,无疑地在她死亡之前曾紧紧握住凶手的手腕,直到她断气松手为止。
我们的眼睛就像被施了恐怖的魔咒般停留在玛格丽特•欧黛尔的死状上,直到希兹开口才让我们回到现实中。
“你瞧,马克汉先生,在她突然遭到背后攻击时,显然是坐在沙发这边角落的位置上。”
马克汉点着头。“这么轻易就把她勒死的人一定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我非常认同你的看法!”希兹说。他弯下身指着死者手指上的伤口继续说,“他们还拔走了她手上的戒指,而且动作也是非常的野蛮粗鲁。”然后他指着断落在玛格丽特•欧黛尔肩上、镶有小珍珠的一段精美的白金项链又说,“他们抢走了挂在她脖子上的所有饰品、项链,而且是硬扯下来的。他们不放过任何一样值钱的东西,也不浪费时间。……手法真是利落,动作不拖泥带水。”
“法医在哪?”马克汉问。
“他就要到了,”希兹告诉他,“德瑞摩斯医生是不能不吃早餐就出门办事的。”
“他可以找出一些表面上看不出来的蛛丝马迹。”
“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希兹强调,“看看这间公寓,即使堪萨斯飓风来袭,情况也不会这么糟。”
我们将视线从这幅让人难过的死者惨状上移开,然后走向房间的中央。
“小心别碰到任何东西,马克汉先生,”希兹警告说,“我已经通知指纹专家过来这里,他们随时都会到。”
万斯故作惊讶地看着希兹。
“指纹?不会吧!多么可笑!在这个进步的时代,你认为这家伙会留下指纹让你去找?我看你是在做梦。”
“不是所有的坏人个个都聪明,万斯先生。”希兹反驳着。
“噢,亲爱的,当然!如果他们个个都聪明,就不会被抓了。但是,警官,毕竟一个被拿来认证的指纹,只表示留下指纹的这个人曾在某个时候在现场逗留过,它并不意味有罪。”
“也许是这样,”希兹不甘愿地说,“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我在这个凌乱的现场真的找到任何指纹,我对留下指纹的家伙绝不宽贷。”
万斯似乎被吓倒了。“你肯定是吓着我了,警官。从今以后手套将永远成为我外出时不可或缺的行头。你知道,我总是喜欢东摸摸西碰碰房子里的家具、茶杯、厨房用具什么的。”
马克汉在这个时候插话进来,建议他们在法医到达之前再四处查看查看。
“还不就和以前的案子如出一辙,没什么新鲜的。”希兹指出,“杀了这个女的,然后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
两个房间很明显地被掠夺一空,衣服和其他物品散落一地,两个衣橱(每个房间各一个)的门开着。从卧房里衣橱混乱的情形来看,可以知道凶手的行动是很仓促的。客厅的衣橱放置的是平时不常使用的物品,似乎被搜刮得并不严重。化妆台的抽屉和五斗柜被翻箱倒箧过,东西掉落一地;床单枕头被子乱七八糟地掀在一旁,床垫也整个翻了过来。两张椅子和一张小茶几翻倒在地上,花瓶也都破了,就好像被遍寻不着东西的凶手将它们摔在地上出气一样。写字桌的抽屉也全都被拉开搜索过,只留下散乱的纸张簿本在里头。古希腊式橱柜的门也是大剌剌地开在那里,被翻空的程度和写字桌的情况没有两样。青铜制的台灯倒在长桌的边角,缎面的灯罩也被旁边的银盒尖角给刮破了。
在一片混乱中有两样东西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其中一样是在任何文具店里都买得到的黑色金属文件盒;另外一样则是钢片打造、有着圆形锁的首饰盒。尤其后者在整个追查的过程中,扮演了奇怪而邪恶的角色。
空无一物的文件盒被置于长桌上,紧邻着倒落的台灯。盒盖是关着的,而钥匙还插在钥匙孔里。在杂乱无章的房间里,这个盒子似乎是残破景象中惟一让人感觉到井然有序的东西。
另一方面,首饰盒则是被粗暴地打开了。它放在卧房的化妆台上,歹徒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撬开,整个盒子都变了形。首饰盒旁有一把铜柄的火钳,显然是取自客厅,用来当做凿刀撬开首饰盒的工具。
在我们察看房间的时候,万斯不经意地瞥到这两件物品,而就在他走近化妆台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拿出他的单边眼镜,小心翼翼地调整好位置,倾身看着变形的首饰盒。
“非常特别!”他喃喃自语,并且用他的金笔轻敲着盒盖边缘。“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警官?”
万斯弯向化妆台的时候,希兹正眯着眼睛看他。
“你发现了什么吗?万斯先生。”他反问万斯。
“哦,你想像不到的,”万斯轻轻地回答。“刚刚我突然发现这个钢片打造的盒子是绝对无法被这把普通的火钳打开的,对不对?”
希兹同意地点着头。“所以,你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你的看法没错,这把火钳充其量只会对这个首饰盒造成一点损伤,但它绝对无法破坏这把锁。”
他转向莫朗督察。
“这个难题我会交给我们的布莱纳‘教授’去解决,如果他可以的话。打开这个首饰盒对我而言是高难度的工作,也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会做的事。”
万斯继续研究了这只首饰盒一会儿,终于面有难色地转过头去。
“哎呀!”万斯叫着,“昨晚这里发生了非常诡异的事。”
“哦,没那么诡异,”希兹接着说,“这个案子很单纯,没啥神秘的地方。”
万斯拿下他的单边眼镜擦了擦,然后把它收了起来。
“如果你是用这种态度办案的话,警官,”他不屑地回嘴,“我保证你铁定会触礁。希望到时候会有仁慈的上帝出来把你拯救到岸边。”
手印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九点三十分就在我们回到客厅没多久,首席法医德瑞摩斯兴致勃勃、充满活力地赶到了。他的车子里跟着下来了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位手上拿着照相机和一副折叠三脚架。这三个人分别是杜柏士队长、指纹专家贝拉米探员和警方摄影师蒯彼得。
“哇,哇,哇!”德瑞摩斯法医喊道,“是什么风把大家都吹过来了!很棘手,是不是?……但是,检察官,就算发生了这种事,你的朋友们好歹也挑个让人可以接受的时间叫人嘛!一大早就催命似的,我的肝脏吃不消啊!”
他精神奕奕、非常有效率地和每个人握手打招呼。
“尸体在哪里?”他环顾屋内,轻松地问着,接着便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尸体,“噢!是名女子。”
一个箭步向前,德瑞摩斯法医立刻对玛格丽特•欧黛尔的尸体进行检查。他仔细查看她的脖子、手指,摇动她的手臂和头以确定她死后僵硬的程度,最后松弛她僵直的四肢,让尸体平躺在长椅垫上,准备做更进一步的验尸工作。
我们其他人则移向卧室,希兹挥手叫杜柏士队长和贝拉米探员跟过来。
“别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他对他们说。“特别是好好留意这个首饰盒和这把钳子的握柄部分;另外,把客厅里的文件盒也彻底地检查一番。”
“没错,”杜柏士队长同意地说,“我们在这头忙,法医在另一头忙。”然后他和贝拉米分头展开工作。
很自然地,我们的兴趣焦点集中在杜柏士队长的工作上。整整五分钟我们都在看他检查首饰盒的前前后后,以及钳子的握柄。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这些东西的边缘把它们拿起来,眼睛戴着珠宝商鉴定珠宝用的那种放大镜片,并拿出口袋中的小型手电筒照着首饰盒和钳子的每一寸地方,最后他把它们放下来,皱着眉头。
“没有指纹在上面,”他说,“擦拭得干干净净。”
“我大概知道了,”希兹咕哝着,“这是职业杀手干的。”他转向另一名专家,“有没有发现什么,贝拉米?”
“毫无发现,”贝拉米有点火气地回答。“只有一些旧的斑点和灰尘在上面。”
“看来是一无所获了,”希兹感到非常恼火。“我们只有指望法医那头的进展了。”
就在这时候德瑞摩斯法医走进了卧室,从床上拿起了一条床单,回到沙发旁用床单覆盖住尸体。随后他关上他的手提箱,潇洒地戴上帽子,朝众人急步走去。
“单纯的杀人事件,”他说话快如连珠炮,“喉咙前方有几道淤痕,拇指形状的淤痕在后颈骨的部位。这一定是出其不意的攻击,虽然死者临死前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不过凶手的动作干净利落,有职业杀手的水准。”
“你认为她的衣服是怎么破的呢,法医?”万斯问。
“哦,那个吗?很难说。有可能是她自己弄的——窒息前的本能反应。”
“好像不是那样哟?”
“为什么不是?凶手的两手都勒在她的脖子上,你说还有谁能撕破她的衣服,扯掉她的胸花?”
万斯耸了耸肩,点燃一根烟。
希兹显然被这种不合逻辑的回答惹得有些恼火,他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手指上的伤痕难道不是因为她的戒指被拔掉时造成的吗?”
“有可能,这些都是新伤。另外,她的左手腕也有几道刮痕,显示她的手镯有可能是遭到外力从她手上强行脱下来的。”
“这样说还算合理,”希兹满意地回答,“而且看来他们还从她脖子上扯下项链之类的饰物。”
“有可能,”德瑞摩斯法医淡然同意。“链子类的饰物在她右肩的后方勒出一道凹痕。”
“时间呢?”
“九或十个小时之前。嗯,大概昨晚十一点半左右,或许再早一点。无论如何,不超过午夜十二点。”他不停地来回踱步,“还有什么事吗?”
希兹想了一下。
“就这样了,法医,”他说,“我要马上把尸体移往殡仪馆的停尸间。你赶紧进行验尸的工作吧!”
“明天你就可以拿到验尸报告了。”尽管德瑞摩斯法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不过在他离去之前,他还是走进卧室,和希兹、马克汉与莫朗督察握手道别。
希兹跟着他走到门口,我听见他要门外的警员打电话给公共服务部,叫他们马上把救护车开过来载运金丝雀的尸体。
“我真的非常佩服你们这位法医!”万斯对马克汉说,“好一个团队!你在这里为这位香消玉殒的金发美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这位快活的法医先生却只为他早起的肝脏担心。”
“他有什么不舒服的?”马克汉抱怨说,“媒体舆论的压力又没有落在他身上。……对了,你对撕破洋装的质疑点到底在哪里?” 万斯懒懒地看着手上点燃的烟。
“想想看,”他说,“这位女士很明显是遭到出其不意的攻击,因为,假如之前发生打斗,她就不会坐在那儿被人从后方活活勒死。因此,在她被勒住脖子的当时,她的睡衣和胸花无疑是完整的。但是——姑且不管你那位生气盎然的法医大人所下的结论——从她衣服损破的情形来看,依常理判断,并不像是她挣扎要呼吸时自己造成的。如果胸前的睡衣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会把手指伸进衣领里然后撕扯上衣透气。可是,如果你注意到的话,她的睡衣上半部根本完好如初,惟一破损的地方是蕾丝荷叶边的部分。它是被一股很大的力量从旁边撕裂的,甚至是被扯破的。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拉扯应该不是向下就是往外。”
莫朗督察听得非常专心,然而希兹却是毫不在意且没耐性;显然他不认为撕破的睡衣和这件简单的大案子有任何关联。
“此外,”万斯继续,“还有那胸花,如果她被勒时自己把胸饰扯掉,毫无疑问它应该会掉在地上。因为,想想看,她的尸体侧扭,右膝盘卧,一只拖鞋没有穿在脚上,可见她当时一定挣扎得很厉害。现在我要说的是,在这样的挣扎中,不会有任何胸花还会停留在这位女士的膝盖上。即使女士小姐们坐得好好的,她们的手套、皮包、手帕、餐巾、小册子之类的东西,都会从她们的膝盖滑落到地上,你们知道吗?”
“如果你的论点正确的话,”马克汉指出,“也就是说,蕾丝的撕裂和胸花的扯落应该是在她死后才发生的喽?!但我无法理解的是,这种无意义的野蛮行为,目的是什么?”
“我也一样,”万斯轻声叹息,“整件事非常诡异。”
希兹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但是这件谋杀案中并没有发现你所谓的离奇诡异之处。这个案子再单纯不过了。”他语气坚决,极力为自己站不住脚的意见抗辩。“睡衣几乎在任何时间都可能被扯破,”他顽固地继续说下去,“胸花可能正好勾到睡衣裙摆的蕾丝,因此没有掉落在地上。”
“那么首饰盒你又作何解释,警官?”万斯问。
“嗯,凶手可能是试着要用钳子打开它,但是打不开,于是用自己带来的铁橇撬开的。”
“假如他随身带了这么有用的铁橇,”万斯继续追问,“为什么这家伙还要不厌其烦地从客厅找来那没用的钳子?”
希兹警官尴尬地摇着头。
“你永远搞不清楚这些歹徒为什么要这样做。”
“啧,啧!”万斯对他发出藐视斥责的声音。“‘永远’这两个字不应该会是从你这位聪明的警官口中讲出来的吧!”
希兹依旧眼神锐利地看着万斯。“还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诡异离奇的吗?”他的敏锐问题又冒了出来。
“嗯,客厅桌上的台灯。”
当时我们就站在连接两个房间的拱门上,希兹立刻转身,盯着那个翻倒的台灯。
“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它翻倒在那,对不对?”万斯说。
“那又怎样?”希兹完全迷惑了。“屋子里几乎每样东西都他妈的被搞得东倒西歪。”
“哦!但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大部分的东西被翻搅得乱七八糟,像是抽屉、箱子、柜子、花瓶等等。那就是他们在找东西;他们动作一致地在搜刮所有值钱的东西。但是那座台灯,现在你们看到没,和屋子里的状况不协调,一点也不搭调。它倒在桌子的边角上,相对死者被勒死的地点少说也有五尺远;在挣扎的过程中,台灯不可能被打翻。……不,根本就不会。台灯不应该会翻倒,正如同折叠式方桌上那面美丽的镜子也不应该会破。这就是为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些椅子和那张小桌子怪不怪呢?”希兹指着两张翻倒的镀金椅子,和一张倾倒在钢琴附近的茶几问万斯。
“哦,它们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万斯回答。“这些都是很轻的家具,很容易被闯进来掠夺财物又急着逃走的歹徒碰倒在一旁。”
“这座台灯可能也是在同样的情况下被弄倒的。”希兹反驳。
万斯摇着他的头。“不可能,警官。它是实心铜座的台灯,不会头重脚轻;而且稳稳地站在边角,不会造成任何妨碍。……台灯是故意被弄倒的。”
希兹沉默了一会儿。经验告诉他不要低估了万斯的观察能力。事实上,就在我看到翻倒在桌边的台灯与其他被翻弄破坏的东西有一大段距离的同时,我必须承认万斯的观点的确隐藏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力。我努力想借万斯的观点重建犯罪现场,但却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还有什么和现场不搭调的吗?”希兹终于又开口问了万斯。 万斯以他手上的烟指着客厅里的衣橱。这个衣橱放置在玄关旁的角落,离古希腊式橱柜很近,正对着沙发一角。
“你不妨花点心思仔细看看那个衣橱,”万斯漫不经心地说,“你会发现,虽然衣橱的门是半开的,但是里面的东西没有被碰过;而这也是整间公寓里惟一没有被翻搅过的地方。”
希兹走了过去,检视衣橱的内部。
“嗯,无论如何,我得承认这的确很怪异。”他最后承认了这个事实。
万斯懒洋洋地跟在后面,从他肩后看着衣橱内部。
“天哪!”他突然叫了起来。“钥匙插在锁的内侧,真是怪得不得了!没人能够从衣橱内锁门的——是不是,警官?”
“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希兹倒是很看得开,“也许这门一直都没被锁过。总之,我们很快就会找出答案了。女佣正在外面待命,等杜柏士队长结束他的工作,我会和她谈谈。”
他转向已经完成卧房指纹采集工作,此刻正在钢琴上采集指纹的杜柏士队长。
“有没有什么发现?”
队长摇摇头。
“都戴着手套。”他简单扼要地回答。
“我这里也一样。”贝拉米跪在写字桌前,粗声粗气地跟着说。
万斯嘲笑地转身走向窗户旁,泰然自若地抽烟看着窗外,仿佛他对这件案子的浓厚兴趣转眼间已经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候,大厅的门打开了,一名满头灰发和蓄着杂乱胡子的矮瘦男人走了进来,在刺眼的阳光下不时地眨着他的眼睛。
“早安,教授,”希兹向这位刚来的人士打招呼,“真高兴见到你,我手上又有好货了,正是你拿手的。”
副督察康瑞德•布莱纳是隐藏在这个侦查团队背后、能力一流的专家之一。通常遇到棘手的技术问题总是得征询他的意见,然而他的名字和功劳却很少上报。他的专长在锁类和歹徒使用的窃盗工具。我怀疑,就算是洛桑大学那些努力不懈教犯罪学的学者,也不一定有人能比他更精确地从歹徒所留下的证据去解读犯罪工具。他的外表举止看起来像是位干巴精瘦、不怎么起眼的教授(作者注:这是一件有趣的事,他在纽约市警局任职十九年,基于他无人出其右的专长和下属身份之故,他一直被人尊称为“教授”)。他身穿一套未经整烫的传统剪裁黑色西装,里面是一件立领衬衫,活脱是十九世纪末的牧师装扮,还打着一条窄长的黑色领带。他的金边眼镜镜片很厚,以至于他的瞳孔看起来大得惊人。
当希兹和他讲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等着执行任务,似乎无视于其他人的存在。希兹显然非常了解这位瘦小警官的特殊风格,不待他反应,立刻走向卧室。
“这里请,教授,”他谄媚地引导布莱纳进入卧室,走到化妆台前拿起首饰盒。“看一下这个首饰盒,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布莱纳跟着希兹进入卧室,没有左顾右盼,直接拿起了首饰盒,静静地走到窗边检视。万斯突然间似乎又变得有兴致了,他走了过去,驻足看着他。
这位瘦小的专家戴着近视眼镜,拿着首饰盒端详了足足五分钟。然后他撇过头看着希兹,眼睛不停地眨动着。
“有两种工具被用来打开这个首饰盒,”他的声音小而尖锐,但却充满了无比的权威。“其中一样弄弯了盒盖,并且在烤漆的表面上造成数道刮痕。另外一样,我敢说,是某种铁制凿刀,用来破坏锁的。第一种工具是件钝器,操作的杠杆角度错误,使用者显然不熟悉这项工具,结果只造成盒盖边缘弯曲变形;但是凿刀插入的施力点却用得非常正确,刚好可以把锁簧弄开。”
“惯窃?”希兹问。
“八成是,”布莱纳回答,再度眨着他的眼睛。“也就是说,撬开锁的功夫是职业手法。而且我敢大胆地打包票,这项工具是专为进行这个不法行动所准备的。”
“这玩意有派上用场吗?”希兹拿起那把火钳。
布莱纳把它拿过来反复查看。
“它或许就是那件弄弯盒盖的钝器,但绝不是撬开锁的工具。这把火钳是铁铸的,只要施力过大就会折断。然而这个首饰盒由冷钢打造而成,里面嵌入圆柱形的倒钩锁,需要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而只有凿刀才有足够的力道可以把锁撬开。” “嗯,就这样了。”希兹似乎很满意布莱纳所作的结论。“我要请你仔细检查首饰盒,教授,到时候告诉我你还发现了什么。”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要带走它。”这位小个子把首饰盒夹在手臂里,不吭一声地离开了。
希兹对着马克汉露齿一笑。“怪胎!除非他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答案,否则他是不会快乐的。他一刻也等不及要拥有那个盒子,然后在搭地铁的时候一路疼爱地捧着它,就像母亲捧着婴儿那样。”
万斯仍旧站在化妆台附近,困惑地看着这个房间。
“马克汉,”他说,“那个首饰盒的情况的确让人吃惊。这事不合理、不合逻辑,让人想不透。它让整个案子变得更复杂了。从那个钢盒刮损的情形判断,不像是高手所为,但被撬开了锁却又的确是出自高手的伎俩……”
在马克汉回应之前,杜柏士队长发出的满足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我这里有些发现,警官。”他叫着。
我们怀着期待的心情移往客厅。杜柏士站在沙发后长桌的一边,几乎就在玛格丽特•欧黛尔陈尸处的正后方。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型手动式风箱的指纹印显示器,并吹出淡黄色粉末,让粉末均匀地遍布在桌面上大约有一平方尺的面积。接着他轻轻地吹掉多余的粉末,桌面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清楚的深黄色手印。大拇指和其他各指节间的指印以及手掌边缘部分,在粉末中呈现的样子就像是一座座环状的小岛,指纹纹路清晰可辨。摄影师随后把他的照相机架在一个可调式三脚架上,小心翼翼地对焦,对着这个手印拍了两张照片。
“这样应该就够了,”杜柏士非常满意他的发现。“右手掌,清楚的手印,留下它的家伙当时就站在这名女子的正后方,……而且这掌印的痕迹非常新。”
“这个盒子呢?”希兹指着翻倒台灯旁的黑色文件盒。
“一点痕迹也没有,擦拭得非常干净。”
杜柏士开始收拾他的检查工具。
“我说,杜柏士队长,”万斯插嘴说,“你检查过衣橱内的门把吗?”
杜柏士猛然转身,瞪着万斯。
“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去握衣橱内的门把的,大家开关衣橱都是从外面。”
万斯假装很惊讶地挑动他的眉毛。
“哦,真的是这样吗?真让人想不到!……不过,你知道吗?如果有人在衣橱里的话,他就不会碰触到衣橱外的门把了。”
“据我所知,不会有人把自己关在衣橱里的。”杜柏士的语调充满不屑和讽刺。
“这就怪了,”万斯说,“你知道吗?据我所知,很多人都会沉溺在这种习惯中,有点像是某种形态的消遣娱乐呢!”
总是会打圆场的马克汉开了口。
“万斯,你对那个衣橱有什么看法吗?”
“唉,我要是有就好了,”他无可奈何地回答。“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透为什么衣橱看起来整整齐齐的,没有翻弄过的痕迹?我真的很好奇。你知道,它应该被大肆搜刮过才对。”
希兹也陷入和万斯同样的迷惘中,因此他转向杜柏士,对他说:“你最好还是检查一下门把,队长。正如这位先生所言,这个衣橱确有蹊跷。”
杜柏士不悦地默默走向衣橱门边,将黄色粉末撒在里面的门把上。吹掉粉末后,他拿着放大镜弯下腰来检查。终于他直起了身,乖戾地打量着万斯。
“门把上是有刚留下的指纹,可以了吧!”他勉勉强强地承认。“除非我判断错误,否则这些指纹就是把手印留在桌面的那个家伙留下来的。两处的大拇指指纹都是环状的,食指呈螺纹状。……这里,彼得,”他指示一旁的摄影师,“把这个门把拍照存查。”
检查结束后,杜柏士、贝拉米和那名摄影师一行人先行离去。
大家互开了一会儿玩笑后,莫朗督察也离开了。在大门边他和两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实习医师擦肩而过,他们奉命前来搬走这名女子的尸体。
那扇闩上的门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点三十分公寓里现在只剩下我、马克汉、希兹和万斯。朵朵乌云飘过,不时遮住阳光,灰暗幽冥的光线笼罩在这个充满悲剧的房间里。马克汉点燃一枝雪茄,靠着钢琴站在那里四下张望,神情落寞但刚毅。万斯走向挂在客厅墙上的一幅画前,吹毛求疵地边看边批评。这幅画应该是十八世纪法国画家布歇的作品。
“绽放笑靥的裸女,展翅拉弓嬉戏的丘比特小童,以及卷卷云彩,”他评论着这幅画。他对所有描绘法国路易十五统治下颓废主题作品的深恶痛绝是非常明显的。“真不晓得在这种描绘情歌、嫩绿和温驯绵羊的作品出现之前,那些宫廷交际花的闺房里挂着什么样的画。”
“我现在比较有兴趣的是,昨晚这间不寻常的闺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马克汉不耐烦地说。
“没有什么好忧心的,长官,”希兹充满自信地说。“我认为杜柏士拿发现到的指纹,然后比对我们的指纹资料档案,很快就能查出案子是谁干的。”
万斯带着悲悯的笑容转向他。
“你真有把握,警官。但我认为,在这件悲惨的案子水落石出前,你会宁可这位手持杀虫粉的暴躁队长没有发现这些指纹,”他做了一个开玩笑的表情。“容我小声地告诉你们,那个在紫檀木桌面和衣橱门把留下指纹的家伙,和这位美丽小姐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怀疑什么?”马克汉直截了当地问。
“没什么,亲爱的老家伙,”万斯柔声回答。“此刻我正徘徊在心智的晦暗歧途上,就像漫游在太阳系中不见指标一般毫无头绪。黑暗之口正吞噬着我,让我仿佛置身于浩瀚无垠的黑夜里。我的心智笼罩在地狱之河的幽冥中,我已绝然深陷在黝黯的阴阳界里。”
马克汉气得紧抿着嘴唇,他太熟悉万斯这种用饶舌来回避正题的行为模式。他转向希兹改变话题。
“你已经盘问过这房子里的人了吗?”
“我问过欧黛尔的女佣、大楼管理员和接线生,不过问得不够详细,我在等你来。我想说的是,他们描述的事让我头昏脑涨。如果他们坚持他们的说法,那我们就面临难题了。”
“叫他们现在进来,”马克汉说,“先叫女佣。”他坐在钢琴板凳上,背靠着琴键。
希兹起身,不过他没有走向大门,而是走到外挂式凸窗前。
“在你盘问这些人之前,有件事我想请你注意,长官!那就是这栋公寓大楼的出入口。”他把金色纱质窗帘拉向一边,“注意那个铁栏杆。这个地方所有的窗户,包括浴室,都装有铁栏杆,就像这些一样。这里离地面大概只有八到十英尺,而建筑这栋房子的人不给小偷以任何机会从窗户闯入。”
他把窗帘拉回来,然后走到玄关。
“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通往这间公寓,就是这扇开向大厅的门。这里没有气窗,没有通风口,没有送菜用的升降机;也就是说,这间公寓惟一能进出的地方就只有这扇门了。在你聆听这些人叙述时,请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长官。……现在,我先叫女佣进来。”
在希兹的命令下,一名探员带进来一名年约三十岁、黑白混血的妇人。她衣着整齐,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咬字清晰、条理分明,一看就知道受教育程度不错,和一般的女佣明显不同。
她的名字叫做艾咪•吉勃逊。以下是马克汉问她话后整理出来的讯息:
她在早上七点多来到欧黛尔的公寓,和往常一样,她自己有一副钥匙能够自行进入,因为这里的女主人通常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一个星期中她会有一两次特别早到,在欧黛尔小姐起床前,为她缝补衣服。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早上,她早到就是为了帮欧黛尔小姐修改睡袍。
当她开门的时候,满室凌乱直接映入眼帘,因为玄关通往客厅的玻璃门是敞开的。几乎在这同时,她发现女主人陈尸在沙发上。
她立刻呼叫当时正在值班的接线生杰梭。杰梭向客厅瞄了一眼后,马上打电话报警。然后艾咪坐在大厅会客室等候警察到来。
她的证词简洁直接,废话不多。即使紧张或激动,她也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非常得体。
“现在,”马克汉在停顿一会儿后接着问,“我们把时间拉到昨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欧黛尔小姐的?”
“七点前,大概六点五十几分的时候,长官。”这个女人以一种平淡的语调回答马克汉的问题,而这似乎也是她说话的一贯语气。 “你通常都是那个时间离开的吗?”
“不是,我通常在六点钟离开。但是昨天晚上欧黛尔小姐要我帮她准备晚宴服。”
“平时你都不帮她准备晚宴服吗?”
“是的,长官。但昨晚她要和某位男士共进晚餐,然后去剧院;她希望看起来特别美。”
“哦!”马克汉身子向前倾。“这名男子是谁?”
“我不知道,长官。欧黛尔小姐没说。”
“你认为可能是谁?”
“我不知道,长官。”
“那欧黛尔小姐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要你今天早点来?”
“昨晚我离开的时候。”
“所以,她根本没有预期到会有任何危险,或是对她这位男伴有任何恐惧?”
“看起来没有,”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没有,我想她没有。她昨晚的兴致非常好。”
马克汉转向希兹。
“你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吗,警官?”
希兹从他嘴巴把还没点着的雪茄拿开,身体弯曲前倾,两只手撑着膝盖。
“昨晚欧黛尔这女人戴着什么样的首饰?”他粗着嗓子问。
女佣的态度马上变得冷漠高傲。
“欧黛尔小姐,”她特别强调“小姐”这两个字,语调中充满对他不尊重欧黛尔小姐称呼的谴责。“她戴了所有的戒指,五六枚吧,以及三个手镯;其中一个缀饰着方钻,一个缀饰着红宝石,另外一个则是缀饰着钻石和翡翠。脖子上还戴了一条缀着梨形钻、光芒四射的项链;此外,她还带了副镶着钻石和珍珠的白金有柄望远镜。”
“她还有其他的首饰吗?”
“或许还有一些小一点的饰物吧!但我不是很确定。”
“她是不是把它们放在卧室里一个钢制的首饰盒中?”
“是的,不戴它们的时候当然放在首饰盒里。”回答中带着些嘲讽的口气。
“哦,我想也许即使她戴着它们,她还是得锁上她的首饰盒。”希兹因为女佣的态度开始反唇相讥;对于她回答问题时始终没称他“长官”一事,他也无法释怀。他此刻站了起来,向下指着紫檀木桌上的黑色文件盒。
“以前见过这玩意吗?”
妇人漠然地点着头,“见过很多次。”
“它通常都是放在哪?”
“在那里面。”她朝着古希腊式橱柜颔首示意。
“盒子里有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啊?”希兹下巴微扬,然而他严厉的态度对这位冷静的女佣毫无影响。
“我不知道,”她镇定地回答。“它总是锁着的,我从来没见欧黛尔小姐打开过。”
希兹警官走到客厅衣橱的门边。
“看到那钥匙没?”他生气地问她。
这女人再次地点头,但是这一次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里透露着些许惊讶。
“这钥匙一直都插在门内吗?”
“不是,它一直都插在门外。”
希兹抛给万斯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在对着门把蹙眉思考了一会儿后,他朝着带女佣进来的警员招了招手。
“把她带到会客室,史尼金。有关欧黛尔的首饰,详细问过她之后作成笔录。……让她在外面等着,待会我还要问她。” 史尼金和女佣走了出去。万斯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朝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盘问那名女佣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那里。
“相当清楚,是不是?”他说,“这妇人让我们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现在我们知道那把衣橱的钥匙插错了位置,而且我们这位美丽性感的女子要和她的一位亲密伙伴前往剧院。在她的亲密伙伴送她回家后大概没多久,她就离开了这个邪恶世界。”
“你觉得这些叙述很有帮助,对不对?”希兹得意扬扬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的味道。“等你听完接线生说出来的疯狂故事后再说。”
“好了,警官,”马克汉不耐烦地说,“就当我们在这棘手的刑事案上有了进展。”
“马克汉先生,我建议先问大楼管理员,等会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希兹走到欧黛尔公寓门口,然后将它打开。“看一下这里,长官。”
他走出大门来到大楼大厅,指着左手边的小通道。小通道约莫十尺长,介于欧黛尔公寓和会客室之间。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实心橡木门,门后通往公寓大楼旁的空地。
“这扇门,”希兹解释,“是这栋大楼惟一的侧门。如果这扇门上了锁,没有人能从这里进入大楼,除非走正门进来。你也无法从其他公寓进入这栋大楼,因为这层楼的所有窗户都加装了铁窗。我一到现场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他走回了欧黛尔公寓的客厅。
“在我今天早上检查过这里的情形后,”他继续说,“我认为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就是从通道尽头的这扇门进入本栋大楼的,然后他偷偷溜进欧黛尔的公寓,没让夜间管理员发现。所以我试过这扇侧门,看看它是不是打得开。但是门从里面闩着——请你注意,不是锁着,而是闩上的。门闩不是那种从外面就可以撬开或弄开的滑扣,而是那种坚固的老式铜制旋转扣闩。……现在我要你听听管理员对这件事的说法。”
马克汉点头默许,希兹随即叫大厅里的一名警员带管理员过来。没多久,一名木讷的中年德国人来到我们面前。他的颧骨很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紧收着下巴,怀疑地看着我们。
希兹立刻担负起盘问的责任。
“通常你晚上什么时间离开这里?”基于某种理由,他开始了咄咄逼人的态度。
“六点钟,有时候早一点,有时候晚一点。”这男人说话的语气相当单调。很显然,他对于在执勤时间发生这等意外事件感到非常懊恼。
“那你早上什么时候到这儿?”
“通常是八点。”
“你昨晚几点回家?”
“大概六点左右,也许是六点十五分。”
希兹停顿了一下,终于点燃了过去一个小时不时含在嘴里的雪茄。
“现在告诉我有关侧门的事,”他依然语带挑衅。“你说过每晚离开前你都会把它锁上,对不对?”
“没错,”这名管理员非常确定地点了好几次头。“不过我不是锁上,而是闩上。”
“好,你那时候闩上了门——”希兹说话的同时,嘴上的雪茄上下不停地抖动着,烟和话同时从他嘴里冒出来。“你昨晚一如往常地在六点左右把门闩上?”
“也许六点一刻。”管理员补充说,标准的德国腔。
“你确定昨晚门是闩上的?”希兹问得毫不客气。
“当然确定。这是我每天晚上必做的事,从来都没忘过。”
这名男子认真的态度,无疑说明了这扇门在昨晚大约六点钟时的的确确是闩上的。然而,希兹在这问题上足足盘问了好一阵子,目的就是为了要百分之百确定这扇侧门当时闩上了。问完后管理员被带离了这里。
“说真的,警官,你知道那位诚实的德国佬当时闩上门了。”万斯带着揶揄的笑容说。
“没错,他闩上门了,”他咕哝着,“今天早上八点十五分我在这里检查的时候门仍然是闩上的。这也正是整件事情剪不断理还乱的地方。如果这门从昨晚六点钟到今早八点钟都是闩上的,我会非常感激帮我解惑的人,告诉我杀害金丝雀的那家伙昨晚是怎么进来的;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
“为什么不是从大厅正门出入?”马克汉问。“根据你的调查,这似乎是惟一合理的出入口。”
“那也是我当初所认为的,长官,”希兹回答。“但是等你听了接线生的描述后再说。”
“接线生的位置,”万斯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在大厅里介于前门和这间公寓的中间。因此,这位男士昨晚进出经过总机附近时,近在咫尺的接线生一定会注意到,是不是?”
“没错!”希兹简洁有力地叫着。“而根据接线生的说法,没有这样的人进出。”
马克汉似乎也感染到希兹激动的情绪。
“把那接线生带进来,我要亲自问他。”他下达指示。
希兹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照着他的话去做。
大喊救命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点杰梭打从进门的那刻起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十出头的他严肃而刚毅,外形粗犷,体格强健;肩膀结实宽阔,感觉像是受过军事训练一样。他走路时有点跛,看得出来右脚有问题,而且我注意到他的左手臂僵硬弯曲,好像是胳膊肘挫伤引起的。他内向沉默,眼神坚毅且充满智慧。马克汉马上以手示意要他坐到衣橱旁的一张藤椅上,但他拒绝了,只是恭谨地站在检察官的面前。马克汉首先问了几个私人问题,这也透露出杰梭在世界大战时当过步兵队的士官(作者注:他的全名是威廉•艾莫•杰梭,当时他被分派到海外部队的第七十七师,第三“瞬奖团)曾重伤过两次,并在休战前不久便解甲归田。他接下目前接线生的工作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现在,杰梭,”马克汉继续,“我要问的事情和昨晚发生的悲剧有关,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好的,长官。”毫无疑问地,这名退役军人会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而且,如果对提供讯息的正确性有任何不确定,他也会很坦白地说出来。可说是具备了目击证人训练有素又细心的所有特质。
“首先,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来上班的?”
“十点,长官。”直截了当的回答,让人觉得杰梭不管何时上班,总是会准时前来。“这阵子我值夜班。值日班的接线生和我轮流值班,我值日班时,他就值夜班。”
“你昨晚是否看到欧黛尔小姐从剧院回来?”
“是的,长官。每个人进来都会经过总机这里。”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过十一点没多久。”
“她一个人吗?”
“不是,长官。还有一位男士陪着她。”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长官。不过以前他来找欧黛尔小姐的时候,我见过他几次面。”
“我想,那你应该可以描述一下他的样子。”
“是的,长官。他人很高,胡子刮得很干净,不过留了灰色的短髭。我敢说他的年纪大约四十五岁左右。看起来是个有身份地位又富有的人——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长官。”
马克汉点点头。“现在,告诉我:他是陪着欧黛尔小姐一起进入她的公寓,还是他掉头就离开了?”
“他和欧黛尔小姐一起进到公寓里,大概停留了半个小时。”
马克汉的眼睛为之一亮,他迫不及待地提出了接下来的问题。
“所以他大约十一点左右到这里,和欧黛尔小姐待在她的公寓到十一点半才离开。你确定你刚刚说的吗?”
“是的,长官,没有错。”这位接线生非常笃定。
马克汉停顿了一下,身子向前倾。
“现在,杰梭,在你回答前仔细想想,昨晚有其他人在任何时间来找过欧黛尔小姐吗?”
“没有,长官。”他毫不考虑地回答。
“你为何如此肯定?”
“如果有人拜访她,我就会看见他们。他们在到她公寓之前一定得先经过总机这里。”
“你从没有离开过总机吗?”马克汉问。
“没有,长官,”他郑重其事地说明,好像在为他没有坚守岗位的暗示辩护一样。“我要喝水或上厕所,都是到对面会客室的小盥洗室;但我会一直把门开着留意总机的显示灯,好让自己能够看到是不是有电话进来。就算我在盥洗室里,也没有人能进出大厅而不被我看到。” 对于尽责的杰梭随时都盯着总机,绝不漏接任何一通电话的说法,是值得相信的。这个男人的真诚和信用无庸置疑,我想,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不会怀疑这点——如果昨晚还有其他人来找欧黛尔小姐,杰梭一定会知道。
然而由于希兹生性谨慎,他立刻站起来往外走到大楼大厅。没一会儿他回来了,带着困惑但满意的表情。
“没错!”他向马克汉点着头。“盥洗室的门和总机位置成一直线,中间没有障碍。”
杰梭对这样的确认没有反应,他站在那里,眼睛专注地看着马克汉检察官,等他继续问他进一步的问题。沉着的态度中有几分令人赞赏的自信。
“那么昨天晚上呢?”马克汉继续问道,“你离开总机的频率是不是很高,或是离开的时间很长?”
“只离开过一次,长官;而且只是去盥洗室大概一两分钟。不过我的眼睛始终盯着总机没离开过。”
“你愿意发誓从十点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找过欧黛尔小姐,而且除了那名护花使者之外,也没人离开过她的公寓?”
“是的,长官,我愿意。”
他简单扼要地道出实话。马克汉在继续问他问题前沉思了好一会儿。
“侧门呢?”
“整晚都是锁着的,长官。大楼管理员在他离开前就把门闩好了,今天早上才又打开。我一直都没碰过它。”
马克汉向后一靠,转身向希兹。
“大楼管理员和杰梭的证词,”他说,“似乎已经把范围缩小到直指欧黛尔小姐的护花使者。这样的推测似乎是合理的,如果侧门整晚都是闩上的,而且没有其他的访客从正门进出,那么这样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就是送她回家的那个人。”
希兹冷笑了一下。
“那很好,长官,如果昨晚这里没有发生别的事的话。”接着他对杰梭说,“告诉检察官有关这个人的后续部分。”
马克汉以期待的心情好奇地望着这位接线生,而万斯则是用手撑头,专注地听着。
杰梭语调平稳,像是军人向长官报告一样小心翼翼地陈述着。
“事情是这样的,长官。当这位男士十一点半从欧黛尔小姐公寓出来的时候,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并且请我帮他叫辆计程车。我帮他打电话叫了辆计程车,就在他等车的时候,欧黛尔小姐突然大叫救命。这位男士立刻掉头冲向欧黛尔小姐的公寓,我也紧跟在后。他敲了敲门,不过一开始没人回应;接着他又再敲了一次,同时大声问欧黛尔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回她回答了,她说她没事,并且要他回家,不要担心。于是他和我走回总机旁,并对我说他猜欧黛尔小姐一定是睡着后做了噩梦。我们后来谈论着战争,没多久车就来了。他向我道晚安后就走了出去,我也听到计程车开走的声音。”
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这番有关欧黛尔小姐这位不知名护花男士离开的叙述,彻彻底底推翻了马克汉原先的推测。他神情沮丧地看着地板,不断地猛抽着雪茄。终于他又开口了:
“这名男子从她公寓出来后多久,你就听到欧黛尔小姐的叫声?”
“大概五分钟的光景。我刚和计程车行联络完之后大约一分钟,就听到她大声尖叫。”
“当时这个男人在总机附近?”
“是的,长官。事实上,当时他的一只手正撑在总机这里。”
“欧黛尔小姐总共叫了几次?她在求救的时候喊了些什么?”
“她尖叫了两次,然后大喊:‘救命!救命!’”
“当这男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
“长官,我隐约还记得他说:‘开门,玛格丽特!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还记得她回答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吗?”
杰梭有点犹豫,紧皱着眉头。
“就我记忆所及,她说:‘没什么事,抱歉吓着了你。没事了,请回家吧,不要担心。’……当然,我所记得的也许没那么精准,但是大致意思就是这样。” “你那时候透过门可以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话?”
“哦,是的。那些门并不是很厚。”
马克汉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最后,他在接线生面前停了下来,并且问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个男人离开以后,你有没有听到欧黛尔小姐的房间里有其他可疑的声音?”
“一点也没有,长官,”杰梭回答。“不过,十分钟后有人从外面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而她房里接电话的却是一个男人。”
“怎么会这样!”马克汉糊涂了,希兹则是聚精会神地坐在那,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有关那通电话的详细情形说给我听。”
杰梭平静地依言开口。
“大约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总机上的灯闪起了,我拿起电话筒,一个男人说要找欧黛尔小姐。我把电话接通进去,隔了一会儿她的话筒才拿起来。你会知道对方是否拿起了话筒,因为如果对方拿起话筒的话,总机板上的显示灯会熄灭。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说‘喂’,我按下转接键,在这之后我自然就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了。”
房内这时候沉寂了下来。接着,在询问过程中一直很专注地看着杰梭的万斯开口说话了。
“顺便问问,杰梭先生,”他满不在乎地问道,“让我们这样说吧,你本人是不是对这位迷人的欧黛尔小姐有一点迷恋?”
打从进到这房间开始,这位接线生第一次显得有些不自在,轻微的红晕泛上脸颊。
“我觉得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他果断地回答。
马克汉抛给万斯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插嘴打断他们的对话。
“暂时到这里,没别的问题了,杰梭。”
这位接线生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后走了出去。
“这宗命案变得十分吸引人。”万斯喃喃说道,同时在沙发上伸了伸懒腰。
“真让人欣慰,有人开始对这宗命案感兴趣了。”马克汉语带挑衅地说。“另外,能不能顺便请教一下,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杰梭对那女人的感觉?”
“噢,只是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万斯回答说,“而且,你晓得,闺房内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不是吗?”
在陷入胶着的茫然中,希兹壮声为自己打气:
“我们仍然掌握了指纹,马克汉先生。我认为它们可以帮我们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但是即使杜柏士确认了这些指纹,”马克汉说,“我们还是得查出指纹的主人昨晚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因为到时他一定会宣称指纹是在命案发生之前留下的。”
“嗯,可以确定的是,”希兹固执地断言,“昨晚欧黛尔从剧院回来之前,就已经有人进来这里了,而且十一点半另一个男人离开的时候,他还在这里。这可以从那女人的尖叫,和那通十一点四十分接起来的电话获得证实。而且德瑞摩斯法医说过,命案发生在午夜之前,所以毫无疑问地,躲在房内的这个家伙干下了这起命案。”
“这看来好像没有争论的余地,”马克汉同意地说,“而且我倾向认为这个家伙她认识。她之所以尖叫,可能是在他最初现身的时候;认出是他后,才镇定下来告诉门外大厅的男子说她没事。……后来屋里的这名男子就把她勒死了。”
“我的看法是,”万斯接着说,“这个男人藏身的地方就是那个衣橱。”
“当然,”希兹警官同意这个看法。“但是让人困惑的是他是怎么进来这里的。值日班到昨晚十点的接线生告诉我,那位造访欧黛尔并且带她外出吃饭的男子是她昨天惟一的访客。”
马克汉发出火气不小的咕哝声。
“把那名值日班的接线生带来这里,”他命令着,“我们得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昨晚有人进来这里,在我离开之前,我非把他是怎么进来的弄清楚不可。”
万斯向马克汉做了一个揶揄的表情。
“你知道,马克汉,”他说,“我没有特异功能,但是我现在有一种,好像那些二三流诗人常说的,奇怪却无法形容的感觉——如果你真的打算留在这疑云重重的闺房中,一直到你发现这名神秘访客昨晚是怎么进来的话,你恐怕得叫人把你的盥洗用品和好几张干净的床单准备好送过来。哦,别忘了,还有你的睡衣。策划主导这个案子的家伙早就非常小心而且聪明地安排好了他的出入问题。”
马克汉半信半疑地看着万斯,这回他倒没有搭腔。
不知名访客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点十五分希兹步出公寓走到大厅,然后把日班接线生带了进来。这位名叫史比佛利的年轻接线生苍白清瘦;他那凸显出苍白脸色的黑发则抹了发油,油亮地从额头向后梳拢,并蓄着稀稀疏疏的胡须。衣着整齐光鲜的他,穿了一套醒目且剪裁合身的深褐色西装,里面搭配了一件粉红色立领衬衫,脚上穿了一双盘扣鞋。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一屁股就坐在门旁的藤椅上,手指头抚弄着裤子上的绉褶部分,不时地舔着嘴唇。
马克汉直接就切入重点。
“我知道你昨天值的是下午到晚上十点的班,对不对?”
史比佛利猛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是的,长官。”
“欧黛尔小姐昨晚是什么时候外出用餐的?”
“大约七点左右。那时候我刚好托人到隔壁餐厅帮我买三明治……”
“她一个人去的吗?”马克汉打断他的话。
“不是,有个家伙来找她。”
“你认识这个‘家伙’吗?”
“我看过他来找过欧黛尔小姐好几次,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长得什么样子?”马克汉连珠炮似的一路问下来,言语间显得极没耐性。
史比佛利口中描述的这名护花男子,和杰梭所描述的那名男子相符合,只是史比佛利比较多话,而且描述得不够精确。很显然地,欧黛尔小姐晚上七点出门,十一点回来,都是同一名男子陪伴她。
“现在,”马克汉继续,并且加重了语气,“我想要知道在欧黛尔小姐外出用餐和你十点下班之间,还有谁来拜访过她?”
史比佛利对这问题有点困惑,他那稀疏的弯眉向上挑动,眉头紧皱。
“我,我——不懂你的问题,”他舌头打结地说,“欧黛尔小姐外出的时候还会有谁来拜访她?”
“确实有人来过,”马克汉说,“而且他进到她的公寓后,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她十一点从外面回来。”
年轻接线生的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的天哪,长官!”他惊叫出来。“所以这就是他们杀她的方式矗 —躲在她屋里等她回来!”他蓦然打住,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和这宗神秘的谋杀事件扯得上关系。“但是,在我值班的时候没有人进到她的公寓。”他脱口而出,怯生生地强调这件事。“没有人!从她外出到我下班,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总机这里。”
“有任何人可以从侧门进来吗?”
“什么?它没锁吗?”史比佛利语气显得很惊讶。“晚上从来不会不锁门的,大楼管理员晚上六点下班前都会把门闩上。”
“你昨晚没因为别的事把它打开过?想一想!”
“没有,长官,我没有!”他猛摇头。
“那你确定在欧黛尔小姐出门后,就再没有人从正门进来然后到她的公寓?”
“百分之百确定!我告诉你我一直都没离开过总机,没有人会经过这里而我却不知道的。只有一个人来找过她。”
“噢!所以的确有人来过!”马克汉吼了起来。“什么时候来的?当时的情形如何?……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名年轻人回答他的时候,真的害怕极了。“只是个家伙进来按她的门铃,然后马上又离开了。”
“你别管它重不重要,”马克汉的语气冷漠而专断。“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九点半左右。”
“他是谁?”
“一名年轻人,来找过欧黛尔小姐几次。我不晓得他的名字。”
“确确实实地告诉我当时整个的情形。”马克汉追着说。
史比佛利再次猛咽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嘴唇。
“事情是这样的,”他很努力地开始叙述,“这人进来后就顺着大厅一直往里走,我对他说:‘欧黛尔小姐不在。’但是他没停下来,并且对我说:‘哦,无论如何我要按个门铃确定她真的不在。’一通电话正好在那时候响起,我没再拦阻他。他按了门铃,也敲了门,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应门;没多久他就走了回来,说:‘我想你说得没错。’然后他丢给我五毛钱,就离开了。” “你真的看见他走了出去?”马克汉的声音中透着不满。
“没错,我看见他离开了。他只是在出大门前停下来点了一根烟,接着便打开门,转身朝百老汇大道的方向走去。”
“玫瑰花瓣一瓣一瓣地掉落,”万斯懒懒地说,“情况妙极了!”
马克汉不愿放弃这名九点半访客可能带来的破案契机。
“这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他问,“你能对他作个描述吗?”
史比佛利坐得直挺挺的,从他热切回答的态度中,不难看出他对这名访客特别留意。
“他长得很好看,年纪不是很大——大约三十岁左右。穿了一套正式的晚礼服和一双漆皮便鞋,搭配西装的是一件打褶的丝质衬衫……”
“什么,什么?”万斯靠在沙发椅背上,故作疑惑状地追问。“丝质衬衫搭配晚礼服!非常不寻常!”
“哦,很多对穿着有品味的人士都是这么穿的,”史比佛利有点得意地解释,“这是参加舞会的流行款式。”
“真的?!”万斯显得有点惊讶。“我得好好研究一下。……顺便问一下,这位穿着丝质衬衫的时髦公子哥停在大门口的时候,是不是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个长扁形银盒然后取烟的?”
年轻的接线生用一种既崇拜又惊讶的表情看着万斯。
“你怎么知道的?”他惊叫了出来。
“简单的推论,”万斯恢复了慵懒的姿势解释着。“大一点的金属烟盒放在背心口袋里和晚礼服、丝质衬衫比较搭配。”
马克汉显然被插进来的这段对话惹恼了,他打断他们,严厉地要求这名接线生继续描述。
“他的头发光滑柔顺,”史比佛利继续,“可以看得出来有些长,但却是时下最流行的发型。他还留了些胡子,胸前翻领别了一朵康乃馨,手上戴着麂皮手套。”
“天啊!”万斯喃喃地说,“舞男一个!”
被俱乐部梦魇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马克汉皱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万斯的观察显然引发他不愉快的联想。
“这个人多高?”他接着问。
“他不是很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史比佛利说,“有点瘦。”
从他的语气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某种潜藏的欣赏,我觉得这个年轻的接线生已经把欧黛尔小姐这名访客的身材与穿着视作模范。这种极其明显的欣赏,加上他对他穿着的赞赏与喜爱,让我们从他描述的字里行间,对这位昨晚九点半出现在死者公寓前按门铃却无功而返的年轻人,有了更进一步的正确认识。
史比佛利被带走后,马克汉站起来在房间里边踱步边猛吸雪茄,雪茄的烟雾几乎笼罩住他的头。希兹坐在那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他。
万斯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这个有趣案情的发展看来仍在原地踏步,”他语带轻松地说,“到底,呃,到底这名杀害玛格丽特的刽子手是怎么进来的呢?”
“你晓得吗,马克汉先生,”希兹说,“我一直在想这家伙可能早在下午的时候就进到了这里,嗯,也就是在侧门锁上之前。欧黛尔她本人很有可能让他进到屋里,然后在另一名男子来接她外出吃饭时,把他藏了起来。”
“很有可能。”马克汉同意希兹的论点。“再把那名女佣带进来,我们来看看还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女佣被带进来后,马克汉直接就问她昨天下午在干什么。从她的回答中得知她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曾外出买东西,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你回来的时候,欧黛尔小姐有没有访客在场?”
“没有,长官。”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里。”
“她有没有提到有人来找她?”
“没有,长官。”
“那么,”马克汉继续问,“在你七点下班回家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已经有人躲在欧黛尔小姐的公寓里了呢?”
这名女佣着实大吃一惊,甚至有些害怕。
“这人能躲在哪里呢?”她一边环顾房间一边问。
“有好几个地方可以躲,”马克汉推测,“浴室、衣橱、床底下、窗帘后面……”
妇人非常笃定地摇着头。“没有地方可以躲人,”她宣称,“我进出了浴室六次,而且还从欧黛尔小姐卧室的衣橱里把她的睡袍拿出来。天黑的时候,是我亲自拉上窗帘的。至于床,它的底座几乎贴到地面,没有人能够钻得进去。”(我看着那张床,知道她说的没错。)
“那这个房间的衣橱呢?”马克汉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追问,但她还是再次地摇着头。
“没有人会躲在那儿。我的帽子和外套都放在里面,当我准备离开时,是我自己把它们拿出来的。我甚至在走之前还把欧黛尔小姐的一件旧洋装放进衣橱里。” “你百分之百确定,”马克汉再问了一次,“在你回家之前没有任何人躲在房间里?”
“百分之百,长官。”
“你记不记得昨天当你从衣橱中取出帽子的时候,衣橱的钥匙是插在门外还是门内的钥匙孔里?”
女佣沉吟了片刻,仔细地注视着衣橱的门。
“插在门外,它一直都是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这么回答。“我记得我把那件旧洋装放进去的时候,钥匙还钩住了衣服。”
马克汉皱着眉头,然后又继续他的问题。
“昨晚和欧黛尔小姐共进晚餐的那位男士,你说你不晓得他的名字,你是否能告诉我们那些经常与她一道出去的男子中,你所知道的名字?”
“欧黛尔小姐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任何人的名字,”这名妇人说,“她在这方面也处理得非常小心,可以说保密到家。你看,我只有白天的时间待在这里,而这些她认识的男士通常都是晚上才来。”
“那你有没有听她提起过她怕谁——因为某个原因而害怕?”
“没有,长官。不过有个男人她一直想要甩掉。他是个坏蛋,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而且我也提醒欧黛尔小姐要防着他点。但是我猜她认识他很久了,所以对他一直都相当温顺。”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有一天,大概是一个礼拜前,”女佣解释,“我吃完午饭回来,他和她当时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们没有听见我回来,因为帷幔是拉下来的。他跟她要钱,她用各种理由拒绝,却遭到他的威胁。接着她说了些以前给过他钱之类的话。我弄出了声响后,他们便停止了争吵;没多久他就离开了。”
“这个人长什么样子?”马克汉的精神又来了。
“他有点瘦,不是很高,我想他大约三十岁左右。他的轮廓鲜明,有人可能会觉得他很帅,有着一双会放电的淡蓝色眼睛。他总是把头发往后梳得油亮,蓄了一点点金黄色的胡子。”
“哦!”万斯说,“我们的舞男。”
“之后他曾再出现过吗?”马克汉问。
“我不知道,长官。至少我在的时候没见过。”
“够了。”马克汉说。女佣随即走了出去。
“她的陈述对我们没有太大帮助。”希兹抱怨着。
“什么!”万斯叫了起来。“我认为她的话非常有帮助,她理清了几个争议点。”
“她所说得哪个部分你认为特别有理清作用?”马克汉不耐烦地问。
“我们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万斯平心静气地说,“昨晚这名女佣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潜伏在这里。”
“你认为这样的供述大有帮助,”马克汉反驳,“我反而觉得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现在或许真如你所言,但是,之后谁又晓得会怎样呢?也许到时候她的这番陈述会是最让你感到欣慰愉悦的线索也不一定。……再说,很明显地我们已经知道有人把自己锁在衣橱里,因为钥匙插放的位置被移动过了;而且,在这名女佣离开之前并没有人躲在衣橱里面,或者,我们可以这么说,衣橱里躲着人是昨晚七点以后的事。”
“那当然,”希兹酸溜溜地说,“但是侧门是闩上的,正门大厅的接线生又发誓没人从前门进来。”
“是有点玄。”万斯黯然承认。
“什么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马克汉咆哮着。
望着衣橱大惑不解的希兹无助地摇着他的脑袋。
“我不了解的是,”他想了想说,“如果这家伙躲在衣橱里,为什么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搜刮这个衣橱,就像他把房间的其他地方翻遍了一样?”
“警官,”万斯说,“你点到问题的核心了。……你晓得吗,这个衣橱没有被翻动过的现象,正好说明了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的凶残家伙放弃翻弄这个衣橱,因为衣橱的门当时从里面反锁住了,他打不开。”
“得了吧!”马克汉提出异议,“照你的说法,岂不是暗示昨天晚上有两位不知名的人士在这里。”
万斯叹了口气。“伤脑筋呀!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连一个人是怎么进到房间来的都没有合理的解释,何况是两个人。……真是让人苦恼,对不对?”
希兹倒是找到了自我安慰的话。
“无论如何,”他说,“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昨晚九点半来过这里、穿着漆皮便鞋的时髦家伙可能是欧黛尔的爱人,而且向她要钱。”
“这个明显的事实要怎么样才能发挥作用,帮大家扫除谜团呢?”万斯问。“几乎每一位现代黛利拉(译注:意指妖妇)都有着贪婪的欲望。假如没有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在她身边,那才稀奇呢,对不对?”
“没错,”希兹回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万斯先生,也许这些事是你不知道的。这些让女性意乱情迷的男人通常都是惯犯大坏蛋,你知道吗?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这是职业凶手干下的案子后,它无法让我不去想这个威胁过欧黛尔、向她要钱的家伙,就是昨晚潜伏在这里的那个人的原因。……而我也要说,从对这个人的描述听起来,完全就像是那种经常出入深夜餐厅的雅贼。”
“你深信,”万斯温和地问,“这件案子是职业凶手干的?”
希兹的回答中几乎充满了轻视的味道,“那凶手不是戴着手套,而且使用铁橇吗?这就是强盗固有的行为模式,知道吗!”
隐形杀手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马克汉背着手走到窗前,驻足凝望窗外的小小后院。几分钟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就我所了解的情况,”他说,“我现在把它归纳如下:欧黛尔小姐和某位绅士有约,准备一道外出用餐,然后去剧院。他在七点左右来接她,然后两人一起出去。十一点钟的时候他们回来了,他随她进入公寓,约莫逗留了半个小时,在十一点半离开,并且要接线生帮他叫一辆计程车。在他等计程车时,欧黛尔突然尖叫大喊救命。随后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则是告诉他没事,并且要他离开。计程车来了,他上了车就走了。十分钟后,有人打电话找欧黛尔,公寓里回答的竟是一名男子的声音。今天早晨她被发现陈尸在她自己的公寓里,房间内被翻箱倒柜,凌乱不堪。”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
“现在,很明显地,昨晚在她和她的护花使者回到公寓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个人躲在那里,当然,也很清楚的是,在这位护花使者离开后,这女子还没死。因此我们的结论是,那名早已经躲在房间里的男子就是杀害欧黛尔的凶手。而德瑞摩斯法医提出凶杀案发生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报告,也印证了这个结论。但是她的这位护花男士一直到十一点半才离开,而且在那之后还隔着门跟她说过话,因此我们可以把命案发生的时间更确切地拉到十一点半到午夜十二点间。……这些是目前归纳出来的比较明确可知的事实。”
“实际情形和这些归纳点大概八九不离十。”希兹说。
“无论如何,整个案子有趣极了。”万斯喃喃地说。
在房里来回不停踱步的马克汉继续他的推论。
“根据已知事实,这个案子还有几点值得注意:昨晚七点女佣下班离开以前,欧黛尔的公寓还没有人躲在里面。因此,凶手是在七点以后潜进她的公寓里。我们先来看看那个侧门。六点的时候,也就是该名女佣下班前一个小时,大楼管理员从里面闩上了侧门,而日夜班的两名接线生都极力否认靠近过侧门。而且,你,希兹警官今天早晨也看见侧门是闩上的。因此,我们可以假定这扇门整晚都是闩上的,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进来。所以,我们不得不作这样的推论:凶手是从正门进来的。现在,我们再来斟酌一下这样的推论。昨晚值班到晚上十点的接线生十分肯定只有一名男子从正门进来,穿过大厅到这间公寓,并且在按铃没人应门后,又走了出去。另外一位从昨晚十点值班到今天早上的接线生,也确定没有人从正门进来穿过总机到欧黛尔的公寓;加上这层楼的所有窗户都加装了铁窗,而且从楼上下来的人不可能不和接线生打照面;我们现在面临了棘手的问题。”
希兹搔头苦笑着。
“不合理,是不是,长官?”
“隔壁的公寓呢?”万斯问,“就是那间面对后面通道的公寓,我猜门号是二号吧?!”
希兹施恩似的转向万斯。“今天早上我第一个查看的地方就是那间公寓。二号公寓住的是一位单身女郎;我在八点钟的时候敲她的门把她叫醒,并且搜查了她住的地方。什么都没发现。无论如何,你必须穿过总机才能到她的公寓,情形和到欧黛尔的公寓是一样的。昨晚也没人来找过她或是从她家离开过。还有,杰梭这位机灵的年轻人告诉我,这名女子是属于那种淑女型的,不爱说话,她和欧黛尔甚至不认识对方。”
“你真是调查得相当彻底,警官。”万斯喃喃地说。
“当然,”马克汉插话进来,“如果有人背着接线生,在七点到十一点间从那间公寓溜进这里,然后在杀害欧黛尔后又溜回那间公寓,也不无可能。但是在希兹警官今天早上搜索这地方没有发现任何人后,我们可以排除凶手从那间公寓出入的可能了。”
“我敢说你是对的,”万斯满不在乎地承认。“但是这让我觉得,亲爱的老马克汉,你对这种情况了不起的研究判断,也完全排除这名凶手从其他地方出入的可能。……然而他进来了,勒死了那名不幸的妙龄女子,然后又离开了,对不对?……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难题,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略而不提。”
“真是让人摸不透。”马克汉沮丧地说。
“八成是幽灵,”万斯补充说,“这件命案充满了鬼魅悬疑的气氛。真的,你晓得吗?我开始怀疑昨晚这附近有女巫作法召唤幽灵出来。……喂,马克汉,你能起诉幽灵吗?”
“幽灵根本不会留下那些指纹。”希兹老实不客气地咆哮起来。
焦虑地走来走去的马克汉停下了脚步,生气地看着万斯。
“去你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凶手是以某种方式进入这公寓,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出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是那名女佣记错了,在她离开的时候早已经有人在这里,要不然就是其中一位接线生睡着了,但是又不愿承认。”
“或者他们之中有人说谎。”希兹接着说。
万斯摇着头。“我觉得,这名女佣的证词肯定值得相信。如果怀疑有人从正门进来却没被发现,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两位接线生只会忙不迭地加以否认。……所以,马克汉,也就是说,你只能从幽灵的角度来看这整件事的发展。”
马克汉对万斯戏弄的话语感到非常不满。
“我不许你再用这些装神弄鬼的看法和神秘兮兮的假设干扰我们调查案子。”
“但是,想一想,”万斯戏谑地抗议,“你的结论中已经证明——甚至你从法律角度的分析来看——昨晚没有人能够进出这间公寓;而且,正如你经常告诉我的,法庭上强调的是物证,办案不是根据听闻或可疑的罪行来定案,而是根据证据;然而这个案子的证据似乎为所有的人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要说这名女子自己勒死自己,也说不过去。要是这是服毒事件就好了,对你而言,那该是多么棒的一件自杀案啊!这名凶手真是没有大脑,为什么不用砒霜来代替他的双手!”
“他就是勒死了她,”希兹说,“而且,我会把宝压在那位昨晚九点半来这里却进不去的家伙身上。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确定?”万斯点燃另一根烟。“我可不认为那些描述他的对话,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证明。”
希兹的眼中闪过一阵邪恶的光芒。
“我们有办法,”他嗤之以鼻地说,“从那些对答如流的精彩对话中得到足够的依据。”
万斯叹了口气。“上流社会是多么需要你这样的人啊,我的警官大人!”
马克汉看了看手表。
“我办公室还有急事要处理,”他说,“所有这些的回答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他把手搭在希兹的肩上。“你继续做你的事。今天下午把这些人带来我的办公室继续侦讯,或许我能让他们又记起些什么。……你接下来的调查计划如何?”
“一般的例行调查,”希兹郁郁寡欢地回答。“我会细看欧黛尔的卷宗,并派三四名干员继续调查和她有关的线索。”
“你最好马上去计程车行查问一下,”马克汉建议,“看看有没有办法查出昨晚十一点半离开的那名男子的身份,还有他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你们稍微想一想,”万斯说,“如果这个人知道谋杀案什么的话,他还会停留在大厅里,并且要接线生帮他叫计程车吗?”
“哦,我并不冀望他知道谋杀案,”马克汉的语气显得无精打采。“但是死者曾经和他说过的什么或许能提供我们一点线索。”
万斯戏谑地摇着他的头。“哦,让我们恭迎那圣洁的信仰、无瑕的希望,还有张着金黄羽翼盘旋飞舞的天使!”
马克汉没心情开玩笑,他转向希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他说:
“傍晚来找我,我或许可以从这些人身上再找到一些新的线索或证据。……另外,”他又想到了什么,“记得找个人守在这里。我要这间公寓保持现状,直到出现破案契机为止。”
“我会搞定的。”希兹向他保证。
马克汉、万斯和我走出大楼,坐进了车子里。没多久车子便飞快地绕着中央公园的街道开走了。
“还记得我们最近关于雪地上脚印的讨论吗?”万斯问,这时候我们的车子已经开到第五大道,并且继续向南行。
马克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我记得,”万斯感慨地说,“在你举出的假设个案中,那里不但有脚印,而且有十二个或甚至更多的目击证人——包括一名儿童——看见某个人跑过雪地。……然而,在现实的世界里你却陷入极度的困扰当中,因为让人沮丧的事实是,这桩命案现场不但没有雪地上的脚印,而且也没有目睹有人逃走的目击证人。总归一句话,你是直接、间接证据两者都缺。……可怜哟,可怜。”
他悲哀地摇着他的头。
“你知道吗,马克汉,我觉得有关这案子的这些证词,已经说明死者死亡当时并没有人在她身边,因此,按理说她应该还活着。我认为,从诉讼程序的立场来看,这位女士的尸体与案情完全不相干。我知道你晓得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法官是不会承认这是谋杀案的;但是,你如何处理不是谋杀案的被害人尸体呢?”
“你满嘴胡说八道。”马克汉生气地斥责他。
“哦,的确。”万斯同意。“然而,执法者没有脚印这类的证据是很苦恼的,是不是,亲爱的老朋友?这会让人完全没有判断的依据。”
马克汉突然展开反击。“当然,你不会需要脚印这样的证据,或任何具体线索的,”他揶揄着万斯,“你不是有预言事情的神力吗?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你曾经对我夸口,不管有没有留下脚印,在了解犯罪的本质和情况后,你就可以正确无误地让我知道凶手是谁。还记得自己吹的牛吗?……现在我手上有一桩谋杀案,而且凶手来去间没有留下他的脚印,请好心地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欧黛尔那名女子,以救我于无知的困扰中吧!”
万斯依旧从容平静,丝毫不受马克汉揶揄、挑衅的影响。他吊儿郎当地抽了一会儿烟,接着倾身将烟灰弹出窗外。
“老实说,马克汉,”万斯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是想研究这桩愚蠢的谋杀案。不过我想我会先等希兹的调查报告出来后再说。”
马克汉发出冷笑声,整个身体陷在座位里。
“真是感激不尽。”他说。
猎物追踪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午后回去的途中在行经麦迪逊广场北边时,我们因为塞车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马克汉焦急地看着他的手表。
“都已经过中午了,”他说,“我想我们得停下来到那家俱乐部吃点午饭。……我猜这么早吃饭可能不太适合你这位讲究的温室花朵。”
万斯接受了他的邀请。
“由于你剥夺了我的早餐,”他说,“我决定让你请我喝一杯蛋酒。”
没一会儿我们进到了几乎还没有客人的史杜文生俱乐部,并且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从窗外向南可以看到麦迪逊广场上的一片树海。
就在我们点完食物后没多久,一名身穿制服的侍者走了进来,恭敬地向马克汉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递给他一封没有写上地址、封好的信封,信封是这家俱乐部的。马克汉好奇地展信阅读,当他看到最后署名的时候,眼中闪露出惊讶之色。终于他抬起头向侍者点了点头,然后他表示得告退一下,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整整二十分钟后他才回来。
“事情真绝,”他说,“刚刚那封信笺是昨晚带欧黛尔外出吃饭和看舞台剧的那名男子写的。……世界真是小。”他发出喟叹,“他就住在这家俱乐部——是个外地会员,每次他到纽约,都是在这里落脚。”
“你认识他?”万斯不是很有兴趣地问。
“我见过他几次面——这位老兄叫史帕斯伍德,”马克汉似乎有点困惑,“他的家世良好,住在长岛的别墅,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也是那种我认为最不可能和欧黛尔有任何瓜葛的人。但是他自己承认,每次他到纽约来,都会和她打得火热——‘及时行乐趁年轻’,这是他自己形容的说法——而昨晚他带她到法兰赛餐厅用餐,之后又去了冬园。”
“我可不认为这是充实的一晚,”万斯评论着,“反倒是他倒楣的一天。……我是说,试想想看,打开报纸看到昨晚和你在一起的女人被勒死的新闻,让人多么不安呀!对不对?”
“他的确感到不安,”马克汉说,“晚报在一个钟头前已经出来了。我们来这里之前,他每隔十分钟就打一次电话到我办公室。他担心和这名女子的关系会曝光,让他颜面无光。”
“不会吗?”
“我看没这必要。没人知道昨晚她的护花使者是谁;而且,很明显地,既然他和这个案子无关,又何必把他牵连进来呢?他刚刚告诉了我关于他和她之间所有的事,而且答应只要我要他留在纽约,他就不会离开。”
“从你回到这里时满脸失望的表情来看,我猜他的故事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
“是的,没有。”马克汉承认。“这女子显然没有向他透露任何她的情史,他连一丁点有帮助的线索也提不出来。他陈述昨晚的事情经过和杰梭所描述的完全符合。他七点来找她,大概十一点左右送她回家,在她家逗留了约半个小时,然后才跟她分手。听到她大声求救时他吓了一跳,但是随后她又告诉他没事。他当时的想法是她做了个噩梦,而且以为就真的没事了。他离开后直接坐车回到这家俱乐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看到他从计程车下来的瑞丰法官可以证明。他上了楼,并且和那些在法官房间等他的男士们一起玩扑克牌。他们一直玩到今天凌晨三点。”
“你这位长岛唐璜显然没有提供你任何‘雪地上的脚印’。”
“无论如何,他这时的出现总算消除了一项可疑的线索,不然可能会浪费我们更多的调查时间。”
“如果更多可疑的线索都没了,”万斯讽刺地说,“你将会陷入绝望沮丧的困境中,你知道吗?”
“还有足够多的线索让我忙的,”马克汉边说边把盘子往前一推,并喊侍者买单。他站起身,看着万斯,“你真的有兴趣加入调查吗?”
“呃,什么?哎呀!当然有兴趣,这还用说。不过,行行好,再坐一会等我喝完咖啡。”
虽然他答应得有点漫不经心,我还是很讶异万斯这么爽快就接受了邀请,因为蒙多士美术馆今天下午有一项中国古代墨宝展,他原本打算要去参观的。听说其中有两幅画作,是中国宋代画史里的代表之作。而万斯则非常希望能得到它们,将它们纳入他的收藏之中。
我们和马克汉一同坐车前往刑事法庭大楼,从法兰克林街的大门进入,搭乘私人专用电梯到了马克汉宽大却脏乱的办公室。从办公室正好可以俯瞰坟墓监狱的灰色石墙。万斯坐在一张皮椅上,旁边是一张橡木雕饰茶几,茶几左边就是办公桌。他点燃了一根烟,又开始了他揶揄的本事。
“我期待着司法之轮碾压过所带来的快感。”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说。
“你注定听不到最初碾过的声音,”马克汉回应,“接下来的进展将在这间办公室外,不在办公室里。”马克汉接着消失在通往法官室的自动门后。 五分钟后他又回到办公室,背对着办公室南面的四扇长形窄窗,在他的高背旋转椅上坐了下来。
“我刚刚去找瑞丰法官,”他解释着,“刚好是午休时间——他证实了史帕斯伍德所说的有关他们玩扑克牌的事。这位法官在昨晚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曾在那家俱乐部的外面碰到他,然后便和他在一起,一直到今天凌晨三点。他之所以会记得当时的时间,是因为他曾经向他的宾客保证会在十一点半回到俱乐部,然而他迟到了二十分钟。”
“为什么总是要对不重要的事实陈述进行查证?”万斯问。
“这是例行工作,”马克汉稍有耐心地告诉他,“虽然刑事案件的每个环节有的看起来不是很重要,但是都得查证。”
“是吗?马克汉,你可知道,”万斯把头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蒙档乜醋盘旎ò澹“那些被你的法律伙伴们奉为准则、一成不变的例行工作,有时候的确会发挥作用;然而它未必每次都管用。记得《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红心皇后——”
“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和你闲扯淡,讨论例行工作和红心皇后的启示。”马克汉粗鲁地打断万斯的话,同时按下桌角下的按钮。
他那位充满活力的年轻机要秘书史怀克,出现在介于马克汉办公室和接待室间的小房间门前。
“是的,长官,有什么吩咐?”大镜框后面的眼睛闪露出对指示的期待。
“叫班立刻派个人过来。”(作者注:班就是班杰明•韩龙队长,是地检处调查组指挥官。)
史怀克走出去穿过长廊,一两分钟后,一个圆胖温和、穿着整齐、戴着眼镜的人走了进来,他站在马克汉面前,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
“午安,崔西,”马克汉亲切地说。“这里有一份欧黛尔命案四名证人的名单——两名接线生、一名女佣和一名大楼管理员,我要你现在马上把他们带来这里。你可以在西七十一街一八四号找到他们,希兹警官正把他们留在那里。”
“是的,长官。”崔西一本正经地回答,恭恭敬敬地鞠躬后离开了马克汉的办公室。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马克汉埋头处理一上午堆积如山的工作,而我对他的精力和效率则是印象深刻。他就像个企业家一样整天都有着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史怀克则是来回地在他的办公室穿梭;另外,还有其他人员进出受命,像蜜蜂般忙个不停。万斯则是在一大册纵火案的卷宗里找乐子,他不时地翻阅,并且对纵火行为摇头斥责。
下午两点半,史怀克进来报告崔西已经把四名证人带到。接下来马克汉巨细靡遗地反复盘问了他们两个小时,这种精神连我这位律师都自叹弗如。他此刻盘问两名接线生的态度和稍早非正式询问时完全不同。如果稍早他们的证词有任何遗漏的话,现在在马克汉严格仔细的盘问下,一定会再加以补充。然而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们仍坚定地表示:除了欧黛尔和她的护花使者,以及昨晚九点半出现的不速之客外,没有人在七点以后从正门进来、穿过大厅进到欧黛尔的公寓;也没有人从大厅走出去。大楼管理员则一口咬定侧门在六点以后就闩上了,即使威胁利诱依然坚持不为所动。女佣艾咪•吉勃逊除了早上的陈述外,一点新加的内容也没有,马克汉密集盘问的结果,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重复的说词。
没有任何新的可能——新的线索——从这回的盘问中出现。事实上,这两个小时的问话只是更加证实了原先的疑点没有问题。下午四点半,马克汉疲惫地坐回他的办公椅,原来可望揭开这宗震惊社会谋杀案神秘面纱的机会,似乎是比之前更加渺茫了。
万斯阖上纵火案的卷宗,同时丢掉了手上的香烟。
“告诉你吧,马克汉老兄,”他露齿而笑,“调查这个案子得不按牌理出牌,例行的查案模式是行不通的。为什么不请埃及女预言师带着她的水晶球来帮忙?”
“如果迟迟不能破案的话,”马克汉沮丧地说,“到时候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就在这时候,史怀克从门外探头进来说窃盗工具专家布莱纳副督察在电话线上。马克汉拿起听筒,边听边把听到的内容记在便条纸上。电话讲完后,他转向万斯。
“你似乎对我们在欧黛尔卧室里发现的首饰盒多虑了。嗯,窃盗工具专家刚刚打来电话,证实了他今天早上的看法。首饰盒是被一把特制的凿刀撬开的,这种工具只有惯窃才会随身携带,或知道如何使用。凿刃部分一又八分之三寸,柄宽一寸,是一种老式的工具,刀刃上有一道特殊的刻痕——跟去年初夏发生在公园大道上区一起抢案所用的凿刀同类型。……这个让人高度亢奋的消息有没有舒缓你的疑虑呢?”
“我不认为如此,”万斯再度变得严肃而且困惑起来。“事实上,这让情况仍然相当扑朔迷离。……要不是因为那个首饰盒和凿刀,我隐约还可以在一片晦暗不明中看到一丝光芒——一丝也许诡异而神秘,但能够感觉到它存在的曙光。”
马克汉还来不及回答,史怀克便再次探头进来,告诉他希兹警官来了,想要见他。
希兹现在已经不像早上分手时那么沮丧了。他接过马克汉递给他的雪茄,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会议桌上,并且拿出一本笔记簿。
“我们的运气还不错,”他开口说,“经过波克和艾莫力初步地调查,得到了有关欧黛尔的一些讯息。就他们所知,她并没有和许多男人交往——只周旋在少数活跃人士间,大施交际手腕。……男主角之一、那位最常被看到和她在一起的男子,名叫查尔斯•克莱佛。”
马克汉坐直了。 “我认识克莱佛——不晓得是不是同一个人?”
“就是他,没错,”希兹说,“前布鲁克林税务委员,一直以来他都喜欢到纽泽西市的一家撞球场和人敲杆赌博。他也喜欢流连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在那里他可以和坦曼尼协会的老伙伴交谊叙旧。”
“那就是他了,”马克汉点点头,“他是个调情圣手——人称老爹。”
万斯望着天花板。
“哟,哟,”他喃喃自语着,“所以克莱佛老爹和我们这位风情万种的欧黛尔小姐也有一腿矗∥腋铱隙ㄋ不会是因为他那双‘迷人的眼睛’而爱上他的。”
“我想,长官,”希兹继续说道,“既然克莱佛经常出入史杜文生俱乐部,你不妨去问问他关于欧黛尔的事。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乐意之至,警官,”马克汉把这事记在便条纸上。“今晚我会试着联络他。……还有没有其他人?”
“有一个叫路易•曼尼克斯的,他是欧黛尔在法利斯剧团时认识的;但是她已经在一年多前甩掉了他,从那以后两人就没再碰过面;现在和另外一名女子交往。他是曼尼李文公司的老板,从事毛皮进口生意,也是俱乐部的常客之一,一个挥金如土的家伙。我不觉得从他身上能得到什么有利案情的线索,他和欧黛尔间的风流韵事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言之有理,”马克汉同意希兹的分析。“我想我们可以把他从调查名单中剔除。”
“嘿,如果你们继续这样剔除的话,”万斯说,“恐怕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那名女子的尸体而已。”
“还有,昨晚带她外出的男子,”希兹接着说,“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他显然行事非常小心谨慎。起初我以为他就是克莱佛,但是又和描述不符。……顺带提一句,长官,有件事很奇怪:他昨晚离开欧黛尔后,便搭乘计程车前往史杜文生俱乐部,并且在那里下车。”
马克汉点着头。“这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警官,而且我知道这名男子是谁——他不是克莱佛。”
万斯轻笑了起来。
“史杜文生俱乐部似乎成了这宗谋杀案的前线地带了,”他说,“真希望它的命运不会跟纽约运动员俱乐部一样悲惨。”(作者注:万斯在这里所指的是很有名的墨磷事件,这事发生在一八九八年,当时坐落在麦迪逊大道和第四十五街的老纽约运动员俱乐部关门大吉,不过是因为商业利益结束了史杜文生家族的事业。这家位于麦迪逊广场北边的俱乐部,在几年后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摩天大楼。)
希兹一心只想知道那名男子的身份。
“那男子是谁,马克汉先生?”
马克汉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在想该不该把这个秘密告诉另外一个人。然后他说:“我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但是你得保密。他是肯尼斯•史帕斯伍德。”
接着他把中午吃饭时被找出去的事向希兹又再说了一遍,并且表示从史帕斯伍德身上,并没得到任何有帮助的线索。他同时告诉希兹,他已经查证过这名男子所交代的回到俱乐部遇到瑞丰法官之后的行踪,一切属实。
“而且,”马克汉补充道,“既然他是在那名女子遇害前离开她的,所以没有必要再去打扰他。事实上,我已向他保证看在他家人的份上,不会让他牵扯进这个案子里。”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长官,我也一样。”希兹阖上并收起他的笔记簿。“还有一件小事。欧黛尔以前住在第一一0街,艾莫力从她前任女房东那里得知,欧黛尔家女佣口中的那名时髦家伙以前经常去找欧黛尔。”
“这倒提醒了我,警官,”马克汉找出布莱纳来电时记下的笔记,“这是教授所提供的首饰盒被撬开的一些相关资料。”
希兹非常急切地阅读这些资料。“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满意地点着头,“干净利落、有职业水准,这家伙经验老到。”
万斯站了起来。
“然而,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说,“为什么这位经验老到的窃贼一开始使用的是不恰当的铁钳呢?还有,为什么他会忽略了客厅里的衣橱呢?” “等我逮到他的时候,万斯先生,这些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希兹眼露冷光、笃定地说。“而我想要好好和他谈谈的对象,就是那位穿着丝质褶边衬衫、手戴麂皮手套的家伙。”
“每个人的嗜好不同,”万斯叹息着说,“我就不会想去和他交谈。总之,我无法想像一名惯窃会尝试用铁钳去撬开一个钢制的盒子。”
“别再想铁钳了,”希兹厉声地说,“他是用凿刀撬开首饰盒的,而且就是去年夏天公园大道窃案所使用的同一把凿刀。你觉得如何?”
“噢!这就是让我头痛的地方,警官。要不是因为这件烦人的事情,今天我会有一个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下午时光,到克莱蒙特好好喝个下午茶。”
这时贝拉米探员通报求见,希兹从桌上跳了下来。
“看来那些指纹有新发现了。”他满怀希望地预言着。
贝拉米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直接走到马克汉的办公桌前。
“杜柏士队长要我过来,”他说,“他认为你可能需要那份欧黛尔公寓中采集到的指纹报告。”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小型资料夹,在马克汉的示意下,交给了希兹。“我们鉴定过了,正如杜柏士队长说的,都是出自于同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汤尼•史基。”
“绰号‘公子哥’的史基,是吗?”希兹的语气中有种压抑住的亢奋。“看吧,马克汉先生,有着落了。史基有过前科,是他那行的高手。”
他打开资料夹拿出一张长方形卡片和一张蓝色的纸,纸上打了七八行的字。他看着这张档案卡,发出满意的声音,然后把它递给了马克汉。万斯和我趋前同看。档案卡最上面是那名犯人正面及侧面的档案照片,一张年轻的脸,头发浓密,下巴方正,眼宽而色淡,蓄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照片底下是对他的简单描述,包括他的名字、绰号、住址、犯人检测事项,以及他的犯罪事实。最下面有十个小方格排成两列,里面是他的黑色墨印指纹——上列印的是他的右手指纹,下列是左手指纹。
“所以这就是那位领导潮流、穿着丝质衬衫搭配晚礼服的审美家矗∥业奶炷模 蓖蛩箍醋耪馊说牡蛋缚ㄍ诳嗟厮怠!拔蚁M他能带动无尾晚礼服搭配长统靴的风潮——纽约的剧院到了冬天可是冷得刺骨。”
希兹把档案卡放回资料夹中,继续看另一张上面打了字的蓝纸。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绝对不会错,马克汉先生。听听这些:‘汤尼•史基,绰号公子哥。一九《到一九∷哪辏爱莫诺少年感化院两年感化教育。一九×年因为轻微窃盗罪在巴尔的摩州立监狱服刑一年。一九“说揭痪乓灰荒辏又因为伤害和抢劫罪名在圣昆汀监狱服刑三年。一九一二年在芝加哥因窃盗罪被捕,后来以罪名不成立结案。一九一三年意图行窃,在艾伯尼被捕,罪名不成立。一九一四到一九一六年,因为窃盗和抢劫罪名,在辛辛监狱服刑两年八个月。’”他把蓝纸折好,连同档案卡一起放进他胸前的口袋。“可爱的纪录。”
“这就是你要的情报吗?”泰然自若的贝拉米问。
“没错!”希兹几乎欣喜若狂。
贝拉米以期待的眼神瞄着马克汉检察官;马克汉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拿出一盒雪茄请大家。
“多谢了,长官。”贝拉米说着拿了两枝,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心口袋里,然后离开了。
“如果你不介意,电话借用一下,马克汉先生。”希兹说。
他打回刑事组。
“马上追查汤尼•史基——‘公子哥’史基——的下落,你们一找到他立刻带他过来。”他在电话中向史尼金交代这件事。“从他的档案中查出他的地址,带波克和艾莫力一起去。如果他想逃,先示警再把他抓起来——有些同仁对他相当了解。逮捕他,不用多说什么,知道吗?另外,听好,搜搜看他的住处有没有作案的工具。或许没有什么作案工具在他住的地方,不过我特别要找的是一把长一又八分之三寸的凿刀,刀面上有一道刻痕。……半个小时内我会回到警局。”
他挂上电话,两手交互地搓揉着。
“我们正扬帆启航。”话中充满愉悦。
万斯走到窗户旁,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那俯瞰通往坟墓监狱的“叹息桥”。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希兹。
“事情真的没有这么简单,”他说,“你们的这位‘公子哥’朋友或许是撬开首饰盒的家伙,但是昨晚其他部分的演出可不是他那颗脑袋能够胜任的。”
希兹态度转为傲慢。
“我不是研究脑袋的大师,我只知道指纹这项证据。”
“这是刑事学上严重的技术错误,警官,”万斯优雅地回答。“这桩谋杀案的犯罪动机可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相对地,它非常的复杂。而这位照片最贴近你胸口的时髦人士,只会让整个案子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强行约谈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晚上八点马克汉晚上总是习惯在史杜文生俱乐部用餐。在他的邀请下,万斯和我与他一道共进晚餐。无疑地他认为和我们一道吃饭可以避免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无谓打扰;因为此刻他根本没有心情去应付外界对此案的好奇。从下午以后雨就开始下个不停,我们用完晚餐,雨势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场雨下到夜里是免不了的了。晚餐过后,我们三人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抽起雪茄来。
我们坐在那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个表情严肃、面色红润、头发稀疏灰白的微胖男子,神神秘秘却很有自信地朝我们这里走来,向马克汉说了句客套话,祝他有个愉快美好的夜晚。虽然我没见过这名男子,但我知道他就是查尔斯•克莱佛。
“我在桌上看到你要找我的留言纸条。”他说话出人意料的优雅,完全无法和他的体型联想在一起;然而,在优雅之外,话中还透露着心机和冷漠。
马克汉站起来和他握了手,并且把他介绍给万斯和我认识,不过万斯似乎已和他见过一两次面。他在马克汉示意下坐了下来,拿出可乐纳雪茄,小心翼翼地用一把拴在表链上的金色剪子剪去雪茄头,然后放进口中用双唇润湿,并且把它点燃。
“很抱歉打扰你,克莱佛先生,”马克汉说,“不过,你可能已经从报上知道了,一名叫做玛格丽特•欧黛尔的年轻女子,昨晚在第七十一街她住的公寓中遭人杀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要如何提出这个敏感的话题,或许他希望克莱佛主动说出认识这名女子的经过。但是这个男人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表情。过了一会儿,马克汉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调查这名女子的交往情形时,我们得知你和她交情不浅。”
他又停了下来。克莱佛轻挑了一下眉毛,但是仍然没说什么。
“事实是,”马克汉继续说道。对于克莱佛过于谨慎的态度,他有点恼火,“我的报告显示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你们一同出入了许多场合。事实上,从我所得知的消息中惟一要特别强调的是,你对欧黛尔小姐非常有兴趣。”
“是吗?”这带着质疑的否认语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优雅。
“是的,”马克汉回答。“而且我特别要说的是,克莱佛先生,现在不是假装或是掩饰的时候。我今晚找你谈这件事,最主要是因为我认为你能帮我理清一些事情。我想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现在有一个嫌疑很大的特定对象,我们希望能尽快抓到他。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需要帮忙,这也是为什么今晚我找你来这里谈谈的原因。”
“那我要怎么帮你呢?”克莱佛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在问这问题时嘴唇动了动。
“就你对这名年轻女子的认识,”马克汉耐心地解释,“无疑地,你知道的一些事情——让我们这么说吧,特定的事或是隐私的事——可以帮我们理出些头绪。”
克莱佛沉默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向他前方的墙上,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恐怕我爱莫能助。”终于他开口了。
“你的态度不像是一个有道德良知的人应该有的。”马克汉气愤地说。
克莱佛对检察官投以疑问的眼光。
“我认识这名女子和她被杀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有向我透露谁是杀她的凶手,也没有告诉过我谁想要杀她。要是她知道谁要杀她的话,她也就不会遭人毒手了。”
万斯向我饿了了过来,附在我耳朵旁悄悄地说:
“马克汉遭遇到对手了——可怜的家伙!……情况真是一团糟。”
不过,尽管两人由刚开始的反唇相讥演变成后来的唇枪舌剑,最后还是克莱佛竖了白旗。马克汉人虽温文儒雅,却是个得理不饶人、足智多谋的对手。没多久他就迫使克莱佛供出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面对克莱佛闪烁其词的回答,马克汉马上改变策略,倾身向前展开反击。
“从你的回答来看,你并不是以证人的立场在回答我的问题,克莱佛先生。”他尖锐地说,“不管你多肯定自己是以证人的立场在回答我的问题。”
克莱佛不发一语地把目光移回原来注视的地方;马克汉则是打量着这位对手,一心要从对方冷漠以对的沉着中探究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克莱佛显然也一意要让他的对手什么都探究不出来。此刻的马克汉就像在干旱的沙漠中凿井般,什么也挖不出来。最后,马克汉往后一靠,整个人陷入座位里。
“无所谓,”他不在乎地说,“不管今晚在这里你肯不肯说。如果你喜欢明天早上保安官带着传票把你带到我的办公室,到时我会很乐意收留你。”
“随你高兴。”克莱佛敌意甚浓地回敬马克汉。
“不过到时候报纸上要写些什么,那可就随那些记者老爷高兴了,”马克汉回道。“我会向他们解说整个情况,而且还会将我们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们。”
“但是我真的无可奉告。”克莱佛的语气中突然有了妥协的味道。在媒体曝光的这一招,显然对他有着很强的杀伤力。
“你之前已经这么告诉我了,”马克汉冷冷地说,“因此我要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了。”
马克汉脸上弥漫着刚结束一段不愉快对话的神情,转向万斯和我。 然而克莱佛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抽了一两分钟的雪茄,然后发出短促的一声干笑,脸部表情并没有因此而牵动。
“哦,该死!”他想刻意维持自己的修养却又喃喃地抱怨着。“正如你说的,我是没有以证人的立场回答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马克汉愤怒的语气消失了,“你知道我想要知道哪些事。欧黛尔过去的生活情形如何?她的亲密伴侣有哪些人?谁有可能想要致她于死地?她有树敌吗?任何有助于解释她死亡的事情。……还有,”他犀利不留情地又加了一句,“任何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可以排除你涉案的证明。”
最后的几句话让克莱佛愣住了,他愤怒地想展开反击。不过,很快地他又改变了策略。他傲慢地微笑着,从皮夹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小纸张,把它交给了马克汉。
“我要排除我的涉案嫌疑太容易了,”他满怀自信地说,“这是一张在纽泽西波顿开出的超速罚单。上面载明了日期和时间:九月十号——昨天晚上——十一点半。是我开车前往贺伯冈途中,在刚过波顿、朝山湖去的路段,被一名骑机车的条子开的罚单。明天早上我还得到当地的法院出庭呢。这些烦人该死的事,这个国家该死的警察。”他给了马克汉一个占了上风的表情。“你无法帮我摆平这件事,是吗?这是去纽泽西的一趟不愉快之行,明天我还有一堆事要办。”
马克汉随便地看了一下那张罚单,然后放进了他的口袋。
“我会帮你处理这张罚单,”他向他保证并亲切地笑着。“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
克莱佛吐了一口烟,然后往后靠,跷起了二郎腿,坦白地开了口。
“我怀疑我所知道的事是否对你有帮助。……我喜欢金丝雀,正如她这么被大家称呼——事实上,有一段时间我爱上了她,还做了一些傻事:在去年前往古巴的时候,写给她一堆驴透了的情书,甚至寄给她在大西洋城的合照留念。”他脸上充满自责的痛苦表情。“后来她开始对我冷淡、疏远,好几次爽了我的约。我和她起过争执,但是惟一得到的答案竟是给钱了事。……”
他停顿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雪茄掉落的烟灰。一股充满邪恶的恨意从他细窄的眼睛闪出,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握有那些信和东西,并且以此为要挟,向我要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克莱佛迟疑地想了一下。“今年六月,”他回答,然后又很急切地说,“马克汉先生,”——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痛苦——“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但是这个女人是我这一生当中不幸遇到的最刻薄、最冷血的吸血鬼。我也敢这么说,我不是惟一被她勒索受骗上当的人,还有其他人掉入她的陷阱。……我刚好知道她曾经从老路易•曼尼克斯那骗过一大笔钱——这是他告诉我的。”
“你能告诉我其他人的名字吗?”马克汉问,言辞中试图掩饰他迫切想要知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曼尼克斯的事了。”
“不,我没办法,”克莱佛感到抱歉地说,“我曾经在不同场合看过金丝雀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其中有一个我最近才特别注意到。不过我都不认识他们。”
“我猜想曼尼克斯的这段恋曲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
“是的——是陈年旧事了。你从这方向是得不到什么线索的。但是还有其他人——他们的故事要比曼尼克斯的来得新——如果你找得到他们的话,他们或许能让你的调查有所进展。我自己是个好相处的人,大家好聚好散。但是如果她用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其他人,有些男人可能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尽管克莱佛这么说,但是他一点都不让我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人,倒让人觉得他是个冷漠、沉默寡言、没有感觉的人,在教条体制的约束下处处显得拘谨呆板。
马克汉仔细地端详着他。
“你认为她的死可能是由于死心仰慕者的报复?”
克莱佛谨慎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么说似乎是合理的,”他最后说,“她咎由自取。”
空气中有着短暂的静默,然后马克汉继续开口问:
“你知不知道一位她喜欢的年轻男子——英俊、个子不高、留着金黄色的胡子、有着淡蓝色眼睛——名字叫做史基的人?”
克莱佛嗤之以鼻。
“这不是金丝雀特别喜好的类型——据我所知,她不和年轻男子交往。”
就在这时候一名侍者走近克莱佛,向他一鞠躬。
“抱歉打扰你,先生,但是有一通找你弟弟的电话。对方说有重要事,不巧你弟弟现在不在,接线生说你或许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克莱佛生气地说,“不要再拿他的电话来烦我。”
“你弟弟也在纽约?”马克汉随口问起。“几年前我见过他,他住在旧金山,对不对?”
“是的,顽固倔强的加州佬。他来纽约几个礼拜,好让自己回去后更喜欢旧金山。” 这让我觉得他说这话说得不情不愿;而且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到他颇为恼怒。不过,马克汉显然太过于专注这个案子的调查而忽略了克莱佛不满的情绪。因为他很快地又把话题转回到谋杀案上。
“我碰巧知道最近有个人对欧黛尔有兴趣,或许与你见过和她在一起的是同一个人——高大、年约四十五岁、留着灰色短髭。”(我知道他说的是史帕斯伍德。)
“就是这个男人,”克莱佛非常肯定地说。“我只有上星期在茂昆家见过他们一次。”
马克汉有些失望。
“真不巧,他已经从我们的可疑名单中删除了。……但是一定还有人是她的入幕之宾。努力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有帮助的线索?”
克莱佛好像很认真地在思考。
“如果只是问谁是她的入幕之宾,”他说,“我想还有一位林格斯特医师——他的名字好像叫做安柏洛斯,住在第四十几街靠近莱辛顿大道附近。我不知道他对你是否有任何价值可言,不过有一段时间他和她走得非常近。”
“你是指这位林格斯特医师和她不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我不想这么说,”克莱佛抽了一会儿的雪茄,仿佛心中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事实是:林格斯特是这个‘专业社会’的专家之一——他自称是神经学家——而我认为他是一家针对神经兮兮的女人开设的私人疗养院院长之流的。他一定很有钱,当然,社会地位对他而言也是一项重要的资产——他是那种金丝雀找来当做金钱供应站的男人。我还知道,他来看她的次数比一般神经科医师来看病人的次数要频繁得多。有一天晚上我在她的公寓碰见他,她介绍我们两人认识的时候,他甚至不是很有礼貌。”
“这至少是个调查的线索,”马克汉回答得并不热中,“还知不知道什么人或许对这个案子有帮助?”
克莱佛摇着头。
“没有——没半个。”
“她从来都没有向你提过她害怕什么人,或是暗示过可能发生什么麻烦的事?”
“完全没有。事实上相关的新闻我都是从报上知道的。我是不大看报的,除了《前锋报》——当然,晚上我也会看《每日赛马新闻报》。由于今天早上的报纸没有谋杀案的新闻,我一直到今天晚饭前才知道这件事。撞球间里的孩子们一直在讨论着,我才出去找了份今天下午的报纸来看。如果不是那些孩子在讨论,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会知道这件事。”
马克汉和他谈论这个案子一直到八点半,但是仍然没有进一步的线索。最后克莱佛起身准备离去。
“抱歉无法提供更多的帮忙。”他说,红润的脸现在终于有了笑容。他非常友善地和马克汉握手道别。
“你真的非常聪明,知道如何应付这类难缠的家伙。”万斯在克莱佛离开后对马克汉说。“但是他从某些方面来看非常奇怪。他从茫然呆滞的眼神转变到喋喋不休的自信太过突然——事实上,是让人不能不怀疑的突然。我或许是有点小人之心,但是他无法让我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也许是因为我不喜欢他那冷漠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是和他矫揉做作出来的坦诚不搭调。”
“或许这是因为他处境尴尬吧,我想这是说的过去的。”马克汉宽容地说,“承认被美女所骗而且还被勒索,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是,如果他六月就已经取回信件,为什么还要继续向她献殷勤?希兹报告说他对她的追求从未停过。”
“他或许是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慕者吧!”马克汉微笑着。
“有点像亚伯娜,对不对?——
在我呼唤她的名字之前,
亚伯娜已经准备就绪;
尽管我呼唤的是另一个人,
亚伯娜还是来了。
或许——对了,或许我们可以称他作现代的凯乐•庄。”
“无论如何,他提供了我们有关林格斯特医师的这条可能线索。”
“的确,”万斯同意地说,“这也是他今晚所有感情告白中惟一让我比较相信的部分,因为他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显得特别谨慎小心。……我的建议是:不要拖延,马上约谈这位专门治疗女性病人的神经科医师。”
“我已经筋疲力尽了,”马克汉对万斯的建议表示反对。“等到明天再说吧!”
万斯看了一下挂在壁炉墙上的大钟。
“我承认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为什么不掌握时机呢?正如皮塔科斯所写,
是谁让幸运悄悄溜逝,
她永远不知:
机会一旦错失,
永无回头之时。
而老加图在他的《格言集》中写道:时间——”
“够了!”马克汉恳求说,随即站了起来。“不要再卖弄你的文学素养了。”
搜集消息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晚上九点十分钟后,我们在东四十四街一栋富丽堂皇的老式褐石房子前按了门铃。
一名衣着光鲜的管家前来开门,马克汉递出他的名片。
“马上把名片交给贵医师,告诉他有要紧事。”
“医师刚吃完饭。”威仪十足的管家对马克汉如是说,随即引导我们进入一间豪华的会客室,里面摆放着非常舒适的座椅,垂挂着丝质的帘幔,还弥漫着柔和的灯光。
“典型的妇科医生住宅,”万斯看了看说,“我敢说这位医生也是位高尚优雅的人士。”
万斯的断言果然没错。过了一会儿林格斯特医师走进会客室,他看着马克汉的名片,仿佛这张名片上刻的是让他无法解读的楔形文。年近五十的他身材高大,有着浓密的头发和眉毛,还有一张惨白的长脸。虽然五官不太对称,但还称得上是英俊。他穿着晚宴服,给人一种严谨而身份地位不同于常人的印象。在一张桃心木刻制的蚕豆形桌子旁坐下后,他以带着疑问却有礼貌的目光看着马克汉。
“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他慎重地请教马克汉。他的声调悦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如沐春风。“你们很幸运能见到我,”不待马克汉回答,他继续说,“我看病人只接受预约。”似乎认为我们没有经过一定的预约程序就闯来,对他而言是种侮辱。
马克汉本来就不是那种虚伪矫饰、爱绕圈子说话的人,他直接切入主题。
“我们来访不是征询你的专业辅导,医生;而是跟你以前的一个病人有关——玛格丽特•欧黛尔小姐。”
林格斯特医师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金色镇纸。
“哦,是的,欧黛尔小姐。我才看过她遭人杀害的新闻报导,真是令人难过。……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当然,你们知道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医生有义务保护病人的隐私——”
“我非常清楚这点,”马克汉打断他的话,“但另一方面,每位市民也都有义务协助检警当局把谋杀案凶手绳之以法。如果你所知道的事有助于我们抓到凶手,我非常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林格斯特医师微微举起手,礼貌地说:
“当然,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但你得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那我就有话直说,医师,”马克汉说,“我知道欧黛尔小姐是你的长期病人;而我也相信,在她告诉过你的个人私事中,极有可能找出和她的死有直接关联的线索。”
“但是,亲爱的——”林格斯特医师又看了一下马克汉的名片,“呃——马克汉先生,我和欧黛尔小姐之间仅止于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根据我的了解,”马克汉大胆地说,“虽然技术上来讲你说的没错,不过,让我这么说吧,你们之间还有层非专业的关系。或许我这么说比较恰当些,在处理她的个案时,你的专业态度超越了应有的专业层次。”
我听到万斯在那里偷笑——而我自己对马克汉咬文嚼字、拐弯抹角的骂人方式也几乎忍不住想笑出来。但林格斯特医师似乎不受他这些话的影响。在有点让人难堪的气氛中,他开口说话了。
“严格地说,我承认在我长期治疗她的这段时间里,对这位年轻女子产生了一种——可以说是一种父执辈的喜爱。但是我怀疑她可能根本不曾感受到我的这份情感。”
万斯的嘴角微微抽动,他坐在那里一副想睡的模样,以好奇又带点取笑的眼神看着林格斯特医师。
“她从来都没向你说过任何导致她焦虑的私事吗?”马克汉问。
林格斯特医师把十根手指合成金字塔状,显得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我想不起她有过这方面的任何叙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慎重而且文雅。“基本上,我对她的生活习惯大致还算清楚;但细节部分就完全不是我这位医疗顾问可能知道的了。根据我的诊断,她神经失调是由于晚睡晚起、亢奋、暴饮暴食,我认为这些都和她放荡的生活作息有关。这位现代女子,在这个发烧的年代,先生——”
“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马克汉没耐性地打断林格斯特医师的话。
林格斯特医师显得很吃惊。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让我想想。”显然他得很努力才能回想起来。“大概两个星期前吧——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了,我真的记不起来。……需要我查看一下档案吗?”
“那倒没必要。”马克汉说。他顿了顿,亲切地看着他。“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父爱式’的会面,还是‘专业式’的看病?”
“当然是看病。”林格斯特医师的眼神沉着而冷淡;不过我却觉得,他的心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见面的地点是在这里还是她的公寓?” “我想是她的公寓。”
“医师,你时常去看她——有人这么告诉我——而且没有固定的时间……这好像和你只通过预约看病的说法不太一样?”
马克汉的语气虽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我知道他的问题本身隐含了对这位伪善医生的不满情绪。我也觉得他有所保留。
林格斯特医师正要回答之际,管家出现在门口,指着桌旁矮台上的电话,表示有外线。连声抱歉后,林格斯特医师转身拿起了话筒。
万斯趁这个机会在一张纸上写了不晓得什么东西,然后偷偷递给马克汉。
接完电话,林格斯特医师傲慢地站了起来,带着轻蔑的态度冷峻地看着马克汉。
“难道检察官的作用就是,”他冷冷地问,“拿侮辱人的问题让备受尊敬的医生难堪吗?我倒不知道医生看病人是非法的事——甚至是原罪。”
“我现在不是在讨论,”——马克汉特别强调“现在”两字——“你有没有违法。不过,既然你自己提起,我倒想问问——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间,你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产生了震撼的效果。林格斯特医师突然像是一根紧绷的绳索,慢慢地僵直挺立;他冷冷地看着马克汉,原本优雅柔和的态度顿时消失,而我也察觉出他压抑在愤怒之下的另一种情绪:害怕。他的愤怒中透露出某种程度的不确定感。
“我昨天晚上在哪里,不关你的事。”他非常吃力地把话说出口,呼吸相当急促。
马克汉一动不动、冷静地盯着眼前这个发抖的人。这样的冷静攻势倒是完全瓦解了对方的防御,林格斯特医师显得有些情绪失控。
“你在这里指桑骂槐地羞辱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大吼着,变得面目狰狞,脸色铁青;两手痉挛,不停地抖动;他全身颤抖不止。“滚出去——你和你的两名跟班。在我叫人把你们轰出这里以前,马上给我滚!”
马克汉发火了,就在他准备接腔时,万斯拉住了他。
“林格斯特医师正温和地暗示要我们离开。”他说,并巧妙地把马克汉拉到身边,然后硬拉着他走出林格斯特医师家。
我们坐上车,在回到史杜文生俱乐部的路上,万斯一直愉快地窃笑着。
“好厉害的家伙!偏执狂一个。或者,更像是精神错乱的躁郁病患者——那种大脑有问题的人: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神智又很清楚。总之,林格斯特医师就是属于精神不正常的那一种——这都是因为性需要无法得到满足所引起的。而他也正好到了这种年纪。神经衰弱——这位神经科名医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随时会突然发动攻击。……哎呀!还好我及时救了你。这些家伙就跟响尾蛇一样的‘安全’。”
他故作沮丧状地摇着头。
“说真的,马克汉老家伙,”他继续说下去,“你得好好仔细研究那家伙的脸——所谓相由心生。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绅士宽阔的前额、不规则的眉毛、淡里透亮的眼睛和上缘薄而突出的耳朵?这人是个聪明的魔鬼,但却是道德蠢蛋。小心这些梨形脸的人,马克汉。就让他们那些古希腊式的挑逗暗示留给那些会上当的女人吧!”
“不晓得他真正知道哪些事?”马克汉生气地埋怨着。
“噢,他肯定知道一些事——这是毫无疑问的!要是我们也知道的话,我们的调查将会有相当大的进展。从另一方面来看,他所隐藏的事实,多少和他不愉快的经验有关。他的优雅作风有点过头了。礼多必诈,他下逐客令时的暴跳如雷,才是他真正的心情。”
“没错,”马克汉同意。“问到有关昨晚的事,他像是吃了炸药一样。为什么你要我问他这件事?”
“有很多理由——他佯称自己才刚刚看到欧黛尔小姐被杀害的报导,显然很虚伪;他声称保护病人隐私的话过于虚假;他自认对那女人充满父爱情愫的告白,过于谨慎而且不够真实;另外,他拼命努力地要想起他最后见她的时间——特别是这点,让我更加怀疑;还有,他那张脸上发狂的表情。”
“嗯,”马克汉承认,“这个问题发挥了作用。……我想我得再见一次这位上流社会的医师。”
“你会的,”万斯说,“我们刚刚只是出其不意地找他,不过下一次在他有时间思考并且编造说法后,他将会有能力反击。……反正今晚已经告一段落,到明天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思考对策。”
不过对于大家关心的欧黛尔谋杀案来说,这一晚还不算告一段落。我们回到史杜文生俱乐部的休息室没多久,一名男子走向我们所坐的角落,很有礼貌地向马克汉行了个礼。让我意外的是,马克汉站起来和他寒暄问好,并且指着位子示意他坐下来。
“我还有一些事要问你,史帕斯伍德先生,”他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就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更加专注地盯着这个男人看,因为,我承认对这位昨天晚上陪死者外出吃饭看戏的神秘护花男子十分好奇。
史帕斯伍德是典型的英国贵族,动作一板一眼、慢条斯理而保守,穿着时髦雅致。他的头发和胡子泛着灰白——无疑地,这更加衬托出他皮肤的白皙。身高六尺的他身材比例匀称,不过稍显有点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