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4
现在的我一步步踩上奈何桥,冰凉的石板地,浸骨寒意。奈何桥,奈何桥,奈何一世情缘,换来三生长恨。
细想从头——
以为自己只是个妖精,入了红尘,经了人世,中下情苗,收获伤痕。误饮了李梅鹤的酒,修行一破,万劫不复。
白晶晶仗义相救,瞬时温暖,存了回报的心,以为可以与她共渡一生,然而世事总归不是那么简单,她也有她前世的约定——一段被囚禁万年的感情,这一世,在人间,仙妖不能相恋的阻隔假借肉身含泪的触摸——孙悟空、白骨精,感天动地的情缘化为俗世男女之间平平淡淡的相恋——因平淡,才真切。
然而我却据乱其中,作了一段情中不耻的错别字,以至晶晶拔剑相向,一时间彼此痛断肝肠。
或许是基于愧疚,或许是基于报恩,无端的,我一个乱世的妖精却要认真去作一个救世的忠魂,唉——注定的悲剧,胡琴在风里来来回回地撕扯,它在唱着——何苦!何苦!
一个妖精,斗不过有着妖心的人,牛魔王、太白金星、高阳公主,他们有他们的私心,我只在夹缝中,无奈之下,只有挑战九生九死的战阵,期望拨动乾坤的核心。
只可惜弱小的我点不亮佛前的灯,灭不去心头的火,战胜不了自己,何言渡人?一败而失忆,回到五百年前,才发现自己原是仙人,也有一段纯粹的感情。
目睹三界大乱的真实原因,个中曲折,无数伤心。等到深悟了情便是恨,又重回离恨天外,五百年后,才明白需要面对的终逃不开,也知道,爱的无奈早早便刻在封印石上——自己写的字,自己选择的结局。
一路行来,世途都不过是长条青石板地,有踢踏的脚步声,过客啊过客,留不下足印。
前面是轮回司,一进去便是重生的汤釜。停一停,再容我许一个愿,愿只愿下一世,再让我碰到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当年的自己困在牢狱中,一心企盼他来,天牢里每一声异响都会让我一惊而起,张慌四顾。
一次次的失望,度日如年。
白骨精在笑过我之后,劝道:“阿珠,他不过是个卷帘将,天庭中一个普通的校尉,他不敢与整个天庭对抗的,不如静心等孙悟空来,我们一起出去便罢了。”
“不,白姐姐,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他会来救我的。”急切地为他辩白、开脱、维护,不教别人看不起他,在我心中,他永远是那个明盔亮甲的卷帘大将,含着笑,伸手拨去面前的重帘遮掩,清澈的眼睛彼此凝视。
然而,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何等不堪的一个结局哦!
那一天,听到牢门的铁锁沉重地响,我慌忙转身,看到他一步步走进来,也感觉到他的眼神躲闪着我含泪的注视。
他的手扶在铁栏上欲言又止。我不顾一切地双手盖上他的手被,却发现他的手和铁栏一样冰凉——我灼热的感情永远无法感染的冰凉。
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只能一遍遍地喊着他的爱称,“沙子、沙子、沙子``````”
“沙子,你瘦了!”我颤栗着拂摸他的脸庞,他没修边幅,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胡须,满眼的血丝。
哦,沙子,你多么需要一个心灵手巧的妻,为你梳理纷乱的头发,用干净的白毛巾擦去鬓角的灰尘。
哦,沙子,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看,脏兮兮的象个孩子。
哦,沙子,我们出去后再去蟠桃园玩儿,你不许突然从后面跑出来吓人家,更不许挠人家痒。
哦,沙子——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5
“阿珠,我是来劝你的,你答应玉帝吧,否则他不会放你出去的。”他的声音多了丝丝沙哑。
“啊——”我一怔,又破泣为笑,“死人,这个时候还开玩笑。”抹了一下眼,哦,难以致信地问他:“沙子,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是在说笑,是不?告诉我。”我拼命摇晃他的肩膀,“沙子,不要吓我,带我离开这里吧,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终于,我的泪无法控制,他不是在说族,知道自己的爱在从指缝间流散,可我用尽全身力气紧握却只能让它流失的更快,那一刻,天崩地裂,我的世界全面坍塌。
“不要怪我,阿珠,我是为你好!”他犹在喋喋不休。
“滚!”我好恨,恨他,也恨自己,爱错,一生便错。
“滚!”声音凄历,我丧失了言语,退后几步,玉指颤颤地指着他的脸,再无一个字蹦出。
他叹口气,转身走,那个背影,无比苍凉。
一步一步,我浑身有撕裂般疼痛。
“沙子。”我喊住他,他缓缓转身,眼神矛盾凄荒。
“沙子。”我不敢再哭,把蓬乱的头发理一理,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拼出一个嫣然的笑,“沙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逃入凡间,隐姓埋名种上几亩田,我给你生许多孩子,好不好?”
我看到他眼中有泪,一闪一闪,我一直笑着不敢停,我知道自己的笑容最美——花,拼命开到最灿烂——如果这一次我留不住他,我知道就会永远失去。
他摇头转身。
轻而又轻一个摇头的决定,重而又重一个转身的无情!
“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尽,我觉得自己好轻,要飘向云端,红尘中的羽毛。
闭目的那一瞬,我只看到一个冰冷刺骨的背影。
我软软倒下,魂魄飞离了躯壳,它在高处怜悯地望着我沉睡的躯体,它说:好傻的女孩子!
醒来时额头上放着一块凉凉的锦帕,白骨精按着我的双肩示意我不要动,她的笑容辽远而模糊,记忆无比清晰,永远忘不掉的那个决绝背影。
我,已无泪,在那一刻,流尽。
虚弱地躺着,爱流离,恨生根。
从此,我不再是花间飞舞的一个羽衣仙子,我要作一个披散了头发的妖精,用一柄嗜血的刀,砍破所有人的梦境。
恨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看吧,你们会看到一个烟视媚行的妖精,她仪态万方地款款走近,伸出她尖利的指甲。
一挥——
我复原的很快,没有什么忍受不了的痛,唯眼神变得冰冷。
白骨精有时出神地望着我,幽幽地说:“阿珠,你怎么比我还象一个妖精?”
我没有回答,也许每一个人都会变成妖精,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伤心。
“白姐姐,我要出去了,我会记得你待我的好。”
“阿珠,别做傻事,等孙悟空杀进来,我们一起出去。”她想拉我的手,可是我却转身只给她一个后背。
“白姐姐,你不用劝我,我都想好了,在里面,在外面,早出去,晚出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最爱的人不爱我了,这世界哪里都一样。
我取出薄薄的轻纱穿上,从从容容地抹着胭脂,含一张红纸放在唇间,轻轻一抿,镜子里出现一张绝世美艳的脸,这脸上,没有泪痕。
喊来狱卒,“去禀报玉帝,就说我答应他了。”
“白姐姐,阿珠就要嫁人了,能不能再帮妹妹梳一次头?”
她含泪点头,接过梳子,“阿珠,这又何苦?”
我笑,“妹妹嫁人是喜事呀,白姐姐该为我高兴才是,唉~~~~~今天还能梳双凤绾,明天只能留髻了,可是我还不会梳呢,可是到时候我就成娘娘了,自然有下人服侍了吧。”看着镜中的她偷偷用衣袖拭泪,我也便闭口不言。
“让姐姐看看。”梳好了,她扳着我的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
从她的瞳仁里,我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小小的笑着的面孔。
或许,从这一刻起,我才是真正化茧的蝴蝶,经历了伤心、失望、阵痛、呻吟,光洁的外壳破碎,柔软的身体变得坚硬,呵呵,看我七十二变!
接我的车辇来了,龙马长嘶的声音传进牢房,声声是催促,拥抱一下,算是告别,一步步向外走去,没有回头。
外面天高云淡,我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闪开,我来驾车。”
众人一怔,呼拉拉跪倒,“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娘娘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小的们吃罪不起!”
“咯咯——”我长笑一声,“逗你们玩的,先去后宫,我要去向王母请安。”
搞个恶作剧,心中略略通泰。
众人交换一下不可思异的眼神,将信将疑地起身。
龙马神骏,奔驰如电,路过斩妖台,想起众姐妹也曾私下议论,“据说斩妖台上的封印石是块诅咒的石头,如果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下咒语,那诅咒会历百代而不灭,生生世世,如影随形。”
我看着那块渐行渐远的封印石,心中无限苍茫。
曾经在树上刻下的誓言,字虽在而情已逝。树的伤痕,化作一个皱眉痛楚的嘲笑。染上石头的血,却真的可以历久而弥新,千年而不朽。
——咒语永远比誓言长久!
——恨,总比爱尖锐。
我就要让自己变成一柄恨之剑,让你承受和我一样的痛!
“阿珠娘娘——到”后宫宫人高声通报,急急地走两步,夹道两旁的芍药花还如初次来时一样妖艳,然而物是人非,不忍相对。
又见卷帘人!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伸着手,僵在半空,一如初见。
我娇羞笑着,一如初见。
珠帘在他手中叮叮作响,还是旧时的声音。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眼中根本没有他,“臣妾参见王母娘娘,给王母娘娘请安!”
“哦,是阿珠呀,怎么?想通了?”王母的声音平平,每个字皆带嘲讽。
如何听不出,但不以为意,“臣妾知罪了,所幸迷途未远,特来请娘娘降罪。”
曾经,有一只蝴蝶,在这里,从掌握中脱困,舞动美丽的翅膀,翩翩地飞——
“罢了,即然想通了,还降什么罪,平身吧,先去玉帝那里伺候着吧。”王母见我说得诚恳,便不再追究。
“臣妾此来,一为王母请安,二来嘛,臣妾还想感谢一个人,是他亲到狱中相劝,才使臣妾大彻大悟。”
“哦——此人是?”
“卷、帘、大、将、沙、悟、净!”须知每个字皆从胸中迸出。
向着他,一本正经,正正规规道个万福,“多谢沙将军成人之美!”
礼罢,向着王母,向着他,向着众人,也向着自己,说一句,“臣妾去了!”
一入候门深似海。
纯真的爱恋已成泡影,我拼尽余生的幸福,为着一个报复。象是一只冤死的厉鬼,回来索命。
“沙悟净”我在心中默念,“从此之后,我为厉鬼,使君残生,终日不宁!”
车辇轰轰,人声隆隆,没人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心事——自吞砒霜毒老虎,呵呵!我知道自己很傻,在做傻事。
可是,从我奋不顾身地傻傻爱上他的那一天,便注定爱得人仰马翻、满盘皆输。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才使得自己现在油尽灯枯,人比黄花瘦。
车停朝天门,剩下长长的甬道,得自己一步步走上去。一步一步,踏上魔途。
跪在灵霄宝殿正中,参拜罢,才选淑蕙宫。
是夜玉帝临幸。
冰清玉洁的女儿身,总被雨打风吹去。
只剩一枕清泪,半床残梦。
过得几日,向玉帝使些手腕,将沙悟净调来当差。
封个一官半职,要他夜夜伴侍寝宫。夜夜长立宫门外,听房内娇喘连连、销魂呓语。要你听,听清楚,当初你的女人而今却躺在别家牙床,红绡帐底,百啭千啼,鹦鹦燕燕。
若你有一丝爱我,便痛十分;若有十分,管叫你痛断肝肠!
白日里唤他近前,看他目中血丝,干裂嘴唇,心中何尝没有怜爱与不舍。可惜!沙子,我已化厉鬼,十指如钩,撕心扯肺。
“沙将军面容憔悴,一脸颓态,是否住不惯淑蕙宫?”我明知故问。
不料他却“扑通”一声跪倒,“启禀娘娘,臣深感愚钝,力不从心,请娘娘准臣挂冠为民,去往蟠桃园锄草种树。”
“不许!”我勃然大怒,“你刚刚来到淑蕙宫便自请贬谪,外人还当我阿珠无容人之心,哼,沙悟净,你走不脱!”
既痛又恨,看他双膝跪地,心中更加有气,沙悟净,男儿膝下是黄金,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跪?
我冷笑,“有我阿珠一天,你休想脱身!”
这个男人,一再的逃避,不肯面对,宁愿一跪也不愿反出天庭,沙子呀沙子,本来我们可以一起走,去往鹤舞云翔之所,你又何用跪天又跪地?你即见不得爱人遭践踏,为何当初不带她走?
有无数质问在心头。却看着他沉重的背影,再也问不出口。
疲惫地挥挥手,“你下去吧,离开的事,休要再提。”
待他走到门口,幽幽念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句话销尽人间英雄气。
沙子,如若你现时能牵阿珠的手,阿珠还是会跟你走,天涯海角,伴君左右。
闲来无事,便日日想方设法捉弄他,时而艳若桃李,时而冷若冰霜。看着他倍受折磨之下日渐消瘦,我亦感同身受。然而,谁都别想逃脱命运的刑罚!
那一日,自己独上斩妖台,高高的台上四面全是萧萧风声,我看到那块封印的石头,它静静地立着,不发一言,咬破指尖,字字血泪,在上面写下一个不能擦去的诅咒:阿珠再恋沙悟净,愿遭天谴,地狱业火,化为灰烬。
轻易写下的字,不想却成来世无法磨灭的枷锁。
也时常独自徘徊瑶池,空对一池荷花,迎风流涕。水中倒影青青却被珠泪击碎。伤心地独立伤心人,一片伤心谁能懂?
一腔心事,满腹愁绪,哭向不解风情的莲叶,莲叶有知,恨不能言,只能为我空蓄泪。
以前的姐妹,恭恭敬敬,以君臣之礼参拜,“见过阿珠娘娘——”
低头躬身,拒人千里之外,再不复旧日的欢笑。
沙悟净!我为你失去良多,你要还我!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6
这一日感时伤怀,正用红绞拭泪,只听得细碎脚步声,赶快藏身叶底,不想以泪眼相向。
“大王久候。”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也是刚到。”粗声粗气地回答。
我偷偷望出去,只见背对着我一个高大的背影,杂乱的毛发,头上两只醒目的角,是个牛妖。咦?天庭怎会任由妖怪进出?
“老身已探得那琉璃盏不在灵宵宝殿,定是在西王母的手中。”只能看到说话的人高高的乾坤冠与缕缕白发。
“哦!你肯定?”
“愿用脑袋担保,有人在后宫看到琉璃盏。”
“哈——”牛妖长笑,“打破琉璃盏,三界必大乱,你我再来收复这混浊的世界就会易如反掌,妖国复兴更会指日可待。”
“哈、哈”苍老的声音陪笑,突然顿住,“老身只担心那两个人。”
“不足为虑!白骨精日前已被我激得反上天庭,现在不是关入天牢了么。至于那个孙猴子,呵呵,眼下正被我稳在寨中,只要我们侦知琉璃盏下落,过几日便可教他来营救白姑娘,大闹天宫,到时正可以假他的手破十王大阵、击碎琉璃盏,事成之后,你我再合演一曲双簧,骗他去挑战九生九死,嘿嘿,一切还不尽在你我掌中。”
我不意听到如此惊天大阴谋,心念一动,裙裾入水,水面一圈圈涟漪散将出去。
“谁!”
再也无法遁形,我提起裙裾便跑。
“站住!”他二人亦不敢高声。
我不敢回头,只留给他们一个仓荒的背影。
一直跑,一直跑,转过无数的殿角,径直跑入寝宫,扑倒床上,喘气,说不出话,心慌慌地跳。感觉一个巨大的阴影压上来,遮天蔽日。
去报知玉帝!心念一动,我一弹而起,揭穿惊天阴谋,让天日依然如此昭昭。
倚门却又停住,身体慢慢滑下,我在想:是否,三界乱了,你便可以不用背负沉重的负担,再没有什么天规戒律的束缚,你或许可以从容地爱我?
三界乱了,我便不再是什么侧妃,你也不再是天宫的神将。
三界乱了,是否可以成就我们的一段爱恋?
我不知道,心里好乱。
我只知道,为了你,我可以不要整个世界。
“车辇!”
“来了,娘娘要出行么?”
“灵霄宝殿。”
车辚辚,马萧萧,可是我的心却如无缰的野马乱作一团。
已到朝天门下,一百零八级台阶,一阶一个烦恼,走上去,真的可以将烦恼踩在脚下?
“车夫,走吧,去天牢。”
“嗯?娘娘是要去天牢?”车夫怀疑耳朵听错。
“天牢!”没人知道我作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决定。
“白姐姐,我来看你了。”我手握铁栏,依旧冰凉。
“阿珠!”她还是一身劲装,不现一丝颓态,“阿珠,还好吗?”
我笑一笑,一腔心事,从何说起。
她摸着我的脸,“瘦了,”泪光隐隐闪动,“阿珠,嫁人了,更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我心中涌动无数愁绪,竟无一字可吐。
良久,“我很好,真的很好,白姐姐,孙悟空不久就会来救你了。”
“嗯。”她点点头,仍是爱怜地摸着我的脸。
终于忍不住,我眼中的泪一滴滴下落,隔着铁栏,俯身她的肩头,所有的委屈、心酸,不被人了解的哀怨,不想给人知道的伤痛,一桩桩,一件件,化作汹涌的泪,在这昏暗的天牢深处,萍水相逢的肩膀,他作万古一哭,绝世一恸。
回到淑蕙宫,宫人来报,“沙将军又喝醉了,躺在寝宫台阶不上肯起来。
我皱眉,“扔到柴房。”
夜半,盛了一碗凉茶,轻移莲步,推开柴房的门,一阵熏人酒气。
月光下,他侧卧柴草丛中,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一幅落魄失意模样。
把他轻轻搂在怀里,看着他闭着眼贪婪地喝着凉茶,心中一阵气苦,用手帕擦去他嘴角水滓,朦胧中他竟深深叹息。
唉——沙子,只有在醉里、梦里,你才能得到温柔如妻的关爱,难道,你真的愿意醉梦一生?
帮他找个米袋作枕头,努力摆个舒服姿势,推门待要走,却听得他说:“阿珠,我是有苦衷的。”
不禁怔在门口,进退两难,不回头,亦不知他是醒语还是梦言。
“如果你跟我一起,便要一生躲避天庭追杀,愁苦流离,贫病交加``````”
我闭了一下眼,阻止泪珠下落,宁愿相信他这只是梦里的呓语,轻轻带上门,隔绝彼此细如蛛丝的牵绊。
沙子,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爱的男人,是个是非分明、敢爱敢恨的英雄,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坚强的臂膀,肯担当,不逃避。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还怕什么天崩地裂,刀山火海?
如果必须一死,我只愿能死在你的怀里。
第二日,我正在厅中饮茶,沙悟净慢慢踱进来,眼神闪烁,正要施礼,我挥挥手,“罢了!”
“罪臣昨日贪杯,请娘娘降罪。”
其实我想问他,今日可大好了?想叮嘱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会伤身体。说出口的却是,“沙将军尽管喝,没关系,只是喝多了自己去睡柴房,我这里人手少,抬不动你。”
“罪臣不敢。”
我看他蓬头垢面,两手垂立,佝偻着背,一时却也找不到词句来讽刺他。
“有客——到。”宫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宣。”我很奇怪,倒是少有人来淑蕙宫。
一人跟随宫人来到厅中,却见一身道装,冠上七宝云珠颤颤查查巍巍,倒似在哪儿见过。
“微臣太白金星参见阿珠娘娘。”他作势跪倒,却不真跪,动作缓慢。
“免礼,平身。”我慌忙站起来,天庭重臣,万万怠慢不得。
“赐座。”这一位元老来我这偏宫做什么?我满腹狐疑,面上却礼貌笑着。
“谢娘娘。”他大喇喇坐下。
“微臣受玉帝之托,有机密一事,咳咳咳”
“你们都下去吧。”我喝退左右。
众人鱼贯而出。
“微臣此来,是专程来谢过阿珠娘娘的。”
“谢我?此话从何说起?”
“娘娘昨日车辇已到朝天门,却又回转,可知娘娘还是体恤老臣这条风烛之躯。”
我盯着他的眼,他并无不自在,依然是满脸堆笑。
我明白了,眼前这位重臣便是与那牛妖在瑶池密谋造反的苍老声音。
我立起身,在厅中慢慢踱步,心中只在权衡利弊,他也不响,自顾自倒茶饮下。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到玉帝那里告发你们?”我试探他。
“老臣不知道,老臣也不想知道,娘娘自有娘娘的安排。”这个老*巨滑的东西,我在心里暗暗地骂。
“琉璃盏一碎,三界必乱吗?”我安定心神,也饮一杯茶,却食不知味。
“娘娘怕是还不知道琉璃盏的缘由吧?那琉璃盏本是开天辟地时遗留下来的古物,内中有封印三界的力量,它一碎,则仙、人、妖之间阻隔的封咒消失,世间混浊一片,再无分别。”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跟我说这些,真的不怕我向玉帝告密?”我斜着眼看他。
“呵呵,三界一乱,天庭倾覆,娘娘和卷帘大将一段情,怕是有了着落了。”
“大胆!”我不禁怒火中烧,杏眼圆睁,他知道的,天杀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
“微臣此来,是向娘娘求助。”他立起,躬身,垂头。
我坐下,端起茶,却不喝,“说什么求助,说利用还直白些。”
“微臣不敢。”
“说!”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字,透着寒意。
“那琉璃盏现存于后宫西王母手中,外臣不能擅入,想来娘娘与西王母交好,出入禁宫应该``````”
“你是要我盗出琉璃盏?”
“不!是要娘娘亲手打碎!”
话音未落,我手中的茶杯拿捏不住,白瓷小盅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要三界在我手中倾覆!
我茫然四顾,手抖抖的抓不住任何东西,心乱如麻。
“我们虽也可以强攻而入,但实在太过曲折,也怕多生变故,唯娘娘``````”
“不用说了,”我打断他,“我不会做的!”
“娘娘会的,”他脸上有种奇怪的笑容,“事已至此,娘娘还认为有什么退路可以走吗?”
我长吸一口气,对他挥挥手,“你走吧,让我好好想想。”
“微臣告退,三日之内,天宫必然震荡,也是娘娘建功之时。”他转身,飘然而行。
“等等,”我喊住他,“如若那日我直上灵霄宝殿,你们的事怕是要败露了吧?”
他回头,轻松一笑,“娘娘上不去灵霄宝殿。”
“为什么?”
“娘娘将于第二十七阶台阶处被击杀,身中五刀,血溅十步!”说罢,他扬长而去。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7
这一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推窗看碧空如洗,几丝流云,我升个懒腰,“沙悟净!沙悟净!”
他自角门外跑来,“臣在,娘娘有何吩咐?”
“没事,没事,去吧,去吧,我要起床了。”他忍气吞身向外走。
“哎,”我又喊住他,“今天什么日子?”
“八月廿九,再过十天就是重阳了。”他回头,却只我只穿内衣衬裤站在镜子前,慌忙低头应答。
“日子过得蛮快嘛。”我斜着眼看他。
“臣度日如年。”他嗡声嗡气地回答。
“咯咯——”我本是轻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发止不住,笑声越来越大,“沙将军呀沙将军,”我走到他面前,“你也懂得度日如年?”
我走到他耳边小声说,“沙子,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带阿珠走?”
他抬眼,四目相对,才发现我眼中戏谑的神色,虎目一闭,长叹一声。
“咯咯咯,”我乐不可支,“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接着度日如年去吧!”
“娘娘!不好了!”宫女急急跑进来,“娘娘快闭门,孙悟空和牛魔王杀上天宫了!南天门失守,千里眼和顺风耳退至当阳门了,估计也守不住。”
“我去看看。”沙悟净举步要走。
“站住,”我喊他,顿一顿,平静地说,“你去后宫,守住琉璃盏,王母今天在灵霄宝殿,他们是冲它来的。”
他疑惑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
“快去!”我转身,“你在后宫等我,我随后便到。”
他正要出门,“等等,”我喊住他,“‘你’是你叫的么?记得以后喊我‘娘娘’!”
他呆了呆,摇摇头,疾行而去。
我从容换好衣衫,妆扮停当,一路奔往朝天门,只听得乱糟糟的校尉飞跑,“封神门失守,涌仙门失守,长庆门失守,巨灵神战死``````”
朝天门前却是另一番景像,托塔李天王令旗一展,十王大阵摆下,阎罗王、地藏王、初江王、秦广王``````各各战盔在身,利器在手,兵卒训练有素,并不慌乱,严阵以待,百官齐集石阶顶部,指指点点出谋划策,内中太白金星见到我来胸有成竹地一笑,我冲他点点头。
十王大阵是天庭最后一道屏障,号称无敌,昔年曾困住黑山老妖,活活把他累死在里面,这一次面对牛魔王和孙悟空,不知这战阵是否还会那么锐利。
远远望见两道狼烟滚滚而至,一红一黑,挡者披靡,近了才看清真的是孙、牛两个,他们一个如意棒,一个三指钢*,沿阶而上,许多兵卒接不过一招便尖声惨呼,身首异处。
但朝天门并无一兵一卒下去支援,只压住阵脚,静静等待。
孙悟空当先冲到十王大阵前,并不答话,举棒便杀,前排三王三剑齐齐刺出落点变幻莫测,中排三王长枪却自前排各王腋下穿出,宛如毒蛇出洞,飞在空中的如意棒一声巨响与后排各王兵器撞在一起。
孙悟空后翻落地,双眼眯成一线,牛魔王赶上,轻呼,“十王大阵!”
“哈——”孙悟空一声长啸,挺胸扬眉,一股豪气荡胸而出,左手戟指苍天,“玉帝老儿!快放我师妹出来,否则别怪我破了你的大阵,折了你的大殿!”
“妖猴!十恶不赦!”李靖战旗一挥,十王分进合击,主动发难,十件兵器一齐刺到,狠辣无比。
孙悟空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如意棒舞作一团直杀入大阵中心,牛魔王也高高跃起,钢*险险碰掉秦广王的战盔。
他两人背靠背立于大阵中心,大阵发动,轮转不停,四面皆是刀光剑影。
战局胜负难料,而我的内心还在犹豫不决。
沙子!我该怎么办?
“妖猴!你已被困,还不束手就擒!和白骨精在狱中相见吧。”李靖高声怒叱。
孙悟空竟然在阵中大摇大摆走上前,对周围的利器视若无物,“哼!区区一个小阵能奈我何!即便是这天不容我的感情,我就打破这天;这地不容我的爱恋,我便砸烂这地!”
他的话如一声洪远的钟声,撞得我胸中万分激荡,沙子,我知道怎么做了!
只见孙悟空腾跃半空,千钧如意棒重重下击,却是击向地面,“轰”四散的碎石如雨飞溅,众王面无血色,纷纷走避;孙悟空直冲李靖而去,李靖手中的宝塔还未扔出便被如意棒拦腰截断。
令旗一倒,十王大阵不攻自破,众人狼奔豸突,兵败如山倒,一干兵卒逃得干干净净,李靖与众文官慌乱中逃入灵霄宝殿,大门紧闭。
兵败如山倒,一干兵卒逃得干干净净。
牛魔王怒吼一声,举叉便冲向灵霄宝殿大门,只听里面杂乱叫喊,“顶住,顶住,把龙案搬过来。”
孙悟空也待迈步上前,去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太白金星拦住,“大圣不是要救白姑娘吗?”
“正是!”孙悟空好似认得他。
“那得速去蟠桃园破九生九死,这里有牛大王便可,救人要紧呐!”太白金星神色颇为关心。
“兄弟,这里有我,你快去蟠桃园救白姑娘,快去!”牛魔王也在甬道尽头喊。
我走上前,奇怪地问,“白姐姐不是关在天牢吗?去蟠桃园做什么?”
太白金星面色一紧,“阿珠娘娘有所不知,杀不过九生九死进不了天牢,大圣快去吧,这里有我们。”
孙悟空还在犹豫,指着我,“这位是?”
“这是阿珠娘娘,大圣快去吧,晚了又生事端。”太白金星催促。
孙悟空一咬牙,转身而行。
我还无暇细想,太白金星也催我,“娘娘,乘现在他们全在灵霄宝殿,娘娘快去后宫击碎琉璃盏,还在这里做什么?”
“不急,不急,等孙悟空回来。”我还在看前通往蟠桃园的方向,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我的娘娘哟,牛大王就要找破灵霄宝殿了,一会儿这些嫔妃大臣不全退住后宫了么,到时人多眼杂,娘娘还怎么建功?”太白金星跺脚。
我提起裙裾往后宫跑去,心中不再乱想,却有一种一意孤行的快感。
后宫乱作一团,我进来时并无一人施礼参拜,只有沙悟净茫然地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桌子上放着一个圆圆的琉璃盏。
“哗!好美,没想到琉璃盏是蓝色的!”我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轻轻地抱起琉璃盏,“就这个东西可以分隔三界?”
沙悟净点点头。
我嫣然一笑,抱着琉璃盏便往外跑。
“你——娘娘要做什么?”沙悟净在背后奇怪地问。
我回头,对他挤挤眼,“我去拿给他们打碎,我才不要作颠覆三界的罪人!”
他一纵便落到我身前,“娘娘留步,为什么要找碎它,它事关三界运数,微臣不得不问。”
我还在笑,觉得他的样子好傻,“沙子,打碎了琉璃盏,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分别,你也可以放下包袱,我们离开天宫吧!沙子,你不想和阿珠在一起吗?”
他呆呆地站着,一时间目光中一片空白,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哦,好清澈!就象我们第一次见面,拨开珠帘,彼此注目,一直到地老天荒。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时间停驻,我们没有动过,一直在那里注目,一直凝视到现在。
我迎上去,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就如同海浪探身去亲吻天边的明月,唇上有永远的灼热。
“等我!”我轻声对他说,向门外跑去,身体轻盈,象是一只欢快的小鹿。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7
刚刚转过淑蕙宫的殿角,沙悟净黑铁一样的身体又一次从天而降,手中一柄寒光四射的剑挡住我的去路,“娘娘请交还琉璃盏,不要一意孤行,做下人神共愤的千古错事!”
他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无比清晰,一个个的惊雷在耳边炸响,我的身体如同风中的小树,摇了又摇。
终于,叶子落尽,只剩光秃秃的粗糙树干。
我,鲜活的心也片片剥落,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身体。
下意识地倒退数步,转身回返,一声苦笑,千古错事!呵呵,当我爱上你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做了一件千古的错事。
路过淑蕙宫,我并没有进去,他沉重的脚步紧紧相随,“娘娘要去哪里?”
我没有答话,快步向斩妖台走去。
站在高高的斩妖台上望去,天宫的一切尽入眼底,远处蟠桃园隐约的粉红烟树,如同一片沉落的彩霞,近处厅台楼阁默默伫立不言不语,长长的汉白玉甬道多象是良人的眼泪,曲曲折折,千兜百转,更远处看不见的所在,那里御马监现在一定是青草如茵了吧。好大的世界,好短的一生。
转过身,面向他,却见他看着封印石上那句蘸血写下的话呆呆伫立。
“沙子,你知道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能在一起,”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奋不顾身地爱上了一个人,可是,我付出真情,收获的只是伤痕。”
“你什么你让我那么轻易地爱上你,为什么你又要让我再这么深深地恨你!”
他的眼神矛盾凄荒,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我好想伸手帮他理理。可是他离我太远了,那么远,不,那么那么远!
“可是,琉璃盏碎了,天下苍生——”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飘忽。
“哈哈哈,沙悟净!我在你眼中算什么!”我凄历地笑,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
“沙子,你不要我了,我还要这个世界干什么!”我举起琉璃盏。
“不!”沙悟净扬手。
“哈哈哈,沙悟净!我、恨、你!”我用尽全身力气把琉璃盏掷向封印石。
沙悟净的剑洞穿我的胸膛。
没有痛疼,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凉!
我终于能死在他的怀里,眼泪此时才慢慢滑下,流过我的眼角,流过整个破碎的世界。
“沙子,沙子!你真的只是一粒沙子,会让我忍不住的掉眼泪!”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8
我睁开眼时,蓝蓝的天上朵朵白云,它们在水底招摇,才发现自己的泪水蓄满了眼眶,微微一动,便顺着眼角滑下,我仰躺在落花的丛中,这滴泪穿过发间,落入不知所终的所在。
我的心好痛,伸手却摸不到伤痕,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场不留痕的春梦,这是真的,真真切切地发生,没有痕迹并不能代表不会心痛。
我摸摸自己的尾巴,发现上面爬了一只悠闲的天牛,我两指捏着它的触角轻轻地把它放到地上。
立起身,看到鸿蒙老祖的背影,他又在掂起脚尖仔细地研究树上一只正在筑蛹的菜青虫,我站在他身后,并不想说话,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只回头一看,便又注视菜青虫一点点地用硬壳将自己包围。
终于,一只完整的蛹结成,时间会让它褪变,时间只会让它变成蝴蝶,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它永远不会变成天牛、金龟子、七星飘虫,它只有一种命运。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喉咙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它不属于我。
鸿蒙老祖拍拍手掌上的土,摇摇头,“阿珠,你改变不了什么,战胜不了自己,只能一次次地重复过去的故事。”
——姑娘,一切已成定局!
——即使再回到从前,所有的事情依然无法改变!
耳边又传来袁天罡淡淡的评语,是的,我也只是一只蝴蝶,永远也变不成悠闲的天牛。
“谢谢老祖,我想我尽力了,我要走了,回到人世与我的朋友和爱人在一起,也许我们不能战胜牛魔王,不能改变这个乱世,至少,我们能死在一起。”真正的万念俱灰之后,我反而将一切看淡,还对鸿蒙老祖轻轻笑着道别。
鸿蒙老祖点点头,“阿珠,三界大乱只是你的无心之失,五百年了,虽然你现在是妖身,可是我知道你早已有了一颗仙的心,”他低头沉吟,“阿珠,如果你能劝说至尊宝戴上金钢圈,凭他无穷的法力加上金钢圈无上的玄功,也许托世孙悟空才可以与牛魔王一战。”
“可是,可是戴上金钢圈后就不能再沾染人世间半点情欲,白晶晶怎么办?这对他们不公平!”我转头望着那轮沉没的夕阳,心中莫名伤感。
“世上的事无所谓公平不公平,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一天,你同时也会发现你会失去本来拥有的东西!”鸿蒙老祖二指轻轻拈起树上那个蛹,放在我的掌心。
“如果内心不变,‘轮回’不过只是永远的‘来回’,阿珠,你明白吗?”鸿蒙老祖背对着我,轻轻地叹道。
觉得掌心好痒,我看着那蛹慢慢在手中裂开,伸出两只触角,片刻之后,我惊异地发现掌中居然化出一只天牛,它伸伸长腿,摇摇晃晃地飞上天空。
“金钢圈在哪里?我去!”我紧紧咬着下唇,“我明白了,若想改变自己命运,只有战胜自己。”
“长安,金山寺,玄奘那里。”鸿蒙老祖一挥手,仙鹤飘然而至。
驾鹤穿云,乘风而去,我俯视大地苍穹,一派青山绿水,白云城郭,哦,多美的人世!多好的人生!
“阿珠!”至尊宝和白晶晶望着我从天而降十分惊愕。
“刚好,你们也在金山寺,快随我来。”我拉了他们便往大殿闯。
“做什么?”
果然看到玄奘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我欲冲上前,却被大袖一挥挡住,定睛一看,“空渡方丈!”
“阿珠,你怎么来了?”空渡一脸莫名惊愕。
“方丈!我来找玄奘法师,金钢圈,现在能救天下的只有金钢圈了!”来龙去脉一时从何说起,只急急地讨要。
一名沙弥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师!不好了,大师``````官兵``````官兵已包围了金山寺!”
山门外向下望去,半山腰上旌旗漫卷,大队人马悄悄掩至,为首一架车辇,明黄的华盖平稳但是迅速地靠近。
“是高阳姐姐!”白晶晶脱口而出。
我长吸一口气,“晶晶,她是李建成的女儿``````”
“我知道,我现在回不去皇宫,见不到父皇,皇宫现在都是她的人,也不知父皇怎样了。”白晶晶打断我。
车辇停于十步之外,高阳掀起车帘,露出娇柔的一张脸,唇角斜斜向上翘着,满身珠翠映着清秀的脸庞。艳,但是寒意浸骨,如同冰山巅一朵盛放的雪莲。
她弃了车辇,宫女上前解下披风,明黄的罩衫,一身劲装,腰悬一柄宝剑,她拾阶而上,天色仿佛一暗,乌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压过来,光明一点点被蚕食。
高阳公主——她再不是长天高擎的红日,她的笑如同一道凄历的闪电,化作黑暗使者的战书。
她只是一个娇小的身影,但我们每个人都不禁后退一步,一道邪气立于她的眉间,眼神轮转,四处一望,“诸位过得好清闲,躲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修炼,咯咯,还是郊外空气好。”
我们没有答话,我的手紧紧地握住刀柄,掌心满是汗水。
四下里兵卒围定,列阵完毕,刀戟的寒光刺入青天,阵风吹过,旌旗烈烈。
“青绫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进宫来找我玩儿?父皇很想你的!”高阳公主一幅天真纯情的神色。
“你把父皇怎样了?”白晶晶语气中有压抑的怒火。
高阳的声音突然转为悲痛,神情怆然,举起衣袖往眼角一沾,“父皇驾崩了。”
“啊!你——”晶晶一声惊呼,往后便倒,至尊宝慌忙接住。
“阿弥陀佛,女施主何必妄发诳语!没有当今圣上的受禅,天下的百姓会唯女施主是听吗?贫僧观施主宝相庄严,断不会加害自己的父亲!”竟是玄奘慢慢从山门中踱出,身披袈裟,手执红漆禅杖,一派安宁祥合。
白晶晶一听此言,方才站定,悲戚之色大减。
“呵呵!”高阳一脸戏谑神情,“大师搞错了,李世民不是我父亲,是她的。”
玄奘踏上几步,双手合十,“贫僧并未搞错,试问无私养育二十年,算不算为父?环绕膝下二十载,算不算为子?”
“不算!”高阳恨声打断。
只见她的表情或喜或忧,如同面上展开一出戏,阳光隐没,现出诡异魅惑的神色——她才是一个妖精,寄附于肉身上的一个妖的魂灵。
我拔刀。
刀声清越,出鞘的枯骨刀宛若暗黑的天空下残月的微光。我沉稳地擎刀在手,我要砍开乌云见天光,破去迷沼现清明。
高阳公主眯着双眼,望着我一声冷笑,“哼!阿珠,你还没死!你好命大!”
我还未及答言,只听得身后“十年”出鞘的一声龙吟,白晶晶跨前两步,与我肩并肩站在一起,山风吹拂,我俩鬓间的散发彼此纠缠。
曾经多少恩怨情仇,只在这一瞬间泯灭,相视一笑,化作浮云。
“杀!”
杀声震天,眼前的兵卒成片倒下,枯骨刀下,全是血肉之躯,母生父养,享日月精华,却无端地横死,彼此之间有多少仇怨以至兵戎相向、你死我亡?
玄奘盘坐于乱军之中,双手合十,头上佛光显现,血肉横飞之中一片清明,他在颂经超渡亡魂——我佛慈悲,怜悯世人。
空渡舞动禅杖为玄奘护法,白须长飞,金刚怒目,虽千军万马不能近身一步。
我真追那片明黄而去,才转得几步,脚下一个趔趄,一柄长枪刺中小腿,挥刀砍断枪头,殷红的血渗出纱裙。
白晶晶飞身而至,一剑结果了枪手,扶持着我,“退,阿珠,先回寺里。”
且战且退,石阶上遗下斑斑鲜血,突然人丛中我看到一袭明黄,一个自负的笑容。
是高阳,她疾如飞燕,只取玄奘后心,剑光一闪,齐根没入。
我惊呼,飞身拦截,晚了,只与她对上一掌,“砰”,一片白烟四散——她掌中有毒!
她后翻,落地,白晶晶赶上来,“十年”一挥,数十柄长枪折断。
“停!”高阳扬手,众兵卒退回,列阵相对。
“空渡方丈!”至尊宝惊呼,空渡轻笑,已不能言语,血自唇角流出,长剑直贯前胸,他为救玄奘,合身扑上,生生受了这致命一剑。
“``````尘归尘、土归土,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玄奘仍盘坐,四面杀声止歇,才听得他佛音明性。
高阳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满脸绝望神色。
我也望向自己的掌心,并无异样,虽有尖物刺破的痕迹,但流出却是红血。她手叩暗器还未来得及发出便和我对掌拍碎。
是什么毒会让她如此惊恐,而我却不会浸体?
我明白了——“鹤顶红粉”!
“如梦花”、“冰凌草”,我已对此毒绝缘,可是她不同。
“阿珠!怎么会?快告诉我,解药是什么?至尊宝中过的,你怎么解的?”高阳公主万分惊恐。
我摇摇头,“无药可医!”
“不,不会的,你会的,好妹妹,快救我。”她托着右手掌,掌心幽蓝,黑血滴下,接触的草叶立刻卷曲、萎黄。
“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至尊宝冷冷的声音,“你也有今天!”
高阳瞬时目光变得冰冷,长笑一声,如同厉鬼哭号,“哈——我死!哼,我要你们全寺人陪葬!要李世民陪葬!要全天下人陪葬!来人,放火,烧山!”
“等等,”我站出来,枯骨刀还鞘,“我救你,我跟你去皇宫,但你要放寺里人走!”
“阿珠——”晶晶和至尊宝在身后喊。
“阿珠!好,即刻动身,全体撤兵!”高阳面色一缓,黑暗散去,反从她脸上又见到初见时的那缕阳光。
我俯身向空渡视去,他却对我点点头,我跪到他面前,轻身念道:“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空渡面含微笑,双手合十,坐化而去。
我只见一青色幻影从他躯体飞升而起,一身金甲细鳞,彩带飘飞,六合盔下双眉之间一只竖眼烁烁有神,“天宫有难,诸神归位,杨戬去也!”
一股煞气,冲天而起。
我小声对至尊宝耳语,“你们快去方寸山,带上金钢圈,天宫等我。”
军士撤去,只留一地断枪折剑,无数尸身。
乌云飘散,阳光下竟然下起涓涓细雨,是要洗去这满山的血腥与仇怨么?
我回头,山色空蒙,白云尽处,一只孤雁飞过,渐渐淡去。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9
暮色中的大唐皇宫沉稳不动,巨型的青石板地荒草已没径,高阳已平静许多,我们两个长长的影子在谐趣园中伫立良久.
“鹤顶红粉”如何解?
我只答不知道。
“阿珠,我们是孙婆婆的同门师姐妹,此毒只怕是孙婆婆再生也无药可医,但是,奇怪,为什么至尊宝能活到现在?一定是你,阿珠,你懂得解毒之术。”高阳背对着我,她简单地用药浸过手臂,只能暂时阻止毒气上升,但整个小臂已成青色,挨不过三天。
我摇头,“冰凌草、如梦花,那都在北俱,快马也要十天,来不及了!”
她转身,直视我的眼睛,“一定有别的办法的,阿珠,你不想救我。哼!你去看看李世民吧,救不活我,大家一起死!”
金銮殿上只龙案上一点烛火,沉重的大门在身后闭合,月光不肯泻进来,昏黄的灯光后只见李世民佝偻着背,他抬起头,仔细地辨认着我的身影,走近了,我才看清他苍老清瘦的脸庞,哦,他老多了,双目混浊,几缕白发争着从龙冠里挤出来。
“你是?”
“皇上,我是阿珠,青绫公主的朋友。”他不再神目如电,目光不复从前的犀利,他只是一个老去的普通人,遗忘掉许多事,许多人。
“阿珠——哦,阿珠,青绫还好吗?”他缓缓地站起来,合上手里的奏折,我赶忙上前将他扶住,“好,她很好,不久她会回来看你的。”
李世民点点头,重又安坐龙榻,牵着我的手却不再放开,“我知道高阳做了错事,她软禁我也是一时糊涂,我想她会想通的,只盼青绫不要太和她姐姐为难。”
我看到华年老去,我看到繁华破败,我看到一个人就这样一点点枯萎,一点点迟暮。
我看到光阴一闪而过,一代圣君油尽灯枯。
灯花摇曳。
“高阳中毒了,她活不了多久。”我眼中泪光闪动,但吐字清晰。
李世民顿住,抬头四面张望,慢慢地,慢慢地他注视着我的眼睛,“阿珠!高阳中毒——她,她现在怎样了?我要去看她,她会不会疼?”
他放脱我的手,去敲大殿的门,“开门,开门!”
殿门高大,隔绝尘世,他的身影如同左右高高扯起的纱缦,在风里飘摇,然后静止不动。
“阿珠,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他回过身,一步步踏上龙案前的台阶。
我点头,“唯一的办法是换血,换血后她不会死,但是毒会传给为她换血的人。”
李世民突然间泪如雨下,双手高举,“苍天有眼!快,阿珠,我有血,我可以为她换血。”
我望着眼前这个有些颠狂的老人,心中绞痛,他拉起袖子,伸到我的面前,“阿珠,快呀,你还愣着干什么?我为她换血。”
我一言不发,胸中无限酸楚。
“刀!快拿刀来,我儿可以活命了!哈哈,那不是刀吗?阿珠,你不是带着刀吗?”
他语无伦次,四下里翻找,及至看到我腰间的枯骨刀,遂展颜一笑。
“皇上,我的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救人的!”我冷冷地回答。
“不要紧,不要紧,用一下就还你了。”
“皇上!”我一声断喝,声音凄厉、残破,回音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李世民呆住,身体一晃,单手撑住龙案,我只看到他的背影瑟瑟发抖,万民之君——也不过是个心痛的老人。
他回转身,一脸愁苦,“阿珠,我知道高阳做了错事,可她终还是我的女儿``````”
“她不是,她是李建成的女儿,她要夺你的江山!”我打断他,希望他能清醒。
他的全身一震,久久没有言语。
“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她学走路时摔了跤还哭个不停,她向我伸着小手,要我抱——阿珠,她是我的女儿,一直都是``````”
李世民自言自语,“阿珠,我想救活她,我已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可是她本该有大段的光阴要过,她才只有二十三岁。”
一滴浊泪终于沿着他脸上的皱纹滑下,他挺了挺腰,“阿珠,我只想救我的女儿!”
——“这一次她又摔倒了,正伸着小手,要我抱——”
鹤舞云翔,而我已在白云之上,仙鹤飞的平稳,上接青天,下临黄泉,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凡俗中的人,我们都会生、老、病、然后死,有欢笑,有眼泪,更有无尽的虚空。
高阳公主死了,全城缟素,百天内禁止歌舞、娱乐。
大殡当天,天狗食日,九州黯淡,帝王百姓皆跪拜祈祷,入殓后,日复出,天下始明。
当李世民提出要为高阳换血时,她惊呆了。
“你杀了我的父亲,我杀了你的女儿——”
高阳引剑自刎,她的身躯缓缓地倒在李世民的怀中,“我不能选择你作我的父亲,但我终可以选择我作你的女儿!”
笑颜一瓣,香魂一缕。
一定还有些感情是我不懂的,爱与恨之外;一定有一种记忆是存在的,思念与遗忘之外;一定有一种表情是我不曾有的,欢笑与流泪之外。
一定有一个结局是没有被注定的,碧落与黄泉之外!
方寸山顶,我架鹤去而复返,那千载的白云却依然悠悠空净。
“阿珠——”沙悟净与绿烟齐声惊呼。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我靠在沙悟净的肩上,“沙子!沙子——你在我心中留下一柄剑,你也在我眼中留下一粒沙。”
“怪不得我一碰到你就会止不住地心痛,止不住地掉眼泪!”
“生生世世,那个让我留泪的男子,一定是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才叫做“天长地久”——就是在爱的人怀里的一瞬!
“好了,好了!当我们不存在呀。”菩提老祖打趣道。
彼此分开,又注目,哦,经历几生几世,我们还能有一刻的重逢,我双手合十,默念祈福。
“菩萨保佑我和我的意中人能够相亲相爱,哪怕时间再短,我们也一样开心``````”绿烟大声地背颂我在观音庙里的祈词,脸现捉暇的坏笑。
我追她打,她躲。
“琉璃盏不能复合!”
“为什么?”
我听到菩提与沙悟净的对答,不禁停手,怔怔地望着他俩。
菩提临崖站立,四面皆是风声,白云起伏、翻滚,如澎湃的心潮。
“你们来看。”他大袖一挥,云团慢慢地飘散,山下农田万顷,依稀可见绿色的茶园、谷地,一道长河曲折蜿蜒而过,村落里零星的茅草房点缀着着绿野,一派田园风光。
“这便是人世,”菩提老祖用拂尘一指,“道家讲求清静、无为,所以长久以来我一直住在这方寸山上,不入人世一步,人间自有人间的劫数、气运,天地无极,无非是‘自然’二字。”
他转向我,“阿珠!你不要怪我不理人间嫉苦、消极避世,其实,在老道看来,人间自有天理掌握,贤者应运而生,乱者应劫而生,万事万物都逃不脱‘自然’二字。琉璃盏五百年前破碎,三界混乱,却造成如今多少悲欢离合。”
我们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彼此面面相窥,不得要领。
“可是,师父,为什么不能复合琉璃盏呢?这和自然有什么关系?”沙悟净忍不住问。
菩提对着我们摇摇头,“三界一分,我倒要问问你们,现在已然成亲有子的仙人、妖仙、妖人家庭,你们怎么办?彼此相亲相爱的恋人再生生拆散?”
“三界大乱五百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已即成事实,你们要一朝改变?”
“悟净!阿珠!你们两个难道也愿意从此仙妖殊途,永不相见?!”
菩提老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入肺腑、穿肠肚,如同一串硬节横亘在心头。
我们呆立岩顶,一任山风吹乱了发丝。
菩提掌心托着那枚小小的琉璃碎片,“你们想清楚了,如果一定要琉璃盏复合,那就拿去,但,一经决定便不可逆转,谁也不能让过去的事情再重新来过。”
沙悟净抖抖地接在手上,菩提迈步而去,高声吟哦——“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宛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阿珠,我有没有做错?”沙悟净矛盾地望着我,那种神情,满面凄荒又有着孩子般的纯真。
可是,今天,我也无法面对这样的抉择,时间改变了空间,五百年,当错认为错的事,现在是对,而当初以为对的事,现在早已改变。
“阿珠!这五百年来我一直做的事难道都是一个错误?”沙悟净唇间一缕苦笑。
一只玉手伸出,抢过沙悟净手中的琉璃碎片,往崖下一掷,那碎片转瞬便被白云淹没。
“绿烟!”
绿烟背对着我们,流云从她身边过,她负手而立,语音冰凉,“世间的事无所谓对与错,沙悟净!你胸怀天下,我问你,你会此时此刻让三界重分,使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吗?阿珠!我问你,你现下舍得返回妖界,从此与沙悟净天各一方吗?”
我与沙悟净对望一眼,内心渐渐平静。
“想不清楚时就不要想,该做的事就去做!”绿烟一挥手,“走吧,我们回天宫迎战牛魔王的大军去吧。”
飞过东海的长空,我把避水珠奋力一掷,不一会儿,海面碧潮翻涌,小龙女带领无数虾兵蟹将驾祥云冲霄而来。
到得南天门,只见一地狼籍,到处残盔碎甲,带领援兵直冲九重天阶,天兵天将正与妖兵撕杀,刀枪无眼,血流成河。
杀开一条血路,朝天门下杨戬、哪吒、猪八戒均已挂彩,但仍力敌牛魔王,无奈牛魔王法力今非昔比,三眼钢叉迫得他们步步后退,沙悟净大喝一声,紫竹箫迎头下击,牛魔王黑披风一震,轻轻躲开,仰天傲笑,“哼!天庭四将到齐了!来吧,倒省得我四下里追杀!”
“死阿珠!小妖精!看剑!”却是春三十娘仗剑杀来,人未到,三尺剑芒却已如流星斜次里挥来。
她的剑被天蚕丝带荡开,我却无心恋战,提气一掠,枯骨刀带着满腔恨意向一袭青袍砍去。
太白金星紫玉拂尘在白晶晶的“十年”剑身上一架,仓荒闪过刀锋,回头却又迎上我冰冷的目光,他不禁也面色一凛。
“阿珠!”白晶晶一身白衣早已溅满鲜血,腮边有拂尘割过的痕迹。
至尊宝在她身后,手握一柄长枪,舞成一面盾,为她挡着背后的暗算。
我对晶晶一点头,“杀!”
刀剑齐出——
再不会让月光在我的世界里破碎!
太白金星狼狈后退,拂尘在刀光剑影里被斩成数段,四散飞扬,道袍割裂,晶晶飞身削去他的七星道冠,白发披散而下,只露出两只惊惧的眼睛。
仿佛走投无路的兽的眼睛。
这只兽只向牛魔王窜去,“大王救命!”
牛魔王眼见得战场胶着,胜负难分,手中钢叉一挥,地面的青石板腾空四射,众将急掩面而退。
飞沙走石之后,只见牛魔王身形变幻,呈现三头六臂,尽皆怒目而视,张口扬声:“天宫气数已尽,三界一统,你们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俗语说: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们罢手,天下还不是我们的吗?”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沙悟净轻笑,擦擦嘴角的鲜血。
“与我抗争,是死路一条!”牛魔王举叉往地上一顿,一块青砖立刻碎裂。
四将含笑注目,并肩而立,“愿作松柏死,不为附枝生!”
“哼!愚忠!我送你们到地狱轮回去吧!”牛魔王大怒,妖气直冲长空,钢叉再不容情,四面俱是黑色披风的影子,天昏地暗,白晶晶刚一接招便被踢到空中,落地即一口鲜血喷出。
“晶晶!”至尊宝丢下长枪扶起她,我慌忙取出丹药塞入她口中。
我银牙一咬,“至尊宝!金钢圈在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金灿灿的圈子递给我,仍一声声地低唤白晶晶。
——戴上金钢圈,就不能再沾人世间半点情欲!
我看到猪八戒的钉靶拿捏不住,飞上半空。
我看到哪吒的手臂摔断,混天绫把火尖枪缠在单手仍冲上去。
我看到二郎杨戬倒退数步,终于不支倒地,鲜血顺嘴角流下。
我看到沙悟净紫竹箫分作两半,牛魔王一掌拍上他的胸口,前胸衣服尽碎,露出一个漆黑的掌印。
沙子,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能够。
我把金钢圈套在头上——
梵音声起,若有若无的祥合之声,轻易的由耳入心,每个人都荡涤尘嚣、烦恼尽去,心下一片安宁,满天飘落轻轻的花瓣,粉白粉白的桃花,如雨丝般轻舞飞扬,我的肩头无端显现佛光一片,辉耀苍穹,战场一时安静下来,迈步自天阶一级级走下,双方兵卒们自然地闪出一条路来。
“立地成佛!”牛魔王自言自语。
我来到牛魔王面前,他也惊异地望着我,望着霞光四射的我一步步逼近,望着拈花微笑的我一点点踏上仙途,没人知道我的痛——裂骨的痛。
“金钢圈!阿珠,你怎么可以——”我假作没有听到沙悟净的轻唤,我假作感觉不到碎裂般的心痛,我假作情爱没有流走,我假作金钢圈还可以摘下,一切还可以重来!
沙悟净急痛昏厥,我自怀中取出丹药,无意中看到掌中多了一颗冰糖糊芦,金钢圈收紧,提示我情动的苦处,冰糖糊芦含泪入口——爱情多甜蜜!可惜我不能再有。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立起身我在劝着牛魔王,可是谁又能回头?四顾茫然,何处是归程?
牛魔王双眼一眯,“阿珠!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我将你打回原形!”
我很疼,金钢圈愈收愈紧,形神俱痛——人世间的情欲不许沾染半点!何尝是沾染,我早已泥足深陷!
枯骨刀一刀砍断牛魔王的钢叉,再一刀破开他的披风,三刀直取牛魔王的性命。
——“立地成佛之后,就是拿起屠刀!”
刀无情,我也无情,舍弃一切,铁石心肠,换来了无穷的力量。
春三十娘合身扑到牛魔王面前,无奈刀锋过处,魂飞魄散。
春三十娘、牛魔王,太白金星,他们双眼瞬间失神,身躯缓缓倒下,灵魂飞离了肉体。
生命无声定格,而后轰然粉碎。
花落人亡,四下沉寂。
枯骨刀回鞘,蓬散的血滴仿佛滞留空中的花瓣,不肯下落。
金钢圈重似千钧,压得我无法回头,一个人缓缓前行,身后那些生命中熟悉的面孔,泪过笑过,再看一眼,也不能够。
“阿珠——”唤一声,便是一次痛。
——“喜欢她跳舞时反弹琵琶的样子;我们在蟠桃后园的树下约会,在树上刻下彼此的名字,她说:我们的誓言会随着树的生长而加深,永远不会被磨灭。”
——“我渐渐明白,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把握的——只要你用心!”
——“不开心,长生不老有什么用!开心,哪怕只有一天也足够!”
——“爱一个人一瞬那的幸福,难道一定要以无穷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为代价吗?”
浮云静止不动。
我独自跪倒在斩妖台上,封印石深深的血字依旧森然。
五百年的感情依然找不到归宿,无穷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换不来片刻的欢娱。我不是仙,也不是妖,我只是一个渴望被人爱的凡间的女人。
“呀——”我一声惨呼,鸟雀四散而飞,天地一暗,枯骨刀暴起,封印石破成两半,翻滚而去。
爱恨情仇,一刀斩断。
从此后,这世间种种都化作落花流水、梦幻泡影。
鸿蒙老祖惊诧地望着我头上的金钢圈重重叹口气,“阿珠,弃绝情爱是要去蒙昧,留素心;有拿起,才懂得放下,经历璀灿之极才可以安心归平淡。象你这样情痴意迷,强自戴上金钢圈会很痛苦的!”
我摇头强笑,“其实,老祖,你知道吗?爱一个人的痛,远远比金钢圈裂骨的痛还要重!”
鸿蒙老祖闭目良久,“天若有情天亦老!”
“老祖,我想再经历一次九生九死,回到五百年前。”
鸿蒙老祖一怔,“为什么?一切都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要再试一次,如果五百年前有些事不会发生,是不是三界便不再大乱,也没有了现在这样人、仙、妖不分的混浊世界。”
鸿蒙老祖无言。
“阿珠——”我转身,只见身后桃花树下伫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至尊宝、白晶晶、绿烟、小龙女、奇怪的是每个人胸前都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就连猪八戒和杨戬也不例外。
绿烟走上前拉着我的手,“沙悟净还在床上躺着,他会好的,你放心。”
我点点头,又满腹狐疑地问,“你们衣服上贴名字做什么?”
“如果你失败了,失去了记忆,只要看到我们胸前的字,你还是会叫出我们的名字。”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果我不小心流下一滴泪,那是因为我不想忘掉你是谁。”
心魔背对着我,我看到她单薄的肩胛,象一片清冷的月,她没有温度,因为她从未得到过温暖。
她踞足山巅,遗世而独立,狂风漫卷,背影是一种散场后的沉寂。
苍天碧海,四周清明透澈,我拖着枯骨刀拾阶而上。她鹅黄粉红的衣衫在风里猎猎作响,海天一线,她的身影化作天际一缕炫目的绝唱,即摇摇欲坠,又伫立不倒。
她在呤唱一曲悲歌——
“水中一片月呀,鬓边半枝花。
花开在梦里呀,月斜在天涯。
红颜赶不上花期,
岁月留不住明月。
你的注目望断离愁望不断彼此的牵挂。
昨日的黄花,今晓的残月,你眼中红颜不老的我是否笑容依旧,
是否完美无暇?”
她的歌声忧怨哀伤,在风中四散,化作片片破碎的音符,游离于四方。
看到我一步步走近,她依然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望过去,红日落尽,只余一缕霞光作个离别的手势。
良久,她朱唇轻启,言语之间说不出的萧索苦涩,“你不能杀我,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九生九死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失败是唯一的结局。”她回过头,目光冰冷。
“阿珠,这就是九生九死的秘密,五百年前如若有些人没有出现自然有些事不会发生。”
她幽幽地冷笑,“也许,这世界原本就不该有你我这样的妖精!”
“不,”我摇摇头,站在她的身侧,枯骨刀虚指,“我们存在于这天地之间,这世界必会因我们而改变。以善的眼、爱的心来看这世界、来改变这世界,那它会变得更美好——这就是我们每个人存在的意义。”
这一刻,我心清目明,真正的,我不是在用肉眼,而是用心眼来看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楚。
买胭脂
发表于 2005-12-18 05:39
枯骨刀划过心魔的身体,鲜血喷薄而出——
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起。
红日复自山后升上来,如同一滴凝重的泪珠滚过天际,流云迅疾地聚散,一只灰雁倒着飞过我的身侧。
落花退回枝头,秋叶黄绿。
时光倒流,流星飞回天幂,明明灭灭。
我的魂魄继续飞升,传来天宫悠扬的丝竹,堂皇鼓声,我看到一队舞天姬静静地列队进入后宫,那里没有我。
一只蝴蝶翩翩飞过,再不会落入谁的掌握。
珠帘一卷。
一世又一世,穿越烟尘的眸子。沙悟净,他手中珠帘叮叮作响。
我扑不去,合身扑上。
穿过他的身体,我摔倒在坚硬的地板上,疼痛,在身在心。
喊他的名字,可惜我已经是透明的魂魄,他看不见,听不到。
举着珠帘,七仙女鱼贯而入。
分明的,我在他眼中望见一点点,轻而又轻的一点点怅然若失。
如同烟花,华美而短暂。
什么都没有发生,帘下,隔绝情苗欲种。
帘内帘处,生死殊途。
世上没有阿珠,琉璃盏便不会破碎,三界不会大乱。
你便不会爱上我!
最后——
“师父,你这个故事很闷的。”猪八戒摇摇大耳朵,“这一路取经已经够闷了,原指望师父能讲个解闷的故事,哪承想这故事也闷,没意思。”
“去!呆子,你懂什么!”孙悟空赶开猪八戒凑到唐僧边上,“师父,这个故事还是关于‘空’的道理吧——原本什么都没有,那便不会发生,烦恼皆自惹?”
唐僧摇摇头,“悟净,你说呢?”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买胭脂 于 2005-12-18 05:41 编辑 ]
25号餐
发表于 2005-12-24 01:20
沙发。....
Cel
发表于 2005-12-25 18:57
终于看完了,不错。: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