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认出了警长。“噢,是你啊?警长。没事了。”
他对他们敬了个礼,汽车嘎吱一声冲出去,没头没脑闯进车流。他们飞速开过大街,开过了圣德沃特教堂,开过港口时,弗兰克不禁想起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一艘死亡之船像个幽灵一样冲上码头。要是他没弄错的话,故事也将在它开始的地方结束。对无脸幽灵的追踪结束了。现在开始对人的追踪了,有面孔,有名字的人。
他们冲向码头另一面的蒙特卡洛广播电台,超过了最高限速。轮胎在被夺云而出的太阳逐渐晒干的水泥地上擦得嘎吱作响。他们把车胡乱停在即将下水的一艘船边。摩莱利好像也被弗兰克的心情所感染。后者正疯狂地自言自语,快速动着嘴唇,嘟囔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语。警长只能跟在他后面,等着他的嘟囔变得能听懂些。
他们按了门铃,秘书立刻打开门。他们冲到大电梯前面,幸运的是它正停在底层。
他们到了广播电台那层,毕加罗正开着门等他们。
“出什么事了,弗兰克?你们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弗兰克粗暴地把他推到一边,冲了进去。摩莱利耸耸肩,仿佛在为美国人的行为道歉。弗兰克跑过秘书工作区。拉吉尔正坐在桌边,皮埃罗站在桌子对面挑选CD。弗兰克站在玻璃门后的入口处,那里全是电话线、卫星和网络连接线。
他转向毕加罗,后者一路跟在他后面跑来,旁边是仍旧莫名其妙的摩莱利。“打开这个门!”
“但是……”
“照我说的做!”
弗兰克的声音说一不二。毕加罗打开门,一股新鲜空气涌入房间。弗兰克迷惑地看了一阵面前纠结的电线。然后他用手在装着电话线连接器的架子上摸索。
“弗兰克,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找什么?”
“我会告诉你我在找什么的,摩莱利。我们一直在疯狂地试图截取那个混蛋的电话。可是我们没有找到。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哪怕找上一辈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弗兰克好像摸到了什么。他的手在架子下面某个地方停住。他猛地一拽,好像想掰下固定在金属底座上的什么东西,最后他成功了。他转过身子,手上抓了一块平平的金属盒子,大概有两包香烟那么大,上面连着电线和一个电话线接口。盒子包在黑色绝缘胶带里面。弗兰克把它举到两个目瞪口呆的人面前。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永远也截取不到来自外部的电话的原因。那杂种是从这里播放的。”
弗兰克焦躁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好像同时有满肚子的话要在一瞬间全部讲完。
“事情是这样的。瑞安·摩斯没有杀死斯特里克。我固执地希望他是罪犯,所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性。这里也是一样。非人非常狡猾。他给我们一个可以有两种解释的线索,既可以指罗比·斯特里克,也可以指格里格·耶兹明。然后,他就安心地等着。我们用尽所有力量保护斯特里克的时候,他就去干掉了格里格·耶兹明。当舞蹈家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我们全都撤消了对斯特里克的保护,涌到耶兹明的公寓里。这时非人又溜到卡拉维尔把他也干掉了。”
弗兰克停顿了一下。“那就是他的真实目标。他想要在同一晚杀死斯特里克和耶兹明!”毕加罗和摩莱利都目瞪口呆。“他杀死斯特里克时,两人搏斗了好一阵。非人误伤了他的脸。所以他不再需要斯特里克的脸了,不管他拿这些脸有什么用,总之它被划坏了,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他认为斯特里克已经死去,就离开公寓。但那个可怜的家伙还有一口气,他死前蘸着自己的血写下几个字……”
弗兰克说话时,仿佛所有碎片都汇集到眼前,使他看清全景。“罗比·斯特里克是蒙特卡洛和整个海边地区夜生活的一个部分。他认识所有有点名气的人。所以他也认识杀他的人,尽管他记不得他的名字。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知道他是谁,是做什么的……”弗兰克又停了下来,好让面前两个人有时间领会他的话。然后他放慢速度,字斟句酌地讲了下去。“让我们仔细想想。斯特里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左胳膊断了。从他当时的位置——我亲自考察过——他可以通过敞开的门,看到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他通过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写下了那些话,不幸的是,他没等写完就死了……” 他抓过两个无言地瞪着他的人的手臂,把他们抓到导播房前面的镜子前,指着在闪烁的表面上映出的红灯。“他并不是想写‘瑞安(Ryan)’,而是要写‘直播(on air)’,表示播放节目的广播。我们在句子开头看到模糊的一团东西,以为它没有意义,只是他没法控制地胡乱点的一点,其实它有意义。斯特里克没能清楚地写出这个‘o’!”
“你意思是……”
摩莱利不可思议的声音响了起来。毕加罗把苍白得像死人一样的脸埋进手心,只露出惊愕的眼睛,由于手掌按住了脸,显得眼睛分外大,神情无比愕然。
“我意思是我们一直和恶魔呆在一起,却浑然不觉。”弗兰克举起手中的盒子。“我们分析这个玩意儿之后,你们就会明白的。它可能是一个普通的老土的无线电晶体管。我们从来没有发现它,因为我们从来没料到它会在这个频率上输出。我们中没有人会想到有这个古老的设施。你们还会看到上面有个定时器之类东西,让它在需要时打开。电话信号也没有被追踪到,是因为它是连接在交换台前面的,我们没有对它进行截取。技术员会给我们解释详细的细节。不过我们也能猜出个大概。非人的电话是事先录音的,那个人知道怎么问他问题,怎么回答,因为他知道录音的内容……”
弗兰克在口袋里摸出罗伯特·福尔顿唱片的复印件。
“这里就是我的愚蠢的证据。我们急着问问题,忙于追寻含糊不清的线索,却忘记看到最明显的东西。孩子的头脑就是孩子的头脑,哪怕它配上了一颗少年的心也改变不了。皮埃罗!”小雨人的脑袋像木偶一样,从分隔着秘书办公桌和计算机站的木头隔板后探出来。“请来这里一下。”
男孩眨着眼睛,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走过来。他听到弗兰克激动的话,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语调吓坏了他。他害怕地走向那三个人,好像担心自己是刚才那阵激动的原因,马上要为此受到惩罚。
“你记得这张唱片吗?”弗兰克给他看那张纸。
皮埃罗像平常被问到问题那样点点头。
“记得我问过你,这张唱片是不是在房间里,你说没有,对吗?我还告诉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一个我们俩之间的秘密。现在,我再问你些事,请你如实回答我。”弗兰克停了一会儿,让皮埃罗听明白他的意思。“你有没有和任何人提到过这张唱片,皮埃罗?”
“有。”皮埃罗眼睛直勾勾看着脚下,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弗兰克把手按到额头上。
“你和谁说过?”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保证。”男孩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停下话头,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只告诉过让-卢。”
弗兰克看着毕加罗和摩莱利。他脸上交织着胜利和遗憾的表情。“先生们,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听到这个事实,非人就是让-卢·维第埃!”
屋子里一片永恒的死寂。
导播台的玻璃门后面,他们看到一个节目主持人正坐在麦克风前面,好像面对一扇通往世界的窗子。太阳又出现了,照耀着人群、仍然往下滴水的树叶、海上的船只和整个城市。 到处是交谈,微笑,音乐,活着的人们倾听着,男人开着车,女人烫着衣服,秘书们坐在桌边,情侣们做着爱,孩子们在学习。而在这间房间里,空气仿佛消失了,阳光只是一场毫无希望的回忆,一个已经永远失去的宝贵微笑。
摩莱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抓起手机,疯狂地按着号码,想给总部打电话。
“喂,我是摩莱利。11号密码,重复,11号密码。地点是博索莱依,让-卢·维第埃的房子。通知隆塞勒,告诉他目标是非人。明白了吗?他会知道如何行动的。给我接通在房子前面站岗的汽车。现在。”
毕加罗瘫倒在计算机站前面的一把椅子里。他看起来仿佛陡然老了100岁。他可能回想着他和让-卢·维第埃相处的那么多时光,那时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和一个非人的残忍杀手有任何联系。弗兰克来回踱步,出于同情,他暗暗希望毕加罗不要那么快想到“声音”节目也将从此寿终正寝。
和警车终于联系上了。
“我是摩莱利,你是谁,和谁在一起?”他听到回答,表情放松了一些,可能他知道那是个有能力应付这个局面的警官。“让-卢在家吗?”
他表情紧张地等待回答。“索瑞尔在里面陪着他?你确定吗?”又等待一会儿。对方又
回答了。“好吧,不管它了。你仔细听着。不要回答。让-卢·维第埃就是非人。重复:不要回答。让-卢·维第埃就是非人。我不用提醒你他可能有多危险了。找个理由把索瑞尔叫出来。和目标保持距离,不过要不惜代价防止他离开房子。分散开来,封锁所有出口,但是不要让人察觉有变。我们正在调集增援队伍。什么也不要做,直到我们赶来。明白吗?千万不要做任何事。”
摩莱利挂上电话。弗兰克平静了许多。
“我们走。”
他们几大步就迈出房间,朝右拐去。拉吉尔看到他们便按下开门按钮。他们刚要出门,突然听到皮埃罗急切的声音从门口旁边的办公室玻璃门后面传来。弗兰克脑袋嗡的一声,顿觉大事不好。
不,他想,愚蠢的孩子,别这样。别让我们因为你那愚蠢的善良而失败。
他推开房门,恐惧地站在门口。皮埃罗正站在桌边,抽泣地抓着话筒,脸上涕泪纵横。
“他们说你就是那个坏人,让-卢。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求求你了,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弗兰克扑向他,把话筒抢过来。“喂,让-卢,我是弗兰克。你在听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弗兰克听到对方喀哒一声,挂断电话。皮埃罗抽泣着坐在椅子上。弗兰克掉头冲向摩莱利。
“摩莱利,让-卢门口有多少警察?”
“三个,两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有经验吗?”
“都很出色。”
“那好,快给他们打电话,解释一下情况。告诉他们目标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他们在那里。里面的人有危险。告诉他们尽可能小心地闯进去,如果需要就使用枪支。要抓活的,听明白了吗?我们现在只能尽快赶到那里,但愿不要太晚了。”
弗兰克和摩莱利离开房间,把惊愕万分的毕加罗和拉吉尔抛在身后。可怜的皮埃罗像个木偶一样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地面,绝望地哭着,他心里的偶像破碎了。
第十个狂欢节
男人缓缓挂上电话,不顾电话那头那个愤怒、请求的声音。他微笑了,笑得很温柔。这么说他想象的那个时刻已经来临。他居然感到有点宽慰。他感到了一丝解脱。沿着墙壁偷偷摸摸地行走,掩盖在不幸的阴影下的时刻啊。现在,过了这么多时候,他无遮无盖的脸上终于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尽管他现在有了成百上千个敌人,比从前追踪他的人还要多得多,但男人一点也不害怕,只不过前所未有地警醒。
他的笑容更深了。都是徒劳的。他们永远不会抓住他。过去被当作不容分说的任务施加给他的漫长训练像奴隶身上的烙印一样,深深烙在他心头。
是的,长官。当然,长官。我知道100种杀人的方法。最好的敌人并不是承认失败的敌人,长官。最好的敌人是死掉的敌人,长官……
突然,他回忆起那个强迫他叫他长官的男人专横的声音。他的命令,那些惩罚,他试图左右他们所有生活的铁拳。就像看电影一样,他又看到了他们的屈辱,他们的疲倦,雨水打在因寒冷而发抖的身体上,关闭的门,黑暗中在他们脸上缩得越来越小的一线光芒,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饥饿,焦渴。以及恐惧,他们唯一的伴侣,甚至得不到泪水慰藉的恐惧。他们从来都不是儿童,从来都不是孩子,他们从来都不是男人:他们只是士兵。
他回忆着那个强硬、冷酷的男人的眼睛和脸,他是他们的恐惧之源。但是,在那个天赐的晚上,发生那么些事之后,超过他似乎变得轻而易举。他年轻的身体已经变成一架战斗机器,另一个人则因为年龄和惊愕而变得沉重。他不再能够打败他亲手培养出来并一日日加固的力量和残忍。
他趁他正在听最喜欢的音乐,罗伯特·福尔顿的“窃得之乐声”时下的手。这是令他欢愉的音乐,也是令他反抗的音乐。他扼住他的脖子,像老虎钳一样结束他的生命。他听到骨头在他的手掌下破碎,他惊奇地发现对方毕竟只是一介凡夫。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人的问题,冰冷的枪口抵着他的太阳穴,但他并不害怕,只是吃惊地发问。
你在做什么,士兵?
他扣下扳机,唯一的遗憾是只能杀死他一次。
男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已经失去一个很久以前借来的名字,现在他又仅仅是人而非人了。再也不需要名字。只有人群和他们被召唤去扮演的各种角色:逃跑的人,追踪的人,强悍的人,脆弱的人。知晓一切的人,蒙在鼓里的人。
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
他转身看看自己所处的房间。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他看到他无遮无挡的脖子露在沙发顶上,他低头看着咖啡桌上的一叠CD,男人看到他低下的头后面的短发。
约翰·哈蒙德美国著名音乐制作人,曾开发一系列爵士乐手,对爵士乐的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原声吉他充满激情地从音响中传出。音乐一开头就流出浓密的布鲁斯气韵,诉说着声音,回忆,密西西比三角洲,懒洋洋的夏日午后,一个充满湿热天气和蚊子的世界,一个如此遥远,以至于很有可能是虚拟而非真实的世界。
穿制服的人找个借口溜进屋来,他可能觉得无聊的任务无比漫长,因此借故离开另外两个和他一样守在街上,同样忍受着无聊煎熬的人。他被架子上无数CD吸引,装模作样谈起音乐,其实一听就知道他是个外行。
现在男人直勾勾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人毫无防御的脖颈。
就坐在那里听音乐好了。音乐不会让你失望。音乐是旅途,旅途结束了。音乐是一切事物的开头,也是所有事物的结尾。
男人缓缓打开电话下的柜子。里面有一把和剃刀一样锋利的匕首。男人坚定地举着它,慢慢朝背对着他的人走去。刀锋反射出窗子里涌进的光线。
坐着的人低着头,慢慢地一点一点,跟着音乐的节奏晃动。他闭着嘴,自以为是地跟着布鲁斯歌手的声音哼哼着。 他用手捂住他的嘴,哼哼声变成尖锐的挣扎声。再也不是试图唱歌的声音了,最后成了一声惊讶和恐惧的闷哼。
音乐是所有事物的结尾……
他切断他的喉咙时,一股鲜血突然涌出,喷到音响上。穿制服的人没有生气的身体咕咚一声倒下,头偏到一侧。
房子入口处传来异响。有人小心地走近。虽然他没有听到什么,但是他敏感而训练有素的神经感觉到它们。
他在沙发背面擦净匕首,又笑了起来。忧郁、不明就里的布鲁斯歌声继续从沾满鲜血的扬声器里传出。
弗兰克和摩莱利飞速离开拉斯卡塞,沿着阿尔贝特一世大道飞车而去。他们的梅甘娜响着警笛声,汇入从苏弗瑞·雷蒙得路开来的车流。它们全都是警车,有一辆深色玻璃的蓝色面包车,特别行动队正踌躇满志地坐在里面。弗兰克不得不钦佩起摩纳哥保安局的高效率。摩莱利发出警告只有几分钟,增援队伍就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路了。
他们在圣德沃特朝右拐,沿着码头开向隧道,这几乎是沿着一级方程式赛车的赛道反向而行。弗兰克觉得没有哪辆赛车会以这么迫切的决心在这条路上飞驰过。
他们像子弹一样从隧道冲出,把拉尔沃特海滩甩到身后,朝着乡村俱乐部前面的路开去,直冲向博索莱依。
弗兰克隐隐看到好奇的人们盯着他们看。这样一队汽车在蒙特卡洛的街道上飞速行驶,毕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这个城市的历史上,可能几乎没有过引起这等兴师动众的犯罪,考虑到这个城市的类型,这一幕就显得更加不同凡响。实际上,蒙特卡洛就是一条街进,一条街出的那种城市,在城市两头布防可谓轻而易举。没有人会傻到呆在这样一个地方束手就擒。
市民的车听到警笛声,都有秩序地停下,让警车先过。尽管他们开得飞快,弗兰克还是觉得像蜗牛在爬行。他真恨不能插翅飞行,恨不能……
无线电劈啪作响,摩莱利凑近它,拿起话筒。“摩莱利。”
“我是隆塞勒。你在哪里?”无线电吠叫着,传出隆塞勒的声音。
“在你后面,长官。我和弗兰克·奥塔伯在一辆车上。我们跟在你后面开。”
弗兰克想到保安局局长居然在他们前面,不禁笑了起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这个人出席非人的逮捕仪式。他猜想杜兰德是否也在同一辆车上。可能不是吧。隆塞勒没那么傻,只要可能,他才不会和人分享抓住半个欧洲的人都在谈论的杀手的荣耀。
“弗兰克,你也在听吗?”
“是的,他在听。他开着车,不过能听到你说话。是他发现非人的身份的。”
摩莱利觉得有必要指出是弗兰克的成就促成了这场朝着让-卢·维第埃家的飞奔。然后,他做了件令弗兰克瞠目结舌的事。他仍旧用左手抓着话筒凑在嘴边,用右手中指冲隆塞勒的声音正嚎叫着的话筒做了个不屑的手势。
“很好,不错。蒙顿的人也已经上路。我必须通知他们,因为让-卢的家位于法国,属于他们管辖。我们需要他们批准逮捕。我不希望以后审判时,有哪个狡猾的律师钻法律的空子……你在听吗,弗兰克?”
一阵静电劈啪声。弗兰克一边开车,一边从摩莱利手中接过话筒,用另一只手抓着方向盘。
“什么事,隆塞勒?”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问题。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他。”
“再错一次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因为下一个被划掉的名字就是你啦。
保安局局长的担忧显然不止于此。他仅仅从话筒里传出的片言只语就听得出来。
“弗兰克,有一件事我没法理解。”
只有一件?
“我们一直重重包围着他家,他怎样设法干了这些事?”
弗兰克也自问过这个问题,他把给自己的回答告诉隆塞勒。“我也没法解释这一点。我想一旦抓到他,他自然会告诉我们吧。” 说话间让-卢的房子已经到了。弗兰克想起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和守在外面警车里的人联系上,觉得这是一个坏兆头。要是他们采取了行动,那就应当及时向总部报告行动结果。他没有和摩莱利提到这个担忧。毕竟摩莱利自己也不傻,他肯定也想到了这点。
他们在大门前,几乎和蒙顿的警察总监同时停下汽车。弗兰克注意到周围几乎没有记者。换了别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原先一直毫无理由地盯着这幢房子,现在真的新闻来了,他们却恰好放弃了追踪。他们过会儿可能会蜂拥而至,不过堵住道路两头的警车将阻挡住他们。远处已经有警察设防,他们守在海伦娜的房子周围,防止任何通过陡坡下逃到海滩的可能。
大警车还没有停稳,蓝色门就打开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穿着蓝色连身衣,戴头盔的人跳了出来,个个穿着凯夫拉防弹背心,举着M-16步枪,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警车停在大门外面,门关着,但没有上锁。隆塞勒已经设法打开它们。弗兰克感觉不妙。
“呼叫他们看看。”他吩咐摩莱利。
警长点点头,隆塞勒朝他们走来。弗兰克看到克伦尼博士正从车里出来。隆塞勒毕竟没有看起来那样无能。如果有人质,克伦尼在谈判中将派上大用场。摩莱利呼叫起特工,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音。隆塞勒站在他们面前。
“我们怎么办?”
“那些人没有回答,这不是好兆头。现在,我得调用特别行动队了。”
隆塞勒转身朝特别行动队的头头点点头,后者正站在路中央等待信号。那人下了命令,小组成员眨眼间就行动起来。他们一瞬间就散开消失。一个相当年轻,但是已经提早谢顶的便衣像篮球运动员一样迈着长长的步子从蒙顿警车里钻出来,走近他们。弗兰克觉得他在于勒的葬礼上看到过他。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罗伯特警察总监。蒙顿谋杀处的。”
两个人握着手,弗兰克觉得听到过这个名字。然后他想起来了。罗伯特是于勒在罗比·斯特里克和格里格·耶兹明被杀那天晚上与之交谈过的警察。他就是那个去检查后来证明是错误警报的假电话的警察。
“出什么事了?局势控制住了吗?”罗伯特转头看看柏树丛后面若隐若现的屋顶。
弗兰克想起了皮埃罗那泪流满面的脸蛋和他那种孩子的头脑,他先是帮助了他,然后又毁掉了辛辛苦苦,以人命为代价搭建起来的一切。他真恨不能撒谎,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平静地坦言事实。
“我恐怕没有。我们想来个出其不意,但是秘密被泄露了。里面有我们三个人,他们没有回答我们的呼叫,我们不知道他们情况怎样。”
“嗯,情况很糟。不过要是以三对一的话……”
罗伯特的话被摩莱利的双向对讲机发出来的声音打断。警长一边跑向他们,一边匆忙答话。
“喂。”
“我是加文。我们进来了。我们搜查了整幢房子。危险解除。不过这里刚刚进行过屠杀。我们发现三具警官的尸体,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他们大概考虑到会有成群记者赶来,所以决定在会议中心的礼堂召开这个会议。诺塔里街的警察礼堂显然不够大。
杜兰德、隆塞勒、克伦尼博士和弗兰克都坐在墙前一张铺着绿桌布的长桌边,桌上摆满话筒。所有参加调查的人都参加了会议。他们面前整整齐齐摆满塑料椅子,上面坐着报纸、电视台和广播台的代表们。弗兰克觉得这景象有点滑稽,不过摩纳哥公国和他作为联邦调查局代表所属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威望使这一幕成为必要。
化名为让-卢·维第埃的非人仍旧逍遥法外,不过这一点暂时不重要。他们在特别行动队冲进房子之后跟着进去,发现房子里空荡荡,只有索瑞尔特工的脖子像献祭的羊一样被切断,另外两个人,甘贝特和马戈涅,都被杀死了,用的是杀死格里格·耶兹明的同一柄枪,这也暂时不重要。 一些窘人的细节暂时不能披露,被保守在机密的可耻屏风后面。被强调的只是胜利,对杀手身份的发现,摩纳哥警方和联邦调查局出色的联手合作,罪犯邪恶的狡猾和调查者坚定的意志,等等,等等。
这些等等掩盖着杀手居然逃脱,并且仍旧不知踪影的事实。不过,这将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些可怕谋杀的凶手迟早会被抓获。欧洲所有的警察都戒备森严,随时会将他抓捕归案。
弗兰克钦佩着隆塞勒和杜兰德应付各种问题的能力。他们俩都非常擅长吸引注意力,如果有人逼着他们进入死胡同,他们总能够随机应变改变方向。
他们俩都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弗兰克回忆着事故的照片,翻倒过来的汽车,他朋友摔在车轮下的尸体,他那辆可怜的“神婴”上沾满鲜血。他伸手进口袋,感觉到那张纸在那里。在让-卢·维第埃的房间里一点点地搜索,寻找他逃脱的线索时,他找到一张普通的超速罚单。上面的号码属于一辆租来的车。它是在于勒死的那天开的,地点离事故发生地段不远。弗兰克根据这张小小的证据,以及不明就里的小帮手皮埃罗的话,证明这件事是让-卢干的。
弗兰克请他作为一个荣誉警察保守秘密的对象显然不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让-卢。充满讽刺意味的是,他只对他一个人说过弗兰克问过他一张罗伯特·福尔顿唱片的事。让-卢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非人在尼古拉斯·于勒出发寻找唱片线索时也出发了。
弗兰克一步步地重复了警察总监的调查路线,掌握了后者知道的一切。换言之,他比他们谁都更早地知道了杀手的身份。那也就是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隆塞勒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所以,我向各位引荐成功地发现名叫非人的连环杀手的身份的人,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
没有掌声,只有一片疯狂举起提问的手。隆塞勒指了指一个长着红头发,坐在第一排的记者。弗兰克认出了他,准备接受他的非难。科赖提站起来自我介绍。
“里尼·科赖提,《法兰西晚报》记者。奥塔伯特工,请问你知道让-卢·维第埃剥下受害者脸皮的动机吗?”
弗兰克忍住没笑出来,他觉得他们这样对话颇有点装腔作势。
要是这就是游戏规则,那我也知道怎么玩。
弗兰克靠到椅背上。“这个问题克伦尼博士比我更有资格回答。我只能说,就像今天一样,我们无法充分解释这种谋杀方法的动机。正如隆塞勒局长说过的,我们还有不少细节要调查。不过,我们有一些确定的细节可以告诉你们。”弗兰克停顿下来,等待效果,觉得克伦尼博士为此一定会对他惺惺相惜。“这些细节中,很多都是由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发现的,我正是利用他这些发现,才追踪出非人的身份。这要归功于杀手在杀害艾伦·吉田时犯的一个错误。警察总监于勒设法从一个模糊的线索着手,查到了许多年前发生在普罗旺斯卡西斯的一个案件。在那桩残忍的事件中,有一家人遭到灭门。由于被确认为是自杀性事件,所以很快结案了。现在,这个审判结果值得重新推敲。我得说明的是,受害者之一的脸部像非人的受害者一样,也被剥去了皮。”
屋子里响起一片激动的嗡嗡声。更多手举了起来。一个年轻机灵的记者抢先跳了起来。“《费加罗报》,劳拉·苏伯特。”
弗兰克点点头允许她提问。
“警察总监于勒不是被排除出调查组了吗?”
弗兰克从眼角瞟着隆塞勒和杜兰德的尴尬表情。他冲年轻的女人笑了笑,摆出打算透露实情的表情。接招吧,混蛋们。
“实际上并非如此。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媒体记者的理解,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警察总监于勒只是不在蒙特卡洛进行调查,以便自由地悄悄追踪线索。正如你们可以想象的,出于很多理由,这些线索不便向公众透露。我不得不带着沉痛的心情承认,正是由于他追踪线索的出色能力,才导致了他的死亡。那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车祸。相反,这是非人进行的又一次谋杀,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败露,于是便出手再次杀人。我重复一遍,杀手的身份之所以能被揭露,完全要归功于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房间里一阵喧哗。这个故事算不上天衣无缝,不过它听起来激动人心。这是媒体最喜欢的东西。这也正是弗兰克的计划。杜兰德和隆塞勒不知所措,脸上硬挤出笑容。摩莱利抱着胳膊,靠墙坐在一边,从胳膊肘下面悄悄冲他挥了挥大拇指。
一个记者说着带浓重意大利口音的法语站了起来。“弗兰克先生,我是米兰《意大利日报》记者。你能跟我们多谈谈警察总监于勒在卡西斯的发现吗?”
“我再说一遍,这方面的调查仍旧没有完成,所以还不能宣布结论。我只能提一些假设,可能未必是事实。我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疑地告诉你们。我们打算帮非人找出他真正的名字,因为让-卢·维第埃是他的化名。根据警察总监于勒的线索,我们在卡西斯公墓展开调查时发现,让-卢·维第埃是一个多年以前在潜水时淹死的男孩的名字,他死的时候,大概也正是我刚才提到过的案件发生的时候。这个巧合非常值得我们注意,尤其是考虑到这孩子的坟墓和那家人的坟墓相距不过几码远。”
另一个记者举起了手,不等站起来就喊出了问题,奇迹般地盖过了周围的喧闹声。
“你对瑞安·摩斯上校的事情有什么评价?”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这是一个难题。弗兰克谨慎地看看这个记者,然后看看所有在场的人。
“瑞安·摩斯上校的逮捕,是我本人犯的一个巨大错误。当然他已经被无罪释放了。我并不打算找借口或者为我自己当时根据一些明显的证据认定他就是罗比·斯特里克的凶手的做法加以辩护。不幸的是,进行这样一个复杂的调查的时候,无辜的人难免会被卷入其中。不过这并不是理由。我再说一遍,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一个错误,我准备为此接受惩罚。这不关别人的事。现在,要是你们允许我的话……”他站了起来。“我仍旧在和警方合作,追捕一个非常危险的杀手。我相信杜兰德博士,隆塞勒局长和克伦尼博士会非常愿意继续回答你们的问题。”
弗兰克离开桌子,朝摩莱利站的那面墙走去,从边门溜出。他走进和会议室平行的弯曲走廊。警长几秒钟后跟了上来。
“真不错,弗兰克。我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搞到你说那些警察总监于勒的事情时,隆塞勒和杜兰德的照片。我会把它们给我的孙子们看,告诉他们这是上帝存在的证据。现在……”
他们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摩莱利的话。他朝弗兰克身后望去。
“瞧,我们又见面了,奥塔伯先生。”
弗兰克认得这个声音和语调。他转过身,正对着瑞安·摩斯毫无表情的眼睛以及令他憎恨的内森·帕克将军。摩莱利立刻站到他身边。弗兰克感觉到他的支援,心里暗暗感激。
“怎么了,弗兰克?”
“没事,摩莱利。我想你可以走了,对吗,将军?”
“当然,没问题。警长,要是你能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的话……”帕克的声音和北极严冰一样冷酷。
摩莱利不放心地走开。弗兰克听到他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内森·帕克和瑞安·摩斯默默站着不动,直到他拐弯消失。帕克先开口。
“这么说你做到了,弗兰克先生。你找到你的杀手了。你真是个充满主动性的人啊。”
“我觉得你也一样,将军,尽管你的那些并非总是值得骄傲。海伦娜告诉了我一切,要是你对它们感兴趣的话。”
老士兵面无表情。
“她也告诉了我一切。她和我描述了很久你让那个还不算彻底冷淡的女人满足的雄性力量。我想你扮演身穿盔甲的骑士时犯了不少错误。要是我记得清楚的话,我告诉过你别挡我的路,可是你好像没听进去。”
“你是一个可鄙的家伙,帕克将军,我不会放过你的。”
瑞安·摩斯朝前走来,将军伸手拦住他,自己像蝮蛇一样奸诈地笑了起来。
“你是个失败者。像所有失败者一样,你是个浪漫主义者,奥塔伯先生。你不是一个男人,只是一个残缺的男人。我一下就能把你打倒,事后连裤子上的灰都不用掸。现在,你给我好好听着……”他凑近弗兰克,呼吸的热气和愤怒的唾沫星子直喷到他脸上。“别碰我女儿,弗兰克。我可以盯上你,把你变得一文不名,让你恨不能请求我杀了她。要是你对你自己的安全不在意,那么海伦娜还在我手上。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把她关到精神病院,永远不放她出来。” 将军一边继续威胁,一边绕着他踱步。“当然,你们可以试着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我。那就来吧。不过记住。一方面,我是美国军队的将军,战斗英雄,总统的军事顾问。另一方面,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家都知道有精神问题的女人,另一个是逼着妻子自杀之后,在精神病院呆过好几个月的男人。告诉我,弗兰克,人们会相信谁?再说你们俩编造出来关于我的那些谣言会伤害斯图亚特,我相信那是海伦娜最害怕的事情。我的女儿已经明白了这点,并且发誓不再见你,或者和你有任何关系。我希望你也能同样做出保证,奥塔伯先生。明白吗?永不见面!”
老士兵带着胜利的表情后退一步。
“不管这事如何了结,反正你输定了,奥塔伯先生。”
将军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摩斯走近弗兰克。他脸上也带着伤害一个已经受伤的人的虐待狂般的快感。
“他说得不错,联邦调查局特工先生。你输定了。”
“我就算是输也输得值得,不像你们连出手的机会都不曾有。”弗兰克后退一步,预防他的反应。摩斯刚想有所动作,突然发现一柄格洛克正对着他。“来吧,上校。给我一个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那个老家伙老奸巨猾,但其实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有用或者危险。”
“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弗兰克·奥塔伯。”
“我们都掌握在神灵们的手心里,摩斯。”弗兰克摊开手,表示并非没有那种可能。“不过我向你保证,你不是他们之一。现在,跟着你的主子,滚蛋吧。”
他站在走廊里,目送两人离开。他把枪收回枪套,靠在墙上沉思,慢慢滑坐下来,直到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他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周围藏着一个危险的杀手,随时准备出手。那个人已经杀死了好几个人,包括他最好的朋友尼古拉斯·于勒。就在几天以前,他原本打算付出余生写下杀手的名字。
现在,他的所有想法都聚集在海伦娜·帕克身上,他一筹莫展。
劳伦特·贝顿离开巴黎咖啡馆,用手把玩着侧面口袋里鼓出的500欧元钞票。他回忆着今晚不可思议的运气。他实现了所有轮盘赌迷的梦想。连胜数场,每次都是赌的最高额。观看的人都发狂了,赌场老板脸色发青,惊愕地看着他闻所未闻的事情。
他走到出纳那里,从口袋里没完没了地掏出彩色筹码。出纳面对他巨大的胜利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跑去问另一个出纳借现金,因为他抽屉里的钱不够兑现给他。
劳伦特从衣帽间取回帆布包,心想,运气来的时候,简直挡都挡不住。他钻进巴黎咖啡馆呆了半个小时,在那半个小时里,他恢复了在过去4年里失去的一切习惯。
他看了看表,时间正好。他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广场。左边,赌场灯光仍旧辉煌闪烁。入口左边有辆宝马750停在一个斜坡上,车身巧妙地打着聚光灯,这是一个赌博游戏的奖品。
他面前的巴黎旅馆看起来好像赌场的自然延续,两者仿佛相依为命。劳伦特想象着里面的人:女仆,男服务员,看门人和那些有钱有权的人。
就他而言,命运终于走顺了。自从他和那个美国人开始合作后,风向就仿佛不断变化。他意识到那个人,瑞安·摩斯,非常危险。从他轻而易举地打发瓦迪姆这事就可以看出来。不过,同时他也非常慷慨,在他看来,这使一切其他事情变得不那么重要。说到底,他要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悄悄地把他从警察那里和在电台等杀手电话时打听到的关于非人调查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他而已。这个交换给他带来了足够的金钱,使他填上了许多大缺口。
他听说摩斯因为涉嫌谋杀罗比·斯特里克被逮捕时,心里非常懊恼。并不是说他对这两个人中的哪个有什么关心。美国人显然是个精神病人,非常坦率地讲,劳伦特觉得他们把他关进监狱其实正适合他。就斯特里克而言,这个花花公子无非是个混蛋,他在生活中唯一的价值就是胳膊上挂着的各种女人。没有人会想念他,可能连他父亲也不会。愿他他妈的安息吧,阿门。这就是劳伦特·贝顿给罗比·斯特里克的匆忙挽歌。 对于摩斯被逮捕这件事,劳伦特唯一的遗憾在于下金蛋的鹅跑了。与其说他担心被发现是这个“赞助人”的同伙,不如说他惋惜因为他被捕而受到的损失。这家伙并不是那种会随意露口风的人。警察要想从他嘴里问到什么,估计得费不少苦心。摩斯是个硬头,有了那个被杀女孩的父亲帕克将军做靠山,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帕克没准就是摩斯的钱包的主人,也就是那个每次劳伦特花光这个钱包,就又把它补满的人。
不管怎样,他听到摩斯被释放的消息,放心地松了口气,心头燃起新的希望。当他从“有钱的舅舅”那里收到第二封邮件后,这种希望简直变成胜利的欣喜。邮件里约他见面。他没有问对方想要什么,反正现在他们都知道杀手是谁了。他唯一在乎的是不要打断源源不断流入他口袋的钞票。
他还记得他还清债时,毛瑞斯狐疑的目光。他看着他放在他办公室桌子上的钱,办公室在他的廉价的尼斯夜总会里,这里总是充满便宜的贱货,简直不像是个真的夜总会。要是他问起这钱的来历,劳伦特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他。他带着轻蔑的表情离开,和仍旧鼻子上还裹着纱布的瓦迪姆擦身而过,这个鼻子可是和瑞安·摩斯上校会面的纪念品。他们大概怀疑他找到了个比他们更危险的靠山,所以收敛了对他的蔑视态度。
贝顿先生已经付完债了。贝顿先生自由了。贝顿先生希望你们全都滚蛋。贝顿先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劳伦特拿着带来的口袋出发了,他斜穿过广场,朝赌场前面的花园径直走去。那里有不少人。除了夏天出来散步的人和游客之外,连环杀手的故事也吸引了无数看热闹的人。由于奇怪的命运使然,原先和平安宁的活动突然间只为了死亡而展开。人们只谈论死亡。在报纸上,广播里,电视上,甚至在敞开的窗户里飘进路灯光线的起居室中。
突然,他眼前闪现出让-卢·维第埃的脸。尽管他老于世故,还是忍不住颤抖一下。他曾经和一个干出这些可怕的事的人肩并肩共事过,这个想法连比他更坚强的人估计都难以忍受。他杀了多少人?八个吧,要是他没弄错的话。不,九个,算上那个可怜的警察总监于勒。妈的,一个真正的杀人犯,看起来却是个有着绿眼睛,嗓音深沉,沉默寡言的英俊男孩。他看起来更应该被一群激动的女人追逐,而不是被半个欧洲的警察追赶。
而他正是帮助让-卢开始他的事业的人,是他带着他进入电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被这个渐露光芒的年轻天才主持人取代。现在,这一点也改变了。
大概是因为这次惨痛失败的缘故,毕加罗已经被电台老板推到一边。现在,他成天一支接一支抽俄罗斯雪茄,说着和雪茄产地一样费解的语言。电台老板问劳伦特他能否自己做声音的主持。发生的事件并没有平息公众对这个节目的兴趣,借着残忍犯罪的东风,收听率还有可能再度飙升。
好吧,混蛋,你现在怎么不叫你那个让-卢来啦?
他还以高价把独家采访权卖给一家周报,那家杂志的出版商另付给他一笔可观的预付金,让他写一本名叫《我和非人在一起的日子》的书。然后在巴黎咖啡馆又意外地大赢了这一笔。而且,今天晚上还不算完呢。
他对让-卢仍旧在逃这个事实一点也不担心。这个男孩不再有威胁了。正如警察说的,这只是时间问题。一个照片登遍媒体,从这里到赫尔辛基所有警察都耳熟能详的人能藏到哪里?让-卢·维第埃的厄运是注定的了。现在,该轮到劳伦特·贝顿的光芒闪耀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对芭芭拉已经没有任何兴趣。让她和她的警察混去吧,这个骚货。劳伦特发觉自己对这个女孩的迷恋只是万事不顺时的事情。他觉得她是他的失败的象征,是他人生中遭到的最大拒绝。现在他坐在一个小小的宝座上,拥有决定是或否的权力。如果说他还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的话,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让她夹着尾巴过来承认当初离开他是个巨大错误。他想听到她用羞愧的声音哀求他原谅她,重新接受她。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辉煌的时刻——他将真相无情地告诉她:他不再需要她了。他再也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