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38

第七个狂欢节

  黑暗中,有人坐在大大的、安静的公寓中一张扶手椅上。他要求别人把他单独留下。他总是害怕孤独,害怕空荡荡的房间,害怕几乎纯然的黑暗。别人最后一次关切地问他是否真的愿意一个人留下。他做了肯定回答,仿佛在安慰他们。他对这套大房子非常熟悉,可以方便地四处走动。

  随着脚步走远,门关上,电梯下降,他们的声音渐渐变远。一点点地,声音变成沉寂。他想,现在他终于一个人了。

  五月末的宁静夜晚,他沉思着昔日的活力。他回忆着人生为时短暂的夏天,随即它就被连年的秋天所接替,他不再能用脚尖舞蹈,只能笨拙地踩在地面上,还得抓一切稳住身体的东西。

  海洋气息从敞开的窗外飘进。他摸索着伸出手,打开身边桌子上的灯。但是他的视线没有什么改变,一切都是模糊的影子。他又按了一下按钮。灯绝望地一声叹息,像蜡烛一样熄灭。这人坐在扶手椅里,又思忖起自己的命运。等到周围全都蜕变成没有差别的黑暗之后,他必须熟悉事物的味道,它们的重量。

  坐在扶手椅里的男人实际上已经瞎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曾经有一个时候,他生活中有光明也有黑暗。曾经有一个时候,他的眼睛盯着哪里,身体轻灵一跃,便在光线般轻盈的音乐中飞到那里,这音乐轻盈得连掌声都是对它的玷污。

  太短暂啦,他的舞蹈生涯。

  从开始对舞蹈的激情,到发现惊人的天分,再到令世界为他的才华震惊,仿佛只有一眨眼工夫。是啊,那些时刻无比幸福,足够他回味一生,这是别人哪怕能活上100年,可能都梦想不到的时刻。

  但是时间啊,欺骗人的时间像对待玩偶一样弄人,分秒飞逝,从他身边流走,突然之间用一只手夺去另一只手曾如此慷慨地赠予的礼物。人们曾经为他的优雅气度迷醉,惊叹他雅致的舞步,每个姿态表达出的无言韵味;他的动作无比和谐,仿佛他的身体是音乐产生的。

  他变得黯然无光的双眼还记得这些回忆。它们像强烈的光线,几乎足以取代他失去的一切。米兰的斯卡拉剧院、莫斯科大剧院,蒙特卡洛的格蕾丝王妃大剧院,纽约的大都市剧院,伦敦的皇家歌剧院。无数帘幕无声地拉开,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闭拢。这些帘幕再也不会拉开了。

  再见了,舞蹈的偶像。

  男人用手理了理浓密、有光泽的头发。

  他的手就是他的眼睛。

  扶手椅粗糙的纤维,他结实的腿上光滑的皮肤,胸前的丝绸衬衫,以及胸肌上清晰的线条。别人帮他剃完胡须后,脸颊上的光滑感觉,最后他摸到脸上一滴没有颜色的眼泪。他是自己要求并被允许一个人留下的。他一直害怕孤独,害怕空荡荡的房间,害怕几乎纯然的黑暗。

  突然,他觉得并非孤单一人。公寓里还有另一个人。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脚步。他只是凭借自己并不了解的直觉感觉到还有一个人在,这就像蝙蝠的原始本能一样。一只手夺去一些东西,另一只手便又赋予一些东西。

  他现在能感觉到更多的东西。

  那人的存在变成一种轻轻的、敏捷的无声脚步。平和规则的呼吸声。有人正穿过房间走来,越来越近。现在,无声的脚步停在他身后。他按捺住想往后看的本能。固然转过头也不可能看到什么。

  他闻到香水味,这是健康的皮肤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味道。他认出了香水的味道,但是认不出这个人。“海蒂安”,是安尼可·古特尔著名法国香水品牌。制造的。这种香水有着柑橘和微风的芳香。你不久前刚刚送过鲍里斯一瓶。你是在巴黎靠近旺多姆广场的一家商店买的,就在你在歌剧院大获全胜之后。那时你还没有……

  脚步又走了起来。新来的人绕过他背对门口的椅子。他辨认出他走向自己面前的身影。坐在扶手椅里的人并不吃惊。他并不害怕,只是有点好奇。

  “你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39

  一阵沉默,然后站着的人用深沉动听的声音回答了坐着的人。

  “这重要吗?”

  “是的,对我很重要。”

  “我的名字对你没有意义。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能想象得出。我听说过你。我在等着你来。我相信。也许,我在内心深处希望你会来。”坐着的人又理了理头发。他也想摸摸另一个人的头发,他的脸,他的身体。因为他的手就是他的眼睛。

  “我来了。”那个深沉、动听的声音在黑暗中回答。

  “我想我不能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了。”

  “是的。”

  “那么就要结束了。我觉得这样也好。真的。否则我决不会有这个勇气。”

  “你想要点音乐吗?”

  “是的,我想。哦,我不知道。还是来点吧。”

  他听到一系列轻微的声音,CD机打开和关上的嗡嗡声,黑暗和沉寂更放大了这些噪音。他没有开灯,他想必有猫一样的眼睛,窗外传进的微光和CD机上的小灯就足以引导他行动。

  一会儿之后,一段短号声充满了房间。坐着的人并没有认出这段音乐,不过从第一个节拍开始,奇特乐器的音调就让他联想起诺诺·洛塔为费利尼的电影《道路》意大利名导演费代里科·费利尼1954年作品,系他首部扬威国际影坛的代表作,曾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配的哀伤旋律。他在艺术生涯开始的时候,曾经在米兰的斯卡拉剧院跳过这段舞蹈。这是一段由电影改编而成的芭蕾舞,他已经记不起领舞的人叫什么了,只记得他不可思议的优雅身姿。

  坐在扶手椅里的男人转向音乐的方向,房间和他的眼睛一样黑暗。

  “是谁的?”

  “罗伯特·福尔顿,一位伟大的音乐家……”

  “我听过。他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吗?”

  “一段过去的回忆而已。从现在起,它也将成为你的回忆。”

  一段漫长、一动不动的沉默。有那么一会儿,坐在扶手椅上的人以为另一个人已经走了。不过他又开口了,声音从他正右方的黑暗中传来。

  “我可以请求一件事吗?”

  “只要我能做到。”

  “我可以摸摸你吗?”

  衣服沙沙声。站着的男人弯下腰来。坐着的男人感觉到他呼吸的温暖,一个男人的呼吸。一个换了别的时候,别的场合,他也许会乐于多了解一点的男人。

  他探出手去,放在那张脸上,用手指尖慢慢摸着,一直摸到头发。他摸着脸上的线条,研究着颧骨和额头的形状。他的手就是他的眼睛,它们替他观看。

  坐着的男人并不害怕,他只是有点好奇,现在,他感觉有点惊讶。

  “哦,是你。”他喃喃道。

  “是的。”另一个人站直身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别无选择。”

  坐着的男人对回答表示满意。他在过去也曾感到过别无选择。他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人并不害怕终结的时刻,人只怕疼痛。

  “我会痛苦吗?”

  坐着的男人没法看见站着的男人从挂在胸前的一只帆布口袋里掏出一只带消音器的手枪。他不知道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他看不见窗口透进的微光在磨亮的金属上映出威胁的影子。

  “不,你不会痛苦的。”

  他不知道男人扣住扳机,指关节绷得发白。站着的男人的回答伴随着子弹嘶的一声,在黑暗中穿透他的心脏。

  “我压根不愿意住到监狱里等这事儿过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拒绝充当诱饵!”

  罗比·斯特里克搁下正在喝的格兰奥兰治威士忌,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焦躁地走到窗边往外看着。那个叫玛尔瓦·莱恩哈特的年轻美国女演员坐在对面墙边的沙发上,翻着一双在无数终场镜头中被定格以挽救影片或者给影片锦上添花的美丽紫色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弗兰克。她一声不吭,显然是吓坏了。她看起来好像突然停下正在扮演的角色,所以表情还没来得及调整好,一时不知所措。她已经不像刚才弗兰克和于勒趁他们刚走出蒙特卡洛最高级的迪斯科舞厅吉米舞厅就拦下他们时那样傲慢蛮横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0

  他们站在广场上俱乐部的玻璃门外面。左边一点儿就是蓝色的灯光标志牌。玛尔瓦和罗比正在和什么人说话。弗兰克和于勒从天而降,扑向他们,不过和他们说话的那人已经跑了,只剩下这两人站在明亮的车灯光柱中。

  “罗比·斯特里克?”于勒问道。

  他茫然无措地看看他们。

  “是的。”他不情愿地回答。

  “我是保安局的警察总监于勒,这位是联邦调查局的弗兰克·奥塔伯。我们需要和你谈谈。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听到他们的身份后,好像很不自在。后来,弗兰克明白了原因,他看到年轻人匆忙藏起一包海洛因。斯特里克指了指身边的年轻女人,后者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们刚才是用法语交谈,她一句也没听懂。

  “我们俩都去,还是就我去?我是说,这位是玛尔瓦·莱恩哈特,她……”

  “我们并不是要逮捕你,要是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弗兰克用意大利语说。

  “我觉得你最好跟我们走,这样对你有好处。我们有理由相信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她的可能也是。”

  随后,在车里,他们告诉了他事情经过。斯特里克的脸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弗兰克怀疑他要是这会儿没坐着的话,是不是腿一软就会瘫到地上。然后,弗兰克给莱恩哈特翻译了一番,这回她的脸也白起来,顿时哑口无言。仿佛年轻性感的现代电影明星突然被塞回黑白默片。

  他们开到斯特里克的公寓,位于警察总部附近的康达敏区。他们不禁为那个疯子的大胆而震惊。要是他的目标果真是斯特里克,那这个选择无异于一个邪恶嘲弄的挑战。这家伙打算袭击一个住在警察总部附近两百码远的人。

  弗兰克守在男孩和女孩身边,于勒检查完公寓之后,便去对驻扎在楼下的摩莱利和手下的人发布命令。大楼周围已经布下安全网,没有人能够通过它。弗兰克一言不发地掀开外套,让男孩看看他挂在腰带上的格洛克。男孩看到冷冰冰的武器,微微一哆嗦。

  弗兰克朝屋子中心走了几步,耐心地回答斯特里克的反抗。

  “首先,我们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公国的所有警察差不多都被派遣到这里,不过都是悄悄进行的。其次,我们并不打算拿你当诱饵。我们只需要你的合作,试图抓住那个我们一直在找的人。你一点风险都不会冒,我向你保证。你住在蒙特卡洛,所以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对吗?”

  “听着,”斯特里克说,身子还是站在窗边,只是把脸扭了过来。“你别以为我害怕了。我只是不喜欢这整件事。这感觉是……大张旗鼓……就是这么回事。”

  “我很高兴你并不害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低估我们要对付的那个人。所以请离开窗口。”

  斯特里克试图装出无所谓的神气,但是他立刻后退,脸上带着自以为是风流冒险家的自信表情。实际上,他显然早已吓破了胆。弗兰克已经和他磨了1个小时,要是按他的本性,早就抛下这家伙不管了。斯特里克是一个典型的宠坏的花花公子,换了别的时候,弗兰克对他这种人根本不屑一顾。

  罗伯特·斯特里克,也就是杂志社会新闻版上的“罗比”,是一个意大利人,来自博尔扎诺,不过用的是一个德语姓,有时他也把它转成英语的。他只有30出头,非常英俊。身材高大,健美结实,浓密的头发,俊朗的面孔,总之是个英俊的私生子。他父亲是个亿万富翁,拥有无数资产,包括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连锁迪斯科舞厅“非核能”。它的标志是一个环境保护主义的太阳。这也就是为什么芭芭拉由杀手在广播节目中播放的《核太阳》能想到斯特里克的缘故。正好作曲家罗兰得·布伦特是意大利调音师罗伦多·布伦涅特的英语化名。罗比·斯特里克住在蒙特卡洛,靠挥霍父亲的钱为所欲为:也就是无所事事。八卦杂志上满是他的风流韵事以及在各处度假的消息,比如在圣莫里茨瑞士著名滑雪地,曾举办冬奥会。和最红的首席模特儿滑雪,在马贝拉西班牙旅游胜地。和比约博格瑞典网球巨星。打网球之类。至于工作,他父亲可能特意没让他参与家族企业,因为一算就知道让他儿子胡乱挥霍还算是比较省钱的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0

  “你想做什么?”斯特里克拿起杯子,一看到冰块化了,就又放下。

  “实际上,这种时候没什么可做的。我们只能采取正确的步骤,耐心等待。”

  “这疯子为什么要针对我呢?你觉得我认识他吗?”

  要是他决定要杀掉你,他很有可能会认识你。而且,想必也知道你那该死的性情。弗兰克特意用意大利语暗自说着。他在扶手椅上坐下。

  “我说不准。坦白地说,除了你也知道的这些情况之外,我们对于这个谋杀者没有掌握多少内容,除了他经常选择受害者的标准,以及他杀死他们之后,会对他们做的事。”

  弗兰克用意大利语说着,微微强调了一下谋杀者这个词,好让罗比·斯特里克清醒一点。他觉得最好不要再吓到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孩。她出于恐慌,快要把指甲啃光了。尽管……

  他们俩真是物以类聚啊。

  这两个人能凑到一块,不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于勒和谢琳娜,就像内森·帕克和瑞安·摩斯。就像毕加罗和让-卢·维第埃。出于爱情,出于憎恨,出于利益。就罗比·斯特里克和玛尔瓦·莱恩哈特而言,也许这只是两个废物之间真诚的惺惺相惜吧。

  弗兰克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可笑。他们通常应该严格避免使用无线电的。鉴于他们要对付的这个人的精明,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能够玩弄电话线路于股掌之中的男人,肯定能够轻易切入任何警察频道。他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厅处,这才从腰带上解下对讲机举到嘴边。他不希望那两个人听到他的话。他按下回答按钮。

  “弗兰克·奥塔伯。”

  “弗兰克,我是尼古拉斯。我们可能已经抓住他了。”

  弗兰克感觉热血一下涌上耳朵。

  “在哪?”

  “在这里,楼下,在锅炉房附近。我们的人抓住了一个可疑的家伙,他正沿着楼梯溜进地窖。他们还在那里,我正往那赶。”

  “我马上去。”他冲回房间。“呆在这里,哪都别去。除了我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他把这两个目瞪口呆、惊恐万状的人留下,径自打开门冲了出去,把门摔上。电梯没到他这层。他没有时间了,于是从楼梯一步两阶地冲了下去。他赶到大厅时,于勒也正好从街上跑进玻璃门,摩莱利跟在他身后。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通往地窖的门前。他们一起跑向他。

  他们冲下台阶,墙上一排嵌在格栅里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弗兰克想,蒙特卡洛的建筑都是一个风格,从外面看精致辉煌,里面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地方则大都马虎了事。地窖里很闷热,充满垃圾的臭味。

  特工在前面引路。他们看到右边墙角,有名警察看守着一个坐在地上的家伙。后者双手在身后缚着,正歪着身子靠在墙上。警察眼睛上戴着夜视红外眼镜。

  “一切正常吗,特瑞?”

  “报告警察总监,我……”

  “噢,天哪!”

  弗兰克一声喊叫打断了特工的报告。

  坐在墙边的那人正是那个红头发记者,他们前些天发现吉田的尸体时,在警察总部外面曾经看到过他,后来在让-卢的房子外面又撞见了他。

  “这家伙是个记者,妈的。”

  记者抓住机会高喊了起来。

  “你他妈的说对了,我是个记者,《法兰西晚报》的里尼·科赖提。我刚才10分钟一直在跟这个家伙解释,要是他让我从口袋里掏出记者证给他看,我们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于勒不由得怒火冲天。他对科赖提弯下腰去,弗兰克担心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地给这家伙脸上来一拳。要是这样的话,弗兰克完全能理解他,而且愿意在任何法庭上为他辩护。

  “要是你呆在自己的地方,这就不会发生了,你这混蛋。要是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你有大麻烦了。”

  “真的吗?你想指控我什么?”

  “妨碍警察办案。我们很快还会找到别的东西的。没有你们这帮新闻记者来插手把事情搅乱,我们已经够忙乎的了。”于勒站起身来。他对两个特工点了点头,“把他拉起来,带他离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1

  两个警察把科赖提拖了起来。记者嘟囔着什么新闻界的力量之类,设法站直身体。他额头上有道擦痕,可能是在墙上撞的。肩膀上的相机镜头也撞掉了。

  弗兰克抓住于勒的胳膊。

  “尼古拉斯,我上楼去了。”

  “去吧,我来处理这个白痴。”

  弗兰克沿着来路跑了回去。他感到失望像磨盘一样拖着胃部。他们的所有工作,在广播电台的守候,破解信息的努力,到处埋伏的人手,这一切全都被那个带相机的愚蠢记者搅坏了。要是他们的安排被识破,那都要归罪于他。假如杀手真的要来杀死罗比·斯特里克,他这会儿想必已经改变了主意。尽管这样他们也避免了又一次谋杀,但是毕竟失去了抓住他的大好机会。

  电梯门在5楼上打开。弗兰克敲了敲斯特里克的公寓门。

  “是谁?”

  “是我,弗兰克。”

  门打开,弗兰克走进去。罗比·斯特里克脸色还是一片惨白,估计他得到海滩晒上好长一阵子,才能把它除掉。玛尔瓦·莱恩哈特也好不到哪去。她还坐在沙发上,眼睛仿佛瞪得更大,脸色像蜡一样白,衬得眼睛更蓝。

  “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逮捕了什么人了吗?”

  “是的,不过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时,对讲机又响起。弗兰克从腰带上解下它,没想到居然没在刚才冲下台阶时把它颠飞。

  “什么事?”

  于勒的声音传来,不过听起来不像有什么好事。

  “弗兰克,我是尼古拉斯。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有多坏?”

  “糟透了。非人耍了我们,弗兰克。他一直在耍我们。罗比·斯特里克根本不是他的目标。”弗兰克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他们刚刚发现了舞蹈家格里格·耶兹明的尸体。和另外那三次谋杀一样。”

  “妈的!”

  “我马上就到楼下。”

  “我也来。”

  弗兰克茫然地抓着对讲机,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控制不住想砸碎它。他感觉胃里沉甸甸的,好像里面塞了块大理石。斯特里克站到前门看着他。他浑身哆嗦,没注意到弗兰克的情绪。

  “出什么事了?”

  “我得马上走。”

  年轻人迷惑地看看他。

  “又要走?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解除危险了。你们并不是他的目标。”

  “什么?我不是目标?”他突然松弛下来,瘫在墙上。

  “不,已经有另一个受害者了。”

  斯特里克终于确定自己逃脱了死亡,突然变得傲慢起来。

  “你是说你们这样吓唬我们,就因为你们搞错了吗?你们在这里尽情表现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大摇大摆干掉了另一个人?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天哪,我要告诉我爸爸……”

  弗兰克默默地听了一阵。没错,他说得倒也不假。非人已经又一次狠狠嘲弄了他们。他们都被当成傻瓜。不过嘲弄他们的人尽管穷凶极恶,好歹他也冒着风险,离开家门孤身作战。而他不能忍受眼前这个花花公子的这般苛责,他们已经尽力保护了他。弗兰克突然爆发了,他一把捏住花花公子的私处。

  “给我听着,你这狗娘养的……”斯特里克脸色刷白,靠在墙上,死命把脸歪向一边,避开弗兰克愤怒的双眼。“你要是不闭上狗嘴,我就把你的牙齿打下来,免得你非要照镜子才能看到它们。”他在手上加了把力,年轻人痛苦地扭曲着脸。弗兰克又用他那强压怒火的声音说:“要是我说实话的话,我宁愿把你交给那个杀手,你这混蛋。你够走运的了。别不知好歹,四处惹麻烦。”

  他松开手,斯特里克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弗兰克看到他眼睛里流出疼痛的泪水。

  “我得走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把那个骚货打发走,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们有点事情要谈谈,你和我。你得解释清楚你在蒙特卡洛这里都和什么人打交道……”弗兰克后退一步,斯特里克缓缓沿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他双手抱着脑袋嚎哭起来。“要是你想给老爸打电话的话,那就请便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1

  他转身打开门。等电梯的时候,他有点遗憾时间不够,否则他想问斯特里克一件事。他一直在找能单独和他呆在一起的机会,但是还没等到尼古拉斯就打来了电话。

  他过些时候还可以回来。他想知道更多那个和玛尔瓦和他谈话的人的情况。他们在吉米舞厅拦住他们的时候,那人一看到他们就溜走了。弗兰克想确定和罗比·斯特里克谈话的人是美国上校瑞安·摩斯。

  到格里格·耶兹明家的旅途既短暂又漫长。弗兰克坐在乘客座上,两眼空洞地朝前看,听于勒给他介绍情况。他的脸像一张沉默而愤怒的面具。

  “我想你知道格里格·耶兹明是谁吧……”弗兰克沉默地表示肯定。“他住在……生前住在蒙特卡洛,主管着芭蕾舞公司。他最近眼睛出了问题。”

  弗兰克突然叫了起来,好像没有注意于勒在说什么。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我们有多么愚蠢了。我们应该想得到这杂种会变本加厉。第一个线索,《男欢女爱》,相对比较简单,因为这是刚开始。这个混蛋想教会我们玩法。《桑巴派对》就复杂了一些,第三个显然会更复杂。他甚至已经告诉过我们了。”

  于勒跟不上美国人的思维。“他告诉过我们?你指的是什么?”

  “圈子,尼古拉斯。圈子一圈一圈转。追尾巴的狗。他故意这样做的。”

  “故意做什么?”

  “他给我们一个可能引起歧义的线索。他让我们跟自己绕着圈子。他知道我们会根据调音师的英文名字,根据‘非核能’迪斯科连锁店猜到罗比·斯特里克。等我们动用全部警力保护那个他其实并没有兴趣的杂种时,我们反而给了他足够的自由攻击另一个目标……”

  于勒帮他说完。

  “格里格·耶兹明,俄罗斯芭蕾舞家,由于1986年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中遭到辐射,正在逐渐变瞎。‘舞曲’并不是指迪斯科,它指的是芭蕾。《核太阳》则是切尔诺贝利的放射核心。”

  “对。我们就像傻瓜一样。我们不应该把它想得那么简单。现在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又一具尸体。”弗兰克懊恼地用拳头捶了捶汽车。“真见鬼!”

  于勒完全理解弗兰克的心情。他自己也沮丧透了,恨不能一拳捶在墙上。或者捶到那杂种脸上,死命地把他打成和受害者的脸一样血肉模糊。他和弗兰克都是有经验的警察,两个人都不是傻瓜。现在,他们觉得对手越来越控制了他们,简直像玩弄棋子一样轻易地摆布他们。

  不幸的是,没有哪个警察能想到自己其实已经救下多少人命,就像没有哪个医生会这样自慰一样。他所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失败。媒体、上司还是社会的欢呼或责怪,这些都与之无关。这只是他们个人的事情,是一个人每天早晨照镜子时都会再次想起,不断自怨自艾的内容。

  汽车停在格蕾丝王妃大街上一幢优雅的大楼前,它距离东方公园不远。场景还像过去几次那样,他们最近已经见得太多了,原本以为今晚不会看到它。法医和警方医生的车已经停在大楼前。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门前守卫,几个记者已经赶来。其他记者估计很快也将蜂拥而至。于勒和弗兰克走出汽车,朝等着他们的摩莱利走去。后者像其他人一样一脸沮丧。

  “摩莱利,情况怎样?”他们边进大楼,于勒边问摩莱利。

  “老样子。剥了皮,用血写着‘我杀……’的字样。和前几次大差不差。”摩莱利朝电梯挥了挥手。

  “大差不差是什么意思?”

  “这次不是匕首刺死的。他用枪先把他打死,然后……”

  “枪击?”弗兰克打断了他。“夜晚枪击声震耳欲聋。肯定会有人听到。”

  “没有,没有人听到什么声音。”

  豪华安静的电梯无声无息地到达,门轻轻滑开。他们走了进去。

  “顶楼。”摩莱利告诉正打算按按钮的于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2

  “尸体是谁发现的?”

  “耶兹明的秘书,秘书和知己。可能也是他的情人。他和受害者的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后者都是来自伦敦的芭蕾舞演员。我想耶兹明没有预料到这事,所以坚持要他们走,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们到了,电梯无声地滑开了。通往格里格·耶兹明公寓的门大开着,灯全部打开,像所有犯罪现场一样照得灯火通明。法医正在忙着检查,于勒的人则仔细搜查着房间。

  “在那里。”

  摩莱利带路,他们一起穿过豪华迷人的公寓,走到可能是卧室的门口,医生正走出来。于勒宽慰地发现他不是拉萨尔而是库丁。上司们派一流高手来,说明他们对这事忧心忡忡。他们那里的电话想必都被打爆了。

  “早上好,于勒总监。”

  “你说得对,医生。早上好。”于勒这才意识到时间。“虽然我觉得这可能还不是早上,至少对我来说还不是。你有什么收获吗?”

  “没什么重要的。我的意思是就调查而言。杀人的手法完全不同。要是您想看看的话……”

  他们跟在弗兰克后面,后者已经进了房间。他们再一次被可怕的场面震惊。他们已经在别的场合,以不同的方式见过它,但是像这样的场景还是令人难以习惯。

  格里格·耶兹明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就像通常死者被摆的姿势一样。要不是因为他被剥皮的可怕头部,他可能看起来就像一具安放在床上,准备安排葬礼的尸体。墙上还是那句用愤怒和鲜血书写的嘲讽信息:

  我杀……

  他们沉默地站在死者前面。又一场谋杀,没有任何动机,没有任何解释,除了这个犯罪者那不正常的头脑以外。他们的愤怒像尖锐的刀刃,和谋杀者的匕首一样锋利地在他们的心头抽割。摩莱利警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他们从可怕的邪恶催眠中惊醒。

  “有点不同之处……”

  “你指什么?”

  “嗯,就是一种感觉而已,这次不像其他谋杀那样疯狂。这里并没有四处泼溅血迹,没有凶残的杀戮。甚至尸体的位置也很正常。仿佛……仿佛对死者心存敬意似的。我觉得这有点奇怪。”

  “你是说那畜生也会感到怜悯吗?”

  “我不知道。我可能说的是傻话,不过我一进来就是这么感觉的。”

  “你说得对。”弗兰克把一只手搁在摩莱利的肩膀上。“这个场面的确与其他的不同。我觉得你说的不是傻话。就算是傻话,比起我们今晚说的和干的傻事,那也不算什么了。”

  他们看着格里格·耶兹明这位不朽舞者的尸体,全世界的评论家都称他为白天鹅。哪怕在这个遭可怕毁容的死亡时刻,他还是表现出不可思议的优雅,仿佛他的舞艺如此高超,以至于死亡也无法夺去他的力量。

  库丁离开房间,另外三个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怎么样?”于勒不抱希望地问道。

  医学检查者耸了耸肩。

  “没什么收获。除了剥皮以外。我觉得这是用相当锋利的器具做的,很有可能是解剖刀,不过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只有到条件更适宜的地方才能仔细检查他脸上的伤口。不过,一看到它,我就觉得这想必是以相当纯熟的技艺做到的。”

  “我们的朋友已经接受了不少锻炼机会了。”

  “死亡由火器导致,在近距离发射。再次,我只能猜测过程,不过估计八九不离十。可能是9mm口径这样的枪支。直接射中心脏,几乎是立即死亡。根据尸体的体温,我觉得死亡两个小时以前发生。”

  “就在我们浪费时间在那个该死的斯特里克身上时。”弗兰克平静地说。

  于勒看了看他,觉得他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我在这里的工作做完了。”库丁说,“你们可以把尸体搬走,我已经用不到它了。我会尽快告诉你们验尸结果。”

  于勒对此毫无疑问。他们想必给库丁施加了不少压力。比起库丁,他自己马上将遭到的苛责只会多不会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2

  “很好,医生,谢谢你。再见。”

  医生看了看警察总监,想看看他是否有嘲讽的意思。不过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被击败的人麻木的眼神。

  “你也一样,警察总监。祝你走运。”他们都知道他多么需要运气。

  医生离开了。于勒点了点头,召唤另外两个人带着尸体袋进屋。

  “我们和他的秘书谈谈吧,摩莱利。”

  “我趁这个机会四处看看。”弗兰克沉思地说。

  于勒跟着摩莱利走到位于卧室右侧的大厅尽头。公寓的生活区和卧室划分得非常清晰。他们穿过的房间墙上装饰着公寓那不幸主人的照片。格里格·耶兹明的秘书正坐在厨房里,身边守着一名警察。

  他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刚哭过。他几乎还是个男孩,皮肤白皙,头发沙土色,气质柔美。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盒纸巾和一瓶琥珀色液体。

  他一看到他们就站了起来。

  “我是尼古拉斯·于勒,警察总监。请坐,你是……”

  “鲍里斯·德沃切克,我是格里格的秘书。我……”

  他说的是带有浓重斯拉夫口音的法语。他坐下来,眼睛里突然又涌出泪水。他垂着头抓过一张纸巾。

  “很抱歉,可是发生的这一切太可怕了……”

  “你不必道歉,”于勒宽慰他。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德沃切克先生,请尽量平静下来。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不是我干的,警察总监。”德沃切克突然抬起沾满泪水的脸。“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出门。大家都看到我了。我和格里格关系非常密切,我绝不可能……不可能……做像那样的事情。”

  于勒觉得男孩可怜得很。摩莱利说得对。他们几乎是情人。不过他对此没什么看法。不管以什么形式表现,爱情就是爱情。他知道有不少同性恋情人之间的爱情远比普通的异性情人要来得真挚长久。

  “鲍里斯,别担心。”他微笑着安慰他,“没有人指责你什么。我只不过想问你几个问题,好弄清今晚的情况。就是这些。”

  鲍里斯·德沃切克意识到自己没有遭到什么指控,不由平静了一些。

  “有些朋友昨天下午从伦敦来。舞蹈设计师罗杰·达宁本来也该来的,但是最后一分钟他改变主意不来了。格里格本来要跳成年比利·埃略特电影《跳出我天地》男主人公,为一痴迷舞蹈之小男孩。的角色,但是他的视力越来越糟,非常突然……”于勒记得夏天和谢琳娜看过这部电影。“我到尼斯机场去接他们。我们回到这里,在家里吃了晚饭。然后,我们建议出去遛遛,但是格里格不想去。他眼睛恶化以后,性情就有点琢磨不定……”

  他看了看警察总监,后者点点头,表明他知道格里格·耶兹明的事情。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件中遭到辐射后,他的视神经出现不可逆的恶化,最终将导致失明。他显然不再能够无须帮助地在舞台上自由移动,所以舞台生涯突然中断。

  “我们出门了,留下他一个人。要是我留下,他可能就不会死了。”

  “别责怪你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你是无能为力的。”于勒没有说出要是他留下来,可能就会有两具尸体了。“最近几天,你注意到任何异样的事情了吗?你有没有在大街上经常遇到什么人?接到过什么奇怪的电话?任何不正常的事情?任何事?”

  德沃切克沉浸在绝望的心情中,没有注意到于勒声音里的绝望。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过,我一直把全副精力用来照料格里格。照料盲人是非常累人的。”

  “有仆人吗?”

  “没有住在这里的仆人。清洁女工每天来,不过中午就走了。”

  于勒看了看摩莱利。

  “记下她的名字。尽管我觉得这可能不会有什么用。德沃切克先生……”警察总监转向男孩,把声音放柔和了些,“我们会请你来总部,在一份声明上签字,并且在需要时给我们提供帮助。我希望你不要离开这个城市……”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3

  “当然,警察总监。我会做任何事情,只要这能让杀害格里格的凶手遭到惩罚。”

  从他说话的表情来看,于勒相信鲍里斯·德沃切克当时要是在家的话,他一定会不惜生命来挽救格里格·耶兹明。而且他可能会因此送命。他站起身,让摩莱利继续和德沃切克的谈话,自己走回了起居室,法医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警察走向他。

  “警察总监……”

  “怎么了?”

  “我们已经问过了楼下的邻居,他们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

  “但是明明开过一枪。”

  “住在楼下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晚上吃了安眠药,据说连汽车大赛放的礼炮声都听不到,所以肯定注意不到什么枪声。他们对面住的是一个单身老太太,她现在出门了,一个从巴黎来的孙子住在她的公寓里。大约22岁。他整晚上在迪斯科舞厅。我们去敲门时他才回来。他显然什么也没有看到或者听到。”

  “这套公寓对面那家呢?”

  “没人住。我们叫醒看门人,拿到钥匙。杀手可能就是从那里进来的,他翻过和这套公寓相连的阳台。不过,找不到任何破坏痕迹。我们怕破坏现场,所以没有进去。法警在这里做完检查后,很快会赶过去。”

  “好。”于勒回答。

  弗兰克巡查完毕,也回来了。于勒意识到他希望一个人静一静,思考一下。他可能觉得他们不会在公寓里发现任何杀手的痕迹。相反,他只是在本能地推断,让思绪超越犯罪场面的限制,超过那些通常的感觉分析。摩莱利正好从厨房出来。

  “我觉得你的直觉是正确的,摩莱利。”他们默默地看着他,等他往下说。“除了床单上有一些血迹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血迹。一点痕迹也没有。不过,像这样的工作会产生大量血迹。我们知道这一点。”

  弗兰克恢复了正常情绪。看来已经从夜晚的失败中恢复过来,不过尼古拉斯知道其实他并没有释怀。他不可能忘却。没有人能够这么快就忘记他们本来能挽救一条生命,却没有做到。

  “这家伙在做完事情之后,彻底打扫了一遍房间。化学测试会显现出这些血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留下这些血迹?”

  “我想不出任何解释。可能正像摩莱利描述的那样。”

  “我真奇怪那样一个畜生竟然会对格里格·耶兹明感到怜悯。要是这是原因的话。”

  “尼古拉斯,这改变不了什么。这是可能的,然而并不重要。据说希特勒也很爱自己的狗,但是……”

  他们沉默着朝门口走去。通过打开的门,他们看到医生的助手正在空地上,忙着把耶兹明的尸体装进绿色的帆布尸袋。他们朝电梯走去,免得扛着尸体下六层楼。

  窗外,黎明正在破晓。又是新的一天,就像这案件开始以来他们度过的血腥的每一天一样。他们会在格里格·耶兹明的大楼外发现洪水般的记者。他们会遭到大炮一样迎面轰来的问题,只能以“无可奉告”仓皇作答。媒体会再度疯狂。于勒的上司会更加歇斯底里。隆塞勒的脸色会憔悴一点点而不是那么神气活现,杜兰德那精致的脸会气得发青。他们沿着楼梯走下,弗兰克·奥塔伯觉得所有攻击他们的人都是正确的。

  弗兰克把尼古拉斯·于勒的标志车停在罗比·斯特里克房子外面一个非停车区。他从手套盒里取出“警察公务”的牌子放在雨刷下。他走出汽车,一名警察正跑向他,打算让他开走,一看到牌子就举手示意一切OK。弗兰克一言不发对他点点头,穿过街道,走向卡拉维尔大厦。

  他留下警察总监和摩莱利去应对记者的冲锋,后者像苍蝇扑向糖味一样,被新的谋杀一路吸引而来。大楼前面的障碍物也拦不住他们的热情。他们一看到于勒和警长出现在车窗后面,就开始挤过来,两个警察费劲拦着他们。这与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4

  他们让弗兰克想起蝗虫。它们成群结队,狂啃路过的所有东西。的确,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用这个借口。哪怕杀手,这个不断蒙蔽他们这些愚蠢之人的视线的家伙也一样。他大概也是在做自己的工作。愿他下地狱去。

  他透过窗户看看,在大厅里停住。

  “摩莱利,这里有边门吗?”

  “当然,是员工入口。”

  “在哪里?”

  “员工电梯在楼梯后面,按‘S’就到了院子,就在通往车库的斜坡后面。向右转,上斜坡,你就到街上了。”

  于勒迷惑地看着他。弗兰克不想解释太多,至少不是在现在。

  “我有几件事要办。尼古拉斯。我想悄悄地做,不要半个欧洲的记者都跟在我后面。你把车借给我用用行吗?”

  “没问题,你就开着吧。我用不到它。”

  他没有再问,便把钥匙递给他。警察总监精疲力竭,已经几乎没有好奇心。他们三个都长出长胡茬,看起来好像地震幸存者似的,但是比真的幸存者又更不幸,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又输了一仗。

  他们跟着摩莱利的方向走去,弗兰克离开了他们。他穿过充满霉味和汽油味的地下室,走到街上。他走到停在格蕾丝王妃大街另一边的汽车,它在问题轰炸于勒的记者们的正后方。幸运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大楼。门房不在。他看看表,正好7点。弗兰克忍住打哈欠的欲望。漫长无眠的黑夜刚刚开始令他感到体力不支。先是监听广播节目,然后是到处寻找罗比·斯特里克,然后是在他家里守卫,先是充满希望,随后希望破灭,新的谋杀,格里格·耶兹明残缺的尸体。

  外面的天空和海洋都染上蔚蓝色,新的一天正在开始。如果能忘记一切,在圣罗马公园舒适的公寓里休息,那该多好!闭上双眼,关上百叶窗,不再想到那些血迹和墙上的字迹。

  我杀……

  他想起了耶兹明卧室里的字样。要是他们不能阻止这个家伙,他将永远继续下去。总有一个时候,再也找不到可以写字的墙面,再也没有足够的墓地安放死者。

  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况且他也睡不着。他必须了结他和罗比·斯特里克之间未尽的事。他需要知道瑞安·摩斯为什么和他有联系,又是怎么联系上他。尽管他完全想象得出是怎么回事,但他想证实将军的调查究竟已经展开到什么程度,将来还会有什么进展。

  他四下环顾。这时,门卫从房间里走出,匆忙扣着衣服,嘴里还咀嚼着早饭。他慌里慌张地蹩进门卫房,躲在玻璃窗后看着弗兰克。

  “需要效劳吗?”

  “我找罗比·斯特里克。”

  “我的任务是说他在睡觉。”

  弗兰克掏出徽章给他看看。他外套掀开一点,故意让守门人看见腰带上的枪。

  “你可以去叫醒他了。”

  门卫顿时改变态度。他死命咽下一口口水,拿起内部对讲机,紧张地按了号码。铃响了很长时间,门卫终于宣布结论。

  “没有人接。”

  可笑。罗比·斯特里克要是真在睡觉,这么响的铃声他不至于听不到。弗兰克觉得这人没有胆子故意不理睬铃声。他有把握已经镇住了他,让他不至于敢做任何冒失的事情,否则他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只要需要,他们随时能找到这个混蛋。哪怕他躲在老爸的保护下也一样。

  “再试试。”

  门卫耸了耸肩。

  “铃还在响,就是没人接。”

  弗兰克突然心头涌过一阵不安。他猛地把手伸向门卫。

  “请给我备用钥匙。”

  “我无权这样……”

  “我说请给我备用钥匙。要是这样还不行,我就不客气了。”弗兰克用说一不二的粗暴语气打断他。门卫又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你马上出去打电话给警察,叫他们赶到罗比·斯特里克的公寓。”门卫打开抽屉,递给他一把挂在宝马钥匙链上的钥匙。他摇晃一下身体,好像想站起来。“快!”弗兰克喊道,冲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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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