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过,就算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那都过去了。我不问。永远也不问。”
“我如果能够早认识你就好了。真的,如果我能够早认识你……”苏琳泪如泉涌。
“现在也不晚啊。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不晚吗?刘泉,你难道忘记了?你是个杀人犯。我也是杀人犯。头上三尺有神明,早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苏琳的话像刀子一样凛凛地闪着寒光,割伤了刘泉的心。她盯着刘泉的眼神也同样像刀子一样寒光闪闪。
“我不是杀人犯。我撞人是意外。那只是个意外。是交通事故。”
“可是你肇事后却逃逸了。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苏琳的脸上全是绝望,深深的绝望。
刘泉不说话了,他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的光晕。
“我们都没有资格去谈论幸福的事。”苏琳重新启动了车,疯狂地加速开了起来。小车几乎飘了起来。
刘泉没制止苏琳的疯狂。
“好吧,我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们就一起混混吧,混到该死的那一天。”刘泉咬着呀说。
“这几天,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把我杀了?”苏琳盯着前面的道路,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把我杀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撞死过人了。”
“别说了,我快疯了。”
前面离他们生活的都市越来越近了。似乎回到他们熟悉的生活中,那些烦恼随之也跟踪而至了。刘泉有些怀念他在乡村的那一夜。至少有某个时刻,他们好像是忘掉了一切,沉浸在某种幸福的情感中。
“刘泉,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你就开口向我求婚?”
刘泉沉默。
“我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是跟我妈妈生活的。”
“你父亲呢?”
“不知道。我从记事的时候起,印象中就没有了父亲。我妈妈不充许我们提起他。”
“你们?”
“我和我妹妹。我们甚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不断地对我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是她的口头语,一说,就说了十几年。多年的单身生活让她多少有些神经质。”
刘泉静静地听。 “小学三年级那年,老师布置了一篇课文,叫《我的爸爸》,我写了一篇,结果竟然还成了范文。老师在课堂上读,读着读着竟然读哭了。当时我也哭了,同学们也哭成了一片。他们都被我那篇文章感动了,一个父亲在远方默默地爱护着他的女儿,因为在地质队工作,他一年只能见上女儿一面。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对我妈妈提起这件事,妈妈听了非常愤怒,她对老师说,我根本就是在撒谎。我两岁那年就被父亲遗弃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对父亲有任何印象。回到家,妈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直到打得我跪在地上认错,承认我撒了谎。”
刘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情沉重地听着。
“十三岁那年,我被家乡的县舞蹈团看中,开始学舞蹈。那一年,我第一次被男人强奸。我们的老师。”
“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后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到北京之后,我穿的细跟的高跟鞋几乎把那个男人的腿都踢破了,可是,最后,还是让他得逞了。”
“你憎恨男人是吗?”
“是。一直是。深深憎恨。”
“可是,我……和你在一起却完全没有这个感觉。”
“最开始,那是我装的。不就是为了讨你们的欢心吗?”
刘泉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刘泉痛苦地说。
“让你了解我多一点。”
“别这样,回忆那些事不但对你自己是残忍的,对我也很残忍。”
“你还爱我吗?还想娶我吗?”
刘泉被深深地刺痛了。痛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实世界在他的眼前被内心疼痛突然搅得感觉是如此非现实。
他们在午夜到达。在楼下,停好车,两个人一直处在一种沉默的对峙中。刘泉不开口说话,于是苏琳也不再说话。
小区里的街灯在浓浓的夜色显得非常昏暗。这个时候,居民们大部分都已经入睡了。那幢高层公寓黑乎乎,在夜色中,就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进单元门的时候,苏琳突然冷笑了一声。
“当心。也许就有警察守在家门口,等着我们呢。”
刘泉果然被惊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了,两个人走进电梯。苏琳目光阴郁地盯着电梯镜中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这城市,我就有种压迫感。”她说。
刘泉没有说话。他在想,他其实是在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他们要走到某个房间,同床共枕,共同生活,而那完全是一个陌生女人。
想到这里,刘泉内心中陡然而升一种恐惧感。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刘泉下意识地向苏琳先走。完全是下意识的出于防范的举动。清醒过来后,刘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好笑。
苏琳径直走出了电梯。刘泉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需要在楼道里拐一个弯才能到达刘泉的家门口。苏琳转过那个弯的时候,刘泉离那道弯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他突然听到了苏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由于是午夜,由于楼道的封闭和空旷,那声突然而来的尖叫像炸雷一样轰击了刘泉的大脑和身体。
苏琳的尖叫是一声有意义的呼喊。她厉声尖叫道:“你是谁?!”
你是谁?
每一个字都是用最高的女高音嘶喊出来的。
然后苏琳就突然转回了身,她猛地撞到了刘泉身上,几乎把刘泉撞倒在地。刘泉的身体晃了两晃,苏琳由于重心不稳,自己倒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依旧在向后躲闪着。
从弯角的暗影中慢慢地走出一个人。刘泉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那阴影移动得是那么缓慢。缓慢得让刘泉窒息。刘泉在那向秒钟的等待中,全身都几乎麻痹了。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人。
他缓缓地出现在了刘泉眼中。
“刘泉,是我。”他说。
“你,你是谁?”刘泉颤声问。
然后,他才认出来,那个人竟然是陈勇。
“陈勇?你想干什么?”
“我想找你聊聊。”
刘泉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就是想找你聊聊。”陈勇说。陈勇的气色好像是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一望而知,他的精神出了某种问题。
“你一直呆在门口吗?”刘泉以绝对戒备的姿态把陈勇让进了家。苏琳给陈勇倒了杯茶,陈勇饥渴地拿起来就喝,握着茶杯的手被烫得直抖,可是嘴上却毫无感觉。
“是啊。我没有地方去。”
“你怎么不回家?”
“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我杀人了。”陈勇看看站在一边的苏琳。 刘泉惊得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下身体。
“谁?你杀谁了?”
“我……我把罗娟给杀了。”
刘泉嘴巴张开,许久没有合上。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是啊。我把她杀了。我回不去了。”
“你,你,你……”刘泉看看陈勇,又看看苏琳。苏琳也一脸惊恐地盯着陈勇在看。
“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刘泉,我完了。我当时喝醉了,又磕了药。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刘泉紧张地看着陈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几天,我一直在东游西荡,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一直在想,我可能并没有真那么做,也许我真的做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直想自杀。我只能自杀了。”
刘泉苦笑了一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说过你一直想自杀。”
“现在,我除了自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去自首吧。如果那是真的话。如果没有那回事,你应该去精神病院。”
陈勇竟然认真地痛苦地点了点头:“好吧。”
他身体萎缩成一团,看上去,陈勇似乎无端比平时矮小了许多。
“操!”刘泉叹了口气,他盯着陈勇:“你丫到底为什么呀?你丫有什么气不过的事呀?”
陈勇双手抱住头,突然低声抽泣了起来。
“我真是难以相信,你平时多乐观啊?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
“泉儿,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乐观过。我只有深深的悲观。”
“你那么有前途,你何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毁掉自己呢。”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绝望。”
刘泉不说话了。事实上,他早就隐隐约约预感到陈勇会走到这一天。他身上郁闷和焦虑的东西太多了,他的内心郁结了太多的因为自我感觉不得志而产生的愤闷。他的崩溃只需要一个引子,一个小小的引子就足够了。
“你知道罗娟喜欢上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谁?”
“是老彭。”
“老彭?那个胖子?” 那个姓彭的胖子是《命犯桃花》这部戏的投资人。刘泉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彭胖子,还是陈勇介绍的。在陈勇的陪同下,刘泉和彭胖子谈了剧本的意向。刘泉还记得,那个胖子很喜欢朗声假笑。
在谈完正事后,因为胖子还在投资着一部表现流氓生活的片子,所以他和陈勇兴致极高地谈起了各自的青春往事。彭胖子摊开手掌给刘泉看,指着手掌上一道疤痕说:“不瞒你们说,从前我也是个顽主,你看,这手上的疤,就是从前抓刀刃抓得。”
“跟您比起来,我们这茬人都是小玩闹。”陈勇讨好地说。
胖子没事陈勇,接着冲刘泉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就那么个年代,不像现在。当时上学呀后来插队呀,没事干,不打架滋事才怪呢。六六年你们才就刚出生吧?”
“那时候我们还没出生呢。”陈勇笑道。
彭胖子继续吹嘘:“我年轻的时候,玩刀子在北京是出了名的,不过后来废了,脚筋让人挑了。”
陈勇于是故作惊讶,表示感兴趣:“那不是废了吗?”
“那不至于,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玄。但现在你看我走路是不是有点不稳?打晃?”胖子沉吟了一下,继续道:“细算起来,我得算是第二拨下海的,当时,只要肯干,敢干,瞄准了,真是遍地金元宝,所谓平地抠饼啊,说得就是那段。那时候你们还没上学呢,你们没赶上当时,说起来我们算是被耽误的一拨人,但是我们当时的机会比你们现在多。哎,刘泉,就拿你们写东西的来说吧,倒退到我们那会儿,你肯定出大名,凭你的才华。你看跟我齐肩大的那拨作家,出了多少人啊,不分早晚地全都火过。你们成吗?不成。刘泉,你天天趴家里苦写,没用,你有才华,没有。真的。不是说你就真的没戏啊,没那意思,就是说你赶不上你上两拨的那代人了。是不是?”
“是是。”刘泉点头。
“真正感谢改革开放的是我们这拨人。”胖子长叹一声抒情:“时也,势也,你们说是不是?”
刘泉被对方的目光逼视得无奈,只好点头应承。
“我这个就是这样,现在咱是商人了,但年轻时候在黑道上混时学的规矩一点没忘,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别人要是给我玩黑的,我给他更黑更狠,不瞒你们说,商界就甭提了,在军界,警界,政界,我都有哥们儿,想玩我?到最后玩的都是自己。”说着说着,胖子突然目露凶光,凶光一闪而逝。面目重又慈祥得像个弥勒佛,恢复了儒商形像。
刘泉记得,在彭胖子面前,陈勇表现得就是个小碎催。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在朋友们面前那么开朗大方。在彭胖子面前,平时貌似达观豪爽的陈勇几乎表现得近乎猥琐。
“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的?”刘泉问。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陈勇面露极度痛苦的表情:“我一直不敢去面对。我根本不敢去面对这个现实。”
“操。”刘泉叹息了一声。
“他可以把罗娟捧成明星,而我却只不过是个小导演。我们这部片子的投资搞不好都是看在罗娟的份上才有的。”
刘泉悲哀地点了点头。他多少理解了一点陈勇。理解了他从前的失眠,理解了他开朗背后的阴郁,也理解了他的崩溃。
说白了,他要不崩溃也挺难的,他一直喜欢张口闭口库布里克,科波拉,马丁·斯科塞斯,他一直以为他早晚会变成那些偶像人物,会变成大导演,可是现实却是,他只是个勉强能够在这圈子里混口饭吃的小导演,貌似强大,貌似男人,貌似有前途,一切都仅仅是貌似。
在这些“貌似”的背后,却是他作为小导演的深深的自卑。他当然也可以去搞一搞女演员了,甚至可以是一把一把地搞,可是,最终,他却连留住老婆的能力都没有。
真相总是这么残酷。尤其是夜深人静,独自面对的时候。 陈勇走了。失魂落魄地走了。
“你还是去投案吧?”陈勇离开的时候,刘泉这样劝说了他一句。除此之外,刘泉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出路。
刘泉和苏琳是站在窗前,看着陈勇在楼下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夜色中的。
“你猜他会去哪?”苏琳看着窗外。
“不知道。”刘泉的脑袋里纷乱如麻。他想不通,这世界怎么了?这还是人能够生活寓居其中的世界吗?它如此混乱而使人易于崩溃。
“我猜他还会去杀人。”
刘泉看了苏琳一眼。苏琳的脸色冷如冰霜。
“如果是我,我至少会去杀了那个彭胖子。”
“你让我觉得可怕。”
“我只有从逻辑上推断。”
“你的逻辑让我觉得可怕。你的逻辑简直就像是瘟役。”
绝对头条新闻
刘泉觉得他想的没错。一定是有一种神秘的瘟役在他们中间悄悄蔓延,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的莫名死去?
从那个被他撞死的女孩开始,李森林,李力,田小军,田丽,许东,罗娟。他们是被人杀死的,这可能吗?如果不是鬼魂借人之手为所欲为,就只能是那种像瘟役一样的东西杀死了他们。只不过这瘟役来自我们黑暗的内心。
现在,陈勇虽然还活着,可是,他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他刘泉和苏琳还活着,可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早已被那瘟役传染了,他们早晚难逃一死。
刘泉是从报纸上看到陈勇落网的。事实上,在陈勇离开刘泉家的第二天,他就被警方抓获了。陈勇的落网,成了那几天各类小报的一条很大的新闻。
刘泉很想知道,陈勇都做了什么?李森林也是他杀的吗?李力和田小军也是吗?凭直觉,他感觉那应该不是陈勇干的。
他毫无理由,毫无动机。
果然,报纸上披露了陈勇只是因为疯狂而杀了妻子。其余的相关案件,他在警局交待的时候一概否决了。据说,其余的案件,警方仍在刑破中。
看到那几天连篇累赎的相关报道,刘泉忍不住叹息,妈的,倒让那个彭胖子大赚了一把。
鬼剧组怪案叠出。
疯狂导演杀妻。
疯狂导演杀死了他的女主角。
此前,相继遇害的一些人据查全部曾在一部叫《命犯桃花》的剧组共事过。
鬼片情节在现实中产生了作用,导致了工作人员不是疯狂就丧命。
刘泉也上了报纸。写剧本这么多年,这是刘泉最风光的一次。不断有记者给他打电话要求采访。
“对于《命犯桃花》剧组出现的这些怪事,您怎么看?”那个小报记者戴着厚厚的眼镜,刘泉看不清他镜片后面看自己的眼神。
“我纷乱如麻,他们都有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他们的遇难我很难过。对于陈勇的事,我更难过。” “有一种说法,是鬼片的情节在现实中发生了作用,致使了导演等人的疯狂和其他一些人的死亡。对这个说法你能认同吗?”
“有可能吧。虚构的情节某些时候会对现实发生作用。强劲的虚构会产生事实。”
记者的眼镜片闪着光。
“往简单里说,我认为这是心理学的范畴。比如,有些人会对暗示过纷敏感。所以会出现当有某些明星自杀时,会诱发那些所谓的FANS内心的灰暗,跟着自杀。”
停了片刻,刘泉叹息着说:“不过,世界的构成远比我们想像的神秘复杂。我们不能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刘泉事实上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那个记者却还是认真地听着。他录音机的话筒一直对着刘泉的嘴,希望他能够透露出更多的东西。
刘泉只好无奈地边想边继续:“古人因为对世界了解不够多,所以他们常常会陷入迷信。”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有没有可能用更科学的方式去解释一些原本无法解释的事情呢?”
刘泉微笑:“事实上,我们现代人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宇宙的了解能比古人多多少呢?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记者严肃地点了点头。
最后,那名记者封了刘泉一个恐怖大师的称号。
“因为这部片子,您已经算是出名了。”记者解释着他言过其实的原因。
出名?这些,刘泉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仅仅是一个编剧。对于一个电影来说,出名是导演和演员的事。
“毕竟这部戏的主创人员,活着的人就是您了。”
刘泉被吓得一机灵。谁愿意去做那名唯一生还者呢?况且,事情毕竟还没有过去。李森林,李力,田小军他们的死因还没有水落石出。
“您有什么打算吗?还会继续写恐怖电影吗?”
“应该会。主要是看有没有合适的合作伙伴。”刘泉点头说。
事实上,合作伙伴很快就给刘泉打电话了。是彭胖子。他很快就闻了钱的气息。他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他不断地给刘泉打电话,希望和刘泉再度合作。
“我们找最好的导演,找一线演员。搞一次大投资。”
“我的酬金呢?还是八万?”
“我给你三十万。”彭胖子爽快地立刻道。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刘泉想了想,沉吟着。
“你说。”
“会不会那些命案全是你策划的啊?这个点子可是够绝的,绝对是最佳的宣传手段。”
刘泉着实把彭胖子给气到了:“你他妈的疯了吧?”
刘泉笑了。
邪灵附身
“别惹灵异作家,当心恶鬼纠身。”刘泉微笑着说。对方愣住了。话筒里一片沉默。
“有报应的,你不怕吗?你不怕罗娟和陈勇纠缠你一辈子吗?”刘泉冲着话筒慢慢地说。
“妈的!你他妈的也疯了。疯了。全疯了。”彭胖子气急坏败地扔掉了电话。
刘泉哈哈大笑。他有一种替陈勇和罗娟报复后的快感。原来,报复真的能够产生快感。刘泉想。
距离葬礼大约两个星期后,刘泉接到了他老父亲从家乡打来的电话。电话中,父亲先是向刘泉感叹了一番葬礼的风光。
“好在事情办得很圆满,一切都算是有个交待了。只不过,你爷爷奶奶先后脚这一走,我们心理都空落落的。”老父亲叹息着说。
刘泉只有沉默。
“你母亲让我问问,你那里有没有什么解梦的书?”
“没有。”刘泉疑惑。
“昨晚上,你母亲做了个怪梦。她梦见你爷爷了,梦见你爷爷变成了一个小孩。很奇怪。算了,查书也不管用,不跟你说这些了。人死了是会投胎转世的,反正跟这些城里人说这些你也不信。”
自从刘泉考上大学,老父亲一直这样称呼刘泉。他把刘泉当做了城里人,他不再把他当作那个乡村少年了。
“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娃娃……”
“怎么了?”
“你母亲总是觉得她脸上有些煞气的。”
“煞气?什么是煞气?”
“算了,她也是老糊涂了。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定吧。”老父亲收了线。
刘泉陷入了茫然。
晚上入睡的时候,刘泉睁着眼睛看苏琳,想看看她脸上是不是真的有煞气,可是,他看不出来。那是一张非常标致精美的脸。
最近这段日子,苏琳的精神越来越显得不正常了。她显然是属于那种喜欢在外面跑的女孩子,家居生活让她有些不适应。生活的阴影也时常折磨她。
她常常无缘无故的烦躁。她会神经质地黑暗中向刘泉描述,她当时是如何引诱许东到山上去,然后趁许东不备,把他推下了悬崖。在睡梦中,她会胡乱呼喊一些人的名字,包括许东。
“我快闷死了。”她说。
可是,刘泉帮不了她。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她不闷。
她会烦躁的抓自己的头发。有时候,半夜醒来,刘泉会发现苏琳在黑暗中凶狠地逼视着他。刘泉常常会被她吓坏。
“你怎么了?”刘泉问。
“我怀孕了。”她说。
刘泉从床上坐了起来:“真的假的?”
“我用试纸测过了。明天我还想再去医院查查。” “太不可思议了。”刘泉在黑暗叹息。
“不可思议?”
“没什么。”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事实,你怎么想的?让我生下来,还是拿掉?”
“我听你的。”
“我不会去拿掉他的。”
“那就生吧。”
苏琳突然冷笑:“我还是把他做掉好了。”
“也好。”刘泉听天由命地任苏琳反复无常。一个男人再喜欢一个女人,呆长了,也多少会感到一些厌倦的。
苏琳生气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早知道你靠不住。你早晚会跑掉的。”
“跑掉的人是你的父亲。”刘泉反唇相讥。
“你也会一样的。”
“反正我不会拿掉他的。等你不在了,我就独自抚养这个孩子成人。”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不在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你不会的。你会不在的。你会消失的。突然消失。”
黑夜中,苏琳的眼中有一道寒光。刘泉有些悲哀。这个童年不幸的女孩子,这个一直都不幸的女孩子,她果然对男人对这世界有种深深的不信任。
突然的怀孕只是加剧了她的内心的郁闷和烦躁。
刘泉设想了一下自己以后的生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要这个女子相守一辈子吗?他不停地问自己,却得不到确定的答案。他只是不停地疑问。
刘泉终于发现他也接到了那封索命信。刘泉是在家里打扫卫生时发现那封信的。那封信出现的是如此突然。扫地的时候,刘泉在沙发下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鹤,他有些好奇,不知道家里怎么会突然冒出纸鹤。
他拆开纸鹤,发现那其实是一封信。是那封神秘恐怖的索命信。那封信夺走了李力和田小军他们的性命。那是根本就死亡咒语。
“河边雨夜。杀人偿命。我十七岁……”
刘泉全身僵硬,久久在坐沙发上,无法站起身来。
“你怎么了?”苏琳看看刘泉。
刘泉把信递给了苏琳。
“我一直在等着它出现。谁知道在我快忘记这回事的时候,它才出现。”
“你害怕了?” 刘泉狠狠地咽了口吐沫。
午夜神秘的鬼来电,厨房中神秘出现的水字,浴室中苏琳突然被鬼掐住了脖子,李力被分尸,田小军田丽双双被杀死,一件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全部涌进了刘泉的脑海。
那天晚上,是苏琳做的饭。不知道为什么,她做得异常丰盛。可是,刘泉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你多吃一点吧。”苏琳劝着刘泉,往他的碗里夹着菜。可是,她却很少吃。那一晚,苏琳有意识地把家里弄得挺浪漫。她关了灯,点了些蜡烛。在蜡光下,苏琳的脸色非常红润。她好像化了妆,上了唇彩和腮红。
对比苏琳的美艳,刘泉的气色却差得像一个肝炎病人。
“接到这死亡咒语的当夜,人就会死的。”他绝望地坐在桌前,他恐惧那些跳动的烛光。
“你怎么知道?”
“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等到七天那么长。他们都是当夜死的。”
他们在等死。他们竟然在等死。
等死,等待死神夜半突然来敲门,等待鬼魂在今夜来找你,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滋味?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
墙上的挂钟在滴达滴达地走着。指针指到十二点的时候,苏琳突然笑了。
她指指窗外,轻声的说:“好像鬼已经来了。”
刘泉惊恐地望向窗外。
苏琳笑了:“现在,鬼已经进屋了。”
刘泉浑身的汗毛都已经炸了起来。
“鬼在你的身后呢。鬼站在你的身后。”苏琳惊叫。
刘泉的脸色刷的白了,又青了,然后仿佛又绿了。那具尸体,那具被他撞死才由人变成的尸体,那披头散发的不成人形的脸出现在了刘泉的脑海中。
“苏琳,别这样。”
苏琳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刘泉听来是那么妖邪诡异。
“苏琳,你怎么了?”
“鬼就在你眼前,怎么,你看不到吗?”苏琳站起身,冲着刘泉微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那笑容仿佛根本不是人在笑。那是鬼在笑。
“你?”
“你等的死神就是我呀。”苏琳又突然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苏琳你怎么了?你疯啦?”
“我没疯。我只是按时来向你索命的。”苏琳一字一顿地说。她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她阴郁凶狠地盯着刘泉。
刘泉想站起来,可是,刚一起身,他就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他像是被下了药,现在药性发作了,他的意识还清醒,可是身体却根本不听大脑指挥了。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板上。 夜很深了。刘泉突然被一道强光刺得眼睛发花。当他从昏迷微微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床上。可是,他动不了。
他竟然被绳子五花大绑着。他已然被苏琳捆得像是棕子。
令刘泉惊恐的不仅仅是他被绑着。苏琳披头散发站在他的床上,正围着床来回踱步。她失魂落魄,焦虑不安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失疯的女鬼。
“你醒了?”苏琳站住,她靠在墙上,远远地看着刘泉。
“这是怎么了?”
“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懂。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刘泉试图挣扎,可是,他毫无办法。那绳子捆得是如此有力。
“我要走了。”苏琳思考着说。
“去哪?”
“很远的地方。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独自把孩子生下来,照顾他,抚养他长大。”
“你想杀了我是吗?”刘泉看看自己周身的绳子。
苏琳突然逼近刘泉,她拿出那封索命信,生生地送到刘泉面前,她强迫刘泉去看。那上面有七个鲜红的死字。
“为什么?”
“你还不白吗?这是我写的。这是我写给你的。”苏琳冷笑。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在河边被你撞死的那个十七岁女孩。”
刘泉被惊得汗毛倒竖。
“不。你是苏琳。”
“我是鬼。我一直都是鬼。”
“不,不,你是苏琳。”
“我冷,我在水中,过一段就会浮出来的。我冷。我爬啊爬……”
苏琳一边说,一边神经质地笑了。
“我不信。告诉我为什么?”
苏琳转身走进了浴室。片刻,刘泉看到苏琳转身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穿戴着像是外科大夫。她的手上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
刘泉眼前一黑。他想,那果然是一封来自地狱的索命信。现在,那个鬼魂肯定是悄悄上了苏琳的身。她指挥着苏琳去杀死他。 被鬼上身的苏琳也许根本意识不到她在干什么。她只是被那个鬼魂支配着,要杀死她爱的人。
鬼杀人当然也是要借助人手的。只是,那鬼竟然会借助一双被害人最亲密的人的手。
刘泉惊恐地盯着苏琳慢慢逼近自己。
他想,明天,也许人们会看到这样一副悲惨的场景,他被杀死在床上。而苏琳在他旁边也随后自杀了。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一下子就是三条人命。
人们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他们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杀死他的恋人然后再自杀。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鬼。
鬼会附身,让人去做那些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的恐怖行为。
被鬼附身的人是鬼的玩偶,他们失去心智地替鬼做着鬼想做的事,他们完成着的鬼心愿,而那心愿却恰恰与人的本意南辕北辙。
“我不想让你死得太痛苦。我想让你在昏睡中死去。”苏琳手中拿着一管针,她把那针头刺进了刘泉脚底的皮肤中。
“这是什么?”刘泉惊叫起来。
“是镇定剂。它可以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只是你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刘泉感觉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了。他很想睡过去。甜甜地睡过去。他想,那鬼一定早就控制了苏琳,让她给他下了安眠药。
刘泉合上眼睛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是苏琳的一脸微笑。
那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刘泉压根就没想过他还能活着醒过来。
当他慢慢苏醒过来的时候,刘泉暂时失忆了。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应该是家里的床上躺着,被绑着。然后他昏睡了过去。
当时,是午夜,窗外的夜色非常黑暗。刘泉望望窗外,窗外依旧浓浓的夜色,像是刷了遍漆一样的黑暗。可是,这房间,却不是他的家。
我在哪?刘泉看看四周,白花花的天花板,几张铺得很干净的简易的床。有几张床铺空着,还有两张铺上躺着人。那些人一动不动地躺着。难道我在太平间?刘泉缓缓地起身。
不。这里不太平间。这里应该是医院。刘泉终于看清楚了他所处的现实。只是,刘泉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醒来?
刘泉站起身,拉开房间的门,慢慢走了出去。
门外,是医院午夜静寂空荡的走廊。一个穿着白衣褂的年轻护士突然出现在了走廊上。她面对面冲刘泉走过来,然后,像没有看见刘泉似的,又走了过去。
刘泉忍不住返回身向那个女护士走去。 “哎。”他伸手拍了下护士的肩膀。
女护士被刘泉吓到了。她猛地打了个冷战,转回身。
“你干嘛?”女护士既厌恶又愤怒地盯着刘泉:“你吓死我了。”
“我想问一下,这是哪儿啊?”
“废话,医院啊。”
“请问,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女护士奇怪地打量了打量刘泉:“你没事吧?你问我我问谁呀?”
“请问,我还活着吗?”刘泉轻声问道。
女护士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她一步步的后退,然后,她撒腿一路跑远了。她的高跟鞋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回响。
刘泉糊涂了。他想,难道我死了?
他无奈地接着往前走。
走到医院值班室的时候,他看到灯光明亮的屋里坐着两个值班的大夫。屋门是敞开着的。
刘泉站在门口,发现那个两个大夫似乎正在谈论着他。他们正在谈论刘泉,就像是追星族正在起劲地聊着明星们的八卦。
刘泉躲在门边的走廊,静静地听了许久,他才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警察救了他。现在,距离他在家中的床上昏睡过去已经整整事隔三天了。警察们在侦破李森林的案情时,终于发现了线索,直至水落石出。
那一夜,他们来逮捕杀害李森林的凶手时,顺便救下了刘泉。那个杀死李森林的凶手就是准备要杀死他的苏琳。
刘泉相信,警方一定是弄错了。他们竟然会认定苏琳是杀死李森林的凶手。苏琳竟然会是李森林的情人?
刘泉虚弱地靠在了医院走廊的墙上,他想,他不能相信这一切。他死也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那一晚,刘泉在医院走廊的墙上整整站了一夜,任凭发现他的大夫和护士如何晃动他,试图叫醒他,他都一动不动,置之不理。泪水从他空洞呆滞的眼睛中慢慢涌出,久久地挂在脸上。
人性的B面
房间狭小,逼仄,幽暗。除了一盏照在苏琳脸上的灯,房间四周几乎全部被暗影占据了。苏琳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甚至她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纸扎的。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没有性别感的衣裤,坐在椅子上,脚下的凉拖鞋上,露着她苍白修长的脚趾。尽管如此,她给人的感觉仍然是一个美人。美得妖异,美得邪恶。美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她没有让工作人员费多少力气,她像是在讲述另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交待了她杀害李森林的全部过程。
我和李森林认识是在演艺学校。李森林做为一部电视剧的制片人来挑选演员。他看了我的资料,打电话给我,说我有潜质,希望我能够过去和他聊一聊。于是,我很欣喜地去了。
去之前,我还好好地洗了澡,认真地化了妆。
他约我去他们剧组的房间。事后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剧组,那只是他在酒店临时开的房间。
其实,去之前,我也想像过会有一些令人恶心的事情发生,比如摸摸手,比如利诱,比如……一路上,我曾经在想该如何去应付这些事情呢。可事实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换句话说,发生的事情完全超乎了我的想像。
到了酒店,我先是摁门铃。
里面毫无反应,根本没有人应答。只是,门却从里面被慢慢地打开了。里面只有微弱的灯光。他只开了床头灯,而且开得非常非常暗。
我站在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人。
我只看到了两张床。李森林在给我开门的时候,一直躲在门后面。那是他喜欢的方式。那样才会更深地刺激到他。
我回头看到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他拿下此前围着身体的酒店里的白浴巾突然就蒙住了我的头。然后,他用力把我摁倒在了床上。
我拼命地挣扎,事实上,换了任何人都会挣扎。可是,我的挣扎只会凭添他的快感。
他起劲地撕扯我的衣服,有一刻,他还抬手打了我一记耳光。他隔着浴巾打我的脸,还打我的身体。那一刻,他完全是一个变态。我很快就被他扒得精光了。他占有了我。
事情完后,他许诺我演那个电视剧的女二号,说他们正准备力捧一些新人。而我,恰恰是那个幸运儿。
他当时一点都没有脸红,做完之后,他就是那么赤裸着身体,仰面躺在床上一边喘粗气,一边这么告诉我那些事情的。说完了,他还命令般地让我去给他倒杯水呢。
我把水倒好放在他的床头。
他心满意足地点了一支烟,这个时候,他才对我说了些甜言蜜语。他不停地摸我的身体,眼睛认真地凝视,此前,他都没有认真地看过我。
他说我有潜力,他说我非常完美。他还就他刚才的行为向我道歉,因为他太喜欢我了,所以他几乎是无法自控的做出的一切,只有那样,他会能感受到激情。
我在他酒店的房间整整陪了他三天。除了每天带我去高级餐厅吃饭,我们就是在套房里做那件事。
他的想像力可真是丰富,我猜测他准是日本三级片的收藏家。床上不用说了,浴室里,桌子上,甚至午夜后的楼道和走廊里,还有他的车里。他喜欢他的权力。
事实上,他喜欢他有权力的那种感觉。他不停地让我去舔他,甚至是人体上最肮脏的部位,那个时候就是他最满足的时候。
三天以后,他打发我走了。说让我回去等他的消息。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回到酒店去找他,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剧组,那只是他临时开的一间房间而已。当时我都快气疯了。打电话去质问他。他说情况有变化,所以让我耐心等待。
想到我在被那个老男人如此无耻地玩弄,我威胁了他一句。我说如果他敢骗我,我就要报案说他强奸了我。他显然害怕了。
再见面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谈起了他的家庭,似乎那么做不但是毁掉了他,还会毁掉他幸福的家似的。简直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那种语气就像一个父亲在教导女儿,就像我是个天生的贱人。
然后,他告诉我那个电视剧投资方突然撤资了,所以我女二号的梦想也就完了,没戏了。不过,同时,他又说他正在谈另一部戏,到时候我肯定会有机会的,百分百分有机,他可以向我保证。他甚至带来了那部戏的意向书给我看。我相信了他。我不相信他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部电视剧漫长得令人绝望。
事实上,后来我也根本不希望那部戏的剧本能够完成了。
这期间,我变成了标准的李森林的情人。其实,这么说也是自做多情。他玩过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和我合住的那个女孩也曾在李森林那里有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际遇。当她把一切告诉我的时候,听得我后背直发凉。
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应付下去。
我也许只能算他的情人之一,不过,还是那种隐秘的关系。他从来不介绍他的朋友给我认识,也不带我去他们那个圈子。他就是那么不停地应付着我,占有着我。
当他在剧组的时候,偶尔,他会叫我过去幽会,但是,每回我都是偷偷摸摸的去,然后偷偷摸摸地再溜出来,每回我都想,我简直就像是一名应召女郎。
他说,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那样不但对他不好,最主要的是却我不利,会影响别人对我的看法,会影响到我的发展前途。
后来,出过另一件事。
有一天,李森林约我去一家酒店。我按时去了,可是,里面却根本没有他的人影。房间里是另一个老男人,足有六十多岁了。我竟然被当成了礼物让李森林送给了别人。
过后,李森林告诉我,那人对他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我必须得帮助他。你们可能觉得我很无耻,我答应了李森林。
我陪着那个老男人陪了一个星期,直到他回香港。
我有时候想,我还不如一只鸡。她们会立刻见到她们想要的东西,钱。而我什么也没得到过。晚上,我不能想这些事,想了就会感到绝望。深深的比黑夜更黑暗的绝望。
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再打算做什么演员了。那年,我妹妹考大学,她和我一样,也喜欢文艺,喜欢表演。但是,她比我要好,她考上的是科班的正经的学校。只要她有前途,我都无所谓了。说句实话,我也知道我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其实也是挺自暴自弃的。
有一晚,我喝多了酒回家。酒精的刺激让我把我这些年所受的委曲都告诉了妹妹听。妹妹比我冷静,她希望我能和李森林断掉。不过,前前后后,我毕竟跟了他那么两年了,我理所应当地向她要青春赔偿费。
这两年,李森林约我去的地方几乎从来不固定。
他的新居我从前只去过一次。那一晚,他再次约我去他的新居。妹妹大约是怕我一见面李森林心软,所以,她坚持要我和一起去。她对我说,从今后绝不能再让李森林再碰我了。
其实,在去之前我就想好了一招,我带了足够多的安眠药,我知道,在他皮包里有一笔剧组的款子。我和他的关系至今都没有人知道。我幻想着那他用药迷倒,然后,让他人财两空。可是,很快我就意识到,那根本是行不通的。我唯一的方式只能是杀掉他。
我被我的幻想控制了。我没有告诉妹妹,事实上,我在去之前,就想好了一切。当李森林开始沉睡后,我剥掉了他的衣服。当他昏睡的裸体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他的仇恨实实上还要远远大于我平时的想像。那是我对那具体白花花的肉体的仇恨。
现在,他是属于我的了,只能任我摆布。
“你妹妹去了哪里?我们曾经去她的学校做过调查。她失踪了很长时间了。”
“她死了。”苏琳平静地说。
“死了?怎么死的?”
“那一晚的事情,妹妹被吓坏了。整个过程,她都是机械地在听我的命令,她被吓得就像是个木偶人。从李森林那里出来,我们绕路想摸着黑回家。走到河边的时候,妹妹似乎才反应过来,我们刚才作了什么事情。她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她仿佛突然意识到我是那么恐怖,她根本不敢靠近我。是我把她带入了那恐怖的泥潭,她被我变成帮凶,是我毁掉了她的生活。我想安慰她。可是,在黑暗的夜雨中,她好像不认识我了,在她的眼中,我似乎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鬼魂。我靠近她,她就疯狂的大喊。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她挣脱我逃跑时,突然被一辆开得七扭八拐的车撞死了。由于我们过于激动,我们根本没发现有车开过来。车灯照过来的时候,妹妹被惊得住在路上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身体。我远远地站在荒草从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辆车撞飞出去,然后,车轮又从她的身体上辗过。” 黑暗的小房间里陷入了某种静默。静得让人感到胸闷,压抑。
“肇事车辆逃跑了。我不敢报案,因为害怕杀死李森林的事情暴露,所以,等那辆车逃跑后,我决定把妹妹就近埋掉。然后永远忘掉那一夜的事情。”
“你当时有没有看清那辆肇事车辆的车牌号?”
“没有。当时下着大雨,天又那么黑,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楚。”苏琳疲倦地摇摇头,目光陷入一种茫然的呆滞中。
苏琳带着警察和法医到了河边那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挖出了她妹妹的尸体。尸体早已经腐败得不成人形。面对着那具异常恐怖的残尸,苏琳抖得像是一个害了虐疾的病人。在挖掘现场,她几次昏倒了过去。
苏琳在看守所撞墙自杀了。
当夜,她不停地拼命用头往墙上撞,直到她的颅骨被撞得一块块裂开。被她撞过的那片墙上,血迹就像是无数丛娇艳的鲜花在春天里盛放。
看守人员闻声赶进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瞪着狰狞的眼睛,凶狠地盯着看守人员死去了。
巧合的是,几乎是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刘泉也在家里自杀了。他躺在浴缸中,用刀片割开了手腕。为了不让血液凝固,他把自己泡在温水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像喷泉般从腕动脉飞溅而去的鲜血不停地往他的头顶洒落,在幻觉中,刘泉看到了苏琳,他看到的是苏琳瞪着的狰狞凶狠的眼睛。
在刘泉和苏琳几乎同时自杀之间。刘泉曾经探过了苏琳。他们之间有过如下对话。
“李力和田小军也是你杀的?”
“是。”
“因为你当时就知道开车撞死你妹妹的人就是我们?”
“是。在《命犯桃花》剧组,我们曾经有过一次擦身而过,你可能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你刚刚从外面回来,而我,则是偷偷去找李森林幽会,完事之后偷偷准备溜走。那时候,我常常被李森林叫去房间偷偷幽会。有一次,我们在房间的窗口,而你们几个人在楼下闲聊,李森林曾经指着你们给我做过介绍,那个是导演,那个是编剧,李森林当时还许诺我说以后我肯定会有机会和你们合作的。”
“为什么要杀李力?他不过是坐车的,跟他没有关系。肇事司机是我。”
“因为当时他第一个说要跑的。是他说的。我躲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可能没有想到,有一个躲在黑暗中的人会认识你们,而且是深深地认识你们。我和李力上过床,和田小军也上过,我认识你,有意接近你,最初的目的其实就是某天趁你熟睡时杀死你。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不在乎再多杀几个。我是我的逻辑。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替我妹妹报仇。”
“为什么你却迟迟不对我动手?”
“我要你最后一个死。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古时代行刑砍头,第一个被砍的事实上恐惧最少,而最后一个,在被真正砍死前,因为看过排在前面的人的惨状,他体验到的恐怖是最强烈的。我当时就想,让你最后一个死,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朋友们一个个先死。然后让你在恐惧中慢慢去等待死神降临。杀你,我要用钝刀。”
“在我的浴室中被鬼掐脖子只是你的表演?”
“是。我一直在表演。你不觉得我是世上最伟大的演员吗?你曾经接到过的鬼电话也是我打的。声音是我提前录好的,只不过让声音变形而已,打时候,只需要摁一下键。就这么简单。我可以在包里偷偷用另一部手机拨给你,让你当着我的面接起电话,然后,我在一边快意地看着你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真正的面无人色,现在,我想我才真正面无人色。现在,才是我一生中感到最恐惧的时刻。你并不是在为你妹妹报仇,那只是个幌子。你是在为你自己,你的自恋已经到达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于是,你的仇恨也就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
“是。我深深的仇恨你们。机会在你们的手中,可你们从来不给我任何机会。只会以赏赐机会的名义,欺骗我的感情,玩弄我的肉体。”
“你疯了。”
“是。我在决定杀死李森林之前肯定已经疯了。然后,在决定挨个杀死你们的时候,我已经被疯狂折磨成了非人。”
“你竟然是一个疯子。女疯子。”刘泉惨笑。 “是。只不过你差点就治好了我的精神病。哪有一个女疯子会爱上别人的,可是,在接触你的过程中,我差点就真的爱上了你。怀了你的孩子之后,我差点就想放弃,那几天,我处在深深的矛盾中,一边想继续,一边想放弃,我痛得无自法拨。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不用再折磨自己了。我决定放过你,我没有说出你是那启车祸的肇事逃逸者。只不过,我不想放过自己,同时,也就不能放过我肚子里的你尚未完全成形的孩子。今夜,我要把我自己和孩子一起杀死。”说到这里,苏琳笑了,她像是那么诡异,那么妖邪。
刘泉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他宛如已经失去了魂魄,他脸色煞白,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天阴沉沉的,刮着小风。风虽在不大,却干冷,刺人肌骨。
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脸色因为寒冷都失去了血色。刘泉走在街道上,他想,这里一定不是人间,这里地狱。
一路上,他偏执地想像着苏琳是如何做下那一切的。
她勾引李力,然后在李力熟睡的时候,她却独自起身,在黑暗中勒死了那个男人。
等着那尸体内的血液凝固后,才耐心地分尸,尽量不让血液弄污她的身体和地板。刘泉走进了小区。
他想,这里一定不是人间,这里是地狱。
她杀死田小军的时候,恰恰赶上了田丽突然回来。
她躲在黑暗的浴室中,然后突然走了出来,在田丽看来,她面对的肯定不是人,她面对的是从暗影中突然现身的死神。刘泉走上了电梯。他想,这里一定不是人间,这里是地狱。
他想起了他和这个女人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每天晚上,那个女人夜半也许都会醒来,在黑暗中逼视他的脸,考虑要不要将他杀死。
黑夜中,她逼视他熟睡时的目光一定凛冽得可以发出寒光。刘泉打开家门,他想,这里一定不是人间,这里是地狱。
刘泉走进浴室,他放好水,躺进了浴缸里,他一遍遍地回想过去的生活,他想,我生活过的地方,那里一定不是人间,那里是地狱。
美好的人间是留给善良的人们的,而他和她,只不过是徒具人形的非人,他们应该去地狱。
随着体内的鲜血越来越少,刘泉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昏昏沉沉中,向着深深的黑暗沉堕而去。
刘泉留了一封遗书,上面说:“只有血,全部的血,更多的血,才能够洗刷掉这世间的罪恶。只有喷涌而出来鲜血才能洗净我们的阴暗和猥琐。只有喷涌而出的鲜血才能让我感觉我们的内心稍微纯净了一点点。”
刘泉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血早已经干涸了。他的尸体也已经腐败,发臭了,长出了绿色的尸斑。
墓园。刚刚下过一场雨,墓园的台阶还湿漉漉的。
天边有一道漂亮的彩虹。墓园中的松柏翠绿得令人心动。
有一个男人手捧着一束鲜花拾级而上,慢慢走到了一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显示死者是一个漂亮的女孩。那是罗娟。她的微笑宛如天使。
那个男人是张思安。电影《命犯桃花》公映了。
他刚刚看完那部电影。
在影院的时候,他想起来,他还曾经算是认识那个女演员呢。于是,他散场后,他突然想来看看那个扮演女鬼的小明星。 他走到墓前,把鲜花轻轻放到了罗娟面前。然后,他站在那个漂亮女人面前,微微出神。
他想起了从前,那是罗娟刚刚认识张思安的时候,她对张思安很好奇,他们一起喝过两次咖啡,还曾经在街心花园散过步。
有一次,罗娟顽皮地问张思安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在想什么。
张思安说,事实上,休息的时候,他常常什么也不想。
“做你们这行的?一定从小就胆子大吧?从小就希望自己是个不停冒险,追求刺激的英雄。”女孩在阳光下的笑容回想起来令人微微心疼。
张思安笑了:“其实我胆子很小。小时候胆子就小。现在也是一样。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照片,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因为我爸爸是干这一行的,他太喜欢这一行了,所以希望我也能考警校,从事这一行。最开始,我倒也觉得挺神气,可是第一次破案,紧张得手心直出汗……”
“现在呢?习惯了吗?”
“当然,早就习惯了。”
“嗯……给我说说,你最大的希望是什么?”片刻,女孩转头问他。
“还真没想过。结婚,过幸福平淡的日子吧。”
“这不算。我指的是事业上的,想破个大案子吧?真正冒险的那种,有枪战,有肉博的……”
张思安微笑着摇摇头:“我爸爸说他最大的希望是远离罪恶,不再有案子发生,他可以常常去度假,感觉到天很蓝,海水很宽阔,一切都很美好。”
女孩一脸笑意地在听。
“我呢,除了那些愿望,还希望能有爱情,生活平静美好,远离罪恶,不再看到罪恶发生,也不再看到邪恶的人。”
“嗯,这么说你应该转行?”
“不,我希望某一天我能自动失业。”
罗娟咯咯地笑了:“那根本不可能。这世界总会有邪恶的人,坏人。”
“是啊,是啊,是不可能。所以,我的理想够远大吧。”张思安说。
张思安坐在墓前抽了两支烟,然后,他又看了一会儿墓碑上那个女演员美丽精致的脸,和脸上纯真的笑容。
他站起身,转身默默离开了墓园。
附录:艳若桃花的另一张脸
何沅瑾合卷以后,我有种深深的庆幸,我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我一直是个清清白白的人,我有权利享受平静幸福的生活,我比书中那些备受命运折磨的人物幸运。我深深庆幸这一点。我想,这应该就是作者逼视邪恶和黑暗的意义。他让我们明白了,幸福平静生活的可贵,不做亏心事,内心安宁的可贵。
有一类都市小说读完了让人躁动。让你想没事找事,让你感觉生活过于平淡了,一定要去找一些刺激。而读完丁天的小说,你肯定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没事找事换来的代价实在过于惨烈。平平淡淡才是真才是福的感觉特别强烈。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喜欢这部小说的地方。
关于恐怖小说,关于恐怖小说的作法和意义,丁天是颇有一些警句的。
比如,他说:“这是一个心灵需要慰藉的时代,所以一定要出现恐怖小说,让空虚的灵魂更加空虚。这是一个需要情绪发泄替代品的时代,恐怖小说可以让你在惊魂之后得到一刻真正的宁静。”
比如,他说:“我喜欢的小说应该有着密不透风的叙述,还应该有一个奇异的故事。那还应该是一部并不纯粹为了吓人的追求感官刺激的作品,它向我们描述的应该是现代生活中我们熟悉的近在咫尺的某种情感。在阅读过后,它让我们不得不进行一种反思。”
《命犯桃花》似乎是一种证明。丁天是按照他的方式在写着他的小说,实践着他的创作理论。
书里面的细节,我特别喜欢苏琳小时候写关于他父亲的作文那一段。我读那一段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就像老师读了苏琳的作文读哭了,然后底下的小同学们也跟着哭成了一片。一个缺少父爱,生长在残缺家庭中的孩子短短几句话就跃然纸上了。只不过,情节类小说我想或多或少是有些局限的,苏琳的成长,本身看来就可以单独写成一本书,细细去发掘她如何从一个受害者(被强奸被玩弄)演变成了一个害人者或者说复仇天使。
还有,那个小导演的人性分裂,他的狂傲和自卑,他面对女人的挫折和打击,也颇值得用细深的笔触去分析。有一句话国哲学家的话好像是这样说:“所有的性挫折事实上全都是社会性的挫折。”只是,因为是次要人物,并不在故事主线上,他们的命运都被点到了,却没有更深的进一步的发掘,只能是留给我们自己去思索了。
“头上三尺有神明。也许这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可言,早晚有一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这是书中最让我心惊的一句话。这句话事实上很平常,可是被丁天镶在故事中,细品却让人暗暗心惊。那种恐怖感事实上超过了书中那些残酷的虐杀场面的描写。
最后,讲一则趣事。丁天在我阅读之前,提醒我数一数书中死了多少人。我数了好几遍,结果总还是差一个。到底死了几个人啊?丁天在电话中嘿嘿冲我坏笑。他说,那是他回报我阅读的一个小小的有趣的游戏。
丁天说他是以无比严肃的态度终生从事恐怖小说的创作来着,用他自己的话说,要真诚到赤裸裸。
解剖人性的善与恶。书写爱与生死。终生乐此不疲。
我喜欢丁老先生的言过其实,乱放大话,有时候,他看上去还像个顽童。没有童心是很难坚持桓久地做一件事的。
最后,希望他的下一本书写得更好看吧。即然“好看”是他一直坚持的第一原则。
~~~~~~~~~~~~~~~~~~~~~~~~~~~~~~~~~~~~~~全书完~~~~~~~~~~~~~~~~~~~~~~~~~~~~~~~~~~~~~~ 我看过的丁天的几本书都很好看~~~~~~~~~~~~~
先回复,再慢慢看:) 这个好看,顶顶 写得真好,确实是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