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吧,我幻想着照片上和周舟恩爱的样子,去了影楼。
老板万分沉痛和愧疚地说: “实在对不起,照片没洗出来。”
我问: “说好了今天取的,什么时候才能洗出来?”
老板说: “底片曝了光,洗不出来了。”
我说: “怎么弄得,我自己在家洗照片都不会曝光,你们这还是影楼呢。”
老板说: “洗照片的是一个老师傅,洗了一辈子照片也没曝过光,真是史无前例,但不知道这回是怎么了。您要是对我们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要不我们让洗照片的师傅下岗?”
我说:“算了,都不容易。”
老板说: “等您哪天状态好,我们免费再给您照一次。”
我说: “不照了。”
老板说: “结婚哪有不照相的啊,钱退给您,再免费为您拍一套,绝对不会曝光了。”
“不用了。”我在心里自问, “周舟还会再和你照吗?”
我打电话告诉周舟,说照片没洗出来。周舟并不感到意外,她说:
“看来你我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我正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周舟打来电话,说要和我谈谈,马上。我借马杰的车,风风火火赶回去。
进门的时候,周舟正坐在沙发上等待,我在一旁坐下。
“这次我已经想好了,分开吧,什么都别说了。”周舟说。
“希望你再考虑一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昨天我找乔巧什么事儿吗?”我说。
“一点儿都不想,我已经考虑好了,分开是最合理的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周舟说。
“如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乔巧,你会对此时的决定后悔的。”我说:
“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遍了,不想再听了。”周舟说, “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的,不是来听你解释的。”
“但是我不愿意让人误解。”我说。
“误解是必然的,其实我对你并不了解。”周舟说。
汽车的报警器响了,我不理会,可是响起来没完。我打开窗户,看见一个哥们儿正在楼下踢我的车轱辘。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我的车挡了道,他车出不来了。我说你等着,然后下了楼。
挪完车,我上了楼,周舟正拎着大包小包下楼。我问: “干什么去?”
“我走了,屋里已经没有我的东西了。”周舟说。
“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
“我已经说过了。”周舟拎起包,“再见。”拐过楼梯。
“哎!”我冲下面喊道。
“还什么事儿?”周舟停住问。
“我送你吧。”我说, “东西这么多。”
“不用了,自己打个车走就行了。”周舟说。
“我是开马杰的车回来的,一会儿还要回公司,正好顺路。”我说。
“那好吧。”周舟说。
“你等会儿,我上去把鞋换了。”我还穿着拖鞋,“钥匙给我。”
“钥匙放屋里了,我留着也没用。”周舟说。
“啊?!我下楼的时候没带钥匙!”我说,“你锁门的时候怎么也不
问问。”
“出门你不带钥匙,怨我吗!”周舟说。
“我下楼的时候你不是在屋里吗!”我说。
“我现在不想和你吵,赶紧想办法吧。”周舟说。
我看到楼梯扶手上贴着开锁的小广告,就用周舟的手机打了电话。对方说开锁一百五,我说太贵了,自己把门撬开换个锁芯也没多少钱,对方说他们把锁打开后,保证完好无损,可以继续使用,我说便宜点,对方说
这已经是北京的最低价格了,我说那算了,不开了,然后挂了电话。
我又打了其他开锁公司的电话,价格都在一百五以上,行情大致如此。小广告多了虽然看着恶心,但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贴得越多,越为消费者提供了货比三家的机会,符合马克思提出的价值规律。
第一家公司又给我回了电话,问我还开不开,我说开,刚才问了别人,才一百二,第一家说这个价格太低了,破坏了行规,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一百块钱我们给你开。我一听,后悔了,应该告诉他们有人五十块钱就开。
没一会儿开锁的到了,拎着工具箱,看了看门说:“你这个得两百。”
“为什么,不是说好一百吗?”我问。
“两道门,一道一百。”他说。
“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么说,只说开锁一百。”我说, “你要这么着,我就不开了。”
“一百只开一个锁,你家要是十个门,难道我也收一百?”他说。
“我家不是金库,没必要装那么多门,就这两道,一百块钱,开就开,不开拉倒。”我说。
“一百只给你开一个,开防盗门,里面的门不管。”他说。
“开一个和一个不开有什么区别。”我说。
“两个都开就二百。”他说。
“那你就开一个吧,把里面的打开。”我说。
“我靠,哥们儿,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他说。
“那算了,我不开了。”我说。
他突然变了脸:“不开你把车钱给我结了。”
我说: “凭什么!”然后拉着周舟下了楼。
那个人却守在门口,没有动窝儿。
周舟说: “还是回去吧,他开了门进去怎么办。”
我说:“丫不敢,那算入室偷盗,我打个电话,110就把他带走。”
我和周舟坐到车里等待,那人始终不下来,周舟说: “上去看看吧。”
我下了车,正要上楼,那人下来了,说: “行,一百块钱给你开。”
我说:“两道门?”
他说:“嗯。”
我说:“你就是给我开十道门,我也不用了。”我生气不是因为钱的事儿,是不能容忍被人耍来耍去。
“那你把路费给我。”他说。
“给的着你吗,我认识你是谁。”我说。
“行,今天我就待在这了,看谁敢碰这个门。”他说。
“甭来这一套,我又不是吓大的。”我回到车里。
又耗了半天,周舟说:“别跟他较劲了,找谁都是开。”
我说:“我就不信了,没他我进不去门。”
周舟说: “费这劲干吗,让他把门开开赶紧走就得了。”
我一想也是,进去才是最终目的,和他耗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不是我瞧不起手工业劳动者,而是觉得至少自己的时间比他这种人的值钱。
我摇下车窗说:“开吧,一百块钱。”
他又来劲了:“你不是不开吗?”
“你丫哪儿那么多废话,到底开不开。”我说。
那人用他的贼眉鼠眼盯着我看了半天,说:“开吧。”
不知道他打了什么鬼主意,为以防万一,我拿着车里的扳子上了楼,周舟看我拿着家伙,赶紧跟了上来。
在他开锁的时候,我拿着扳子晃来晃去,示意他放老实点儿。他三下两下,就开了防盗门,我心说,这他妈的也叫防盗门。然后他又一捅,里面的门也开了。我又心说,这种人太可怕了。
周舟给了一百块钱,他临走的时候,还挑衅地瞄了一眼房门号,我说:“看什么看,你还想以后怎么着!”
他一回头,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笑。
周舟说:“他不会再来找茬儿吧。”
我说:“来就来,还怕他!”
开锁事件带来的好的结果,就是周舟没有走,担心那人来找事儿,我和他打起来。
晚上,周舟几次被楼上和楼外传来的动静吓醒,以为是开锁的企图趁深夜潜入报复。
“我害怕。”周舟抱着枕头和被子站在我的卧室门口说。
“睡我这吧。”我下了床给周舟腾地,“我睡沙发。”
“别走。”周舟拉住我, “陪陪我,我一个人不敢睡。”
我在周舟身旁躺下,看着她动人的脸庞,关了灯。
黑暗中,周舟依偎到我的怀中,头枕着我的臂弯。
我亲了一下周舟的额头,抱住她睡着了。
[ 本帖最后由 蓝色忧郁 于 2006-12-12 04:30 编辑 ] 23
第二天周舟还是走了,无论我如何挽留。
我失魂落魄地度过一天,到了晚上,开始无比想念周舟,给她打电话,已经关机,只好打开电脑,上网消磨时光。
让我惊喜的是,周舟正挂在MSN上。我问她干什么呢,周舟说正在听广播,一个晚间情感节目,我说咱俩真的就不可能了吗?周舟问我你相信冥冥之中吗?我说不信,周舟说但是她信,她觉得我俩注定走不到一起,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我说感觉我也有,我感觉我们并没有结束,而且这种感觉比以往准确预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感觉都更强烈,我曾准确预测过2002年中国队会冲出亚洲,北京的房价迟早得降下来,买的彩票绝不会中五百万。周舟说细细想想,我们的可能性已经没了,很久以前我们从一个起点出发,手拉手,但是越走彼此间距离就越远,可我们的手还拉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们的手将不再能拉上,如果依然勉强拉着,那最后你我都会受伤。我说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完了,你在收音机前别动。我离开电脑,拨打周舟正在收听的广播节目的热线电话,想通过电波告诉周舟,我多么爱她。
很容易就拨通了电话,这类节目听众寥寥,打电话的人更不会多,不像某些话题的节目。杨阳出了诗集后,有一次去某城市电台做读书节目,提前半小时到达,直播间正进行“泌尿系统疾病”问题的探讨,一个医学
专家侃侃而谈,热线电话不断。半小时后,该节目结束读书节目开始,杨阳坐在话筒前等待电话进来,与读者们畅谈诗歌,半天一个电话也没有,由此可见泌尿系统有病的人远多于文学爱好者。后来终于进来一个电话,
是一个中年男子打来的,问刚才做节目的专家走了吗?他下面有点痒,吃点儿什么药好。杨阳对着话筒说,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麻烦医学专家,我就能解决:多看看书,就不会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了。
电话接通后,主持人问我遇到了什么情感问题,我把和周舟的事情一说,并特别强调了我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也只爱周舟一个人,主持人煽情地说,爱情能否走到一起需要上天的安排,也许会有很多人与你擦肩而过,但最终属于你的那个人,上天早就定下来了。我说那周舟是不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主持人不做正面回答,又把问题推给我,说他也说不好,但可以测试,他让我抛一枚硬币,事先想好会是哪个面朝上,如果猜对了,证明周舟就是那个人。
我拿出一块钱的硬币,选择国徽冲上。有人做过试验,扔一万枚硬币,国徽冲上的几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当啷”一声,硬币落下。
“哪个面?”主持人问。
“国徽。”我声音颤抖着说。
“好的,恭喜你,找到了那个人。”主持人说,“下面给你送上一首歌,就叫《硬币》,希望你能幸福。”
除了阳光没有什么可以笼罩世界
除了雨没有什么可以画出彩虹
除了雪没有什么可以洁白大地
除了风没有什么可以吹动树叶
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
你有没有听见痛彻心肺的哭声
你有没有感到心如花朵般枯萎
你有没有体验到生命有多无可奈何
除了你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眷恋
除了悲伤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忘却
除了宽容没有什么可以让你释怀
除了爱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生命
你有没有看见手上那条单纯的命运线
你有没有听见自己被抛弃后的呼喊
你有没有感到也许永远只能视而不见
你有没有扔过一枚硬币选择正反面
在汪峰伤感而嘶哑的歌声中,我看着“壹圆”冲上的硬币,不知所措。
我骗了主持人,因为我知道周舟正在收音机前。
我再回到电脑前,周舟已经下线。
[ 本帖最后由 蓝色忧郁 于 2006-12-12 04:29 编辑 ] 24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我正睡着觉,接到周舟的电话,语无伦次,思维跳跃,还有点儿口齿不清,好像是喝醉了,我问她在哪儿,周舟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把电话给了服务员来告诉我。
我到了周舟喝酒的酒吧,见她一个人正坐在墙角,桌上摆了几瓶“科罗纳”,我走过去坐下,她双眼迷离地看着我说: “喝酒!”然后又招呼服务员上酒。
服务员拿来啤酒,被我退了回去。我结了账,扶着周舟出了酒吧。周舟已经醉得站不稳,边往一旁倒边说: “别管我,让我回去喝酒。”
酒吧门口的地上扔着一个“蓝带”易拉罐,周舟看到后,停了下来:
“咱俩踢球,你守门。”
我说:“想踢明天踢,现在回家睡觉。”
“我就踢。”周舟指着两棵树说, “你站过去。”
我无奈地站在两棵树的中间。周舟站在易拉罐后面,后退了几步,助跑,摆腿,发力——易拉罐飞了起来,我猝不及防,正踢到我身上。
我身上不疼,但心如刀割,想起了我们的相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周丹带回租的房子。
我把周舟在我的床上放倒,转身去给她倒水,周舟拉住我说:“你衣服都破了,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我穿的正是周舟给我买的那件胸前划了几个口子的T恤。
我心里一酸,紧紧地抱住周舟。
周舟怀里抱着包,我觉得硌,要拿开,周舟死死抱住说:“别碰我包!”
我没有碰,搂着周舟,睡着了。
半夜,我被周舟的哭泣声弄醒,睁开眼问周舟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拼命地往我怀里扎,恨不得要钻进我的身体。
听着周舟的呼吸,我把手伸进她的怀里,她并没有阻拦,然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正南,不见了周舟。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有周舟留下的话,她说她走了,还是去法国,本来可以不走的,但是她主动申请要去那里,飞机是今天中午十二点的。
我大吃一惊。昨天晚上周舟之所以不让我碰她的包,也许正是因为里面装着机票,怕我挽留或撕掉机票。为什么我没有坚持打开她的包看看!为什么昨晚我没有对周舟的举动产生怀疑!为什么今早周舟在我身边离开的时候我竟然毫无知觉!我满心懊悔。
我看了表,估计周舟已经登机了,急忙打手机,却传来号码已注销的声音。
我抬头望天,想象着飞机从眼前飞过,让我再见周舟一次,但是天上只有光芒万丈的太阳,把我的眼睛灼出两行泪水。 25
考研成绩和分数线都下来了,我曾经说过,不出意外,应该能进复试,但还是出了意外,总成绩比分数线少了3分,觉得特不可思议。专业课比预料中低了三十分,考了三篇文章,而我感觉写得还不错。
我去学校复查试卷,老师又给我加了一遍分数,结果和原来一样,没比原来少,当然更没有多。
我说我想自己看一下卷子,究竟什么地方刨分了,老师说不可以,学校在这方面有制度。我说我觉得考得挺好的,不相信分数这么少,一定要自己看眼卷子,老师还算客气,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们得按规矩办事儿,不能给你看。
他妈的规矩,你自己可以打破规矩,但无法让别人也打破规矩。
学生们又在组织游行,这次是去日本大使馆,歼灭小日本想获得Politik权利的野心。以前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哪怕是为了玩玩,我也会凑这种热闹,而这次我已经没了兴趣。
得知我的情况后,杨阳安慰我说:“以一次考试的文章好坏论成败,不合理,封建社会为什么被推翻了,就是因为腐.败无能,就是因为治理国家的官员都是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而且不乏徇私舞弊,狼狈为奸,这样选人,不完蛋才怪,一次考试能证明个屁。”
我说: “我他妈情场考场双失意,背到家了。”
杨阳说: “酒场上肯定得意,要不喝点儿去。”
“走!”我像一片干旱的土地,急需啤酒的雨露来浇灌。
杨阳问我喝免费酒还是花钱的,我说当然喝免费的,可是有吗,杨阳说怎么没有。他在学校待了快十年,已经成了一个老炮儿,很多事情都不用花钱。比如需要剪指甲了,找不到指甲刀,就去学校小卖部卖指甲刀的柜台,让售货员拿一个,试试是否锋利,剪完十个手指,售货员问他怎么样,他说还没感觉,想再试,售货员说可是你已经没的剪了,杨阳说怎么没有,然后就要解鞋带,售货员赶忙收起指甲刀说,别脱了,当心脚底着凉,我的指甲刀不好使,你还是别买了。
杨阳说可以去超市喝免费啤酒,有一家啤酒正在做促销,免费品尝,咱俩带着报纸去,垫着坐在地上可劲儿喝,还有下酒菜,旁边的副食专柜,有免费品尝的猪耳朵和五脏六腑,咱俩一样来点儿,就差不多了,有时候我晚上饿了就去超市喝杯啤酒,啃块猪蹄。我说那还是花钱喝个痛快吧,别喝几杯就被赶出来。杨阳说,想喝痛快,去KTV,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两百一个包房,啤酒随便喝,能喝二十四小时。
我们叫来张超凡、齐思新和马杰,穿过操场,跳墙去歌厅,这样近一些。
一些毕业生已经迫不及待地拍起毕业照,在学校里晃来晃去,走到一处便停下来拍照,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食堂、实习车间等都不放过,有的情侣还在小树林、假山后面等隐蔽场所留念,这里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
每到毕业的时候,学校里都是一片乱糟糟,遍地酒瓶和暖壶的碎片,被抛弃的书本、没有发出去的简历、穿破的球鞋、睡烂的床单、崭新的扫帚和墩布、比饭盒还干净的白铁皮簸箕、四壁一层油泥的搪瓷脸盆,堆得宿舍和楼道没地儿下脚。墙上写满毕业感言,床板上也刻下自己的名字,还有人在壁橱里拉了一泡屎,证明自己在这里生活过。有些学生开始为日后做准备,偷辆自行车,骑着上班用,或者拆掉上下铺,搬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对此学校很苦恼,制作了一条条横幅,挂在食堂路口: “除了文明,什么也留不下;除了知识,什么也带不走。”“做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有素质的四有毕业生。”
成群结队的毕业生们,身穿学士服、头戴学士帽,像一群群正在蜕变的蝌蚪,不知道上岸以后,他们的明天会怎样。也许有人变成了青蛙,越蹦越远;也许有人变成癞蛤蟆,不招人待见;也许还有人变成牛蛙,刚上岸就被人吃了。
到了操场,再次踏上跑道,百感交集。这里曾经是我每晚跑步发泄郁闷的地方,现在跑道上的塑胶粒已经磨掉了,只剩下硬邦邦的塑胶,可见有很多人来这里跑步,他们的动机,是否和我当初一样,都迫于青春的苦闷呢。我突然绕着操场跑了起来。
杨阳冲我喊道:“还没喝呢,就高了。”
我说:“你们先过去,我跑几圈,跑完就去。”
杨阳说: “这么大岁数了,别折腾了,还跑得动吗?”
我说:“怎么跑不动。”
本来打算跑五圈,用我觉得耳边生风的速度,但是第一圈下来,已经气喘吁吁,胸口发闷,坚持跑完第二圈,嗓子像着了火,感觉直冒烟,又咬牙跑了半圈,眼前一阵阵发黑,有点儿头重脚轻,不得不停了下来,真的是老了,跑不动了,不服不行。
这个结果令我震惊又无奈。
跑步的时候,在操场撞见了教电工技术的老师,几年前他就常常顶着半头白发半头黑发来操场跑步,如今顶着一头白发依然在跑,速度却比以前快了,身影也矫健了。现在的学生想答疑的时候一定在办公室找不到他,那时候我们想找他就找不到,结果去踢球的时候,看见他正穿着一条刚过屁股的运动裤衩,侧面开衩,有两条白色竖道,顶着烈日在操场上奔跑,从此我们称呼他“三分之二阿迪”。估计这些年下来,他跑过的路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半个中国了,不知道他这么大岁数了为何还如此热爱跑步,也是因为郁闷吗?
还看见曾经打过我们的“独臂侠”依然在兢兢业业地看守操场。操场第一次翻修的时候,我们上大二,足球场铺了天然草皮,学校特别爱惜,宁可长蝗虫,也不让学生上去踢球,还特意派人盯守。一个周末,我们趁着没人,翻进去踢球。正踢得高兴,跑过来一名男子,右胳膊的袖管一甩一甩,让我们滚蛋。如果他好好说话,我们就走了,但听了这种伤人的话语我们不能再平静了。杨阳说,我看应该滚蛋的是你,不怕死你就过来,让你看看我身上的青龙。其实是汗水和泥儿凝在身上的图案,恰好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那人一只手脱掉衣服,露出仅有的一条却比大腿都粗的胳膊说,看来你是活腻味了,然后冲上去,一拳Kiss了杨阳。我们立即群起而攻之。有句老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放他身上就失效了。我们上前踢他的时候,被他抓住腿,轻轻一掀,便一一倒下。现在他的胳膊比几年前又粗壮了,一定又有不少学生挨了他的揍。
进了包房,杨阳等人已经喝开了,我一坐下,就被灌了三杯。然后开始一边K歌,一边拼酒。我想,既然我跑不动了,酒总该喝得动吧。以前我的最高纪录是8瓶不吐,现在即使不能刷新,也要保持。
为了痛饮,我们玩遍猜拳游戏,从十五二十,到爷爷孙子,从一只小蜜蜂,到人在江湖漂,从老虎棒子鸡,到英雄美女海盗。
张超凡第一个喝得失去了知觉,躺在沙发上两眼发呆,一眨不眨,问他还喝不,他说: “我不唱歌了。”然后就一动不动,宛如一具死尸。
我伸手去试探他的鼻孔是否还有气流通过,用不用叫120,他突然诈尸一样,坐了起来,抱着装冰块的桶狂吐不止,在眼看着秽物就要溢出的时候,适时停了下来。我痛下决心,以后再来这里唱歌,坚决不要冰块,要的话,也自带器皿。
看得出张超凡心里不痛快,听说他最近失恋了。
一个月前,他在教室画图,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容颜娇媚,气质高雅,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孩,张超凡立即萌发了和她套近乎的冲动c女生占据了两张桌子,一张放书包,一张趴在上面写作业,张超凡见机行事,写了一张纸条,先是写道:“同学,能把你身旁座位上的书包拿开吗?”写完自己念了一遍,觉得不妥,会让女生误以为自己没有座位,上这儿蹭座来了,如果女生不把书包拿开,后面的计划便无法进行下去。便又加了一句:“我想和你谈谈。”觉得还是不好,太严肃了,像自己入党的时候辅导员来了解情况时用的口吻。思来想去,最后改成: “同学,你能出来一下吗?”并在后面加了一个“:)”。
张超凡打算把纸条放到女生桌上就出来在门外等她,如果她不出来,他也不回教室了,回去也无地自容。为此,张超凡已经提前将书包放回宿舍,这次来教室是特意送纸条的,可却迟迟不敢走进教室,纸条攥在手里都湿了。他开导自己:有什么的,大不了多一次被人拒绝的经历——但就是迈不开腿。
激烈的思想斗争进行了十分钟,张超凡终于迈开脚步,向学校小卖部走去,校园里不准卖酒,但可以卖酒芯巧克力,张超凡吃了十几块,觉得有点儿不是自己了,便摇摇晃晃地进了教室,左右张望了一下,找到女生的座位,走过去放下纸条,立即转身从前门出了教室,趴在后门的玻璃上观察女生的反应。
女生拿到纸条后,看都没看,站起身向前门走去。张超凡在后门看了激动得有些站不稳脚,感觉头晕目眩,幸好扶着墙,才没有摔倒,没想到幸福的感觉竟然如此强烈。
但是女生到了前门就站住了,把纸条捏了捏,一扬手,纸条画出一条抛物线,落进门口的纸篓里。
完了,张超凡心想,她一定是把求爱的纸条当作张超凡路过时掉下的废纸,并发扬了保持环境清洁的精神,替他扔进纸篓。
此时酒芯巧克力的作用正渐渐退去,小卖部也关了门,夜风拂面吹来,张超凡那颗颤动的心,已趋于平静,他打了一个哈欠,决定回宿舍睡觉。
躺在床上,张超凡辗转反侧,女生那张动人的面孔,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先是一张脸晃来晃去,然后变成两张,再然后变成四张,就像细胞分裂一样,呈倍数增长,当无数张女生的脸充满张超凡脑海的时候,他睁开眼,看到天亮了,觉得此事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这觉没法睡。
起床后,张超凡在女生宿舍楼前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了一袋红气球。这一天,他没干别的,就待在宿舍给气球吹气,到了晚上,一百多个气球充好了气,而他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
跑到楼顶顶风大口呼吸了半个小时,才算缓过来。张超凡把地上的气球挪到床上,以防有人走来走去碰破气球,自己却没了睡觉的地儿。熄灯后,他拼了三把椅子,在上面凑合了一宿,半夜掉下来好几次,爬起来揉着屁股说: “我破了没关系,只要气球不破。”
第二天,宿舍楼门一开,天还没大亮,张超凡就拿着气球来到女生楼前,给每棵树都系上一个。当女生们从睡梦中醒来时,推开窗户,发现楼下的树上挂满正在晨风中舞动的红气球,每个气球上,都写着“I L0VE Y0U”。此事一时间被传为佳话,荣登学校情事五十例榜首。张超凡守在女生楼前,准备等那个女生下楼后向她表白。等啊等,等啊等,足足等了一天也不见女生出现,继续等,直到女生楼锁门,那个女生也未曾露面。筋疲力尽的张超凡失魂落魄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一一扎破气球,然后回宿舍睡觉。后来听说,这个女生那天正好病了,没出屋,躺在床上待了一天。
张超凡觉得自己和那个女生没有缘分,想放弃。杨阳鼓励他说,刘备三顾茅庐才搞定诸葛亮,你还差一次呢,如果当初刘备也知难而退,就不会有后来的三足鼎立了,也许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取决于这第三次。张超
凡问杨阳第三次该从何入手,杨阳说请女生吃饭,借着酒劲,在饭桌上把该说的事情说了。张超凡立即采取了行动,可女生说她晚上已经约了人吃饭。张超凡认为一定是有男生先下手为强,种种失败的迹象表明,自己和女生根本不可能成。郁闷之下,张超凡和杨阳来到饭馆喝酒,喝至微醺.
杨阳突然瞪大眼睛,让张超凡往一旁看,张超凡扭头看去,见那个女生正和另一个女生在旁桌吃饭,另一个女生不停地给她夹着菜,并不时在她脸上亲上一口,桌下,手还在她的腿上摩挲着,俩人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从此张超凡便一蹶不振,他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幸福,竟然被一个女人夺去。
杨阳拿着话筒,唱一首喝半杯。幸好许巍郑钧汪峰老狼出了专辑,还被收入点播歌库,要不然我们这种人到了KTV只能喝酒。
歌手办演唱会也不过唱二十几首歌,这可能是嗓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但杨阳唱了不下三十首歌,唱到最后已经没了声音,看上去就像拿着话筒在跟着音乐对口型,但额头上的青筋依然暴露,还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我喝着酒,听着杨阳的翻唱,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失落:也许许巍郑钧再也写不出这么好听的歌了。
看到自己在灯光下投在墙上的影子,腮帮子已经鼓起来了,以前我可是嘬腮,这个发现让我很郁闷。
不知道喝了多久,终于喝不动了,再喝就都出来了,我大致算了算,应该不到8瓶,冲击记录未果。
为了不在现场喷发,我去厕所抠了嗓子眼儿。看着窗外的天,突然就亮了,感觉就像我们的青春,突然就没了。
天空飘下雨滴,上帝在为我哭泣。
举杯消愁愁更愁。我想,这时候周舟已经到了法国,忠心祝愿她万事顺利,别的想法,我已不敢奢求。
回到包房,坐下继续喝,喝着喝着,感觉耳朵失聪了,周围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只有一群人在我眼前晃动着,碰杯,划拳,抽烟,唱歌。
看着乌烟瘴气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码在墙角的三十多个啤酒瓶,电视上晃动的MTV画面,一群二十六七即将而立却不知道拿什么立的青年,他们目光浑浊,满脸横肉,正在手舞足蹈地碰杯,沉浸在空虚的欢乐中翩翩起舞……突然,这一幕在我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军训的照片: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下,一列青翠的杨树旁,一排红砖灰瓦的营房前,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穿军装,戴着白手套,扛着步枪,眺望着远方,一脸对未来的坚定和自信,谁也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未来什么样子,对他们永远是个未知数。
然后,我就像断了电的电视,往沙发里一躺,头脑里一片漆黑。
尾 声
我醒来的时候,他们都走了。服务员说我们这屋到了早上六点突然就没有声音了,他以为出了事儿,就跑了进来,看见我们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有人手里拿着话筒,有人拿着酒杯,啤酒顺着胳膊流下来也毫无感觉,大约四个小时后,就一会儿起来一个,因为都有事儿,便走了。
我问现在几点。服务员说下午三点,如果我还难受,可以再躺会儿,我们进来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躺了。我要了一杯冰水,喝完出了包房。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我走在北京的马路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发觉自己竟然那么渺小,以前从来都感觉高楼在我脚下。
也许人越大,越感觉自己在社会中的渺小。
风一吹,我清醒了许多,感觉胳膊有点儿疼,撸起袖子一看,流了点儿血,已经结疤。怎么弄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必是昨晚喝多了摔跟头磕的,直到这时酒醒了才发觉疼,就像成长中的伤痛,当时并不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有长大了才能体会到。
青春像一条抓在手里的泥鳅,欢蹦乱跳,不经意间便会从指缝悄悄溜走,当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尾巴,越想抓住它,越用力去抓,它跑得越快。
当年毕业的时候,同学们收拾行李,我拿根烟在他们中间遛来遛去,并不着急,我说,我还有时间。现在,属于我的时间,已经没了。
如果让我为自己做份简历,我会这样写道:
姓名:邱飞
年龄:26岁
性别:男
曾有过: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女朋友、一些理想、八块腹肌
现拥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快二尺六的腰围、对生活悲观的态度
现在的我无比怀念和周舟在教室上自习的美好夜晚,无比怀念和杨阳在楼顶对酒当歌抽烟弹琴的深夜,还有那些曾经让我深恶痛绝现在无比怀念的课程和考试。
现在的校园已经很少能看见留长发的男生,也听不到草地和楼顶上的歌声,学校绿化得像个修补过的公园,整洁平坦,绿树红花,人为的痕迹太重,适合学习,不适合生活。
某天午夜,当我再次打开收音机,听到熟悉的Nirvana的旋律时,便不由自主想起那个背着吉他,听着打口唱片,走在撒满阳光的校园的青年——我开始迷惑,记忆中和此时的我,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Nirvana让我感觉有点儿闹了。但听到《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的时候,柯本撕裂而颤抖的声音,让我想到了周舟,于是眼眶湿润了。
柯本死得很是时候,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许同样不可避免会成为一个俗人。
生活有时候挺没劲的,但活着,却很有意思。
[ 本帖最后由 蓝色忧郁 于 2006-12-12 04:35 编辑 ]
后 记
这是我的第三本书,算上前两本——《草样年华I》和《活不明白》——凑成了我的“青春三部曲”。之所以说“我的”,是因为这三本书的情绪和状态都是我相应年龄时的真实反应。《草样年华I》写的是大学时代的混沌, 《活不明白》写的是毕业一年后的茫然,这本《草样年华2》写的是毕业三年后的失落和无奈。
这本书费了我不少劲。
一稿写完后,发给出版社,以为再有半个月就能拿到印好的书了,然后便买了张去天津的车票,见了几个大学同学,开始给自己休假。但是第五天刚回北京,出版社就打来电话,让我过去聊聊。挂了电话,我感觉稿子可能得改,不仅仅是对错别字和用错的标点符号的修改。
第二天到了出版社,见了策划、编辑。他们对一稿给予了肯定后,说:
“但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得改。编辑们说的每个“但是”都在我预料之中。这些问题,写作过程中我也意识到了,但因为着急完稿,就忽略了,因为夏天要到了,天一热,我便无心做事。
一些动物需要冬眠,我需要夏休。北京的夏天令我十分难受。一进入七月份,我就开始彻底混日子,等待秋天的来临,除了吃喝拉撒睡在已经紊乱的基础上仍进行着,其他事情都无法继续开展,包括写字。上大学时的那些不及格科目,也多出现在暑假前的考试。印象中特别清楚的是,我的四级是在寒假那次考试中通过的。
这样的日子每年大约有三个月,到了九月份,我便开始好转。每到年终自我总结的时候,都发现这一年后半年开始的那段日子,竟然没的可总结,我的有效时间才是别人的四分之三。如果按一个人活八十年计算,那么我有二十年的时问是在等待——太浪费生命了!
但是这个夏天,我有事可做了,而且必须在夏天做完,因为如果拖到秋天,那时我的心态不知要发生什么变化(二十岁的时候,我的世界观一天一个样;现在,我的世界观一个季度一个样),也许会彻底否定一稿,推翻重写——就像我现在看前两本书,都怀疑是不是我写的——但毕竟是自己付出过心血的二十万字,我决定在生活态度改变之前,抓紧时间改完出版。
这次谈话,也让我知道了,写作绝不能求快,因为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还欠火候儿就端上了桌,谁吃了也会感觉不烂。我得回回锅。
出了出版社,门口右手停着一辆夏利出租车,司机一直盯着我看,我态度坚决地朝左边拐去,司机按了几下喇叭,我没有回头。我想溜达溜达,把刚才编辑们提到的问题好好想想,这是我的习惯,就像吃完饭要散散步一样,有助于消化。
我半低着头,穿过一条骚臭的地下通道,沿着一条干旱的河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我对如何修改有了初步思路,这时一抬头,发现马甸桥到了。我是从健翔桥走来的,这段路大约两公里,刚才没打那辆夏利,这样我就省了三块钱,如果是富康或伊兰特,那么能省四块钱。
走了这么长的路,竟然一点儿没感觉累,也许是因为脑子被别的事情占着。我忽然意识到,长征之所以能胜利,就是因为当时革命形势并不乐观,红军战士们一边跋山涉水,一边思索着严峻的革命现状,不知不觉就走了两万五千里,不知不觉就迎来了曙光。
回来后,开始修改。可能因为心里急(尽管我知道急对写作一点儿好处没有,但还是控制不住),有火,晚上睡觉又被凉风吹着了,第二天我便开始咳嗽,连咳二十多天,发自肺腑,呕心没沥血。声音之大,有时候走在路上能咳响了汽车报警器。
这段时间我每天吃三顿饭,四顿药,还拍了今年的第一张照片,是在医院的x光室照的。饮食上忌烟酒,避辛辣,喝不了凉的,吃不得烫的。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吃水煮鱼便宜的地方,打算每礼拜去一次,现在只得告吹。和哥们儿在外面吃饭,不但喝不了凉啤酒,连常温的也不行,只能喝着免费的茶水,看着他们端着杯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并接受他们在喝酒的间隙对我提出的批评,这让我知道了,身体好不仅是为自己,也为了更多人。
带病改完二稿,发给出版社,他们看完说可以了,让我回去给书的副标题想个名字。我一边养病,一边想,最后想到现在这个名字:后大学时代。因为这本书就是写四年大学对毕业生后续的影响,以及无论毕业多久的人也无法摆脱与大学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四年,说严重点儿,能影响人一生。
“三部曲”的写作伴随着我的成长。我对生活的认识,像一眼泉水,不断冒出,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蓄成了一个小水坑,现在我把水盛进三个罐,坑里的水就剩的不多了,不够再盛满一罐的,好在我仍在成长,泉眼没有干涸,时不时地还往外冒着,等把水蓄得差不多了,又可以盛进罐里了。
也许“三部曲”仅仅是一个开始,说不定会发展成“六部曲”,甚至更多。
孙睿
2005年8月 唉。。。。。。。。。。。。。。。。。。。。。。。。。 看完。。。8错。。8过有几节贴重了。。。。嫩。。。转个贴都不专业。。
:cool: 和易粉寒的《粉红四年》刚好成一对,一个从男性角度看大学,一个从女性角度看大学。
如果。。。。早一点。。在国内上大学之前看了这两篇。。。。相信生活会走向另外一个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