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20:12
烟花配
苏可儿跳下出租车的时候,夜幕刚刚拉开。初春的黄昏还有些冷,苏可儿的一身黑色套裙显得有些单薄了。她理了理头发,看到街边站立着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瘦高男人。那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向她招手。
“我是龙灵,请出示证件。”男人的声音怪怪的,令苏可儿有些不安。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男人,男人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说:“跟我来”。苏可儿知道,这个叫龙灵的人会带她去路边那座破旧的别墅。别墅有一个不相称的名字叫“烟花堂”。
苏可儿是来参加一个叫“烟花配”的游戏的,说是游戏并不合适,因为游戏的规则很奇特,一般人绝对不会接受。当初她在网上打开那张帖子的时候,心就不觉狂跳起来。苏可儿生得玲珑剔透,却喜欢另类和疯狂。“烟花配”其实就是一场爱情速配游戏,早在几年前就流行于各种媒体。民间有各式各样的单身青年联谊活动,参加者都希望能寻到一场浪漫的情缘。对于这个,苏可儿向来是不屑以顾的。可是“烟花配”让她动心了。这个规则让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和无聊的时候,苏可儿已经向帖子里的联系人龙灵发出了申请。
别墅内部不像其外表那样破旧。柔软的地毯让她放松了紧崩的神经。他跟着龙灵上了二楼,拐过弯是一条走廊,男人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打开最后一个房间的门,苏可儿跟着走了进去。房内的陈设非常齐全,但色调偏暗,让她觉得有些压抑。龙灵让她在沙发上坐好,然后递给她一张面具。
“等等!”见龙灵要走,苏可儿有些着急,“请问活动什么时候开始?人到齐了吗?”
龙灵的眼睛在厚厚的深色镜片后不可捉摸:“到齐了,按预定的程序,你就是最后一个来烟花堂的。你的代号叫‘水仙’。五分钟之后,你可以走出这个房间,寻找你的目标!记住,在任何时候,你不能取下对方或者你自己的面具,也不能擅自离开别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们的掌握中。还有,就是我说过许多遍的规则,你一定不能忘记!”
男人走后,苏可儿戴上了那张面具。房间里有一面大镜子,她在镜子面前站了片刻。黑色的面具上是两朵洁白的水仙,很配她的衣服。当然,苏可儿衣服的颜色也是按照组织者的授意穿的。
走廊里的光线不足,苏可儿走出房间的时候,有一种整个别墅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心头发紧,头皮发麻。整个二楼是一条长廊,左右各五个房间,苏可儿回过头看了看,她的房间号是“210”,刚才龙灵说了,她是最后一个到来的人,而她知道,参加活动的,整好是十个人,五男五女,男性在单数号房间,女性在双数号房间。
苏可儿并不急于行动,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几分钟之后,一切并无变化。苏可儿有些心急了,这种情况不在她的设想之内。她试着朝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捉老鼠的猫。
呵呵,捉老鼠呀,这里可有优质可口的老鼠呢?想到这里,苏可儿决定抢先出击。她犹豫了一下,站在了205房间的门前。她刚刚想举手敲门,忽然看到壁灯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在房门上。
苏可儿急转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那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紫色套裙,面具是白底紫花。苏可儿想起,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六号丁香。
代号丁香的女子在衣袖处露出一段雪白的肌肤,白得有点病态,让人看着有点不舒服。但她的体态却凸凹有致,合体的套裙被撑得没有一丝褶皱。
苏可儿点头说了句“你好”,然后转回身准备继续她的行动。但她纤细的手指刚刚碰触到黑胡桃木门,还未发出响声,却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住手!”
苏可儿半转过身,那丁香比娇小的苏可儿高出半头,因而苏可儿就利用这个仰视的角度将下巴挑起来:“你可知道先来后到之理?这个门归我了。”
丁香“呵呵”笑起来,但这笑声却是阴冷阴冷。“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天了。这个门就是我的树桩,我在等一只撞断脖子的兔子!”
苏可儿也冷笑一声,刚想发作,却见丁香的面具后面,那双杏眼瞪得圆圆的,里面杀气冲天。苏可儿心里一惊,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步态轻盈地退了两步,笑呵呵说:“如今爱情可不是守株待兔喽。你敢进去吗?”
丁香一愣,显然是被激怒了。她往前迈了两步,冷冷地看了一眼苏可儿,一伸手便将五号房门推开。苏可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门已经“砰”地关上了。
苏可儿有惊又悔,却是一腔怨气无处发作。她感觉喉咙里面因为堵着一团怒气而十分干涩。她想回自己的房间喝杯水,静一静心再决定下一步的“捕鼠”计划。于是她快步退到自己的房门前,却发现自己的房间被锁住,无法推开!
苏可儿有些着急,猛推了两下门,门却纹丝不动。刚才离开的时候,她清楚地记得那门是虚掩着的。难道自己记错了?或者是风?
她有些沮丧地在走廊里徘徊。刚走到六号房间门口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毯上一样。
苏可儿吓了一跳,忙凝神细听,里面却再无半点声响。她好奇地伸手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她忽然想到这个房间正是丁香的,丁香已经进了五号房间,那她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声响呢?是什么人在里面?
这个时候,苏可儿已经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因为寻求刺激来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派对。可是她知道别墅已经被组织者封闭了。明天早晨六点之前,是无法脱身的。
那就索性继续“捕鼠”吧。苏可儿无奈地苦笑一声。她这次选择的是三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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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13
房间里的情景出乎苏可儿的预料。两张三人沙发上,竟然坐满了人。那些人见苏可儿闯进来,全都一齐向她望去。苏可儿看不到那些男男女女的脸,只看到一张张面具对着她,顿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也是,这游戏好特别。欲寻意中人,却偏偏不让看到真实面目。也好,这样就避免以貌取人吧。这也许正是网络上人们更容易相爱的原因。
南面的沙发上坐了三个女子。她们默契地挪了挪身子,腾出一个人的空位来。苏可儿感激地向她们点点头,优雅地坐下。因为有面具的遮掩,倒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旁人。
对面的沙发上也坐着三个男人。他们清一色的深色毛衫,深色西裤,深色皮鞋。左面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具是一只豹子,中间的男人身材适中,面具是一头大象,右边的男人稍胖,面具是一条龙。苏可儿记起那豹正是一号,象是三号,龙则是九号。那么,就少了五号和七号了。
而身边的三位女伴,按顺序,则是二号玫瑰,四号百合,八号水莲,算上自己,则正是少了六号丁香。
大家的交谈并不因为苏可儿的到来而中断。看起来这里的气氛非常融洽。一分钟之内,苏可儿紧张不安的情绪已经全消。对面的龙最为活跃,他在照顾其他三位女士的同时,也没有冷落刚刚落座的苏可儿。他的声音很温和,讲起话来则滔滔不绝。
“……这早春时节,正是水仙的花季呢。水仙妹妹却姗姗来迟,实属不该。大家罚她一个节目如何?”话音一落,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苏可儿这个时候觉得面具真好,面具使大家看不到她脸红的样子。她笑笑说:“我可不是姗姗来迟,当是编外之人呢,我这一个人,可不够做你们六个人的灯泡!"
苏可儿这么说倒是有感而发。这里正好是三对,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她这一来,就乱了。苏可儿想:为什么少了一个人呢?如果这个时候,丁香与五号男人在一起,那么还有一个男人在哪里?这个人倒是沉得住气,甘于寂寞呢。而这里坐的人,看样子都是不甘寂寞的了。现代通讯越发达,人们联系越方便,沟通反倒是越来越难。如果不是这个“烟花配”那古怪的规则,来这里交交朋友应是件蛮好的事呢。
身边的玫瑰抓住她的手说:“水仙,水之仙子,自然与我们这些凡尘女子不同了。你这一来,我们全都黯然失色了呢。”苏可儿听不出这话是调侃还是讥讽,她轻轻抽出手来,手指还留有玫瑰手掌的热度,倒让她觉出难得的暖意。
她刚听到龙将话题拾起来,还没有细听内容,忽然听到女子的尖叫声。只凭感觉,并不推断,她也知道那是丁香。苏可儿听到叫声先是有种报复的快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不安!而丁香的尖叫声还在继续。
大家一齐站起出门。走在最前面的是象,他打开房门时众人均是一愣:门外很突兀地站着一个人,那人此时也与众人一般不知所措。那是个男人,身材挺拔,看他脸上戴着的面具是狮,苏可儿知道这人就是五号。
他们涌出房间的时候,尖叫声还不断从五号房间传出。三个男人冲在最前,苏可儿看了一眼狮,那人竟然呆立不动,似乎进退两难的样子。而不知为什么,这人男人让苏可儿有种奇妙的感应。而这种感应,则是无法在其他三位男人身上感觉到的。
女人的尖叫声在门开时嘎然而止。一群人蜂拥而入,深红色的地毯上,一个女人半躺着,一张面具遮住她的脸,身体抖作一团。
苏可儿在人群的最后,她看到这个女人果然就是丁香。大家七手八脚将她扶到沙发上。“你怎么了?”几张嘴同时问道。
这个时候,只有狮仍然站在门外。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房间里面的情景,身形依然挺拔。又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搅乱了苏可儿的心海。难道这个人便是今晚能让自己心动之人?也许苏可儿对神秘事物充满好奇的天性驱使她对这个男人动心。无疑,狮是这里最具神秘感的人。
这个时候,苏可儿又想到另一个神秘的人物七号。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出现?按“烟花配”的活动规则,是不会在有人缺席的情况下进行的。那么,他在哪里?
丁香的情绪并没有稳定下来。她戴着面具东张西望,忽然看到门外站着的狮,当即抖得更加厉害,用尽力气大叫:“魔鬼!魔鬼!”
烟花堂的空气在此刻已经膨胀至极限。丁香的叫声过后约有两三秒的安静。那安静让每个人都要窒息。还好,龙在此时适时地用他那温和的男中音化解了即将爆炸的空气:“丁香妹妹,请不要激动。我们大家都在,如果有人要欺负你,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丁香缓了一口气,身体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她接着喘了几口气说:“我要离开这个房间,这是魔鬼的房间!”
门外一直没有反应的狮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音。苏可儿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声音传达出一种感情,那就是不屑。这令苏儿可对这个男人的探究欲更加强烈。
狮在吐出短暂声音之后,悄悄地离开了房门,而苏可儿已经忘记了房间里的一切,竟不由自主地走出房间。他看到狮的背影正向着走廊尽头移动。苏可儿亦步亦趋,一直停在她的房间门口。
狮好象知道苏可儿跟在他身后似的,并不回头,而是一伸手将门推开。
苏可儿惊异于这门怎么会无端又开了。而不容她考虑,狮已经一把将她拉进了房里,并快速将门掩上。狮的力道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竟是恰到好处,既没有让苏可儿过于惊慌,又让苏可儿觉出他身上的霸气。而这种霸气比他的神秘更让苏可儿迷乱。
狮的手并没有松开,顺势将苏可儿揽在怀中。苏可儿仰头去看他的脸,却只看到面具后面的一双眼。刚才离得远,她并没有看清楚他的目光,而此刻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那目光里的内容已经无比清晰地传递给苏可儿!那内容便是强烈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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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13
苏可儿的心房激烈地跳动着,呼吸已无法自控。她知道,如果不是面具不能摘掉,狮那双唇在这时可能已经压住自己的了。狮揽着苏可儿的腰,一双手已经灵巧地钻进她的衣服里,挑逗她的光滑柔腻的背。肌肤相触,身体强烈的颤栗让苏可儿几乎呻吟出来。
就在狮的一双手刚刚解开苏可儿文胸搭扣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一阵悦耳的铃声。这铃声猛然撞醒了苏可儿,她恍惚中想起,按照事先约定,这铃声提示了“烟花配”第一阶段的终结。
按照规则,第一阶段结束之后,每个人都要暂时回到自己的房间。狮放开苏可儿的时候,她已经基本平静下来。“我记得这间房门刚才是锁上的,怎么又开了呢?”她问狮。
狮呵呵一笑,终于说话了: “他们难道没有告诉你,房门的钥匙就在每道门旁边的暗盒里?而暗盒是不上锁的,钥匙用完也应该放回去。所以,这里面的人,一但来了,都是不设防的。”
苏可儿这才想起活动规则里有,只是她一时忘记了。她点点头,狮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递给她一个长长的飞吻。在他离去之后,苏可儿还觉得这房间里有种奇特的气息,那色调灰暗的家具也似乎明快了一些。
十分钟之后,有人敲门,进来的正是黑衣男人龙灵。龙灵的手里拿着两枝玫瑰。他将其中一枝递给苏可儿。玫瑰的花蕊间有一张空白的卡片,苏可儿必须在卡片上填上意中人的代号以及自己的代号。
苏可儿毫不犹豫地在卡片上写下了“狮”。既然是游戏,既然这游戏又是一场极端的冒险,那么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感觉?
她满怀期待地接过龙灵手中的另一枝玫瑰。虽然玫瑰只有一枝,表明五个男人里只有一个人选择了她,但她并未因此而介意,相反却有一种心跳加速的兴奋。她迫不及待地去看玫瑰中卡片上的字,脸色却刹那间苍白。灵龙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些兴灾乐祸。他抛下发愣的苏可儿扬长而去,离走还扔下一句话:“美丽的姑娘,你还会有机会的!”
卡片上并不是她所期待的“狮”,却是她一直暗中猜测的从未出现过的“狼”!苏可儿在极端的失望之后,忽然又有了新的兴奋。七号狼!这个从未出现过的人物,或者并不比狮差呢!她这样自我安慰着,不想让自己有被捉弄被伤害的感觉。
第二阶段已经开始了。苏可儿这次没有急着出去,而是选择了静静等待。她心里还在想着刚才与狮的片刻激情。如果不是那阵铃声的打断,会怎样呢?那手指在背上摩挲的感觉仍在,让她陷入混乱的情绪中。
这样又过了十分钟,苏可儿有些坐不住了。她决心不再去想那个不可捉摸的狮子了。她在瞬间下了决心:到七号房间去拜访一下那个追求者狼。虽然这样做有些失身份,但她实在不想在房间里呆下去了,否则大概会疯掉的。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苏可儿已经走到了七号房间的门前。用手推了推,没推动。她想了想,在旁边嵌在墙壁里的暗盒里找到了一把钥匙。她用这把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门一开,一股甜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这种味道令她忽感不安。而当苏可儿看见地毯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时,她的神经啪地被扯断,在极度恐惧中,苏可儿发出一声让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尖叫!
那个女人匍匐在地毯上,白色的裙子几乎被鲜血全部染红,黑色的长发水草般四散。她的脸仍然被面具所遮盖,那面具上是两朵玫瑰,与鲜血一般红艳惊心。
苏可儿在一片模糊的状态中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这个时候,参加“烟花配”的男男女女已经被组织者龙灵带进了别墅三楼的一间会客室里。夜已经很深了,而窗帘将房间遮得密不透风。明亮的灯光里,没有一处是阴暗的。
龙灵仍是那身装束,站在房间的中心位置。几张沙发里坐着几位惊魂未定的游戏者。苏可儿在脑子恢复正常功能之后,点了一下人数,四男四女,少了的那个女人当然就是被害者玫瑰,而少了的男人,依然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狼。
就在龙灵准备开口说话之时,门忽然被推开。众人一惊,一齐朝门口望去,却见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也是一身深色衣服,戴着的面具上,赫然是一只狼!
苏可儿心中猛然一动,说不出是惊喜还是不安。他终于出现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去。
“各位朋友,”龙灵开始说话了,声音虽然仍是怪怪的,但却透着无法掩饰的不安。“各位朋友,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游戏在中途出现了意外,玫瑰小姐被杀死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墨镜下的目光扫视着在坐的男男女女。然后他突然说:“现在,请大家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在原先设计的规则中,只有在游戏的最后,即大家都各自找到了另一半,面具才可以摘掉。而龙灵现在就宣布摘除面具,是不是就意味着,游戏因为意外而停止了?每个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觉到了隐隐的失望。
见到大家都没有反应,龙灵的嘴角微微一挑:“那好,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游戏中止,那我们就继续下去。但因为少了一个人,所以,你们,”他指了指那五位男人,“你们中间必须有一个退出,因为我们的游戏不允许有人到最后落单!你们谁自愿退出,现在站起来。”
五位男人的身体不约而同地僵直起来。他们的内心深处似乎都在做着激烈的挣扎。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借此机会结束这场令人不快的游戏,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但这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
“那好,这样吧。”龙灵从衣袋里掏出四枝玫瑰依次发给四位女子,“你们将花当场送给意中人,接不到花的那个人,对不起了,就自觉退出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20:18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大家都开始提前同情那个失败者了。明明刚才可以不失身份主动放弃,如今却可能尊严扫地被清理出局。这个龙灵,当真是一个聪明而又残酷的家伙呢。
苏可儿捏着手里的那枝玫瑰,然后目光依次掠过五位男子。这一次,她的目光在狼身上停留了更多的时间。苏可儿承认,这个男人的外表,除了看不到的那张脸之外,是一个非常平常的男人。但就是这个男人,身上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这气质是在场的其他男人,包括狮所没有的。这是一种沉稳优雅,从容不迫的气质。这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男人。苏可儿想,因为他在这时才露了第一面。
在龙灵的催促下,四位女人在花中卡片上各填上了一个号码,然后交给龙灵。龙灵看了看,开始将玫瑰花发给她们的主人。
四枝玫瑰花分别被放在四位男人面前。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没有收到玫瑰花的男人身上。苏可儿睁大了眼睛,仿佛有道力量击中了她的神经。她刚才的卡片上明明写着“狼”,为什么这个没有收到花的人居然还会是他?!
她刚要忍不住开口辩解,狼已经站起了身,在众目睽睽之中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房间。“很好”,龙灵干笑了两声。“活动的第二阶段继续进行。几位美眉,你们不要怕,杀人凶手已经离开了我们,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就守在烟花堂的门前。所以,你们接下来大可忘了刚才令人不悦的事情。活动的地点转移到一楼宴会厅,大家去跳几支舞吧,呵呵。”
龙灵的话似乎让在场的人定下心来。可不知为什么,苏可儿觉得自己的心绪更加纷乱。龙灵刚才的话,似乎已经明说了,杀死玫瑰的人就是狼了。那么,擅做主张将自己送给狼的玫瑰花转移给另外的人,也是龙灵的招数了,他是故意要这个人离开。苏可儿忽然想到,龙灵在游戏开始前曾经说过,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是谁杀死了玫瑰,龙灵这个组织者也当然会有依据了。只是,苏可儿凭直觉断定,这个神秘的狼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一直到华而姿舞曲响起的时候,苏可儿还在继续自己的思考。她在脑海中过滤着从游戏开始自己所察觉到的每一个细节。忽然,她想起自己经过丁香房间的时候,曾经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响,而那个时候,丁香已经进入了狮子的房内。那么,是什么人在里面呢?
想到这里,苏可儿决定到丁香的房间去看个究竟。她为自己的这个决定紧张得发抖。在狮走到自己面前邀她跳舞的时候,她说了句“对不起,我去洗手间”,便溜出了宴会厅。她悄悄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还好,二楼并没有被封锁。苏可儿抬起头四处张望,似乎并末发现有摄像头之类的监控设备。
二楼的气氛在此刻更为诡异。苏可儿猫一般无声踩在地毯上,感到身体的颤抖更为剧烈。玫瑰那血淋淋的尸体似乎就在她眼前晃动,想到此前她的手曾经摸到过自己的手,那寒意便更重,浸透了她整个身体。
好像穿越了整座沙漠一般艰难,苏可儿终于到达了丁香房间门前。她很容易地在暗盒里找到了房门的钥匙,捏着那柄钥匙在锁孔里轻轻一旋,门就开了。
屋子里仍然亮着灯,尽管苏可儿心里做了充分的准备,还是险些叫出声――沙发前的地毯上,一个男人仰面躺在上面。那个人也是同样的深色衣服,而面具,竟是一头狼!
苏可儿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神经,轻轻将门带上,一步一步走近男人。她试探着摸了摸男人露在外面的手,似乎还有热量,捏了捏手腕,还有脉搏!
苏可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发觉,眼前的这个狼,并不是刚才出现在三楼会客室的狼!那个人比这个人身形小了一号。那么,眼前的应该才是真正的狼了!为什么会有人假冒呢?苏可儿忽然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
哪些人是假的?哪些人才是真的!
苏可儿回到一楼宴会厅的时候,那里的气氛已经很浓了。一号豹与八号水莲,九号龙与四号百合两对正在翩翩起舞,三号象与六号丁香坐在沙发上低语,只有五号狮独自坐在一边,看见苏可儿,便站了起来。
苏可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朝里走,心里则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狮几步迎上去,伸手揽住她的腰,脚下已经踩住了舞曲的节奏,面对他一如既往的霸气,苏可儿并没有抗拒,身体只轻盈一旋,便融进了华尔兹的韵律中。
他的手轻轻托住她娇柔的腰肢,力道依然亦钢亦柔,手上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两人步态娴熟地左旋右转,只几圈,苏可儿已经觉得周身开始燥热起来。
就在她旋入他怀中之际,苏可儿随意的目光忽然被一双眼睛捉住。这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让她心里倏地一惊,那双眼睛充满杀气,似曾相识。一种不安的感觉攫住了她,脚下顿时乱了节奏,一脚踩在狮的脚背上。
苏可儿又是一惊,说声“对不起”,刚要抽回脚,狮的腿已经反转别住了她的。她动弹不得,求救似地去看他,目光正撞住她的。她的心彻底被搅乱了,幸而就在这个时候,舞曲结束。她挣脱了他,退到沙发前坐下去。
还不及喘息,门已经开了。众人望过去,齐声发出惊呼。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人正是刚才在三楼被淘汰出局的狼,再看女人,一身白裙飘然若仙,面具上,绽开着两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玫瑰!苏可儿心中狂呼一声。那一幕血染玫瑰的画面浮入脑海,她下意识去看她的手,那只白晳柔嫩的手正被狼牵着,两人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走近众人。
“别过来!”四号百合突然大叫一声。“你是人是鬼?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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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19
众人都清醒过来,皆惊慌失措。龙问道:“狼兄,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旁边的这个女孩,她是谁?”
这么一问,苏可儿就又想到了什么。面前的这个狼她已经知道是假的了,那么这个玫瑰就也可能是假的!假狼这样做用意何在呢?她暗暗打量眼前的玫瑰,却看不出来是否就是原来的那个玫瑰。如果这个时候偷偷溜回二楼7号房,看一看玫瑰的尸体还在不在,就能确定眼前玫瑰的真假。可是一想到7号房间那一幕,苏可儿就浑身发冷,念头顿消。
假狼依然泰然自若。他松开玫瑰的手,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将她独自留在原处,自己走近众人。
刚才苏可儿看见他们手拉手的亲密样子,心中有些不悦。虽说她已经知道这个狼是假冒的,但还是被他的气质所引吸。这气质与狮的气质恰恰相反,都让苏可儿心动。这会儿,见假狼松开玫瑰的手,苏可儿感觉刚才的不悦减了大半。
“朋友们,”假狼指了指身后默默而立的玫瑰说,“她就是刚才被杀害的那位二号玫瑰,你们难道不认得了?你们可能会震惊她为什么又复活了,其实原因很简单,这简单的原因,你们中间也有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凶手!”
“谁是凶手?”几张嘴同时问道。
假狼“呵呵”一笑:“要知道谁是凶手,我们现在做个游戏便水落石出了!”
假狼说完,招呼大家坐下来,包括一旁的玫瑰,然后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纸片,依次发给每个人,包括自己。“几位女同胞,你们在上面随便写一个人的名字,古今中外,虚幻真实,什么都可以。几位男同胞,你们在上面写上做一件事,什么事,当然由你们自己决定。”
苏可儿暗暗笑了。这个游戏她在上学的时候就与同学们做过。上课时偷偷传纸条,掩饰不住的窃笑曾经惹恼过讲课的老师。
大家尽管莫名其妙,还是很快按照要求写好。假狼说:“几位男同胞,现在请将你们的纸条送给心仪的女孩吧。我做为游戏的发动者,给自己个特权,就是优先发送权,大家有意见吗?”
众人发出难得的笑声,房间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苏可儿的心却又提了上去。优先发送权?假狼将要把卡片送给谁呢?她轻轻捏了捏手指,掩饰自己的紧张。
假狼很果断地将卡片递给了玫瑰。苏可儿的心在瞬间沉了下去,泪水溢满了眼眶。“玫瑰妹妹,将你的纸条与我的纸条连起来,给大家读读!”她听见他说。
玫瑰的声音柔柔的:“哈里波特在烟花堂杀死了玫瑰小姐!”
一阵哄笑,原来凶手是哈里波特啊。而苏可儿并没有笑,并不完全因为心里不悦,而是她听出来了,这个玫瑰与死去的那个玫瑰,音色完全一样!
接下来,豹选择了水莲,象选择了丁香,龙选择了百合,而狮,选择的是苏可儿。
纸片的内容在假狼的“监控”下被依次读出,风马牛不相干的人事凑到一起,的确让人爆笑。而最神奇的当属狮与苏可儿的搭配:“黛安娜王妃出现在查尔斯王子与老情人卡米拉的婚礼上搅局!”假狼的评价是:这两人是这个游戏的获胜者,获得最心有灵犀奖。
苏可儿却笑不出来。她觉得这个时候,心里的天秤已经向假狼倾斜了,他具有更吸引她的内涵。看到他选择的是玫瑰,她心里便涩涩的。然而感情的事最不能强求,亦最无奈。
象发话了:“狼兄,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是导演的什么戏,你现在难道能辨出谁是凶手吗?”
假狼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谁是凶手,我现在已经了然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可能大家都在想,假狼是从哪个细节里得知谁的凶手的,但想来想去,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狼兄,你就直说了吧,谁是凶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还有,这位玫瑰小姐,为什么会安然无恙?”
假狼刚想说什么,悦耳的铃声又响了起来。“烟花配”第二阶段已经结束。假狼说:“这样吧,我们先继续‘烟花配’,凶手现在已经被掌握,他逃不出去了。”
大家都非常失望,但铃声的催促让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阶段结束之后,按程序就是初步配好的人们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龙灵适时出现在宴会厅里,将众人带上三楼,男女分开,各入一个房间。
苏可儿刚走到二楼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个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一转头,心便狂跳起来:这个人正是假狼!假狼做了一个手势,让她跟自己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众人甩到了最后。还有一个人也在他们俩个身边,正是那个复活的玫瑰。
苏可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他们拐进了二楼。假狼打开第一个房间的门,示意她们两个进去,并在苏可儿耳边低语:“你跟她换一下衣服和面具,交换一下角色。要快!先别问我为什么,呆会儿单独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然后,假狼便替他们关上了门。苏可儿的大脑因为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缺氧,愣在那里。“你快点,不然他们会起疑心的!”玫瑰已经开始脱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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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0
想不了那么多了!苏可儿干脆心一横,快速地脱下裙子,换上了玫瑰的白裙子,并交换了面具。那个瞬间她看到了玫瑰的那张脸:白晳的下巴上,有颗醒目的美人痣。
苏可儿与“玫瑰”赶到三楼指定房间,刚刚与其他三位同伴坐在一起,龙灵就进来了。他手里照例握着一把花:“几位妹妹,通过前两个阶段大家互相熟悉,我想你们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意中人了。只是,那个意中人是否对你们也中意呢?结果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我马上会宣布几位男士的选择,如果正合你们的心意,就跟他走,我将会安排你们单独交谈。”
大家都默默望着龙灵,气氛很紧张。苏可儿忍不住偷偷打量“玫瑰”――现在,已经是“水仙”的“玫瑰”。她们的发型与身材都相仿,掉换角色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一号豹先生,他的意中人是......八号水莲小姐。水莲,请问,你愿意接受一号的求爱吗?”龙灵握着一枝花微笑地望着水莲。
“我愿意。”水莲的声音甜甜的。龙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祝贺第一对有情人诞生。请你拿着这枝花,到一号房间,你的意中人正在那里等你。”
水莲离开之后,龙灵接着宣布:“三号象先生,选择的是六号丁香小姐。丁香,你乐意跟他走吗?”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丁香身上,却听丁香冷冷地说:“不乐意!”
龙灵干笑了一下:“好,你当然有拒绝的权利。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不要勉强自己。我接着宣布,五号狮先生,他爱上了十号水仙小姐!水仙,你不会让他失望吧。”
“水仙”大方地站起来,接过龙灵手中的花。“很好,”龙灵点了点头:“他在三号房间等你,祝你们幸福。”
苏可儿此刻已经明白了,假狼依然会选择二号玫瑰的,只是这个时候,自己便是玫瑰了。而与玫瑰对换角色,正是假狼的安排。那么,难道他爱上的,原来真的是自己吗?而她为什么不直接选择她原来的身份“水仙”呢?第一阶段结束时,她的那枝花就来自他呢。而她忽然又想到:那枝花,究竟是真狼送的还是假狼送的呢?
不出苏可儿所料,龙灵接着便宣布七号狼选择的是二号玫瑰。这在剩下的四个人眼里,则是意料之中毫无悬念的。
苏可儿持着那枝花,敲开了四号房间的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午夜时分,而苏可儿却困意全无。她的血管里涌动着一股热切的暗流,这不仅仅是对爱情的渴望,也有对今晚一系列诡异事件真相的探究。假狼在安排她们换角色的时候,曾经对她说,在单独相处的时间,会告诉她原因的。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体味出他的意思。
门开后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虽然有面具的掩盖,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对方的一双眼睛却非常真切。他的眼神在此刻竟是如此的纯净,就像一潭清幽的湖水,亦有涟漪阵阵。
这眼神彻底征服了苏可儿。一种惬意的窒息让她忘记了紧张与恐惧。房间里飘着轻柔的《小夜曲》,静谧之中有不安分的元素在激荡。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直接的表白让苏可儿心中掀起幸福的狂澜。但这狂澜并没有完全冲昏她的头脑。她挣脱了她的手,平静地说:“我如何相信你?你必须先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以及你的真实身份。”
“我们坐下来说吧。”他也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好。他们坐下,隔着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是安全的,苏可儿觉得很好。
他压低了嗓音:“你知道了多少?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是现在不行,因为隔墙有耳。我只先告诉你换角色的原因,第一,会让凶手自动浮现,第二,因为我爱你,你只有换作了玫瑰,我才没有竞争的对手。其它的我们出了别墅再说,请你相信我,我用我的爱情来做担保。”
她想了想,点点头,又问:“那伤害玫瑰的是谁?到底有没有人死掉?”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房间外面一阵骚动,惊叫声此起彼伏。他猛然站起来,拉着她冲出去。
人们集中在三号房间,里面有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子仰面朝天躺在地毯上,胸前鲜血直冒。
假七号狼松开苏可儿的手,就扑了过去。那血是热的,粘稠,自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她死了。现在的水仙,原来的玫瑰。
任假狼再沉稳,此刻也有些失控了。他双手握拳,捶打自己的脑袋,喃喃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死的!我错了,错了!”
苏可儿的身体在颤抖,那种不由控制的,无休止的颤抖。她看到那张水仙的面具被摘下来,苍白的下巴,美人痣。苏可儿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十分钟后,众人被龙灵重新带回了一楼宴会厅。待大家再次镇定下来,才发现少了两人:狮子与丁香!
龙灵说:“狼,你随我一起在烟花堂寻找他们两个。余下的三位兄弟,你们在这里保护四位妹妹,一步也不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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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0
“等等,”象站了起来:“为什么是狼跟你去?狼,你告诉我们谁是凶手,然后再走。”众人听了,齐声响应,每个人都不愿意在这莫名其妙的恐惧中再呆一刻了。
假狼看了看龙灵,只听龙灵面色冷暗地说:“等找到了另外两位,再听他说也不迟。”
那些人愤怒了:“你们两个人,是不是一伙儿的?这个‘烟花配’里,究竟有什么阴谋?我们要马上离开!”
“各位冷静一下。现在我们贸然离开,也会是一个冒险。现在凶手已经真起杀心,只怕会孤注一掷。水仙的死,我很自责,所以从现在起,我以我的性命来担保你们几个人的性命,如果再有人出意外,我也不活了。”假狼一字一句地说,然后上前拍了拍龙灵的肩膀,示意同意他刚才的话。
龙说:“好吧,我们再信你一次,量我们这么多人在此,凶手要想再杀人,只怕也不容易。只是......只是......”他环顾着周围的人,终于没有说完这句话。而每个人心里,则非常清楚他要说什么。因为他们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在今晚这个烟花堂,凭什么去相信任何一个人?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大家都不再说话。龙灵与假狼一起离开。当他们打开门往外走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等一下!”
是苏可儿。她几步赶上他们:“我跟你们一起去,好吗?”
假狼回身,他们对视着,千言万语顷刻间在目光里传递,万语千言又化成无穷的力量在两人体内涌动。那是信任,那是患难以共,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真情才最能被感觉。
他终于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三个人走出一楼宴会厅,开始寻找另外两个人。
龙灵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一大串钥匙。一楼除了宴会厅,还有几个房间。他们依次打开察看,没有情况。
然后是二楼,苏可儿感觉握住假狼的手在冒冷汗,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肩头。
201房,正常;202房,正常;203,204,205房,正常;在206房间门前,苏可儿忽然感到脚下发软。假狼站在正打开房门的龙灵身后,环着苏可儿的手并未松开。
他们走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苏可儿尽管早有准备,看到这个人还是一阵心悸。而龙灵与假狼并未表示意外。龙灵走到那个人近前,蹲下身,片刻之后,抬起头对假狼说:“你暂时先留在这里守着,我跟玫瑰继续察看其他房间。
“不!”苏可儿神经质地叫起来。龙灵看了她一眼:“那么,你留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来?”苏可儿的声音里带有哭腔。这个时候,如果要让她与假狼分开,那就是要她的命。虽然他们刚刚认识,但在这个诡异恐怖的烟花堂里,他是她唯一的庇护。
龙灵的声音有些沉闷:“那么,你愿意看着这个人被杀死吗?他现在,只是昏迷而已,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苏可儿呆站在那里,强烈的恐惧让她窒息。龙灵走出门外,从暗盒里取出这个房间的钥匙,然后塞进苏可儿手里:“你只需要坐在这里不动,便是最安全的,我们俩走后,你将房门反锁好,就不会有人进来了。”
苏可儿握着那把钥匙,求助地看着假狼。她看到面具后他的双眼,那里面有关心,有不忍,还有无奈。他将她搂在怀里抱了抱:“乖,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后他们走了。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苏可儿了。当他们的脚步声远离之后,房间里静得可怕。苏可儿坐不住,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一步一步转变成这样,越来越糟糕,越来越被动。她被拉进一张无形的大网中,却又乖乖地任人摆布。
大概过了十分钟,苏可儿忽然听到走廊里有动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分辨不明,但直觉一定是人发出来的。
她猛然走到门后,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用沁着汗水的手握着门把手,心里扑腾扑腾地乱跳一阵之后,猛然拧开门,却并未将门开大,只留出一道小缝。
确认门外无人,她才轻手轻脚地溜出房间。这个时候,强烈的好奇心再次战胜恐惧感。她握着那把钥匙,关好门,沿着二楼的墙壁慢慢往里走。
假七号狼与龙灵这个时候到哪里去了呢?他们不该丢下她走掉的。这样想着,她已经站在了走廊尽头。那是她原先的房间。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的驱使,她将手伸进暗盒,却是一惊:钥匙没了!
她有些泄气,却又不甘,用手推了推门,竟意外地发现门没有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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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1
门被推开,她走进去,一切似乎与她走的时候并无变化,但她却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觉得一定是有变化了,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
她反身将门锁好,用不安的眼神四处打量。猛然,她发现那面大镜子的角度比原先偏转了一些!
大镜子是装在衣橱上的。镜面偏转了一些,那便是衣橱的门打了一些!
她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她想逃离这个诡异莫测的房间,却又不甘心。她稳住气,终于一步一步走到衣橱前。
然后她绕到偏角,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看到那道开着的衣橱缝。可是,光线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看来,只有将门打开才能看个究竟了!
苏可儿孤注一掷了!她伸出手,那衣橱的年头有些久了,开启的时候,发出了难听的“吱呀”声。
然后苏可儿愣了。呆了几秒钟之后,更深的恐惧侵入她的心房!
衣橱里挂的是衣服!衣橱当然是用来挂衣服的,若挂些别的,岂不是更恐怖?
而这些衣服,是清一色的男装,深色的衬衣,深色的套装。而每一套衣服的领口处,还挂着一张面具!面具上面是一张张动物的脸!
任何一个男人,如果换上任何一套衣服再戴上面具,那么,便可以充当五位男游戏者的角色了!
苏可儿的脑子看似停滞,实则还在飞速旋转着。她已经数清楚了,一共仅仅四套衣物,分别是象,豹,狮,龙!
苏可儿在看清楚那些面具之后,心里面忽然觉得平静了一些。一共是五位男游戏者,如果这里有五套备用的衣服,现在只余下四套,显然那套狼的行头被假狼拿走了。那么,这里还有四套,是不是说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假扮其他的角色呢?这样一想,似乎情况没有她预想得那样坏。
而她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她大惊,急忙关上衣橱,看到沙发后有个位置,就迅速藏到那里。
门已经被打开了,惊魂未定的苏可儿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喘息,生怕被发现。
她听见有一个人进来了。那个人走到了衣橱前面。苏可儿透过木质沙发镂空的扶手,看到那是个男人,他从衣橱里取出了一套衣服换上,然后戴上面具。
那个人尽管背对着苏可儿,但苏可儿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龙灵!
龙灵换好衣服便出去了。苏可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她感觉在这寒意料峭的春夜,自己的汗水已经湿了后背。
她去察看那几套衣物,发现,少了的,是狮的行头!
狮已经失踪,这个时候,龙灵装扮成狮是何意呢?假狼又在哪里?而她不敢在这个地方多逗留了。如果龙灵刚才去察看过六号房,发现她不在,一定会起疑心的。而这个时候,苏可儿似乎已经明白了龙灵要她留下来的原因了。因为她在,龙灵做一些事情会不方便。
而假狼刚才是跟他在一起的,莫非,这个让她一直信任着的人,会是跟龙灵一伙的,心里面也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她溜出了十号房间,快步走回六号房。用钥匙打开房门,向里面看去的时候,她惊呆了――那个昏迷不醒的真狼不见了!
她喘了几口气。一切的发展都太快了,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这个时候,她应该去哪里?应该做什么?
她呆呆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是那样的绝望与无助。这个夜实在是太漫长了,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她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可怕的魔穴呢?
忽然她听见敲门声。她一惊,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听到那个声音,心里面忽然一颤。然后她扑到门前,打开门,看到假狼站在她的面前。
而这个时候,她忽然对他失去了信任。她不再相信这里任何一个人了。但对于他,她还残存着一丝不舍。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说:“那个人不见了,我只是去了趟洗手间而已。”
假狼顿了一下,然后抓住苏可儿的手带着她向外走。“你的手心怎么都是汗?”他轻声问。苏可儿想说什么,却是感觉喉咙里堵着一团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假狼一直带着她走回了一楼的宴会厅。那些人们都还在,一个不少。他们都看着他俩。
假狼说:“朋友们,龙灵暂时处理一下别的事务。我来代替他宣布:烟花配到此结束。三号象先生,很对不起,你只有独身一人离开了。余下的两对,请问,你们能够确认对方是你们此生的至爱,相伴白头,不离不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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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1
众人都愣了愣,然后点头。象问:“丁香她......出了什么事?”
假狼不紧不慢地说:“你也许会再见到她的。但应该不是今晚,应该不再是烟花堂。”
象忽然冲动起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如果见不到她,我不会走的!”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丁香。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来,对着象幽幽地说:“你见到我,又能怎样呢?我又不爱你。”
象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没有人跟我抢,你便是我的!”
话音刚落,门外又走进一人。这个人穿深色衣裤,戴着狮子面具。他一直走到丁香身边,然后用手环住她的肩,冷冷地对象说:“丁香是我的,他岂能看上你?”
众人哗然。大概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神秘失踪的丁香与狮子都原封不动的回来了。而苏可儿心里则非常清楚,这个狮子并非原来的狮子,是龙灵假扮的!
事情的变幻是每个人都意想不到的。就在大家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象似发疯一般,猛然朝假狮扑了过去。假狮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具已经被象揭下来。然后大家都惊呼:龙灵!
龙灵的尴尬是可想而知的。也许不仅仅是尴尬,实际上是惊慌。而屋子里这下全乱了。大家围拢龙灵,他成为众口之矢。
这时,门外忽然飞进来一人。那个人以势不可挡的速度飞进来,重重地落在宴会厅的中央。人们的注意力顷刻间从龙灵转移到这个人身上。而当大家看清楚这个人时,每个人再次发出惊恐的呼声!
宴会厅的中央,地毯上仰面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胸前的衣服被鲜血浸透,面具歪在一边,露出一只圆睁的眼睛。那只眼睛睁得几乎爆裂,触目惊心。
而那张面具上,是一个狮子的头像。
几分钟之后,人们才冷静下来。象喊道:“狮子是被谁杀死的?我们几个人可以互相作证,一直都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那么,凶手究竟是谁?”他的目光依次望向龙灵、假狼、丁香与苏可儿,其他人亦心照不宣:凶手一定就在这四个人之中!
龙最先清醒过来:“这个别墅之中,还有其他的人。是谁把他的尸体扔进来的?”
“哈哈哈!”门外传来一阵冷笑声,每个人都毛骨悚然了。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个人亦是深色衣裤,面具上,赫然是一只狼!
苏可儿心中一惊:他醒了!
假狼站出来,讪笑了一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又来了一只狼。我不想上演一出李逵李鬼的闹剧了。坦白说吧,我是假冒的。真正的狼,就是这位迟到的先生!”
他不顾众人的愕然,自作主张揭下了面具。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张年轻的脸,虽不是特别英俊,却非常明朗。假狼用温柔的眼神望着身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缓缓地揭去她的面具。
他笑了:“你与我想象中的一样,你一直出现在我年少的梦中。”他转过头望着众人,依然沉着地说:“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个‘烟花配’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玄机。今晚龙灵找到我时,只说有一位参加者出了意外昏迷不醒,要我做替身。”
“我来了才知道,不只是一位先生,还有一位小姐出了意外。龙灵要我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离开。因为这座烟花堂里,真有爱情绚如烟花。为了她,我没有离开。”
九号龙插话道:“她就是这位玫瑰小姐?她到底是怎样复活的?”
假七号狼微笑:“其实我是为了水仙而留下来的。死去的那个人,不是水仙,而是玫瑰!在第三阶段之前,我要她们换了身份!”
一直不言语的豹反应很快:“你是为了让水仙活下来,才要她们换身份,让玫瑰做了替死鬼?!”
假狼的笑容凝滞:“我说过,这件事我很自责。我以为凶手不会动真格的。凶手第一次只是将玫瑰迷倒,洒上了动物血,让大家以为她已经死了。其实她并没死,这也是龙灵告诉我的。”
“我为了留下来,便去找到了未死的玫瑰。我用中医按摩法唤醒了她,重新让她回到你们的身边。其实,她并没有受伤,她洗掉面具上的血迹,换了一身干净的裙子——她那天随身还带了另外一套白裙子,因为是白色,她担心中途弄脏,便事先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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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2
“那个时候我并不能确信是谁假装害了她。她只给了我一张纸条,邀请她到七号房间的纸条。她一进房间就昏倒了。所以要知道那人是谁,只要核对笔迹就可以了。”
“所以你就设计了那个游戏,其实你要做的只是核对笔迹这样简单!你分辨出是谁的笔迹了吗?那个人难道就这么傻,会故意露出真迹?”象问道。
假狼点头:“我曾经研究过笔迹,自信我的鉴别水平不逊于专业人员。虽然那个人用的是左手,可我还是很容易地鉴别出那个人是谁。”
大家听假狼这么一说,都紧张地看着他。假狼的神色却是凝重起来。这时,真狼忍不住了,他一直走到假狼面前,却是又站住,反身直向丁香逼过去。
丁香不禁朝后面退去。真狼叹了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问她:“疯女人,你为什么要迷倒我?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你的心好毒哇!”
象不安了:“你说清楚,是丁香害了你吗?她为什么要害你?”
真狼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一些:“我看到丁香姑娘的第一眼,就被她丰满白皙的样子迷住了。可她却让我死了这份心。我对她发誓我今天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要得到她。于是,她便趁我不备,迷倒了我。”
苏可儿忽然问:“我在遇到丁香之后,听到他房间里一声巨响,如果是那个时候丁香迷倒了你,那她的人当时并不在场。”
一直没说话的龙灵苦笑了一下:“被你听到了。那声响是因为我在里面,唤他清醒时,失手将他推到了地上。”
真狼说:“所以,你另找了一位替我是吗?只可惜,哈哈哈!”他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得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却是心里发毛。
“只可惜什么?”假狼问道。
“只可惜我的耐力好,其实我早就醒了,所以看到了许多你们看不到的好戏!”
苏可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真狼忽然就不见了。原来他早就醒了!天,这里的人真是防不胜防!
“那么”,假七号狼沉着地问:“你一定知道是谁杀死了玫瑰,又杀死了狮子!”
真狼点点头:“当然。那个人此刻就在我们中间。”
每个人再次紧张起来。真狼突然指着龙灵说道:“就是这个人,这个是就是凶手!”
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龙灵身上,全是质疑与愤怒。苏可儿对于真狼指出龙灵是凶手也丝毫不觉意外。龙灵是这个游戏的发动者与组织者,又指使假狼换下真狼,自己也假扮成已经身亡的狮子。他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在掩饰真相吗?
但如果说,龙灵是利用这个活动杀人的话,那他有什么目的呢?为什么要利用一个游戏杀人?这似乎又有些不合常理。而且,以苏可儿的直觉看,龙灵虽然有些阴暗莫测,却并无杀气。
龙灵却笑了:“谁是凶手我们先不论,在场的各位,你们谁还戴着面具,还请你们取下吧。烟花配已经结束,大家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这样戴着面具,会让我们这些不戴面具的人不舒服呢。
大家听了,齐刷刷去掉面具。其实每个人心里早有这种想法了。在这个烟花堂里,戴了快一整夜的面具,每个人都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他们不但没有习惯别人脸上的面具,反而那些个面具让他们越来越感不安――那些面具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又会偷偷变幻成什么而神不知鬼不觉呢?
而当大家的面具都摘下来之后,每个人却是松了口气。那些摘下面具的脸虽然一个个都是苍白不安,但终究都是平常人,美也美不到哪去,丑也丑不到哪里。却给人以踏实的感觉。
苏可儿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几眼丁香。却发现丁香也在看她。
她的心里猛地一惊!
这双眼睛其实是很美丽的,又大又圆又亮,嵌在她一张杏脸上再合适不过。这是一张十分妖艳的脸。
龙灵接下去说:“请你们几位站好。一号豹与八号水莲,七号狼,哦,当然是这位假七号狼,与二号玫瑰,呵呵,其实你原本是水仙,不过也无所谓了。还有九号龙与四号百合。你们几个人站在那边。余下的,除了我,还有两男一女,所以,这次游戏,到头来,还是要有人落单的。却是无奈,对不起大家了!这样吧,丁香,你自己选择吧。他们两个人,你随便选一个吧。”
大家都傻了。本来他们中间因为隐藏着一个杀人凶手,而人心惶惶,忽然听到龙灵这么一番话,似乎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烟花配就要圆满结束了。
可是,谁都无法当作一切未曾发生,他们的中间,还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被害者!
象又最先发起攻势,他走到真狼面前:“你刚才说,凶手是主持人龙灵?”他说着,看了一眼龙灵,却见龙灵并不介意,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原来一直戴着一双墨镜的,现在墨镜没了,那双眼睛眯起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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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3
真狼说道:“我被丁香迷倒之后,其实很快就醒了。但是我感觉我那样出去不见得是好事,所以我决定做一次隐身人。
“我仔细观察了那个房间,发现在离开花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暗窗。暗窗正对着走廊,我找到一根绳子,套在天花板上,然后顺着绳子爬上去,便可以看清楚走廊里的情景。
“那个时候,游戏的第二阶段刚开始,我看到龙灵打开了七号房的门。他怎么知道那个房间是空的呢?因为在此之前他来过我的房间。我知道他来,但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我一直装作昏迷不醒,他在唤醒我的时候,先我推到了地上。我想,他可能是故意的。”
大家都被真狼的话吸引了,听到这里,都去看龙灵。却见龙灵一副局外人的样子,每个人不禁都有些迷惑,却又迫不及待等真狼继续说。
真狼继续说:“不久之后,玫瑰便进了七号房间。几分钟之后,龙灵出来。再后来,你们都知道了,玫瑰被杀死了,说杀死不合适,应该是假杀。但后来,她真的死了。只是她死的时候是水仙而已。”
龙忍不住问:“真正杀死玫瑰的凶手,是龙灵吗?”
真狼呵呵一笑:“我一开始就说了,就是他!只是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杀她,而且我不知道,他当时要杀的究竟是玫瑰呢,还是水仙!这个,就要问他本人了!”
龙灵扬了扬眉:“这个问题先不讨论,你是不是也要把杀死狮子的罪名加到我的头上呢?”
“哈哈。问得好。那我先继续讲我的故事好了,在你们游戏的过程中,我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中途的时候,还有一位美丽的客人来过我这里。”说到这里,真狼瞟了一眼苏可儿,苏可儿的面色发白,雪白的贝齿紧咬朱唇。
“当然,她也不知道我是假昏迷的。又过了很久,她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人了。然后她便守在我的房间里。可是,她究竟是一位不安分的女子。她溜了出来。我也趁这个机会出来,想看看她要做什么。我躲在另一个房间里,却看到了精彩的一幕。那个房间是九号,正好在十号房间对门。玫瑰先进去,然后是龙灵。可是龙灵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假狮了!
“然后假狮便进了八号房间。他走之后,在八号房间里,我看到了真狮的尸体!于是我就暂时躲在那里,充当了一位临时守尸人。最后,大家都知道了,是我将他的尸体扔进来的。”
大家听到这里,每个人都不敢轻易说话了。大家的心里都开始绝望了。如果真狼说的是真的,杀人者是组织者龙灵的话,那么今夜,他们每个人还能够活着出去吗?
龙灵一阵阴冷的笑声打破了宴会厅里的沉静。每个人都向后退了一步。有女人的男人抱紧了自己的女人,手握成拳头。其实他们应该不害怕的,因为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怎么不能够打败龙灵一个人呢?但他们还是没有底气。
龙灵笑完了,用手一指真狼:“你的故事编得很完美啊,真是编故事的高手。你却不知道,有一句话是‘贼喊捉贼’。你不知道,在场的其他朋友们,你们应该知道吧?”
又是一阵唏嘘声。真狼一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才是杀人凶手吗?”
龙灵笑着点头:“说得好。你总算说了句实话。其实在今晚的游戏中,你才是一个大大的漏网之鱼。你假装昏迷,用昏迷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我们在明处,你在暗处,正好可以做你要做的事!”
真狼面色一变,想说什么,龙灵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你感觉我们在那里玩得自在,你却闷着,于是你想做一个恶作剧。你先假装杀死玫瑰,以便在我们心里造成恐慌,而假狼识破了你的把戏,把她带回我们的队伍,这惹恼了你,令你有一种挫败感。于是你便以水仙作为目标。这一次你来了真的。也许你并不知道,水仙其实是换了身份的。而她换身份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假狼看上了水仙,令她扮成玫瑰,从而达到自己的私人目的!”
龙灵说到这里,朝假狼这里看了一眼。假狼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苏可儿的手。苏可儿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那其中的滋味是极为复杂的。其实,信任一个人很好,但不完全信任更好。
龙灵继续说:“到后来,你杀死狮子便更是事出有因了。因为,你还在恋恋不舍你的丁香!而丁香,却对狮子一往情深。为此,你不惜杀人!”
人群又骚动了。龙灵的话,似乎比真狼的话更有说服力。究竟谁是凶手?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象突然指向假狼:“狼兄,是不是该你摊牌的时候了?你不是说,你已经通过字迹分辨出谁是凶手了吗?”
众人皆醒悟过来。刚才被那几个人一闹,都忘了这茬儿了。
假狼刚想张口说什么,丁香忽然尖叫一声:“大家不要被他迷惑,其实真正的凶手,就是假狼!”
有几个人听了这话险些晕倒。现在,第三个嫌疑人被指出来了,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假狼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苏可儿感觉自己被他握着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空气的新鲜度越来越差了。他们为什么不开窗子?不开窗子?
丁香说:“其实,他那个所谓的可以查出凶手的文字游戏,是迷惑大家的,这样一来,他成了侦探,谁也不会想到他本人就是凶手!”
众人都恍然大悟。丁香的这一理论很有说服力了。
丁香继续说:“这也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要让她们互换角色了!”她说着,一阵大笑,笑完又说:“你其实早就来了。第一阶段的时候,狮子跟你身边的女人,来了一场激情戏。你怀恨在心,于是你就做掉了狮子,这样以来,美人就是你一个人独享了!”
丁香说完,房间里又沉闷了片刻。苏可儿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割裂着,快要精神分裂了!
还是龙灵发话了:“好了,大家不要继续攻击了。我们现在来做个游戏好了。”
龙灵干咳了一下说:“这样吧。其实我们中间的人,每一个都可能是凶手,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可以选择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但在这之前,既然我们今天是来玩儿游戏的,所以我们干脆将游戏进行到底。现在,我们来通过游戏产生一个幸运者,这个人,可以远离烟花堂,如果这个人是凶手,那么最后会不会落入法网,那就看你的运气了。大家谁同意,请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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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3
众人齐刷刷举起手来。不管是谁,能成为幸运者逃走,都是求之不得的。龙灵看大家没有异议,拿出一支花来:“我们做个古老的游戏:击鼓传花。因为我是组织者,因此我自愿退出这个争夺幸运者的游戏。大家在中间围成一个圈,我背过身来敲茶几,我停的时候,花落在谁手,谁就是幸运者。”
众人很快按要求站好。这个“击鼓传花”真是古怪。以此之前,大家都玩过,只是平时大家都不希望这朵花落入自己手里的。而这一次,每个人都是希望花最终会停留在自己手中。
龙灵开始敲打茶几,花在众人手中传递。因为每个人都想拿到那枝花,所以都尽量在手里停留的时间长一些。但是旁边的人不会答应,他们几乎是从对方手里抢过来的。所以可怜那朵花,花瓣纷纷落下,残缺不全。
龙灵敲了足足有十分钟。而这十分钟,在大家的感觉里,竟然比一夜还慢长。当龙灵终于停止下来的时候,那朵几乎几剩下花枝的花,正被丁香拿在手里。
龙灵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恭喜丁香,你成为今晚的幸运者。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没有人挡着你离去的脚步。你尽可以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味道的烟花堂。
象忽然叫起来:“丁香妹妹,我的手机号码你收好了吗?你会给我打电话的对吗?”
真狼冷笑了一下:“你就不要痴人说梦了。丁香喜欢谁,我自然心中有数。”
丁香的面色却是冷冷的,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成为幸福者,可以获准离开而高兴。她默默地,一步一步从大家身边走过,谁也没有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宴会厅。
等他走了,大家都问道:“龙灵,现在我们怎么做?”
龙灵笑了笑:“我们大家都坐下来休息一下,天马上就亮了,等天一亮,我们就报警。在此之前,我希望我们谁都不要离开。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如果谁想行凶,这里这么多人,量他也没这个能耐。”
大家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龙灵的这一决定。可是谁此刻也无法安心下来,那个睁着一只眼睛的死者就躺在他们眼前,任谁看了都会心悸。
可是他们都太疲惫了。他们纷纷倒在沙发上,想趁这片刻的时间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态。每个人都在想:究竟谁是凶手?
假狼突然叫道:“什么味道,好像哪里着火了!”他这么一说,人们都惊慌地跳起来。假狼拉着苏可儿第一个冲出房间。走廊里的烟已经很浓了,人们都猫着腰,惊叫着向别墅外冲去。
每个人在浓雾中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就在他们头顶回旋。那个女人笑得痛苦,笑得歇斯底里,最后,那笑声,成为了一种嘶吼,再后来,嘶吼被大火所吞没。
(尾声)
逃出那场大火的,有七个人。那场大火的起因,如龙灵与三号象一同失踪于火海一样,成为不必揭开之谜。
一个月之后,在烟花堂的废墟边,七个人之中的六位游戏者,举行了一场集体婚礼。
余下的那个人是司仪。他便是真狼。
仪式结束时,真狼宣布:让我们为在烟花堂死去的五位兄弟姐妹,默哀一分钟。
一分钟之后,真狼喃喃地说:“只有我一个人,在爱情面前做了逃兵。我不能像龙灵与三号象那般,以生命的代价去救一个深爱的人。”
假狼说:“其实杀死玫瑰和狮子的真凶,你们都早已清楚是谁了对吗?
众人纷纷点头。
龙说:“其实在丁香走的时候,我便清楚凶手是她。当时龙灵在敲茶几的时候,他可以从茶几上玻璃的反光中,看清楚身后的情景。他故意放走丁香。或者是他爱她,或者是他以这种方式让凶手逃掉,解救余下的人。”
真狼说:“应该是他爱她。他最后不是冲上三楼去救她了吗?可惜自己也搭进去了。”
百合说:“我只是不明白,丁香为何要杀人?”
假狼说:“因为她深爱的男友,也就是狮子,因为她携带着白化病遗传基因不愿娶她,所以她才参加了这个游戏,这就是这个‘烟花配’游戏规则古怪的原因!游戏规则之一:不允许有人最后落单,规则之二,组成对的男女,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在烟花堂举行集体婚礼!”
百合又问:“她便是真正的组织者?”
假狼点头:“可以这么说。在这一点上,龙灵是受了利用。他也是狮子的朋友,所以怂恿狮子参加了“烟花配”。这样可以圆了丁香做狮子新娘的梦想。可是龙灵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真狼说:“这更加证实,龙灵深爱着丁香,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高兴。”
安静了数秒,龙问道:“丁香为什么要杀死玫瑰?情杀?她喜欢狮子?但狮子却喜欢水仙?但她并不知道,杀死的人其实不是水仙,而是玫瑰?”
假狼点点头:“是的。第一阶段,丁香便开始装神弄鬼,启图干扰大家对狮子的印象。狮子初次选择的是玫瑰,她便假装杀死玫瑰恐吓狮子。但这并没有吓住他,他将爱情之花又抛向了水仙。这一次,她下了死手,杀掉了水仙。”
假狼又说:“这个烟花配,虽然制定了这个规则,却只是会举行形式上的婚礼,不强迫结成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丁香说,只要能为他披上洁白的婚纱,哪怕醒来只是梦一场,也甘愿。”
大家都不说话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像梦般——梦会有醒来那一刻吗?
真狼在散场时说:“虽然你们的结识,如烟花般急促,但希望你们的爱情,只像烟花般绚烂,不似烟花般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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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4
郎心似铁
林赛红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这时候的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既干净又舒适的牙医,而是选择了骨科,耳朵里充斥着“兹嘎兹嘎”用钢锯锯断骨头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更象一个木匠,而不是医生。他甚至抱怨起父母来,给自己起了一个女性化的名字“赛红”,手术外衣上每天溅满了鲜血,难道这个职业从自己出生那天起就定了?
崭新的“标致307”驶出了地下车库,驶往回家的路。林赛红住在徐汇区,医院在杨浦区,要横跨一条苏州河。在上班高峰时段,最多耗时一小时四十分,而在夜深人静的路上,半小时足矣。
车拐入幽静的衡山路,路的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白天的时候,这条路就行人稀少,现在更不用说了。一阵倦意袭来,林赛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忽然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样东西,足以驱赶他的瞌睡。车前50米的地方竟然横着一样东西,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越来越觉得那是一个人,眼看距离不到10米了,他稳稳地踩了刹车。
林赛红下车,走到那个人跟前,那是一个穿风衣的男子,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林赛红朝周围看了看,没有一个行人,卤素路灯散发的灯光被浓密的树荫遮盖着。其实林赛红很想把车开走,不想多管闲事,万一那人已经死亡,麻烦就大了。手术后的他很累,想早点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看一会儿书。但作为医生,总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很不情愿地蹲下身,把那人的身体翻过来,手感告诉他,这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只橱窗里摆的塑料模特,林赛红蹲着,稍稍迟疑片刻,耳朵就捕捉到了某个物体朝他身后快速移动的声音,还有另一件物体劈开空气时发出的“呼!”的一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前额就挨了重重一击,他觉得脑袋象车胎一样爆裂了,思维被击成无数的碎片,朝周围飞溅出去……
林赛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警察告诉他,类似的案件在徐汇区已经发生多起,犯罪分子制造假象,诱使驾车人下车查看,从背后突然袭击,用木棍将其打昏,趁机洗劫财物,由于是身后偷袭,又在夜晚,受害者根本来不及看清罪犯的外貌特征,给破案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几名受害者中,最严重的至今仍处在昏迷状态,医生说有可能变成植物人。虽说头骨是人体中最坚硬的一块骨头,但由于头部位置特殊,遭受猛击,可能造成颅内血肿,引发脑干功能衰竭而死亡。林赛红算是幸运的,额头被缝了六针,苏醒后的记忆和思维都属正常。
根据警察的要求,他提供了丢失财物的清单:手机、钱包,放在副驾驶席上的皮包,包内有SONY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戴尔PDA掌上电脑,最让他心痛的是手上戴的一块瑞士“豪雅”运动型手表,那是第一个女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不幸中的万幸,歹徒没有把车开走,新车开了才一个月,还有一大笔车贷要还呢。
躺在自己医院的病房里,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说的话不是“破财消灾”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听起来,好像自己应该开个派对庆贺遭歹徒袭击。院长和副院长也来看过他,让他安心养伤,把排在后面的手术交给其他医生去做。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各种营养补品,林赛红把它们统统送给了护士。
“林医生,怎么没有女友来看你?是不是over了?没关系,只要你发布一个声明,这边的护士们个个争先恐后哦!”
护士们爱跟他开玩笑,上了年纪的护士说起性笑话来从不脸红,林赛红只能报以苦笑。
拆线以后,他告别了病房,回家静养,他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医院的名气响,病人多,像他这样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已经是成为医院的骨干力量,每天至少一个手术,确实够累。
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有时会头晕,他时常做恶梦,梦见那个歹徒,他戴着一个黑色面罩,难以看清他的面容,歹徒挥舞木棍,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几天以后,额头伤口的地方,一块暗红色的增厚型疤痕渐渐显现,像一块被蚊子叮咬过的肿块,摸上去有凸起的手感。林赛红知道,自己属于“疤痕性体质”,即使很小的伤口,也会留下明显的疤痕,而且长年不退。
看来这个大大的“蚊子块”要伴随自己若干年了,林赛红照着镜子,不免有些伤感。他安慰自己,比起那些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受害者,自己够幸运了。
他决定把头发留得长一点,把这个难看的疤痕遮住,今后若有人问起来,不如说是我的胎记吧!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也有一块胎记长在秃顶上,像一瓶墨水打翻在头上,留下一滩墨渍,籍此举世闻名,而自己的“胎记”长在额头,相信也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吧!
林赛红这样安慰自己。
晚上睡觉,一阵阵的奇痒从疤痕的深处袭来,作为医生,他知道痒是因为疤痕内部的肉芽在生长,然而奇痒难忍,林赛红只好用手去挠、去抓,甚至用酒精棉球去擦。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肉芽,在纤维组织的内部,有一样东西在往外顶,这种感觉难以形容,有点像一只小鸡在努力顶破鸡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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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5
林赛红从药房里买了一支“曼秀雷敦”薄荷膏,涂在疤痕上,渐渐地,痒消退了,他就不当回事了。
不久,新的症状出现了,这次是眼睛出了问题,视野有重叠的现象。他去眼科检查,医生告诉他,角膜和结膜都很好,没有充血或炎症,还查了视力,左眼一点五,右眼一点二,都跟原来一样。
眼科医生认为他是视觉疲劳,作为医生,在手术台上他必须睁大眼睛一丝不苟,长此以往,导致眼睛肌肉的疲劳。林赛红又去药房买了一瓶眼药水,点了两天,视野重叠的现象消失了。
一周后,他回医院上班,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做完一台手术,换衣服的时候,林赛红照了照镜子,额头上那个“蚊子包”还在,痒的感觉没有了,胀的感觉也消失了,不过,这个疤痕看起来比几天前更大了,好在不是很明显,他想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下班后,林赛红去银行取新办的卡,被劫走的钱包里有现金和十几张卡。走出银行的时候,他低着头,正往钱包里塞卡,不慎和某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林赛红忙说了一句,抬头的同时,他稍微楞了一下,那是一名陌生男子,他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上海是大陆最时髦的城市,可林赛红敢打赌,他从未见过这种帽子。帽子是黑色的,没有确定的形状,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头部的周围。那人只是看了林赛红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就擦身而过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赛红这才发现,那不是帽子,而是一股气体,人走到哪里,头上的阴云就跟到哪里。林赛红朝周围看了看,马路上行人如织,居然没有一个人对这种怪象加以关注,好象他们都看不见,只有林赛红能看见。
那人走远了,林赛红脑子里闪过一个很可笑的念头:那家伙不会是上帝吧?
事后,林赛红回忆说,后来又一个念头一晃而过,他立刻执行了。他登登登紧赶几步,追上那个人,在他肩膀拍了一下。那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惊诧地望着林赛红。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我没有戴手表。”林赛红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那人稍稍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告诉他:“五点一刻。”
林赛红只一眼就认出了那块手表,女友送他的生日礼物,瑞士“豪雅”运动型手表。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林赛红拨打了110报警电话,三分钟不到,警车呼啸而至,那人束手就擒。
审讯时,那人很爽快地就招供了,自己就是实施一系列“闷棍夜袭案”的罪犯。
警察诧异地问林赛红,歹徒从背后袭击你,你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他的脸,怎么能在大街上,在人流里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因为那家伙头上罩着一片乌云,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坏人!”
林赛红并没有这么说,因为他知道,别人非但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他的脑子出了问题。所以林赛红婉转地说,他认出的是手表,而不是人。
为破获该案,警方曾悬赏五万元,奖励提供线索者。现在,林赛红当仁不让地成为这笔奖金的所有人。罪犯被擒本来就是一桩大新闻,又有奇闻和趣闻相佐,于是被媒体猛炒了一通,什么“狭路相逢”、“因果报应”、“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之类的用词满天飞,一夜之间,林赛红成了“名人”,就连病房里的病人都会问上两句相关的话题。
五万元用来赔偿被劫走的财物是绰绰有余,又买了一些糖果巧克力,分发给医院里的同事们,让大家分享他的快乐。其实,林赛红是想让这件事情早一点划上句号,尽快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做一名普通的骨科医生,仅此而已。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生活再也难以平静,因为他走在大街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头上有一团乌云笼罩的人,有灰色的阴云,也有漆黑的乌云,更有泣血的惨云……他清楚地意识到,乌云下的人必定有“不俗”的经历,但他不想去报警,他对警察怎么说呢?
黄浦区的方浜中路上有一座“慈修庵”,坐落在市中心僻静的一角。圣诞节这天,所有的年轻人都去狂欢,林赛红却悄悄避开了人群,走进了这座闹中取静的尼姑庙。
林赛红给菩萨烧完香磕了头之后,捐了两千元作为香金,慈修庵的住持悟满法师出面表示感谢,说了一通“菩萨保佑施主”之类的话。林赛红见屋里没有旁人,就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希望悟满法师给两句解答。
老尼姑仔细研究了他额头上那块疤痕,双手合十说:“恭喜施主,你开了‘天目’,能辨鬼神、辨善恶。按理说,大病之人方能大彻大悟,施主先前遭遇坏人险些丧命,也算是‘大病’了。施主又是位医生,每日治病救人,普救众生,所以‘天目’才会降临在你身上,这等百年一遇的事情,是为可喜、可贺!”
林赛红难以置信地望着老尼姑,问:“您的意思是它不是疤,而是‘天眼’,可我怎么从来没见它睁开过?”
老尼姑笑道:“既是天目,与普通人的眼睛必然不同,毋须睁开也能看到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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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5
林赛红道了谢,转身要走,“施主留步!”老尼姑又补充了一句:“据吾所知,天目不会轻易睁开,一旦睁开,它所注视之人,必要大祸临头。”
第二天,无论打开报纸、收音机还是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印度洋海啸的报道。据说这次世纪大海啸是由于印度洋海底地震引发的,高达里氏九级,海啸由震中朝周围传播,掀起几十米高的巨浪,破坏性极强。
泰国、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马尔代夫,这些南亚国家顿时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
院长把林赛红和几名医生叫进办公室,神情严肃地通知他们,卫生部决定派出国际救援队,市卫生局接到命令后,火速组建上海分队,从第六人民医院、华山医院和新华医院抽调十五名医生,全部是创伤骨科、普外科和感染科的,医生不仅要医术好,还要年轻力壮足以应付繁重的工作,会说流利的英语便于沟通。
“小林!”院长拍着林赛红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身体恢复不久,本来不打算派你去,但根据卫生局的要求,你是本院最合适的人选,所以……”
林赛红微微一笑,“院长,你们不派我去,我也会主动报名的。”
在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的大厅里,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仪式,随即前往机场。那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上海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受温室气体效应的影响,上海连年暖冬,多年未下这么大的雪了,想必是老天爷为那些海啸中的死难者动容吧!
由于路面结冰,通往浦东国际机场的外环线上,汽车排起了长龙,缓缓前行。车厢里,大家七嘴八舌地探讨这次大海啸如何可怕,到了灾区后可能遭遇的种种状况,林赛红坐在第一排,没有参加讨论,两眼怔怔地望着一台悬挂的移动电视,正在播放本埠新闻。
“今天上午,首批滞留泰国的上海游客搭乘东方航空公司MU5086航班安全返回上海,他们都是前往普吉岛旅游的。据悉,上海国安律师事务所的著名律师蔡国俊先生正好也在PP岛度假,亲身遭遇了这场世纪大灾难,所幸有惊无险,安然返回……”
电视上,蔡太太领着小孩来机场迎接丈夫,夫妇俩一见面就紧紧拥抱,蔡太太泣不成声,周围,来自上海、浙江、香港和台湾的数十家媒体记者层层叠叠,数不清的照相机和摄像机对准了他们,闪光灯嚓嚓嚓闪个不停,当年刘德华第一次来上海的情形也不过如此。
大多数游客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他们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泰国时值盛夏,大多数人仅穿着单薄的T恤和沙滩裤,行李都没能带回来,他们披上毛衣和羽绒服,在亲人的陪伴下匆匆离开机场,有的因为脚骨折坐着轮椅,走不快,被记者们团团包围,要他讲一讲“普吉岛历险记”。
蔡国俊作为著名律师,经常在电视上露面,因此成为媒体的“主攻”对象。蔡律师嗓音嘶哑,对着采访话筒简单说了两句,这次他没有随旅行团,是个人度假,至于面对可怕的海啸是如何逃生的,以后慢慢再说,现在他很累,需要休息,然后在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和家人的陪同下,钻进一辆商务车,扬长而去。
林赛红对这个律师有印象。上海电视台每周四八点档有一个叫《社会方圆》的节目,专门讲述形形色色的社会案例,收视率颇高。作为嘉宾,蔡律师从法律的角度侃侃而谈,由于他外貌英俊,谈吐得体,很受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的欢迎,通常嘉宾是每期更换的,可蔡国俊第一次做嘉宾就被固定了下来,以后每期必有。上海的执业律师虽有数万之众,能在电视里抛头露面的毕竟凤毛麟角,这份荣誉比当选什么“十佳律师”都来得实惠。
找蔡律师的人越来越多,报纸、电台,连广告商都请他去拍广告,考虑到律师职业的严肃性,在征求了合伙人的意见后,蔡国俊婉言谢绝了那些广告商。
曼谷的机场里,挤满了逃离灾区,急于返回各自国家的游客们,各个航空公司的柜台前都排着长龙。往返于曼谷与普吉岛的班机上,大部分航空座椅被拆除,机舱里变得空空荡荡,据说是为了放担架,等上海的救援队下了飞机,机上就会搭载很多伤员,返回曼谷。
一踏上普吉岛,就闻到空气中散发的阵阵异味,那是消毒药水还有尸体的腐臭。
街头满目疮痍,被砸烂的汽车和被海浪扔上岸的快艇随处可见,著名的PP岛、拉克岛几乎成为死岛,林赛红曾在纪录片里见过遭受原子弹重创的广岛,现在这些场景清晰地重现了。
在普吉岛,临时设立了三个急救中心,位于普吉岛市中心的市政厅是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三个足球场大的地方,挤满了外国游客,他们的护照被海水冲走,泰国移民局的人在这里现场办公,为游客免费提供签证服务。
林赛红和华山医院的沈医生被派在普吉岛的帕桐医院,其余的上海医生被派往攀牙府的高巴县,与他们一道的还有一个来自北京的DNA鉴定小组。
由于大部分的重病员已被转送去曼谷的医院,因此,公共卫生疾病控制专家的任务吃重,而像林赛红这类骨科医生,只能做一些骨折后的固定、清理伤口之类的小事,病人很多是被玻璃、木头扎伤或者被石头砸伤的。
大部分建在海滩附近的酒店都被海水冲毁,留下一堆残亘断壁,那些离岸较远、地势较高的酒店,则住满了滞留的外国游客,他们需要寻找失踪的亲人。因此,医院方面费了很大的劲才为他们落实了住宿。那是一所三层的酒店,离海岸有两百米远,它侥幸躲过了滔天的海浪,由于担心海底有余震,再次引发海啸,无人敢入住,大部分房间空着。林赛红住305,沈医生住303。
帕桐医院有一堵特殊的墙,其实只是一块白色塑料板,上面贴满“宝丽来”一次成像快照,照的都是罹难者。大多数是游客,还穿着泳衣,有的十分安静,有的双目圆睁,嘴巴张开,如同呼救哀号,僵硬的双手伸向空中,想抓住一样可以救命的东西,一些尸体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面色发黑,面容难以辨认。
林赛红工作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看见那堵墙,无数的罹难者仿佛都在注视着自己,林赛红的心情就像被鞭子抽打一样,很疼,很疼。在医院工作的他,见惯了生离死别,听惯了家属的哀号,但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无名尸。昔日繁华的普吉岛,如今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停尸场。海水退却后,大量的尸体开始浮出水面,在高温下腐烂,棺材不够用,连裹尸袋都用完了。他曾亲眼目睹一名搬运尸体的泰国军人,筋疲力尽地坐在一口棺材上喘息,身后堆放着几十口白色的棺材,还有大量裹在塑料袋里的尸体等待入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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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6
人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太脆弱了,海浪吞没一个人就像人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林赛红开始怀疑做医生的价值,自己花几个小时去拯救两三位病人,而海浪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就能吞噬几万条生命,他跟大自然去争什么呢?!
那天中午,处理完一个骨折病人,泰国护士为林赛红冲了一杯英式红茶,让他休息片刻。林赛红端着茶杯,立在窗口,朝下面看着,看到一个女生站在那堵白色的墙前,正在辨认罹难者的照片。
她穿着一件绿白相间的泳衣,脚上没有穿鞋子,浑身湿淋淋的,好像刚从水里爬起来。
海水已经退去,天气又炎热,她怎么会是湿的呢?难道她下海去游泳了?
海滩上遍地狼籍,空无一人,人们对美丽的大海产生了恐惧,都躲得远远的,谁还敢下水?
林赛红的视野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却看到了一幅刚才不曾看到的情景:
女生的头上有一片云,灰白色的,如一顶草帽那么大,不时有水珠飘落下来,滴在她的头发和身上,就像一只随身携带的淋浴喷头,难怪她身上湿淋淋的。
林赛红看清楚了,那是一团泪云。
看了太多的云,林赛红给它们起了不同的名字加以区分:阴云、乌云、惨云、恶云、血云……这位女生头上的是“泪云”,眼泪的泪。
这时,女生慢慢回过头来,看了林赛红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流,林赛红带着一丝诧异,而对面的女生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自己。
“Dr. Lin!”泰国护士叫他,把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推进来,林赛红又要忙碌了,等他再度朝下张望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不见了,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离开医院回到酒店,至少晚上十二点,沈医生要给老婆打电话报平安,林赛红洗澡后就睡了。
林赛红唯一的放松,就是点上一枚薰香,临来泰国前,骨科的小宋送给他一盒,在上海置地广场购买的,一枚宝塔形的薰香大概可以燃烧一个小时,正好伴他入眠。在淡淡的幽香中,可以让他忘却白天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沉浸到梦乡中去,回到上海公寓那张舒适的大床上……
门铃声把他惊醒了。
由于海啸,酒店的服务处于半瘫痪状态,没有餐厅,没有客房服务,也没有人打扫,留守在酒店里的服务生不足四、五名,连电话都不能开通,打电话全部靠手机。
难道……又是海啸?!
林赛红害怕了,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服务生,也不是沈医生,而是那个女生。
她依旧穿着那件绿白相间的泳衣,身上湿漉漉的,没有穿鞋,她的脸色很白,嘴唇发紫,茫然无助地望着林赛红。见女孩冻得哆嗦的可怜相,林赛红二话没说,拿来一条毯子给她披上,用英语问她:“Can I help you?I am doctor。”
“你能说中文吗?”女孩颤抖的声音问。
“你是华人?”林赛红很惊讶。
“我是上海人,来普吉岛旅游的。”
他乡遇故人,何况在海啸灾区,彼此的距离瞬间缩短了。
女孩叫小素,是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实习编辑,她以个人游的方式来泰国,打算度过一个难忘的圣诞节。她二十二号抵达曼谷,第二天到了南部的浪塔岛(Lanta),住进了Sri Lanta度假村。与繁华的普吉岛、PP岛相比,浪塔岛更安静,来这里的大多是欧洲游客。
26日上午10点30分左右,她在潜水教练的带领下,潜入海底看珊瑚,水并不深,大概只有十几米,忽然周围的海水异常搅动起来,那种感觉好像人被扔进一台洗衣机,她亲眼看见几名潜水者被吸进一条海沟,瞬间消失,陪同的潜水教练也无影无踪,她重重地撞在一块珊瑚礁上,失去了知觉。等到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海滩上,身上的压缩空气瓶已经不见了,潜水服被珊瑚割破,划得一条一条。海滩上的设施冲得七零八落,到处是散了架的沙滩椅、折断的树枝、丢弃的凉鞋和背包,还有船底朝天的快艇。
林赛红是第一次来泰国,不清楚浪塔岛的确切位置,就问:“你怎么会来普吉岛的?”
“来普吉岛旅游的有很多华人,大使馆在这里设立了联络中心,帮助大陆人和香港人台湾人,所以我就来了……”小素的话音渐渐低弱下去。
林赛红发现她裸露的大腿、脚背上有划破的血痕,胳膊上还粘着一丝海草,就关心地问:“要不要洗个澡?我这里有热水。”
小素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够长了,不需要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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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7
“海水浸过的伤口会感染,我给你一支‘百多邦’,先涂在伤口上,明天你到医院来,我再帮你包扎。”说着,林赛红起身去拿消毒药膏。
“不用了,谢谢。”小素说,“伤口不碍事,随它们去吧,反正我也不觉得疼。”
房间里有一股浓烈的海水气息,是从小素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已经消逝了,林赛红回头一看,原来薰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但没有燃完,至少还有三分之二。他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了薰香,可是过了片刻,它又熄灭了。
“大概房间里阴气太重,所以香点不起来。”小素随口说道。
林赛红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意,怔怔地望着她,这时候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今天晚上好热闹……”林赛红心里嘀咕着,去开门,沈医生一头闯进来,连声招呼也不打,进门就嚷:“刚才跟我老婆通电话,她告诉我,上海刚刚播出一条新闻,记者采访地震局专家,他们预测苏门答腊岛的海床至少会发生三次大的余震,看来我们这间酒店是凶多吉少……”
说着,沈医生有意或无意地朝小素坐的地方看了一眼,林赛红正打算解释一番,深更半夜,自己房间里坐着一个陌生女孩,身上穿着泳衣,一定引起人家的误会,这种桃色新闻的传播速度是很快的。
“老沈,我……她是……”没等林赛红把话说出来,沈医生就朝小素走过去,一边说,“小林,我们还是住到医院那边去吧,宁愿两个人挤一张双层床,总比这儿来得安全……”
他一边说着,竟朝小素身上猛地坐了下去!
林赛红差一点儿惊叫起来,接下来他看到的情景,竟是小素和沈医生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好莱坞电影里才能欣赏到的特技画面,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
小素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林赛红面前,说了一句:“林医生,你们聊,我在外面。”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
见林赛红目瞪口呆的样子,沈医生奇怪地问:“小林,你怎么啦?”
见他没反应,沈医生又问:“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老盯住房门干什么?看你这副样子,好像见了鬼一样哦!”
凌晨两点,林赛红离开酒店,和小素一道返回帕桐医院,听着海浪拍岸的涛声,他们骑着一辆沙滩自行车,这是林赛红从废墟里捡来的,当交通工具正好。小素坐在后面,林赛红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重,轻如一片羽毛,他越来越明白,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站在那堵白色的墙前,小素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就是它。”
林赛红打开手电筒,照片上是一具遗体,穿着一件破损的橙黄色潜水服,头部遭受过撞击,脸已经变形,并且腐烂,难以辨清是男还是女。
“这就是我。”小素说。
尽管林赛红有思想准备,愕然的表情还是写在他脸上。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与众不同,”小素望着林赛红说,“你的额头闪闪发亮,象嵌着一枚金币。你能看见我,别的人就不行。”
“你要我做什么?”林赛红口齿不清地问。
“让它回家。”小素指着自己的照片。
小素以个人身份前往普吉岛旅游,这种方式叫“自由行”,是上海白领们喜欢的旅游方式,只要从泰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获得签证,通过网络预定好机票和酒店,就可以成行了。
通过移民局入境处,林赛红查到了小素的护照号码,驻宋卡的中国领事馆在普吉岛设立了临时联络中心,帮助那些丢失护照的中国公民返回国内。林赛红告诉工作人员,他辨认出一具中国公民的尸体,希望他们出具证明,由他来认领尸体。
非常时期,急事急办,工作人员很快为他办妥了相关手续,随口问:“她是你什么人?”
“嗯,她是我……同事的表妹。”
林赛红只能这么含糊其词。
泰国西南沿海有6个府遭受了海啸的重创,光普吉岛就有五千具尸体等待确认,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浮出水面的或者被掩埋在废墟里的,医院的停尸间早已爆满,大量的尸体只能暂时存放在几家寺庙里。泰国政府公开承诺,在没有确定死者身份之前,决不擅自火化或者掩埋遗,使救灾工作变得更加艰巨。来自各国的志愿者正在争分夺秒地搬运干冰,为尸体挂上标签,法医们要赶在尸体彻底腐烂前提取DNA样本,留下日后可供辨认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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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7
在一所叫邦莫寺的寺庙里,存放着一千多具尸体,大部分摆在露天,来自北京的DNA鉴定小组就在这里工作,他们连一张专业的验尸台都没有,只是搭建了几个简易棚。进入工作区域,林赛红必须戴上一次性的帽子、手套和口罩,穿上消毒罩衫,还要系上塑料围裙,换上塑胶雨靴。然而,即使在涂满风油精的纱布口罩外面再加上一层N95过滤口罩,仍然抵挡不住尸体膨胀和腐烂带来的恶臭。
寺庙内一条狭长的通道,林赛红见到了这具编号为N470F851的尸体,包在裹尸袋里,里面撒了一层干冰。跟照片上相比,腐烂得更加严重,由于细菌在体内繁殖发酵,躯体整整膨胀了一倍,连毛发的颜色都无法辨认。
“尸体高度腐烂,你靠什么辨认?”法医好奇地问林赛红。
林赛红苦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凭第六感觉吧!”
把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带上飞机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林赛红能够带回上海的仅仅是一袋骨灰。
就这样,受死者的委托,林赛红领到了她的骨灰和死亡证明。
林赛红并不知道,这只是小素托他办的第一件事,后面还有一件,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小素的父母住在北京,小素在浙江广播学院就读播音系,然后来到上海,在广播电台找到一个实习的机会。电台FM104点7兆赫有一档颇受欢迎的节目《大律师坐堂》,邀请几位律师当场接听听众打来的电话,解答法律上的疑问。由于律师事务所的咨询收费很高,而在节目中咨询完全是免费的,所以几条电话线全部占满,一个半小时的节目里,几位律师轮流解答,忙得口干舌燥,蔡国俊律师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实习编辑,小素的工作是整理听众的来信,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电台的食堂,小素喊他一声“蔡老师”,蔡国俊给了她一个微笑,仅此而已。
很多地下恋情都是这样,开头平淡乏味,绝无浪漫激情可言,进度却是惊人,从相识到相爱也不过一周的时间。在律师事务所,蔡国俊保持着一个名律师应有的风度和儒雅,然而他毕竟是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有男人的特点和弱点。对小素来说,他一个中年男人的魅力显而易见,而对蔡国俊来说,她洋溢的青春诱惑也是难以抵挡。大家各取所需,各喜所好,很快到了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地步。
“对不起,我撒谎了,我不是一个人,我和他一起来到的浪塔岛。他说,普吉岛包括PP岛和拉克岛那边,会有很多上海人去度圣诞,他担心遇见熟人,或被经常收看《社会方圆》的观众认出来,所以他选择了浪塔岛。果然在Sri Lanta度假村入住的70多位游客里,只有零星的韩国人和日本人,其余都是欧洲游客,只有我们俩是从上海来的,我们玩得很开心……”
林赛红告诉她,自己曾在电视新闻里见到蔡国俊出现在浦东国际机场,他安然无恙。
“这我知道。他不单游泳技术比我好,运气也比我好得多,浮出海面后,他游向岸边,被度假村的服务生从水里救上来,然后和那些幸存的游客一起,在浪塔岛地势最高的小山上的竹屋里度过了一个不眠夜,第二天被快艇转移到Krabi(科比省),在一个远离海岸的小旅馆里住了一夜,29号才被送到普吉岛的收容中心,他打电话回上海,通过朋友联络了市旅游管理委员会的官员。接他们返回上海的航班里,他是名单上第一个被确认的乘客。”
蔡国俊的行程,小素知道得一清二楚,好像一切都是由她安排的。
“其实我一直待在他身边,直到他登上飞机,目送他离开普吉岛,只是他看不见我罢了……”小素声音幽幽地说着。
林赛红明白了!
“我能帮你什么呢?”林赛红问,“我去找他,告诉他我遇见了你?”
小素轻轻摇了下头。
“对了,我在电视上还看见他太太带着小孩来机场接他。”林赛红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担心会给她不小的刺激。
“喔,这我都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有太太和小孩,我不在乎。”
说完,小素皱了皱眉头,接着说:“林医生,我只想托你问他一句话,就一句。”
“你说。”林赛红注视着她。
“当时我们在海里潜水,海啸发生的时候,潜水教练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们都惊慌失措,他不是第一次潜水,比我有经验,他第一个浮向海面,我跟在他后面,他浮上海面以后就把呼吸器摘了,压缩空气瓶也脱了,压缩空气瓶有十五公斤沉,它往水里沉,正好砸在我头上,我的潜水眼镜被砸松了,海水一下子涌了进来,所以我才没能浮上来……”
林赛红吃惊非小,追问:“你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当时一切来得太突然,他很惊慌,这我可以理解。可是,当他浮上海面以后,海浪的第一波冲击已经过去了,海面暂时平静下来,他为什么不回头找找我,难道他忘了我们是一起来的吗?只要他把头低到水里,朝水下看一眼,就能看见我在下面挣扎,我们相距不过几米,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救我,为什么……为什么……”
小素一连说了好几个“为什么”,后面的话,她始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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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8
林赛红沉默了。
大海还是像过去一样美丽,就像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误的小男孩,在大人的面前很害羞,吞噬几十万条生命对它来说,仅仅是一个“技术错误”。
灾难过后,普吉岛逐渐透出生机,寻找生还者和死难者的工作已经结束,推土机铲平了废墟,挖斗机带走了花花绿绿的垃圾,工人开始建造房屋,棕榈树下的小贩开始叫卖,一些幸存的酒吧也开始了营业,霓虹灯在闪亮。对普吉岛最大的帮助,已经不是救助,而是旅游,一些欧洲的旅行团已经陆续过来,大街上又有了游客和车流。
来自上海的医生们全体集中,准备返回,卫生部副部长正在普吉岛慰问中国医疗救援队,特意赶来看望了他们,跟大家握手话别。
普吉岛的机场冷冷清清,没有了来时的拥挤和混乱,各国大使馆为本国游客设立的临时联络处,工作人员已经寥寥无几,都去处理别的善后事宜了,挂有一面面小国旗的桌子上留下了各自的联络电话。
林赛红提着行李,走在队伍的最后,他是唯一一个有人来为他送别的,只是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位送客——小素的身影。
“要不要一道回上海?”林赛红问她。
“一起上飞机吧,反正别人看不见……”这句话林赛红没有说出来,但小素应该听得出话外之音。
小素笑着摇了摇头,笑里带着一丝凄凉。
“我已经没有家了,在哪里都一样。普吉岛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就留在这儿吧。”
林赛红点点头,安慰她说:“我会去一趟北京,把你的骨灰交给你父母,请放心。”
顿了顿,他又问:“我跟蔡律师素昧平生,万一他不相信我的话,怎么办?”
小素递给他一块手表,那是一块被海水浸泡过的swatch手表,表是塑料的,问题不大,但表带是皮质的,已经开裂、变形。
“这是我送他的礼物,超薄系列的,他说戴在手腕上很舒服,感觉就象没戴一样。他平时戴着一块劳力士,是他太太送的,男人需要一块好表。其实我们两个女人就像这两块表,太太是劳力士,在公开场合戴;我是swatch,闲暇的时候偷偷戴……”
林赛红默默地接过手表,戴在自己右边的手腕上。
“林医生,今天是几号?”小素问他。
林赛红想了想,离开上海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下着大雪,在普吉岛忙碌了几天几夜,日子都忘掉了。他只好看了看手表,告诉她:“今天是一月八号。”
“林医生,我想跟你说一句话,也许说得有点迟了,但我还是要说——新年快乐!”
林赛红楞住了,2005年的新年是在异国他乡、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所有的人都把它遗忘了。
望着这个来普吉岛旅游的上海女孩,他就要带走她的骨灰,而她的灵魂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林赛红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快要出来了。
上海的医生们发现,林赛红站在候机室是角落里,做着一个拥抱的姿势,可他的怀里空空如也,大家彼此传递着惊异的目光,有点担心。
沈医生说:“这几天他一直神神怪怪的,经常对着空气说话。这也难怪,置身于如此悲惨的环境,一定会造成心理障碍的!”
赴泰国医疗队回到上海,同样在机场受到了媒体记者的围追堵截,医生们个个精神焕发,对着采访话筒侃侃而谈,只有林赛红悄悄从员工通道离开了。
小素的父母连着十多天与女儿失去联络,焦急万分,他们并不知道女儿去了泰国。小素跟他们撒谎说电台派她去深圳做一次采访,至少要一周,她又跟电台请假说回北京看父母。她的父母来到上海,向电台询问,小素的谎言立刻被戳穿了。
她父母向派出所报了案,同时复印了几百份寻人启事,沿街张贴,至今杳无音信。
她父母就住女儿租的公寓里,这天晚上,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房门,她父亲开门一看,是一名陌生人,提着一个白色包裹,用一种低沉的语调很有礼貌地问:“请问,你们是小素的家人吗?”
“是啊!你知道她的下落?”小素的父亲着急地问,小素的母亲闻声也出来了。望着他们期盼的神情,林赛红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他默默地打开包裹,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
“对不起,我把你们的女儿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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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29
小素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电台。蔡国俊在电台做节目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并没有像其他律师一样显得很惊讶,只是询问了几句,还对节目主持人说,如果有她的消息,无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请尽早通知我,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很喜欢她。
直播时,节目主持人给他五分钟,请他简短介绍一下在普吉岛的历险,蔡国俊没有推辞,在普吉岛飞往上海的航班上,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圣诞节前,苏州台商协会组织的一个旅行团正好前往普吉岛,全称是“苏州台协高尔夫球——普吉岛之旅暨会长杯友谊赛”旅行团,下榻在PP岛上一家离海岸有一百米远的酒店。26号上午,他们有的在酒店后面打高尔夫,其余人在海滩上散步,十八米高的巨浪毫无预兆地奔袭过来,一对台商夫妇失踪,两名台商协会的女秘书一死一伤,还有一位台商的苏州籍女友被海浪卷走,其余人侥幸逃生,相关细节被上海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蔡国俊搜集了不少剪报,为自己的“PP岛历险”做修改和补充,听起来丝毫没有破绽。
“我是23号到的普吉岛,然后前往PP岛,PP岛和普吉岛相隔大概有20公里。26号上午,我正在PP岛附近潜水,周围的海水突然变得异常起来,泛着灰白色的泡沫,好像有人往海水里倒了很多洗衣粉,而且一下子就退了下去,又迅即地涨潮,我好像被扔进了洗衣机,被海水搅来搅去,先搅到了海底,又被翻上来,幸好我带着压缩空气瓶和呼吸器,没有溺水,我奋力游向岸边,等到我筋疲力尽上岸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
“下潜的时候还是天堂,浮上来已经变成了地狱。”
这句总结性的话也是从报纸上抄来的。
蔡国俊律师所在的国安律师事务所,坐落在江宁路的玉佛城,某栋楼17层C座。在墙上,挂着每名律师的简历与专长的法律范围,蔡国俊的收费标准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倍。通过电子邮件预约,林赛红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律师。蔡国俊正在接一个电话,对方大概是法官,说的都是法庭上的内容。
林赛红悄悄把他的办公室仔细打量了一遍:房间的西南角摆着钟馗镇鬼的雕像,墙上挂着一幅书法“维权卫士”,估计是某一位打赢官司的委托人所赠,书架的边沿摆有一个相架,蔡律师一身潜水服,兴高采烈托着一条飞鱼,炫耀他的战果。书桌上有他与太太、孩子的合影,太太是个大美人,长得像萧蔷。
“林先生,您想咨询一起意外伤害事故?”蔡国俊点击邮箱,把邮件又看了一遍。
“是,我跟朋友在海里潜水,我先浮上来,她在我下面,我的压缩空气瓶脱落砸到了她……”
蔡国俊的脸上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怎么会呢?你们没有同时浮上来?你们的距离怎么会这样近?压缩空气瓶怎么会脱落并且砸中他?”
蔡国俊一口气提了好几个问题,听上去不像律师,而像一名潜水教练。
见林赛红没有要回答的迹象,又问:“你们在哪里潜水?”
“浪塔岛。”
蔡国俊红润的脸色渐渐转成白色,他盯住林赛红,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林赛红费劲地听出那是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
“她?你指谁?”
“没有浮上来的那个人。”
蔡国俊身体慢慢往后仰,靠在厚厚的大班椅上,眼睛的光圈缩小,集中在林赛红的眼神上,目光犀利地问:“当时你在场?”
“可以这么理解。”林赛红模棱两可地回答。
“当时海面上的状况非常可怕,你居然还有心思关注别人?”蔡国俊觉得非常奇怪。
林赛红回避了这个问题,把那块被海水浸泡过的swatch手表放在他面前。
“你从哪里找到的?”蔡国俊一眼就认出了这块表,非常惊讶。
“你去潜水的时候,把它放在房间里。海水冲毁了酒店,是小素把它找到的。”
蔡国俊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她还活着?!”
“她希望你回答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用压缩空气瓶去砸她?”
“当时的状况你根本不了解!我怎么可能用压缩空气瓶砸她?如果在陆地上,我把压缩空气瓶朝她扔过去,你倒可以这么理解。可当时在水里,压缩空气瓶下坠的路线我根本无法预见。事实上瓶里的空气已耗尽,戴在身上反而是累赘,我不得不摆脱它……”
蔡律师越说越激动,离开座椅,来回走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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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0
“她现在在哪里?”
“她留在泰国。”
“她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她为什么不回上海?她父母从北京来上海找她,都急得快发疯了……”
“我已经见过她的父母了,把小素的骨灰交给了他们。”
一瞬间,蔡国俊仿佛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足足有半分钟站着一动不动,他把头转过来,盯着林赛红,问:“你说什么?”
“小素已经不在人世,她死了。”
蔡国俊的嘴里发出一声嘘声,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一直站在窗台前,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耳际里回响着海浪的惊天涛声,连林赛红离开办公室都没有察觉。
结束了假期,林赛红回到医院上班,一切照旧。后来,他从报纸上看到一些关于普吉岛的报道,那里正在迅速恢复,新建的酒店拔地而起,海滩上又热闹起来。
林赛红又去过一次慈修庵,为那边的人们祈祷。
小素托他办的事,他已经完成了,只是他想不出如何跟小素联系,他没有时间再去普吉岛,只能以后再说了。
小素的父母带着女儿的骨灰回了北京,林赛红开车送他们去机场,临别前,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和住址。望着夫妇俩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林赛红暗下决心,过一段时间就去北京看他们,以后要多关心他们,虽然小素没有托付过这件事。
那天下午,他在手术室为病人安装一个人工股关节,听见护士小声说:“奇怪耶,哪里来的脚印?”
他低头一看,地上果然有一串湿湿的脚印,而且没有穿鞋。
“手术前地板都是擦干净的。”护士从口罩里发出闷闷的嘀咕。
“大概是赤佬!(上海话,鬼的意思)”麻醉师开玩笑,引来呵呵几声笑。
林赛红并没有在意,他往医疗仪器上注视了一眼,病人血压正常。由于光线的关系,屏幕上有反光,林赛红的左边是器械护士,右边是引流护士,对面是医学院的实习生,旁边还站着一个“护士”,奇怪的是,那“护士”竟然穿着一件游泳衣!
林赛红扭头望了一眼,惊愕的表情差一点让口罩掉下来。
“林医生……林医生……”对面的实习医生叫起来,“你怎么啦?”
“林医生,你安心做手术吧,我不会打搅你。”说完,小素就退到一边去了。
林赛红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返回到工作状态,继续做手术。
“林医生也看到赤佬了。”麻醉师说。
两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病人被推走,其他人也走了,只剩下林赛红一个人。他关上门,问小素:“你怎么来上海了?”
话一出口,林赛红就后悔了,叶落归根,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一个流落异乡的孤魂回家呢?
“我本不想回来,可是我想他,想他想得厉害!”小素一边说,一边淌下眼泪来,眼泪不是晶莹的,而是浑浊的,象普吉岛的海水。
林赛红抿了下嘴唇,问:“我能帮你什么?”
两天以后,林赛红下班,看见一辆白色BMW车停在医院门口,一张熟悉的面孔从车窗里伸出来,“林医生!”那是蔡国俊。
“林医生,现在有空吗?我请你吃晚饭,有些事情想跟你谈一谈。”
肇家浜路上有一间餐馆,该餐馆有一大特色,中间竖着一根大立柱,其实是一个圆柱形鱼缸,里面灌满了海水,一条两尺多长的虎鲨在里面游来游去,当然是幼鲨。它可是餐馆的镇馆之宝,据说老板花了上万元从渔民手里买来的。
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坐下,蔡国俊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相架给林赛红看,里面有一张照片,是蔡国俊和小素去年在杭州游览西湖时拍摄的。
“你有没有见过这张照片?”
“没有,”林赛红摇头说,“从来没有。”
“这就怪了!昨天晚上,我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就见我太太坐在床上,捧着这个相架发呆。我问她哪里来的?她说她打了个瞌睡,醒来的时候,这个相架就放在床头柜上,正好对着她,原来放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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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0
说完,蔡律师又补充说:“我和小素一道拍的照片,我身边一张也没有留,全部在她的公寓里。奇怪!这是谁拿来的?而且放在我家卧室的床头柜上,真要命!我太太今天一早就回娘家去住了,看来够呛!”
林赛红心里一清二楚,他不打算隐瞒下去,他以为,这是一个说出真相的好机会。
“我知道是谁干的——就是小素,她在你家里。”
蔡国俊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如鸡蛋,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她是死了,可她一直牵挂着你,她很爱你,所以她很痛苦。在浪塔岛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太让她失望了,你只顾自己逃生,丢下她不管,要不是你的压缩空气瓶砸到她脸上,把她的潜水眼镜弄歪了,她也许能跟你一样浮上海面,活着游回岸边!”
“你……你的意思是……她、她的鬼魂在我家里?!”蔡国俊结结巴巴地问,全然没有了法庭上的能言善辩。
“我想是吧,但你不用害怕,她不会伤害你的,她爱你。之所以做出这种举动,也许她受不了自己所爱的男人跟另外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吧,即使那女人是他的太太!”
蔡国俊从惶然中醒来,他疑惑地望着林赛红,问:“你怎么知道?”
“我有特异功能,可以看见她的存在。我在普吉岛遇见她,她托我把她的骨灰带回上海,所以我对浪塔岛上的细节一清二楚,你以为我真的跟你们一样在海里潜水吗?”
蔡国俊把林赛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睛里透着难以置信,“你……有特异功能?”
“是的,我有‘天眼’,就在这里。”
林赛红把垂在前额的头发撩开,给他看了那道暗红色的疤痕。蔡国俊看了半天,还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冷笑一声:“林医生,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疤痕,什么‘天眼’,你怎么不说是屁眼!?”
他见林赛红反应平静,就又说:“我知道这一系列怪事肯定与你有关,照片是你放的,你买通了我们家的佣人!”
对这种近乎荒唐的指责,林赛红懒得解释,且听他往下说。
“我想你的目的无非就是这个吧——”蔡国俊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厚厚一叠人民币。
“你知道我是大律师,很有钱,就想要挟我,OK!我认输!这里有三万元,你拿去吧,买你的沉默,Keep silent!”
林赛红努力克制住自己,否则他会抓起那些钱狠狠甩在他脸上。这时候,服务生见他们两位客人还没有点菜,就走上来询问,几乎在同时,林赛红看见一行湿湿的脚印在餐馆光亮的地板上呈现出来,一个穿游泳衣的身影在服务生身后一晃而过……
是小素。
她就站在那个圆柱形大鱼缸前,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不敢走上来,只是远远地望着,望着这个让她至死不渝的男人。
蔡国俊对着菜单随便点了几只菜,忽然,林赛红脑海里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涌上来——让他亲眼目睹小素的存在!
用什么办法?
小素还是穿着那件绿白相间的泳衣,浑身湿淋淋的,海水……海水!小素从海里来,在海里她的肉体与灵魂分离了,籍此获得了“重生”。
海水!一定能让她显形!
紧接着,林赛红做了一件连自己想都不敢想、也是让餐馆里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疯狂举动,他举起座椅,椅子是实木的,很沉,冲到那个圆柱形大鱼缸前,狠狠朝鱼缸砸去,一下、二下、三下……厚实的玻璃有了裂缝,在海水的重压下,终于迸裂了!轰隆一声巨响,几百加仑的海水倾泻而下,那条幼年虎鲨随着海水一下子被冲出老远,掉在一位就餐小姐的脚背上,痛苦地扭动着,吓得那位小姐尖叫着跳起来。
海水溢满了餐馆的地面,几个正端着餐盘行走的服务生因此滑倒,摔得仰面朝天,乒乒乓乓,杯盘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小素离鱼缸最近,也被海水冲倒了,她刚刚爬起来,被林赛红一把拉到蔡国俊的跟前。
餐馆老板闻声冲出来,见到这番惨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对他来说,不仅是损失了一个鱼缸和一条幼鲨,更是一个凶兆,也许餐馆的生意从此一蹶不振。老板一声令下,几名服务生一涌而上抓住林赛红,把椅子从他手里夺下来,防止他再做出别的疯狂举动。
此时此刻,小素就站在蔡国俊面前,两人近在咫尺,然而,蔡国俊的眼睛却盯着林赛红,对他的惊人之举,显得瞠目结舌。
林赛红知道自己白费力气了,海水没能让小素显形,蔡国俊还是看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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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1
沮丧之余,林赛红忽然觉得额头上那块疤痕一阵奇痒难忍,里面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小鸡仔顶破蛋壳的感觉又来了,他想伸手去挠,可自己的胳膊被别人抓住了,无法动弹,就在这时候,他清楚地听见额头上发出“叽”的一声,他无法看清额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是从蔡国俊的反应来看,一定发生了什么!
蔡国俊惊叫一声,脚底就象踩到弹簧,人蹦了起来,惊恐万状地转身就往餐馆外面逃去。
餐桌上有一把闪闪发亮的银勺,可以起到镜子的效果,林赛红把头低下来,想看个究竟,结果把他吓一跳!那块暗红色的疤痕从中间裂开了,裂开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圆状物,象眼球一样骨碌碌地转动……
我的“天眼”终于睁开了!
林赛红想起了老尼姑的话,说它一旦睁开,被它注视的人就要大难临头。它刚才在看蔡律师吧?难道……
蔡国俊慌慌张张逃离了餐馆,BMW车停在马路对面,他横穿马路,惊恐之余忘记走斑马线,一辆空调大巴士疾驶而至,司机发现前面有人急穿马路,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就听“通!”的一声,蔡国俊被撞得飞了起来,姿势可以用“优美”来形容——侧体后空翻720度,然后重重落地,并且是头部着地。
路人纷纷围拢过来,司机下车查看,不由叹了口气,这是他撞到的第六个乱穿马路的冒失鬼。
蔡国俊侧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脚上一只皮鞋不见了,裤子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从后脑勺涌出来,染红了路面。
餐馆里的人纷纷跑出来,望着这骇人的一幕,一个个呆若木鸡,林赛红也在其中,服务生忘记了要抓住砸鱼缸肇事者,稀里糊涂松开了他的胳膊。
对餐馆老板来说,今天是一个很糟糕的日子,两个用餐的客人,一个砸毁了镇馆之宝,还有一个横遭车祸,今天会不会是我前老婆的忌日?……他有点疑神疑鬼了。
小素走出餐馆,旁若无人地穿过马路,挤进了围观的人群……
人群把林赛红的视线挡住了,过了片刻,小素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她的手牵着另一个人的手,林赛红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蔡国俊,他满脸微笑,步态轻盈,仿佛遭遇的不是车祸,而是一桩幸福的事。两个人向林赛红招了招手,算是挥手道别,然后象一对亲密的恋人,手拉着手,朝着无尽的远方走去,渐渐消失。
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围观的人群被分开,救护人员把蔡国俊放上担架,抬进车里,他的身躯已经被白布盖上了,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一条胳膊无力地耷下来,手腕上戴着那块swatch手表,已经换了新的表带。
林赛红傻傻地站着,目送救护车呼啸而去。
后来,从验尸的法医那里,林赛红听说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蔡律师的心脏居然是一块铁疙瘩,据化验,是铁矿石呀!”
“看来这家伙是‘铁石心肠’,难怪他在法庭上所向披靡,官司打一场赢一场。”
作为医生,林赛红无法解释这种超常现象,不过他想起一部老电影,美国派拉蒙公司1941年出品,著名女影星英格丽·褒曼扮演女主角,籍此获得了她的第一尊奥斯卡奖,这部电影就叫《郎心似铁》。
“林先生,你确定要把这个疤痕切除吗?”
在一家整形医院里,医生问林赛红。
“是的。”林赛红回答。
“那末,请在手术单上签字吧!”
手术后,应林赛红的要求,医生把消毒纱布包裹好的那个东西交给了它的主人。
现在,这个东西就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瓶子放在书柜的最上面一层。如果有朋友问一声“咦?这是什么呀?”,林医生就会告诉你,“哦,它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后来我不需要它了。”
“等我死后,让它和我一块进焚烧炉吧!”林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医生有点变态……”有人私下里这样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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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1
ATM
在上海淮海中路东侧与嵩山路交叉的地方,耸立着一幢灰白色的写字楼,叫力宝广场,它有一幢三层的裙楼,全部出租给商铺,一层就有星巴克、永和大王、联邦快递,还有农业银行等。
裙楼的中间插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天井,顶部是一个锥形玻璃天棚,阳光洒下来,让地下一层也通明透亮。一部装有大块弧形玻璃的透明电梯,上上下下,你可以清楚地看见几根钢缆是如何把电梯轻轻抓起来又轻轻放下去的。
数月前,大堂里发生了一件事,无论当事人自己还是周围目击者,都不假思索地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故。
大堂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对着喧闹的淮海路,后门对着金陵路,马路对面就是市中心面积最大的公共绿地。事故就发生在对着金陵路的大门,当时一名清洁工攀在高高的梯子上,举着长杆刷,正在清洁天花板,大堂的高度有三米多,忽听“哎呀!”一声,清洁工从梯子上摔了下来,那架梯子倾倒下来,没有砸到两边的商铺,却砸到了天花板上悬挂的一台摄像机,本来摄像机是对着大门的,受到撞击,整个掉头对准了大堂内,梯子倒在天井的护栏上,哐啷一声巨响。
这个倒霉的清洁工直挺挺摔在地上动弹不得,被送往附近的曙光医院,拍片诊断为手臂和大腿骨折,幸亏没有伤及内脏,休息几个月就能康复了。
当他摔下来的一瞬间,有多名目击者发出惊呼声,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者和那架肇事的梯子上,几乎没有人注意那台摄像机,它不偏不倚转了一百八十度,就像一名出操的士兵,做了一个向后转。
倾倒的梯子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摄像机,怎么会刚好转了一百八十度?用北京话说:“怎么这么寸?”当然,这不是寸,有一股神秘力量蓄意制造了这起“意外事故”。
力宝广场聘请香港著名的“仲量联行”进行物业管理,很注重保安的形象,大堂里的保安个个制服笔挺,身高一米八。毛小奇在徐州的装甲部队当了四年义务兵,退伍后在一家保安公司接受了培训,被派到这里上班,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二,因为狭小的装甲车空间容不下大块头,如果减去鞋跟的厚度,估计连一米七都不到,所以派给他的工作就是坐在监控室里。
工作虽然轻松,也很枯燥乏味,因为看的不是电视节目,而是监控录像。摄像机的位置居高临下,一直处在俯瞰的状态,看多了头会晕。唯一的乐趣,就是看见电梯里有男女抓紧短暂的几秒钟亲热一下,只要有这样的画面,这段录像一定会在保安之间反复地播放,尽管画面是黑白的,影像不大清晰,但毕竟是真实的,不像三级片里是假的。有人还开玩笑说,他们为什么不在电梯里做爱呢?我们可以替他们望风,有人来了,通知他们。
就在那起“意外事故”的当晚,正好是毛小奇值班,他一边吃着零食,眼光随意地在电视屏幕上扫了一遍,停留在九号屏幕上,心里发出一串嘀咕。
咦!怎么搞的?九号画面应该是大门,怎么变成了大堂?
毛小奇特意下楼来到大堂,抬头一看,发现这台摄像机居然掉转了方向,而且是一百八十度,难怪!他回到监控室,打电话问白天上班的同事阿鼓。
“下午有个清洁工从梯子上摔下来,梯子撞了一下,才转过来的吧。”阿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大概搂着老婆在睡觉。
“干吗不把它拨正?”
“那是工程部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挂电话前,阿鼓嘟哝了一句,“到底是当过兵的,这么认真,有本事你爬上去把它掉过来好了。”
咯的一声,电话挂了。
毛小奇放下话筒,心想是啊,工程部的事情管我屁事,别说掉头,哪怕像门大炮一样翘起来,与我又有何干?
跟平常一样,毛小奇翻着杂志,吃着零食,不时朝电视屏幕扫视一遍。
午夜十二点半的时候,毛小奇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妈妈还在小姑家打牌,大概赢了几把,很高兴,问儿子明天要不要去宜家看看那张可以折叠的削价沙发床。
“妈妈出一千,你只要出五百就行了,你不是嫌房间太小吗?把旧床扔掉,换沙发床,白天是沙发,晚上就是床,多好啊!”
“明天再说吧。”毛小奇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漫不经心地朝屏幕扫了一眼……
等一下!那是什么?
引起他注意的,又是那台九号摄像机的画面,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九号摄像机对着方形天井,对面就是农业银行,银行是全透明的玻璃墙,一目了然。画面里是企业转帐区,有四块分隔的办公区,每张办公桌都有两把椅子,客户坐在外边的一把,里面是留给营业员的。办公区的背面是一堵墙,墙上嵌着“中国农业银行”六个大字。
夜间大堂关闭公共照明,商铺也都熄灯,但银行就是银行,为了显示财大气粗,有一组射灯始终照着“中国农业银行”六个字。在黑灯瞎火的大堂里,银行成了唯一亮着的地方。
毛小奇看见的那个“东西”就在银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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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2
摄像机与银行隔着方形天井,距离较远,加上画面是黑白,不是很清晰,隐隐绰绰的,不过毛小奇大致可以肯定,有一个人坐在客户的椅子上。椅子是黑色的皮椅,椅背对着镜头,椅子遮住了他身体的大部分,只有肩膀和头部露在外面,就象一块黑黑的门板竖在那儿,分不清是男还是女。
这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坐着,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好像在等营业员出来,可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三十五分,不单是银行,整个力宝广场都休息了。
注视了有五、六秒钟,毛小奇心里发出一团疑惑:
他是谁?怎么会坐在银行里?
是加班的银行职员?
可银行的玻璃门上,明明挂着一把大锁。
隐隐约约有一股凉意,顺着毛小奇的脊梁往上爬,从脖子后面慢慢爬到了头顶。
他抓起对讲机,调至通话频率。力宝广场有四名值班保安,一名在车库,毛小奇在监控室,小秦和阿忠在隔壁写字楼。
对讲机里传来阿忠的声音:“小奇,怎么啦?”
“阿忠,你最好过来一下,大堂里有情况。”毛小奇尽量把声音放得平静。
“什么情况?”阿忠的声音变得警惕起来。
“农业银行里有人。”
“哦!什么人?是不是小偷?”阿忠腾地站了起来。
“不像小偷,”毛小奇一时难以解释,就说:“喂,你还是过来一下吧。”
“OK,我马上过去。”
过了几分钟,阿忠从写字楼的大堂过来了。写字楼的大堂与裙楼的大堂是相通的,隔着一道玻璃门,阿忠打开地锁,推开玻璃门,经过星巴克,来到了农业银行门前,透过玻璃墙,企业转帐区看得清清楚楚。
“人呢?”阿忠拿着对讲机问。
监控室里的毛小奇从九号画面上看见了走过来的阿忠,怎么搞的,这家伙的反应居然如此迟钝。
“老兄,你有夜盲症吗?就在你面前,坐在椅子上,从左边数第三把。”
阿忠的脑袋拨来拨去,来回看了一遍,沉默了几秒钟,大声说:“没有啊!”
“我说你……”
阿忠有点不耐烦,冲着对讲机嚷:“把你高贵的屁股挪动一下,自己下来看吧!”
几分钟后,毛小奇站在了阿忠的位置上,这里的情形让他哑口无言。透过玻璃,企业转帐区的确空无一人,椅子都空着,射灯的光线投在“中国农业银行”字上,泛着柔和的暖光。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看见有人嘛!毛小奇心里嘀咕着,难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阿忠的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笑嘻嘻问:“你看见的大概是个女人吧?穿着三点式……”
毛小奇瞪了他一眼,他没心思开这种玩笑。
农业银行的营业区分四块,为企业转帐的A区最大,,它的门开在大堂内,对着方形天井。B区是一台电子回单箱。C区是储蓄窗口。D区在最外,是自助银行,门对着淮海路。
毛小奇沿着玻璃墙来回巡视了一遍,银行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玻璃墙上反射着自己的身影和一张疑惑的面孔。
他回过身来,看了看方形天井对面那台摄像机,本来它是对着外面的,现在却对着里面,结果拍到了……
毛小奇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对阿忠说:“它把他拍下来了,我带你去看录像!”
几分钟后,监控室里鸦雀无声,毛小奇垂头丧气,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回放的画面里根本没有那段内容,只有“中国农业银行”六个字安安静静地挂在墙上,仿佛六个张开的嘴巴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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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好心地递了一根烟给他,问:“小奇,最近有没有失恋?”
之后的几天,毛小奇都没精打采。
“深更半夜农业银行里坐着一个人”这件事就这么传了出去,开始只在几名保安之间,很快扩大到整个物业范围,工程部、采购部、就连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号称力宝广场第一美女的苏珊都打来电话,饶有兴致地问了十多分钟。
不仅传得快,而且越传越邪,出现了几个版本:有大众版,力宝广场往东的斜对面有一座淮海公园,解放前这里是法国公墓,阴森森的鬼气五十年未散,一直蔓延到马路对面的力宝广场。有“午夜凶铃版”,说是个女鬼,披着黑黑的长发,整个脑袋被遮起来,看不见面孔,贞子从枯井里爬出来,而她是从空调通风管道里钻出来的。又从“午夜凶铃”版衍生出了色情版,说那女鬼隔着玻璃墙做钢管秀,一件一件甩,最后脱得精光。最可笑的还是“张爱玲版”,说这个女人穿着旗袍,两手叉腰,摆pose跟照片上的张爱玲象极了。
解放前淮海路叫霞飞路,也是一条商业街。据考证,力宝广场的原址是一家皮草行,张爱玲肯定在这儿买过裘皮大衣……因此,最荒唐的“张爱玲版”反而最有市场。
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几套版本的源头——毛小奇,问他,毛小奇脑袋一拨,回答很干脆:“我没看见,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九号摄像机被工程部转了一百八十度,重新对着金陵路的大门。
几天过后,新闻就变成了旧闻,没人再提起了。这样一个大都市里,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新闻。
这天中午,毛小奇在永和大王吃葱油拌面,肩膀上又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毛小奇厌恶地甩过头去,他不喜欢被人拍肩膀,尤其是最近。据说男人肩膀上有两盏灯,夜间行路,鬼就不敢靠近,虽然现在是大白天,可自从经历了那件事,毛小奇变得敏感起来,就连临睡前刷牙,站在盥洗镜前都不敢抬头看一眼,低着头匆匆刷毕,因为他脑子里总会转呀转呀,转出来一本书名,叫什么“午夜不要照镜子”之类。
身后站着一个女孩,穿着合体的制服,笑盈盈望着他,她是农业银行的职员安吉拉。那次在星巴克,安吉拉买咖啡,拿着一百元,恰好收银机里没有零钱可找,旁边的毛小奇掏出二十元钱来,请她喝了一杯,就这么认识了。
毛小奇承认,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他就想入非非,脑子里晃过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我有大把的钱,一定往她身上存……不,是往她们银行里存,帮她完成个人指标,也好让她知道,我多么有钱……
安吉拉的午餐很简单,加了油条、肉松的糯米糍饭,一杯豆浆,据说是为了减肥,不过毛小奇估计她在撒谎,她是为了省钱,想买诺基亚新推出的百万像素手机。
安吉拉问他,这两天老听别人在议论,说大堂里有怪事发生,有个人坐在我们银行里,真的假的?
换了别人,毛小奇一定会摇头,说“我不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之类,不过对安吉拉,毛小奇打算以实相告,不仅因为她是他的梦中情人,还有一个道理:那人坐的椅子就在安吉拉的工作台前。
“你说什么?”安吉拉眼睛瞪得溜圆,好看的杏仁眼变成了葡萄,声音带点发颤,
“他就坐在我对面?”
毛小奇点点头。
安吉拉想了一阵,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会不会是这种情况,肉眼看不到,但摄像机能看到,却不能把它录下来……”
安吉拉的奇思怪想,让毛小奇吃惊又说不出话来,天哪,什么样的东西才能符合这三个条件?莫非是……
安吉拉又问:“后来你没有再看到过?”
毛小奇摇摇头:“工程部把摄像机的位置调整过来了,再也看不到了。”
安吉拉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摁住毛小奇的手,她的手心好温热,仿佛在传递某种信息,毛小奇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大量的雄性激素随之分泌出来。
“嗨!我有一个主意,你敢不敢试一下?”安吉拉的表情带着一种怂恿,也可以说是挑逗。
准是个馊主意!毛小奇心里想。
“喂,你不会想叫我坐在你的位置上,去跟那个人面对面吧?”
安吉拉没有回答,朝他挤了挤眼睛,食指勾着一根手机吊绳,晃晃悠悠地把那只崭新的诺基亚手机亮了出来,原来她已经买好了。
毛小奇看了看手表,卡西欧表的液晶屏幕上是零点三十分,时间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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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3
他定了定神,把杯里剩余的咖啡全部倒进嘴里,在舌端上逗留片刻,咕噜一口咽了下去,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入胃里,他能感觉到咖啡因的力量顺着胃孔往全身扩散,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这股力量。
这样浓的咖啡,已经是第三杯了。
OK,走吧!
他站起来,离开了监控室,轻轻带上了门。
采纳了安吉拉的馊主意,毛小奇决定尝试一下。
年轻真好,什么都不怕,恐惧算什么?那叫刺激。用王朔的话说玩的就是心跳。
户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如果在白天,抬头可以看见雨点霹霹啪啪打在锥形的玻璃天棚上,很有意境。但是现在雨声被隔在了外面,大堂内静悄悄的,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尘世间的喧嚣被带走了,只留下雨夜的空寥。
站在玻璃墙外,对着“中国农业银行”那六个字,毛小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伸进裤袋,掏出了那只诺基亚手机。
企业转帐区里,那几把黑色皮转椅一动不动摆在那儿,虚席以待。
空无一人。至少在他的视野里是这样的。
毛小奇把手机背面的摄像头对准了这块地方,将手机调至拍摄状态,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到底是百万像素的,很清晰。
第一把椅子是空的……第二把也是空的……第三把……
毛小奇的手哆嗦了一下,幸好有心理准备,才不至于把手机摔在地上。
真的有人坐在椅子上!他的背对着外面,身体的大部分被椅背所遮挡。
手机有四倍变焦功能,毛小奇把画面推近些,再推近些,可以看到他的后脑勺了,是短发。
毛小奇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看这家伙的肩膀,好像是个女人……
画面往下移,椅子的下端,是一根转轴和带轮子的底座,前面有两条小腿,这人穿的是裙子,还有一双高跟鞋,这下毛小奇心里有底了,肯定是个女人,短发的女人。
静谧的雨夜,这个女人就这样坐在银行里,坐在客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仿佛在等待什么,等待被别人发现?还是等待某种机会……
隐隐约约,毛小奇有一种感觉,虽然背对着外面,可她知道,有人正隔着银行的玻璃墙,举着一只拍照手机,小心翼翼地在看她、观察她,她不用转身就能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因为她具有超常的洞察力。
手机忽然响了,40和弦的音乐在快要凝固的空气里,听来就象一曲猛然奏响的交响乐,毛小奇经不起这一吓,手机真的脱手了,幸好有手机吊绳挂在手腕上,才没有砸在地上。
手机挂在手腕上晃来晃去,屏幕上显示一个来电号码,来不及多想,毛小奇按下接听键,一个女人的声音直灌耳朵,“喂!看够了没有?”
毛小奇的心脏扑腾扑腾跳了两下,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我的妈呀!难道是她?!
“快开门啊,我在外面!”
声音有点耳熟,碰!碰!远处两下传来拍打玻璃的声音,毛小奇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透过方形天井,有个人打着伞,站在金陵路的大门外,焦急地朝大堂里面张望,原来是安吉拉。
毛小奇松了口气,忙走过去,打开玻璃大门的地锁,把她迎进来。
“这鬼天气!”安吉拉一边收伞一边骂,“从晚饭后一直下到现在,滴滴答答没完了!”
毛小奇没啥反应,安吉拉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毛小奇脸色惨白,血色都不见了,她轻声问:“真的有啊?”
毛小奇木然点了下头。毋须多说,两人穿过大堂,来到银行的玻璃墙前,毛小奇把诺基亚手机交给她,让她自己看。约摸过了半分钟,安吉拉放下手机,并没有惊慌失措,平静地望着毛小奇,毛小奇也望着她,彼此靠目光来交流。
对着大堂的是两扇玻璃门,一把环形锁把两侧的门把手牢牢拴在一起。安吉拉掏出了一枚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叭嗒,锁开了,推门而入——
安吉拉紧紧贴在毛小奇身后,拿他作挡箭牌,就像两只绑在一起的螃蟹,横着走,毛小奇举着手机,始终瞄准了目标,仿佛握着一把左轮手枪,可以射出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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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3
他和她就像一位摄影师和他的助手,操纵着一台摄影机,沿着铺设的轨道,来拍摄一位端坐沉思的女演员,按照导演的要求,镜头从背面缓缓摇至正面……
这个肉眼看不到、录像又录不成的神秘女人,终于在手机屏幕上显出了她的真容。
她不是小女生,约三十岁左右,有一张标致的脸,鼻子修挺,肤色很白,这种白难以形容,白得让人不舒服,如果放在一个欧美白种女人身上,似乎还说得过去,可这明明是个黄皮肤的中国女人,实在白得有点怪。
她的短发倒是经过精心打理,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羊毛衫,一条铂金项链戴在羊毛衫外面,项链的坠头是字母“D”,或许有什么特殊纪念意义。
她这么坐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像一尊雕塑,根本不介意有旁人靠近她、拍摄她,所以说她更象一位演员,那么的投入,你拍你的,我演我的。
她低着头,垂着眼帘,看着面前的办公桌,似乎目不转睛,百分百的专注。
毛小奇和安吉拉几乎跟她面对面了,保持着约五、六公尺的距离,背靠着镶有“中国农业银行”的那面墙,安吉拉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朝那儿看了一眼,椅子上确实空无一人,她仿佛穿了一件隐身衣,只有在摄像头面前才显出原形。
周围静得出奇,毛小奇和安吉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毛小奇咳嗽一声,抖胆开了口:“小姐,晚……晚上好!”
那女人好象没有听觉。毛小奇的口腔里干涩难忍,他使劲嘬了一口唾沫咽下去,说了第二句:“小姐,请问您是谁?您为什么要坐在这儿?”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毛小奇的耳朵后传来,那是安吉拉,
“我们这儿是银行,您要存钱的话,请……请白天来吧!”
“希望您存的是人民币,而不是冥钞……”这句话是安吉拉在肚子里说的。
女人终于有反应了,她稍微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朝摄像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睛与众不同,没有眼球,而是一对洞穴,隐约可见暗灰色的脑组织……
“啊——”银行里响起混杂的叫声,一个男人的嚎叫夹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好像在比谁的喉咙更响。记不得是如何冲出银行,奔出大堂,跑到金陵路上的,也不记得前后摔了几跤,外面下着雨,雨比刚才要大,凉凉的雨珠打在脑门上,把恐惧渐渐浇灭了,两个人喘息着面面相觑。
十分钟后,惊魂甫定的两个人又回到了银行里,倒不是不怕死,而是被雨淋湿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并且取得了一点共识:这个女人并没有恶意。
如果她真的要侵犯他们,估计两个人手脚再快,也逃不出这间银行的。
她抬起头来,倒不是想吓唬他们,而是有话要说,或者有事要做。
当毛小奇再次举起“手枪”瞄准那张椅子的时候,却是空空如也,屏幕里的女人不见了。
扫视周围,A区没有,B区、C区也没有,对着淮海路的自助银行里也没有。
“莫非是我们的叫声把她吓跑的?”安吉拉看着毛小奇。
毛小奇耸了耸肩,看来“雌雄大叫”还真有威力。
“你快看呀!这是什么?”安吉拉又叫起来。
办公台上有一张薄薄的东西,大小跟名片差不多,绿色,材质是塑胶。这是一张农业银行的金穗卡,持卡人签名条上写着“王家玲”三个字。
王家玲,大概是她的名字吧。
都说字如其人,从眷秀的字体来看,这是一个外秀内静的女人。
下班前,安吉拉照例把工作台整理过,客户的金穗卡绝不会遗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它是刚刚才出现的。
这个女人的出现,说不定就是为了留下这张卡……
安吉拉利用职务之便,很快获取了卡内的信息,卡内的钱少得可怜,只有二十三元六角。
王家玲是上海人,生于一九七二年,家住“太阳都市花园”A幢十九层。
“太阳都市花园”位于河南南路与复兴中路交界处,河南南路以东是著名的豫园旅游区,复兴路的尽头则是蜿蜒的黄浦江,这里原先属于南市区,市政府为了扩大中心城区的面积,把南市区划给了黄浦区,就这样,南市区从地图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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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4
前两年,这儿可是一个高档住宅区,这几年房地产业炙手可热,发展商竞相开发更豪华的住宅区,把这儿给比了下去。
毛小奇和安吉拉决定去拜访一下,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见到王家玲本人的概率几乎为零,不过他们还是决定跑一趟,或许可以见到她的亲人,了解一些内幕情况。
调查,这是迈向关键的第一步。
小区里显得拥挤,仿古罗马的喷泉、雕塑、回廊占据了很大空间,这是前几年流行的风格,现在看来有点幼稚可笑。
不出所料,王家玲已经不住在这里了,A幢十九层的这名业主是一年多年前搬来的,他通过中介购买的二手房,对“王家玲”这个名字,他显得十分陌生,一问三不知。
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业主保持着一份警惕,没有让他们进屋,简短的对话是站在门口,隔着一扇防盗门完成的。
“谢谢,打搅了。”毛小奇和安吉拉只能告辞。
防盗门关上了,碰的一声。
两人等着电梯,脸上透着失望,无言以对。
这时候,身后又传来碰的一声,是隔壁一扇防盗门发出的,一个五十多岁、胖胖的妇女走出来,头发染成红色,带着一绺金黄,发型做得就像一只失过火的鸟巢,提着LV手袋,一看就是那种暴发户的太太,老公在外面包二奶、包三奶,她只能靠打牌和购物来消磨时光。
她站在他们旁边,一道等电梯。
安吉拉注视了两眼,忽然心里一动,这个女人,应该是楼里的老住户吧?
她开口问道:“太太,您认识住在隔壁的一个人吗,她叫王家玲。”
安吉拉把“王家玲”三个字拖得很长,说得很慢,想让她听清楚。
“鸟巢太太”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来,轻轻点了点头。
“她搬家了?”
鸟巢太太一听就摇头,吐出两个字:“死了。”
跟预想的一样。
安吉拉马上追问:“怎么死的?”
鸟巢太太露出了苦笑,带着一点惋惜,哼了声说:“自杀。”
“她为什么自杀,您知道吗?”
“好象是做生意被人骗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鸟巢太太先进去,安吉拉和毛小奇跟了进去。
“她做什么生意?”毛小奇问。
鸟巢太太打量着他们,反问:“你们是什么人,干吗问三问四?”
这么简单一句,倒把两人给问住了,怎么回答?说是朋友吧,怎么会连王家玲做什么生意的都不知道,说别的吧,一时真想不出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底层,鸟巢太太第一个跨出电梯,回头扔下一句话:“她是开美容院的,就在淮海路,不过早就关门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淮海路横跨黄浦、卢湾、徐汇三个区,找开在这儿的美容院,无疑是大海捞针,何况已经关门大吉了……
回去的出租车上,毛小奇嘟哝个不停,旁边的安吉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象是想起了什么,
“小奇,我们那儿原来就有一家美容院啊!”
毛小奇在力宝广场上班时间不长,倒是听人说起过,原来这里有一家美容院,隔壁还有爱立信手机专卖店,爱立信跟索尼合并以后,撤掉了这家店,移到了附近的赛博数码广场,后来,财大气粗的农业银行把两块地方统统吃下来,合二为一,变成了现在这间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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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20:35
由于淮海路的位置越来越重要,汇丰银行和恒生银行先后在淮海路上开出了营业所,汇丰银行落在香港广场,恒生银行开在上海广场,力宝广场夹在它们的中间,如今,这一段二百米不到的淮海中路,不仅有建设银行、中国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浦东发展银行这些银行,甚至还有宝马、保时捷的汽车专卖店,真是一条富得流油的街。
毛小奇判断,如果力宝广场的美容院真是王家玲所开,她一定拥有相当的财力。
从卢湾区公安局的经侦队(经济侦察队的简称)里拿到档案,这样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居然让安吉拉做到了,着实让毛小奇惊讶。
说来也是凑巧,不久前,经侦队办的一个案子,嫌疑犯在自助银行的提款机上取过现金,一名姓盖的警察来调看录像资料,跟安吉拉认识了,互换了名片,小盖对安吉拉很感兴趣,隔三岔五就打来电话,约她看电影、泡酒吧,安吉拉觉得多个做警察的男朋友也不赖,就把他列入了自己的“男友候补名单”。
安吉拉看到的是一份报案笔录,时间是二OO三年一月十四日,王家玲在她母亲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建国中路上的卢湾区公安局经侦队报案,称一名叫李顿的男子诈骗了她,人不知去向。
李顿是王家玲的男友,比王家玲大七岁,上海人,原先在上海铁路局当一名司机,一九九五年自费去澳大利亚留学。
一九九九年圣诞节前夕,王家玲去澳洲旅游,在黄金海岸认识了李顿,可以想象,李顿凭着他的阅历、风度和手段,还有一口流利的英语,很快就俘虏了王家玲。千禧年来临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发了疯,到处找地方希望最先看到二OOO年的第一缕阳光,黄金海岸鳞次栉比的豪华大酒店里,所有面朝大海的客房早早被预订一空,王家玲的客房在十二楼,面对浩瀚的南太平洋,视野极佳,可她并不满足,租了一条游艇和李顿一道去海上看日出,望着新世纪的第一轮太阳从海平面蓬勃而出,那份浪漫,作为局外人也可以感受到吧!
报案人提供了李顿的照片,是两人的合影,王家玲站在李顿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脸上荡漾着女人特有的幸福,李顿黑黑瘦瘦的,打工的艰辛减了他的体重,澳洲的阳光也把他晒黑了,加上一米八零的身高,反而显出男人的挺拔来。都说男人的身材比面孔重要得多,果真不假,女人都想找个依靠,且不说经济上的依靠,起码有个伟岸的身体可以靠一靠吧。
这个男人对王家玲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她戴的项链可以给出答案,项链的坠头是英文字母D,李顿的英文名字叫David(戴维),“顿”字的首个拼音字母也是D,这条铂金项链是从澳洲买来的,此后的三年多里,王家玲一直戴着它,除了睡觉偶尔摘下来,从不离身。
美容院是王家玲的母亲与人合伙开的,王家是最大的股东,对美容这个行业,王家玲有着天生的敏感,凭着她的出色发挥,很快就掌管了业务,力宝广场的大堂底层很高,因此王家玲把美容院设计为上下两层,下面做发型、涂指甲,上面做护肤,据说这儿还是上海第一家引进SPA概念的。
在拿到澳洲长期居留证后,李顿在上海的时间越来越多,说是要做生意,他对王家玲说,他和朋友在浦东注册了一家高科技公司,从澳洲引进一种智能住宅报警器,安装在高档住宅区,已经有几家房产发展商向他订货,现在他急需资金,等第一批货卖掉以后,有了赚头就轻松了。王家玲轻信了他,把美容院准备向力宝广场缴纳的房租、物业管理费的一百多万,加上自己的钱,合计人民币二百七十四万,统统借给了李顿。
据调查,李顿在王家玲报案的两天前即一月十二日,搭乘上海东方航空公司的班机回了澳大利亚,走之前他把人民币全部兑换成了美元,他在浦东国际机场发了一条短信给王家玲,言简意赅:
“谢谢你的爱,谢谢你的钱,我永远不会忘记你。I LOVE YOU!”
之后李顿就杳无音信,他的手机,还有在澳洲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停机,无法联络。
李顿的父母还在上海,不过这对夫妻早在一九九零年就离婚了,现在各自有了家庭,父母都称跟这个儿子已经没什么来往了,有本事你们抓住他,判十年二十年,枪毙都无所谓。
尽管诈骗金额巨大,经侦队还是束手无策,除非李顿回到上海才可以将他拘捕,私下里侦察员们都说,傻瓜才会回来呢。
在报案的两周多后,即一月三十一日,王家玲自杀身亡。
“她是怎么死的?”安吉拉问小盖,诸如坠楼、割静脉、服药……
“都不是啦,在家里开煤气。”小盖补充了一句,“在临死前,她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用汤勺把自己的眼珠挖了出来,放在盘子里。”
安吉拉颤栗了一下,银行里那个没眼球的女人,就是王家玲呵!
小盖并没有到过现场,是邻居先闻到煤气味打了110,巡逻警车去的现场,听说王家玲的母亲看到如此可怕的场景时,当场昏了过去。
“刑侦队的法医小宋到过现场,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个女人‘有非凡的耐力和惊人的毅力’。”
“什么意思?”安吉拉不解。
“你想呵,两个眼珠总不能同时挖吧?当她把第一只眼珠挖出来的时候,痛似刀绞,血如泉涌,换了别人,肯定痛得满地打滚甚至昏厥,她居然忍得住,接着把那一只眼珠也给挖出来……”
安吉拉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都说女人耐痛,这回算大开眼界!”小盖感慨。
“她为什么要这样自虐?反正快死了,干吗不给自己留一个完整的身体?”安吉拉实在想不通。
“这不是明摆着——恨自己瞎了眼,爱上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