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 发表于 2007-3-28 15:08

6

据说,找房子跟找对象差不多。有的时候,一眼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一开始,涂伟和我看
了几家,都不太满意。大部分的时候,是涂伟一锤定音,我在旁边配合的点头赞同。我慢
慢习惯了他的“大权独揽”,尽管他并不是我的谁。

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们来到离学校不是很近的一家。那是一栋房子里面的一间。房东是一
个退休的老会计。因为行动不是很方便,他把两楼的房子全部租给了学生,自己和一只名
叫“U-TURN”的猫咪住在一楼。老头非常干净整洁,整栋房子,打扫得一不尘染。我前几
家看的房子,因为房东都不住在那里,房客们显然也没有什么值日生制度,厕所和厨房经
常是“重灾区”,有的几乎无法下脚。这里,总算是有一点点“家”的感觉了。我走进要
出租的那间屋子。很小,几乎只放下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柜子。屋子的墙壁全是
没有上油漆的木板,暗色的原始的木头的颜色,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那时候,夕阳正
透过唯一的一扇窗子,肆无忌惮充满整个房间。没由来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有阳光
的小屋。

虽然,这间面积不大的小屋并不是很便宜,离学校也不近,精明的会计老头更是准备好了
几页的“租房合同”, 什么deposit多少,什么每月要按时交钱,如果晚交钱,要有多
少fine, 什么不能大声喧哗等等等等。涂伟看了,当场就要say no. 我忙拉住他,对老
头说,” I will take it.”

在我办理老头要求的一堆繁琐的租房手续的时候,涂伟在边上一言不发,看不出他是高兴
还是生气,这倒是让我心里毛毛的。办完手续,拿到房间钥匙,出来坐上涂伟的车。我已
经准备好对预计中他的臭骂置若罔闻。

涂伟关上车门,很“正眼”的看了我一下。(在这之前,我觉得我们只是视线相交,并没
有认真的谁“正眼”看过谁。这次,我感觉到他的视线是特意的正视了我一下。) 我转
过头看车窗外,并悄悄看了一下手表,开始读秒。

“喜欢就好。不管是好是坏,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 涂伟“反常”的平静,让我几乎
有一脚踏空的感觉。“走,我们现在就去拿你的行李。祝贺你有自己的家了。” 一刹那
间,他脸上的灿烂的笑容给我阳光的错觉。

后来,当我象许多恋爱中的女孩子那样,无数遍追问涂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总是
嬉皮笑脸得回答说“第一眼“。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赖皮的回答。只有一次,当我们因为分
歧再次争吵,我哭着对他说,我们太不相同的时候,他才说,我们从根本上是一样的人,
会为了自己的感觉,甚至是错觉而坚持。在我第一眼没有道理的喜欢上了那间有阳光的小
屋的时候,他也第一眼没有道理的喜欢上了夕阳下的我。
于是,后来,当我每每念卞之琳的《断章》,都泪落衣襟。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开学后,所有的人都忙起来。虽然我是春季入学,但是我希望和其他学生一样在夏天就毕
业。因此,我要在一年半里面修完两年的学分。在加上,刚刚到美国的第一个学期,听课
象听天书。那种手忙脚乱,那种坐立不安,那种心慌意乱,相信每一个初初来美国的中国
留学生都曾经体会过。

涂伟虽然是和我一个商学院,但是我们的专业不同,我念会计,他念金融。我们只有一门
共同都上的课,市场营销。上课的时候,我一如所有的好学的孩子,总是坐在第一排,不
管听得懂或者听不懂,不管睡觉或者不睡觉。他照例是最后一排的常客。在这里上课,和
在国内大学里面上课不一样。第一排,去得再晚也有位子,相反,最后一排,倒是要早去
才有。于是,我几乎每堂课都帮涂伟在最“隐蔽“的角落占一个座位。这几乎是我们之间
唯一的联系。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反正,他和我根本是两种类型的人,就象猩猩和猴
子,长的是很象,终究是被生物学家分成两大物种。我听何萍说,他是全部自费念的书。
这不由得让我对他爸爸不是”贪官“就是”奸商“的推测有了依据。再加上,他一副不那
么认真学习的样子,更让我“义愤填膺”的认为他在浪费全中国普通老百姓的血汗钱。

不过,我心里倒还是一直惦记着,我还欠他一顿饭,来答谢他帮我找房子。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09

7

转眼春节到了。这是我在美国的的一个春节。其实,在这个美国的小镇,除了我自己挂历
上的那个红圈圈和中国学生之间说一声“恭喜发财”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过年”的痕
迹。

平时被忙忙碌碌而麻痹的神经,因为过年而变得格外敏感起来。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有二十四小时普普通通的白天和黑夜,但是,我还是不能“免俗”
的在自己的心里张灯节彩。我心里的灯火,让这小屋变得格外冷清。

我打开我的通讯录。到美国这一个月里面,还是只增加了两个电话号码。何萍和涂伟。我
不是一个能够欣赏孤僻美的人。只是生活的忙碌和压力,挤走了寻求友谊的闲暇。任何的
感情,亲情,爱情或者友情,都是需要花时间和精力的。

“喂,何萍吗?“我最终还是拿起电话,寻求温暖。“啊呀,是你这丫头啊。”何萍还是
一样的热情,“开了学,就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你这没良心的丫头。” “
你饶了我吧,何姐姐~~~~我忙得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一个学期修20个学分啊!求你就不
要生气了。” 我笑着讨饶。“哼哼,我想也是。我即使怀疑你的不仁不义的人品,也不
会怀疑我的品位,想当初我还拿我的粥喂饱你。“何萍套用了一句最近网络上流行的“名
句”,逗笑了我们两个。友情是一朵远比爱情好养活的花。“哈哈,是是是。当年你的粥
在我心里就是那珍珠翡翠白玉汤啊。这不,小女子来‘报恩’来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想请你,涂伟,黎乐吃饭。感谢你们以前帮我的忙。” “哦,感谢就不必了。反正,
今天是大年夜,我们大家聚聚也挺好的。”何萍爽快的答应了,“你约他们了吗?“ “
还没有呢。我想先问了你再说。而且我也没有黎乐的电话号码。” “哦,这样子啊。我
打电话去问他们。一会儿给你消息,看他们要不要去。” “好啊,谢谢了,何萍。”

挂上电话,看看墙上的钟,才6点钟。想着,在中国,这会儿,才7点钟。爸爸妈妈说不定
还在睡觉。还是等吃完饭回来再给他们拜年。

随手拿起椅子上的牛仔裤,又放下。在美国的第一个月,上学一直穿牛仔裤。我的牛仔裤
A,B,C,D已经全部轮了一遍。那些从上海带来的长裙,中裙,短裙,则全部打进冷宫。
每天,我宁愿花那十分钟睡觉,也不愿意花在挑选穿什么样的裙子,搭配什么样子的衣服
上面。终于深深明白了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真是经典。

电话铃响了,是何萍。“喂,熙宝。我们过个15分钟,到你楼下等你啊。” 她干脆的好
象是涂伟的风格。嘿嘿,近墨者黑。我心道。

打开衣柜,我决定,给自己找一身鲜艳喜气的衣服过年。以前在上海,妈妈老是唠叨的要
我穿一些小姑娘该穿的颜色,粉红,嫩黄什么的。可是,我非要穿街上流行的米,灰,黑
,以显示自己的时尚。以至有一年过年还非要穿着一身的灰黑上外婆家拜年,惹得妈妈很
生气。如今,妈妈在千里之外,再也管不着我了,我却在衣柜里面,翻天覆地的找一条喜
气的裙子。终于,被我翻到一条红黑格子的,有点苏格兰风格的呢裙,上面配一件薄薄的
黑色翻领毛衣。我还居然找到了,和裙子搭配的那条红黑格子围巾和那顶可爱红色贝雷帽
。我都不记得把这些放进箱子了,想必一定是妈妈。她最喜欢我这身打扮,因为是小姑娘
该穿的样子。

看到镜子里面,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睛,帽子下面露出几缕有点卷
卷的头发。我把嘴巴也噘起来,变成一个圆圈。哈哈,好可爱。我有点自恋的夸了自己一
句,开心的笑起来,有点过年的样子了。

窗外,还在下着大雪。涂伟的那辆墨绿色的FREELANDER静静的停在那里,象是一片还没来
得及被大雪淹没的绿叶子。

“哇!不会吧!这么漂亮。”黎乐看到我很夸张的做出“惊艳”的表情,“我回去和学生
会的干部们要进行一下严肃的讨论,把你列入我校的秀女名单。” “你们少来了。我看
你们那个学狼会研究出来的白兔名单,趁早销毁的好。”何萍从后排重重给黎乐的一记火
云掌。“啊呀,大姐,你这可是辣手催草啊。” 黎乐一脸“极度痛苦”的表情,“伟哥
,伟哥,你可千万不要为我报仇啊。你只要保护好我们的小红帽,不要给别人染指就好。
” 黎乐“奄奄一息”的向涂伟交待“遗言”。涂伟一手开车,一手顺势又给了黎乐一下
“黑虎掏心”,“你说胡诌什么呢。辉瑞制药又没有给我广告费,你凭什么拉我当他们的
广告代言人啊。” 他从后视镜里面,看了我和何萍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何萍,就看
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你就成全了我,把黎乐给摧毁吧。我一定好好保护小红帽,除了我
之外,谁也不给染指。” “你,你,你••••” 黎乐气得直
翻白眼。我和何萍在后座笑得直不起腰。

“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我突然想起来,好象他们还没有告诉我去哪里。“啊?我不知
道啊。我听说有饭局,就马不停蹄的跑来了。” 黎乐看看涂伟,“喂,司机班小涂,你
知道吗?” “何领导没有给过指示啊。”涂伟一伸脚,皮球踢回给何萍。“熙宝,你是
请客的人啊。你都不知道去哪里?心诚不诚啊?” 何萍自然是顺手一击到我的头上。“
啊? 我哪里都不认识。我以为大家都知道要去哪里。我只要带信用卡就好呢。那你,你
,你往哪里开啊。好象知道要去哪儿似的。你浪费汽油啊。” 我对着后视镜里面涂伟“
怒目而视“。”哈哈,哈哈,这么容易着急,傻丫头。我们逗你玩儿呢。” 一车的人都
笑,“ 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只有两个选择,湘园和龙园。龙园今天休息,就只有湘园
了。你以为,这是国内,满大街的餐馆?”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弱女子。小心,
我待会在你们的饭菜里面下药啊!” “下什么药?” 何萍对我不怀好意的眨眼睛。“这
~乃~是~武林第一奇毒~~~~” 黎乐拖长了音,“ 奇淫和合散。” 涂伟居然心知肚明的和
黎乐异口同声的说。

说说笑笑间,湘园到了。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11

8

湘园是最最标准的美国式的中国餐馆。满墙互不搭界的俗艳的贴画,油腻腻的桌椅,以及
菜单上面的“左宗鸡”,“陈皮牛”,“甜酸虾”。 尽管如此,这样的中国餐馆也是中
国留学生的“天堂”。 至少,在这里可以熟练的告诉服务员,“来一碟花生米,萝卜干
”, 而不必对着美国餐馆服务员的一大堆关于要什么“Dressing”, 要什么“Soup”,
要什么“rare, well-done” 的问题,有不知如何应对的窘迫。

何萍熟练的点了几道菜。上来以后,我发现所谓的几道不同的菜,其实就是一样的蔬菜配
菜炒不同的肉类或者鱼类。刚刚从国内来的我,味蕾还处于未被糟蹋的阶段。我尝了几口
,觉得实在是不太好吃。所有的菜都是一个味道。看着何萍,涂伟和黎乐吃的那么香,想
着,半年以后,我的味蕾大概也会麻木得和大家差不多了吧。

吃饭间,分别来了好几拨中国学生。黎乐好象所有的人都认识,不停站起来和人打招呼。
他还会端着茶跑到别桌去以茶代酒的敬上一杯。同时,我和涂伟也不停得被介绍给各种各
样的人,然后被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涂伟一开始还耐着性子,逢人点个头,后来他干脆就
埋头猛吃,连头都不抬。

何萍趁着黎乐跑到别桌的当,悄悄对我说,“ 你有没有发现,黎乐去敬茶的桌子,都是
有MM的。我看啊,别人跑到我们桌,多半也是冲着你这张新面孔。” “不至于吧。” 我
将信将疑的。“怎么不是!我们这个偏理科的学校,每学期就来这么几个女生,刨去结了
婚的,F2来的,就剩下没有几个了。连我这样子的恐龙,当年都还红火了一阵子呢!”
何萍说到这儿,做出一副“年华已去” 的落寞样子。“别,别,何萍,你要是恐龙,那
就没几个人不是了。” 我忙安慰她,深知这时候如果不对女孩子说一翻“信誓旦旦”的
赞美之词,那就真叫是不识时务了。果然,何萍马上高兴起来。她冲着涂伟嚷嚷,“喂,
你干嘛,光顾着吃啊。几天没有吃饭啊?” 涂伟正往嘴里塞一块牛肉,“呜~呜~, 我又
不是小红帽,等着别的大灰狼来吃。我也不是大灰狼,惦记吃别桌的小红帽。反正,他们
感兴趣的不是我,我感兴趣的也不是他们。不如趁黎乐那个狼不在多吃点,别浪费了。”
他倒是挺讲实惠的。

黎乐领了几个中国学生过来,看到空了一半的盘子,大叫,“涂伟,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都吃完啦。” “你什么才离开一会,都走了三年了。我再不吃完
,菜都要长毛了。” 涂伟不理他,继续和一块牛筋做斗争。

“算了。” 黎乐只好大人大量的,不和那个贪吃的没风度的家伙计较。“来,给大家介
绍一下,我们学校商学院新来的漂漂MM,郑熙宝。” 黎乐又开始介绍我。何萍在边上咯
咯得乱笑。那几个学生又向我敬茶。我觉得我的膀胱和我的耐心都要爆炸了。“我去一下
厕所先。” 我大概是很不淑女的窜出去。

回来看到,我们这一桌多了好几个男生,正聊的欢。我的脾气大概也随着膀胱的“消肿”
而平和起来,想别人又没有得罪我,我也不能给人家脸色看啊,免得又有人说什么女F1稍
有几分姿色,就盛气凌人了。

那几个男生,人倒是很好,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不能沉浸到他们的谈话中去。而
且,其中有一个男生居然还不是长的一般的难看。我一看到他就想到《绝代双骄》里面的
“魏无牙”。我拼命警告自己“ 不能以貌取人,不能以貌取人。”但是,“魏无牙” 不
停向我提各种问题,什么国内哪个学校毕业的,哪一年毕业的,学什么专业啊。而我在回
答他问题的时候,不得不直视他,这让我颇有点恼火起来。我觉得,他好象是要在十分钟
之内把我的生辰八字全搞清楚一样。但是,我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来,想着起码的礼貌还是
要维持的吧。“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国内一定有男朋友了吧。” “魏无牙”笑得有
点暧昧的问这个问题,我终于“暴怒”了,“是啊,当然有。不过有也不关你的事。”
说完,我扔下一桌子的人,跑去付账。刹那间,我的心有点点痛。我说谎了,因为,我想
到了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成宇翔。

从湘园回去的路上,黎乐不停向我道歉,“你不要生气。他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对新来
的女生多少有点那个。你知道,一帮老光棍们看到漂亮女生,肾上腺激素分泌就会失常的
。” 黎乐的话让何萍噗哧笑了出来。“是啊,熙宝,你就别和他们计较了。这也是美国
男F1的特色吧。我是见怪不怪了。” 她也一起劝我,“他们倒都是好人。平时挺乐意帮
忙,也挺正常的。” “你,何萍,你可太损了你。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呐。” 黎乐为全
体男生叫屈。 “我没有生气。其实,最后,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只是…. 那家伙长的太
不好看了。” 我小声的说。“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我发现涂伟很专注地开车
,仿佛没有听到我们的讨论。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12

9

在回去的路上,大家提议要到何萍家打牌。她住的那个“大杂楼”想必现在是热闹非凡。
“大杂楼”是这里的中国留学生对那栋上下住了十六个中国学生的房子的爱称。这个大杂
楼也是自然而然成为中国学生的“活动娱乐中心”。 

想着还要回去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拜年,和一大堆没有写完的功课,我说,“我就不去了吧
。” “怎么,还在生气?我保证在我的地盘上,没有任何青蛙敢骚扰你。”何萍一副江
湖侠女的样子。“何萍,我真的不去了,你知道,我一个学期要……” “知道,知道,
你一个学期要修20个学分。” “正是,正是。姐姐,你就放我归山吧。” “好吧。下
次一定来玩。” 我发现何萍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勉强别人。

“你呢?涂伟,你来不来?” 何萍用手指戳一下正在前面开车的涂伟。“去啊,大过年
的,干嘛不去。”连何萍都没有想到,涂伟答应地这么爽快。平时,涂伟一直是游离在中
国学生之外的。不知道是因为他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性格还是他的新车,或者是因为商学院
念金融专业也特别的忙碌,他看上去并不比我多认识半个中国学生。今天晚上,不知道为
什么,我觉得涂伟并不像那个帮我找房子时候的涂伟。但是,我倒是喜欢这样子的涂伟多
一点点,至少比较亲切,不让我觉得咄咄逼人。

回到家,写了一些作业,看看钟,正好十一点钟。在上海,应该是中午十二点钟了。打电
话回家。家里人声鼎沸的。如每年春节那样,爱热闹的爸爸妈妈正请了一大帮亲戚来家里
吃饭。隔着重洋,我好象也能从电话听筒里面,闻到饭菜的香味。那一定不是什么左宗鸡
,陈皮牛,甜酸虾,一定是我魂牵梦萦的地道的上海小菜。

“妈妈,新年好!” 我不得不提高声音,因为那边太吵了。“爸爸和弟弟都还好吗?我
刚刚和同学吃完年夜饭。我挺好的,你们放心。” 

“好。嗯,我们也都挺好的。你在那里要都照顾自己。”接下去,妈妈一大串叮咛嘱咐的
话。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早就嫌罗唆,要逃了。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这是最动听的新年
钟声。“你要用功念书,出国不容易。但是也别老待在家里念书,有空也多和同学出去玩
玩。你看,你离开一个月,你弟弟居然有女朋友了。” 

“妈! 你瞎说什么啊。” 电话那头传来弟弟熙磊情急的喊声。“姐,你别听妈乱说。
” “呵呵,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我去他们大学,正好被我看到他和一个小姑娘手拉
手呢。” 妈妈不管熙磊,自顾自的爆料。“你呢?我听说,在美国,小姑娘比较吃香啊
。” 天,我就知道,妈妈转弯抹角的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她也太心急了吧。“妈,我
好不容易签证出来,你就先让我专心念几天书,好不好。” “好,好,好。不过你也不
要想太多了,眼光要放远一点。” 我知道,妈妈一定以为,我还在为成宇翔伤心,不能
忘记他。知女莫若母。

“妈,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姐,那个成宇翔,打了电话来拜年呢。” 没心没肝
的弟弟,在一边嚷嚷。熙磊还以为,成宇翔是的我的他。“熙磊!” 我听到爸爸和妈妈
一起想要制止弟弟。但是,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名字。

呵,成宇翔。
成宇翔,是比我高两年的师兄。虽然,我们都积极于各项复旦大学的学生活动,一起在各
种诗社,散文社,小说社流窜,但是在学校里面,我们只是点个头的缘分。在学校里,他
有一个很漂亮很有才情的女朋友,背起唐诗宋词,就跟背家谱一样。而我则守着我们家的
家规。我们家有一个十分“重男轻女”的家规。郑熙宝,女,从大学三年级允许谈恋爱。
郑熙磊,男,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就允许招惹女生。不知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想的。还
好,在大学前两年,我也没有为谁动心,否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家庭斗争。

大学三年,太平无事。我倒是觉得有点可惜起来。直到大学四年级,开始忙碌于各种招聘
会,我想我的大学大概就是要如此孤家寡人的过完了。那时候,成宇翔早就以他一向的优
秀,进入了当时还是六大的国际会计事务所,并且一路做到了team leader。那次,是他
回母校,为他们事务所的作招聘介绍。他的自信,他的风度,他的谈吐,突然让我的心跳
漏了一拍。事后,我对我的室友燕子在床上咬耳朵,她就说,“熙宝,我看你的春天也来
咧。” 

大学毕业的时候,六大会计师事务所合并成五大。我也顺利拿到了其中四家的录取通知。
不需要犹豫的,我去了成宇翔的那家。因为那时候,我听说他的漂亮女朋友已经嫁作了商
人妇,从此不再吟诗,而是帮着老公打理全国开花的生意。

后来,就象所有的言情剧里描写的那样,我们一起在busy season加班,一起做project,
一起全国各地的出差。然后,在云南的苍山洱海,成宇翔用一朵山茶花,换了我的初吻。
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样子。浪漫而美丽。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30

10

我和成宇翔的恋爱,其实从一开始好象带有了点“婚姻”的性质的。我们年貌相配,门当
户对,兴趣相投,即使是最挑剔的人大概也不能挑出我们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的爸爸
妈妈和他的爸爸妈妈更是乐开了花。他爸爸妈妈喜欢我的“知书达理,温柔娴淑”。我的
爸爸妈妈喜欢他的“年轻有为,书香门第”。反正,所有在台湾言情剧里面为了爱情所产
生的家庭冲突,我们都省了。我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好象是被上帝眷顾着的。如果没有意外
,我们也就会在某个适当的时候结婚。
但是,人生还是充满了意外。有些意外,竟还是从意料之中演变而来的。那时候,五大会
计事务所里面盛行出国留学的风气。成宇翔当然也不是一个例外。我也就跟他一起念TOEF
L,念GMAT。但是,结果却是意料之外,又顺理成章。因为,他心高气傲,一定要申请TOP
10的MBA,最后全军覆没。而我倒是因为不挑,拿了好几个Offer, 还都有些奖学金。成宇
翔丧气极了。我如何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我说,我不去了。他说我言不由衷。我说,要
不我先去,你再申请一年。他说,如果还是申请不到怎么办。我说,那么就放低一点要求
,不一定非TOP 10不可。他说,没有TOP 10,还如在国内发展。我甚至说,要不我们结婚
,你先F2过来,然后在美国申请,可以Campus visit,可能容易些。结果,他是怒不可遏
,觉得这种建议,对他是一种污辱。

反反复复的,我们的感情尽然在这没完没了的周而复始的讨论之中,慢慢消磨。到最后,
我觉得力不从心,对他的安慰尽然如他说的那样言不由衷起来。我知道他还在努力作再次
申请的准备。他也知道我在准备拒签后的再次签证。但是,我们谁都避免这个话题。申请
,签证和出国,那时候仿佛是我们生活的重心,我们整天忙的就是这个。不谈这个话题,
我们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苍山洱海,山茶花,遥远的象一个梦。

后来,我们居然就这样子没有硝烟的分手了。我甚至忘记是哪一天,忘记了分手的时候说
了些什么。过了一个星期,当我又到云南出差,才意识过来,我的爱情,已经时过境迁了
。我恍然大悟的痛哭。

我出国的时候,成宇翔正在出差,也没有来机场送我。我想,即使他在上海,也不一定会
来。不是他不愿意看到离别,是因为离别的机场会再次提醒他的失败。他是如此好强的一
个人。

来到美国的短短一个月。我给成宇翔打过几次电话。(心里算算,居然和打给爸爸妈妈的
电话次数一样多,真是不孝啊。)每次他不是在公司开会,就是在赶deadline,说不了几
句,就挂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要坚持给他打电话,即使是没有任何事情和主题
,哪怕只是说一声“嗨,最近好吗?“,甚至有的时候,我会只想听听他的电话留言,然
后什么都不说,就挂了。

分手如此轻易,忘记却不是那么轻易。



弟弟的一句话,让我觉得我又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在新年第一天,给成宇翔打个电话拜
年。

拨通了他的手机。“喂,宇翔。新年好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哦,
熙宝啊。是你。” 宇翔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会让我的心跳加快。“我现在挺忙,等会
再说,好吗?” “现在是过年,又不要加班,怎么还忙。” 我坚持的想要多说几句,
不肯那么快挂电话。

“宇翔,你快点,大家都在等你,菜要凉了。” 旁边一个清晰的女孩子的声音。我突然
痛恨现代科技,为什么可以让手机质量那么好,为什么可以让国际长途那么清晰。“她是
?”我听到了自己的颤音。“ ”熙宝,你别问了。问了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没有关
系了。”电话那头,宇翔的声音有点伤感。

“喂,你好。” 可能是宇翔的有点伤感的回答惹恼了他身边那个性子很烈的女孩子,她
居然一把抢过手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成宇翔的女朋友。你不要经常打电话给他。
因为我很不喜欢。你们断了就是断了,你再打电话有什么意思。以后你打了,他也不会接
的。” 她一顿抢白。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宇翔呵斥她,一把抢回手机,“你不
要在意……..” 

这边,我无声的挂上了电话。很慢的,我走到门外,站到雪地里。好象,在小屋里面的那
部电话机是一只会吸人氧气的恶魔,在旁边多待一分钟,我就会窒息。

满天大雪,一片一片的下到我的心上。融化了,心就被雪花灼伤一个小小的洞。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34

11

爱和不爱,就象面面对面放着的一个水晶花瓶和一个粗瓷瓦罐。从爱到不爱,只是在简单
的转身之间。而且,因为转身太快,撞倒了爱的水晶花瓶。清清楚楚,我听到,我的爱在
转身的刹那,碎了一地,碎得拼也拼不起来。
雪,下得淋漓酣畅。我在雪地里面,酣畅淋漓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我居然站在何萍的大杂楼窗外。动物在受伤的时候,会有寻求温暖
和保护的本能。而我现在也是一只智商很低的小动物。我本能的要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去,
仿佛在人群中,我可以汲取一点点别人的体温。何萍是我在这个国度里唯一认识的朋友家


站在窗外,我看到我曾经住过的那个客厅兼饭厅里面,全是中国学生。光牌局就开了2桌
。黎乐的额头上面贴着白条,上面居然画着一只猪头。还有一群学生围着一个手提电脑看
不知谁从哪里download下来的春节晚会转播,被赵本山逗的直乐。那个“魏无牙”也在,
正帮着何萍在煮一大锅粥,给大家当夜宵,脸上满是认真讨好的神色。涂伟在一边看着一
本汽车杂志,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拱猪的人起哄。

我突然不想进去了。我在这快乐中,是一个不和谐的音节。我想要温暖,但是不想向众人
展示我的伤口。我怕心直口快的何萍问我为什么哭,我更怕在她问的时候再一次忍不住哭


也许是一种宿命。这时候,涂伟突然不经意的看了窗外一眼,也许他只是想看看雪停了没
有。他看到我象一个悲伤的幽灵一样站在外面。

他走出来,“进去吗?”。 我摇摇头,相信窗内的灯光还是让他看到了我红红的眼睛。
“那你先到我的车里面坐着。外面很冷。你等我一下。” 他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门。一分
钟以后,他拿着他的外套出来,发动了车子。

“你不需要和他们说一声吗?这样子跑出来好吗?” 我问。“呵呵,你操心的事怎么这
样多?”涂伟笑笑,“大家都很开心,人开心的时候不会注意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溜走的
。在大部分的人眼里,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没有问我要去哪里,也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他只是开着车在大雪的夜晚,漫无目
的地“散步”。 

“我以为你会送我回家。” 
“如果你想回家,就不会不穿外套跑出来了。以后,跑出来的时候要记得穿外套,带信用
卡。” 
“嗯,好。我记得。”  心想,情伤到深处,哪里还记得了这么多啊。

车子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涂伟,拿出手机,关闭了。然后,他打开音乐,是迪
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他想了一下,取出那张CD,换了一张张国荣,正唱着
那首“我“。然后,他就按了一下Repeat键。

“ I am what i am
我是我多么特别的我
多庆幸大地有不只一种足印
神做世人种种色色都有他公允
我很庆幸站在我屋顶快乐做人
拿著我心告诉世界何谓勇敢
我是甚么在十个当中只得一个
葡萄园里响起水仙子的赞歌
我是甚么是万世沙砾当中一颗
石头大这么多我也会喜欢这个我
我很庆幸万物众生中磊落做人
怀著诚恳告诉世界何谓勇敢”

我们一路开过这座小小的城市所有积雪的道路。仿佛,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开车,听音乐,彼此想着彼此的心事。

我很感激他适时的不问,很感激他沉默背后的了解和体谅。

过了很久,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从家里一路跑到何萍家跑累了,也许是夜太深了,也许
只是车里的暖气,我居然在他车里睡了过去。

等他推醒我,车子已经停在我家门口。“去吧,好好睡一觉。记得,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
是会为了没有另外一个人而活不下去的。”

我点点头。我关上我房门的那一刹,如“飘”里的郝思嘉那样,用力对自己说,“明天又
是新的一天了。”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34

12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躺在床上,从我的小小的窗口看出去,是干干净净的蓝天。

我伸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切正常。我以为,我会如琼瑶小说里面柔弱的女主角
那样,为了逝去的爱情,在大雨里面游离痛哭一场后,一病不起。但是,我好象健康的不
得了。昨天晚上,没有穿外套,在大雪里面走了半天,一点事情都没有。哎,看来现在的
孩子,抵抗力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是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生病。反正那个男主角,也不
会为了我生病,几千块钱买一张机票飞到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心疼得发誓再也不离开
我。生病给自己看,就象是摆一场没有人出席的婚宴,纯属无聊。

如往常那样到学校。看看时间还早,到计算机房里面,随便上网逛逛。我登录MSN
Messenger, 破天荒的看到几百辈子不会上网的成宇翔。

翔宇:“嗨,熙宝。等你很久了。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熙宝:“没关系。” (我不想再和他说话,又想痛斥他一顿,但是,到头来,我不听话
的手,居然打出一句“没关系”。天哪。)
翔宇:“真的对不起。她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她也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 
熙宝:“哦。” (翔宇,他一定不知道他越解释让我的心越疼。他口口声声,说她,她
,她。就象一把刀在我的心上凌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挂在网上,接受他对我的凌迟
。我一定是中邪了。)
翔宇:“熙宝,请你原谅我。你一定在恨我,在你离开后,这么短的时间就爱上了别人。
但是,我真的必需让自己有一种忘记你的方法。否则,一再想你,那种无望,真的很痛。
” 
熙宝:“哦。” (我不知道,我除了“哦”之外还会说什么,还能说什么。我无法理解
他的理由,唯有被动的接受。即使如何的不愿意接受,又能怎样?)
翔宇:“熙宝,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生气吗?”
熙宝:“如果你不能爱我,就请原谅我的痛苦吧。” (这是最初,成宇翔在苍山洱海送
给我山茶花的时候,在卡上写的一句泰戈尔的诗句。看了,我就明白了他的心意,那时候
我是那样的欣喜。如今,用这一句诗来和他告别,居然同样的贴切。)

打完这一行字。我就Log off 了我的MSN Messenger。因为,突然之间,我从他给我的魔
法里争脱,意识到说和不说都无法改变任何事实。说了,只有让自己更加难过。于是,我
要遁走了。

第一堂是市场行销课。我照例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给涂伟占了个座位。迟疑片刻,我在旁边
坐下。

涂伟照样还是踏着上课铃声和教授一前一后的走进教室。我向他招招手,告诉他,我的方
位。他在我身边坐下,笑得一脸的灿烂的,“干嘛?今天性情大变。不做模范学生了?”
“你才大便呢。我只是想换个视野而已。” 我白了他一眼。“呵呵,好好。看来昨天睡
的不错。还有力气骂人。” 他边说边打开书,上面居然工工整整的记满了笔记。“哇,
你还挺用功的嘛。看不出来。” 我有些意外。“你以为,我坐最后一排就是为了睡觉?
我钱多的烧的啊。一个学期花个一万美金,上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睡觉?” 说实话,
我原来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哎,看来,我一直自以为是的直觉遭到了”滑铁卢“。



经过了那个雪夜。我觉得对涂伟多了一些亲近。有时候在下课后,我们还会聊上几句。他
从没有问过我那天晚上为了什么而伤心。我当然,也不会主动告白。于是,我们的友谊,
也就到此止步了。就象是,一篇开头还不错的文章,因为没有铺垫,没有情节,再也写不
下去了。

直到,春暖花开。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35

13

据说,这座美国北方的城市是没有春天的。雪,会一直下到五月份毕业典礼。但是,我还
是感觉到了春天的呼吸,哪怕很浅很浅。走在校园里面,只要不那么行色匆匆,可以看到
四处星星点点的绿色。虽然,随后而来的又一场雪,会毫不留情的打击这些勇敢的“先锋
部队”,但是,春天还是在这晴晴雪雪中前赴后继的来了。成宇翔,偶尔还会给我写个Em
ail, 客客气气的问“最近忙不忙?” 我也客客气气的回答,“一切都好。”
这些Email成为他确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就象是街角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积雪,描述这里
曾经有怎样的冬天。

来美国已经快三个月了。一切纳入正轨。我也渐渐摸清楚了教授上课喜欢怎么样的发言,
课后喜欢怎么样的作业。我在大学四年琢磨出来的猜题理论,放之四海而皆准,轻轻松松
的,我就在期中考试中,成为Bell Curve右端的outlier。想想,我也许可以干点念书以
外的事情了。

这时候,商学院的学生会正在推广 Junior Achievement 的活动,也就是到小学或者中学
里面给小孩子上上课,给他们一点商业管理,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启蒙教育。我报名参加了
。我不是一个热爱孩子,看到他们纯真的眼睛就会感到无比幸福的人。我只是觉得那个活
动听上去还满有意思的。

在参加培训的时候,我居然很意外的看到了涂伟。在我偏执的概念中,他应该趁着春天的
大好时光,开车兜兜风,采采野花什么的。或者干脆在家念念书。有一次,涂伟在问我借
笔记的时候告诉我,他很后悔在大学四年胡天黑地和众兄弟们在外面玩,结果不光是功课
被荡掉好几门,英语四级更是第N遍才勉强通过。即使后来为了出国硬着头皮拼T拼G,再
加上不计学费,达到了目的,现在还是觉得上课的内容不太容易,要加倍努力方可。所以
,我觉得如果我是他,就应该在家闭门念书,不要四处活泛。

涂伟看到我坐在那儿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干嘛,你象看恐龙一样看我?没看到过帅哥?
” 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我喜欢小孩子不行?
这可是给我以后当爸爸的免费training。” “哈,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身上充满了
父爱。是不是啊?想到中学里面拐骗人家女学生。”我也调侃他。我们都是那样子的人,
不会为了玩笑而计较生气,所以我们经常会互相进行“人身攻击”。 “嗯,是啊。中学
生太大了。我挑的全是小学生,一年级的。可以从小按我的胃口培养起来。” “嚯,狼
子野心。” 

培训开始,我们停止“攻击”对方。讲台上,Junior Achievement 组织的代表很详细的
讲述这个组织的目的,教学的方法,教学的对象等等。 涂伟依然认真的记笔记。我突然
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他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记笔记,而且还特别认真。讲解完毕后开
始分配学校,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车,也不会开车。美国的公共交通远远不如国内的发达
,那些学校根本不在Bus Route上。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当然,最后
涂伟顺理成章的和我分配到同一个小学,成了我的“Junior Achievement活动的专用司机
”。

后来当我们相爱,总喜欢兴致勃勃的争论我们永远的关于“是谁主动追了谁的”命题。他
老是说,是我故意去参加Junior Achievement借口没有车子要接近他。而我则一口咬定是
他硬要和我分配到一个小学,让我不得不勉强让他接送我。回想当时种种孩子气的“斗嘴
”和“吵闹”, 却是让现在的我们更加难过。早已经忘了,是谁爱上了谁,是谁追了谁
,只知道,命运让我们一步一步接近,而后,让我们一步一步远离。

自从Junior Achievement的活动开始,我和涂伟又多了聊天的时间。从SUNY到那个小学,
并不是很近,于是我们就在来回的路上,谈天说地。我们的话题从“爱情和自杀“的“高
深”哲学命题,到“一只猪在进食的时候有什么想法”的奇谈怪论,什么都有。我们相处
的时候,是用一种颇为中性的方式。他毫无顾忌的会说一些脏话,会肆意评论路过的美国
女生身材如何。我也完全没有想过因为要保持淑女形象而故作矜持,因为要保持清纯面目
而特意矫情。我们在一起,很自由,很“童言无忌”地互相攻击,互相吹捧。那时,即使
敏感如我,也丝毫感觉不出来,有任何超乎友谊之外的风吹草动。我坚信,我们的友谊,
是这样子素净而纯粹。

很自然的,有一天,我告诉了涂伟,关于苍山洱海和成宇翔。也告诉了他,我在那个雪夜
的所遭受的打击。他却说,“我觉得那个女孩子说得很对啊。的确是你做得欠妥。” “
什么!”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反而还被说是我不对,我很有些恼羞成怒。“为什么
?那个女的,也太没有修养了啊。而且,成宇翔,也太过分了啊。我们交往了那么长时间
,感情曾经那么好,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爱上别人。而且,还让别人对我大吼大叫的。一
点旧情也不念。” 我委屈的要哭了。涂伟,这个讨厌的家伙,还说是我朋友,怎么帮人
家说话呢。“你也知道那是旧情啊。你不觉得你老是打电话给他,除了坏处,没有任何好
处吗?“涂伟根本不搭理我”泫然欲滴“的样子,还在滔滔不绝,“你到底要达到什么目
的。如果你还要那段感情,就好好去争取,什么抢啊,夺的。你那些小诗小词的全拿出来
。如果,你决定不要了,就不要打电话给他。你打了难过,他接了也难过。根本是多此一
举。那女孩子说的没错,断了就是断了。你干脆一点。” 又来了,涂伟老是说一些很对
但是让我很不舒服的道理。“但是,我还是不好受嘛。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但是这么快
,让我不禁怀疑爱情。爱一个人不应该久一点吗?” 我垂死挣扎的企图从涂伟那里得到
一些共鸣。事实证明,这个家伙根本是铁石心肠。“你们既然彼此同意分手了。那他接下
去如何做,都是他的自由。你不愿意忘记,也不能强迫别人念念不忘。每个人都有选择开
始新的生活,谈新的恋爱的权利。难道,如果你一直不能忘记,他就该一辈子为你守身如
玉?” “我,我。是,但是。” 我被涂伟的话噎得一愣一愣的。就好象是那个人人皆
知的故事里面叙述,一个人去喝一个小孩子的满月酒,告诉小孩子的父母,这个小孩子总
有一天会死的。虽然这是一个事实,但是小孩子的父母还是会勃然大怒。我现在正有这种
“勃然大怒”的倾向。这该死的家伙,随便安慰我两句,或者随便附和我骂成宇翔两句,
不就得了。他偏偏要给我分析得这么透彻这么残忍。偏偏伶牙俐齿的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
话来。这个男人,讨厌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讨厌啊。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36

14

如果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到了,这可能成为我和涂伟之间第一次争吵。不过,上帝可能不愿
意剧情铺陈得过于仓促,我们的谈话被一群雀跃而来的小孩子打断。

“Two Way! Two Way! ” 那些各种肤色的小孩子象一包散落的各种颜色的M&M巧克力豆
,扑向涂伟。我很好笑的听到,他们很有创意的把他的中文名字发成标准的美国英语,而
且还很贴切的样子。涂伟,大概是那种看到小孩子,就会慷慨的双手奉上爱心的人种。他
高兴的允许那些小家伙在他身上爬高爬低,把他那些算是名牌的衣服搞的一塌糊涂。相比
之下,我对小孩子就缺乏耐心。第一堂课下来,这一群被美国“快乐“教育制度宠坏的小
孩逼得我想要尖叫。以至于,每次去那个小学校教书,进教室前,我都要默祷三分钟,希
望自己还能神经正常,四肢健全的出来。

又一次默祷完毕,我走进我的教室,咦,教室空荡荡的。莫非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祷告,让
所有的小魔头们都消失了? 问了校长,才知道我教的这一班小孩子今天出去参加什么合
唱比赛了。她想通知我,却找不到我的联系电话。那个和蔼的胖校长抱歉的拼命说Sorry
。我很“大度”的答,No problem at all,心下窃喜,呵呵,正合我意啊。

看看手表,涂伟应该已经上课有10分钟了。反正要等他,我决定去看看他是如何上课的。
说实话,我一直挺好奇那个家伙是怎么搞定那帮小魔头,同时还赢得他们的“爱戴”的。
我悄悄溜进教室。

今天的主题是“家庭”。 涂伟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FAMILY”,问“Who can explain
what is family?” 他说的很慢,很清楚,好让小孩子们都听得清楚。

孩子们纷纷举手,象一片小小的树林。

“Amy.” “Frank.” “ Bob.” 涂伟毫不思索的叫出班上小孩子的名字,根本不需要看
名册。哗,这份本事,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小孩子每说一个答案,涂伟就认真地写在黑板
上。而那个回答的小孩子就得到一颗糖果。我惊讶地发现,涂伟在分发中国的大白兔奶糖
!天哪,他可能是专门跑去中国店买的。我也是最喜欢这种大白兔奶糖,即使包装一点也
不精美,那入口的浓浓的牛奶味道,却是我整个童年时代的最爱。正想着下课后,要去涂
伟的兜里搜刮一下看没有剩下的大白兔糖,涂伟开始总结发言了。

“你们知道,你们正在吃的来自中国的糖果叫什么名字吗?” 涂伟拿出一颗糖,“它的
名字是,大白兔。是我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到了美国以后,我找了很久很久才
找到这种糖。我很开心。因为这种糖,让我想到我的爸爸和妈妈,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涂伟,转身在黑板上写,FAMILY= Father And Mother, I Love You. 所有的小孩子都
很专注地看着他。涂伟的英文发音并不完美,甚至他的英文语法和单词用的也并不完美,
但是,我相信,小孩子们一定会记住他告诉他们的什么是FAMILY。我可以说比他更为流利
的英文,可以讲比他更为动人的故事,我却是没有他的那份认真和专注。因为,最初我做
,只是觉得我“应该”去做一些念书之外的事情,而他是真正的愿意去做。

这也许就是我和涂伟的分歧。我常常因为人生进行到一定阶段,为了“应该”而去做一些
事情,他则是为了“喜欢”而做,并且一旦做了就竭尽全力,直到精疲力尽,如同他给我
的那份爱情。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忘记了那个关于“旧情难续”的话题。我也悄悄决定,以后不再进行
感情方面的讨论,免得碰伤我们的友情。我想我还是很珍惜涂伟这个朋友的。

涂伟,是典型的北方男孩子。我觉得,如果非用一个字来概括他,就是“方”。 他个头
并不矮,但是因为他非常的粗壮结实,再加上,他自诩的堂堂正正的“国“字脸,让他整
个人看起来,有一点“方方正正”的感觉。他和我以前在上海看多了的文质彬彬的“绿豆
芽“男生不同,他是一棵看上去有点点“硬”,有点点“倔”,有点点“愣”的黄豆芽。
唯有,他一头软软的头发,泄漏了他有心软和细腻的一面。越和他接近,我就越发“羞愧
”于当初对他妄加的评论和想象,越发“羞愧”于自己的偏激。



春日。阳光如洒。

最后一次,我们从那个小学校教书回来。车子开在高速公路上。路边的积雪都已经融化了
。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阳光里面,随风跳着轻柔的舞蹈。

“你看,你看,那是什么花?开得这么好。” 姗姗来迟的春天,和熙的阳光,以及终于
结束“苦难“的教书生涯,让我的心情特别的好。
“要不要采采路边的野花啊?” 涂伟的心情也不错。
“好啊,好啊。路边的野花不采白不采。” 我兴致勃勃。
涂伟,将车子在高速公路边上来了一个急停,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下了车,吹着初春还有点点凉的风。我们走上了路边小小的山坡。各种野花开得正热闹。
我摘一朵,戴在发边,作出“飞天”状,“看,我象不象七仙女?” “不象,倒是有点
刘姥姥的意思。” 涂伟被我的“美色”要吓昏了,“我求你了,别糟蹋完了花,再来糟
蹋我的眼睛好吗?” 我轻轻伸腿,狠狠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看你不懂得欣赏美。
” 他哇哇乱叫,“现在连刘姥姥都轮不上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董永有哪点好
啊?七仙女大老远的跑来,非他不嫁。” 我又开始发奇想,要考古。“人好。” 涂伟
又小声加了一句,“活也好。” “流氓!” 他的屁股又遭殃了。我很是得意于自己的
“佛山无影脚”。 

胡天黑地的说笑。让我们的春天热热闹闹的。

我的视线被一小丛蓝紫色的小花吸引,“这是什么花?是不是葱兰?” 我自言自语。反
正,涂伟他铁定也不会比我多知道一根草的名字。我们都是城市长大的孩子,有一个从来
没有亲近过泥土的童年。

“这是勿忘我。不是葱兰。” 他倒是回答的十分肯定。
“骗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不信他。
“是青青告诉我的。青青,她是农村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青青这个名字。不是白蛇传里面的小青,是涂伟口中的青青,一个象是
从电影《我的父亲母亲》里走出来的纯洁善良的青青。

Liv 发表于 2007-3-28 15:51

15

“青青?过去完成式?现在进行式?” 我在草地上坐下,作出准备听故事的样子。
“过去完成两年式了。” 涂伟,也坐下,拔了一根可怜的野草,叼在嘴里。他看了我一
眼,可能在犹豫要不要往事重提。但是,人,终究还是一种愿意倾诉,需要倾诉的动物,
不管男或女。不管过去多久,有些心事,还是需要拿出来晒晒太阳。

“我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老是和一帮兄弟跑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名叫红辣椒的川菜馆吃饭
。青青,是里面的服务员。那种典型的漂亮川妹子。她从四川农村来的。家里很穷很穷。
她念完小学就出来打工了。在红辣椒打工的时候,她也才18岁。” 涂伟开始沉浸在如烟
往事里,“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她特别特别象《我的父亲母亲》电影里面的小女孩。
那种特别单纯特别善良的小女孩。” 涂伟,不知不觉用了很多个“特别”,想来这个叫
青青的女孩子,的确是在他心里很特别。我好象看到电影里面,“我的母亲”穿着花棉袄
,戴着红围巾,站在村头,殷殷盼望“我的父亲”,那种唯美的画面。

“后来去多了,就熟悉了,也经常聊几句。青青,是个傻丫头,觉得我们是好人,没有
看不起她,就每次都给我们的凉菜量特别多。有一次,我听到她被老板骂。再后来,我有
一个兄弟,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心情不好,喝多了酒,把青青当做他的女朋友,抱着人家
不放,还动手动脚的。我忍不住给了那个家伙一拳头,帮青青解了围。得罪了兄弟,不过
同时,青青也跟我好上了。特象小说,是不是?” 涂伟笑笑。

“有点。” 这些情节的确很象小说或者电影里面描写的,不过,听身边的他忧伤地娓娓
道来,仍是极为动人。“后来呢?” 我问,心里觉得,这应该是一场不被看好的恋情。
一个富家子弟爱上了贫穷的少女,免不了俗套的要么在大家长的激烈反对中“黯然分手“
,要么在大家闺秀的介入下”始乱终弃”。所以说,灰姑娘的故事是一个童话,而不是纪
实文学。

“我们一起开心了很一段时间。白天她不上班,我也逃课,我们开车玩遍了香山,长城和
北京的郊外。到后来,青青就开始不断问我,我们会不会有结果。她一直很自卑,认为我
只是和她玩玩。她的小姐妹们就怂恿她向我要个交待。但是,我那时候,大学四年级,还
没有毕业,怎么会去想什么结婚什么一辈子的事情。我就老实告诉她,我不知道。她就哭
,很伤心,后来干脆不理我。她的小姐妹们为她打抱不平,又把我爸爸给我开的奥迪车划
了。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脾气上来,也不理她。” 哎,果然啊。连大家长和大家闺秀
都没有出场,“灰姑娘”就开始自己和“王子”闹别扭了。

“我爸爸一直希望我能出国念个学位。他说,我不能在他的荫庇下过一辈子。我糊里糊涂
自费上个大学,糊里糊涂拿个学士学位,已经够了。不能再混日子,他非要我出国念书,
还非要自己考去美国不可。” 呵,官场中的涂爸爸倒是目光如炬,居安思危,难得的英
明,我心里悄悄念到。涂伟继续, “所以,我只好去新东方。你知道,我的英文底子有
多差的。在山上的日子,简直是一种酷刑啊。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会想到青青在到
处找我,要和我和解。再说了,我也是在刻意逃避她,因为我知道我给不了她要的答案。
” 

“那后来呢?”我又问。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显。“最后,青青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我
是懦夫,不敢当面说再见,不声不响就走了。在电话里,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我从新东方
赶回去,她却已经不在红辣椒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其实,我也没有好好找,因为找到了
,又怎么样呢。我又不能和她马上结婚。好了,故事没了。” 涂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神情困顿,仿佛这些叙述,耗尽了他的精力。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借用电影对白。“是。的确是这样。过去了。我只
是挺后悔自己不告而别的。要分也该分个明白。就象青青说的,特懦弱。” 天色不早,
我们回到车里。涂伟从车子前面的工具箱里面拿出一本练习薄,是那种我中学时代用的练
习薄,印刷质量很差,可能因为放久了,还泛着黄,“你看。青青知道很多植物。她真的
很可爱,而且很有画画的天份。”

我打开,里面是用铅笔画的各种树叶。看得出画画的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是画的很用
心。有很多树叶画得颇有神韵。每一片树叶旁边,或者用汉字或者用拼音注解上了名字。
有些拼音下面写了汉字,我猜想可能是涂伟的笔迹。(我从来没有看过涂伟写中文。)居
然,整整一本练习薄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叶。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男孩子的头像,依稀
是涂伟的模样,下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这是我的兔子,青青。”

没有道理的,我怔怔掉下泪来。不知道,是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青青,或是为了她用心画
的树叶,或是为了涂伟直至如今的难以忘怀,或者只是感触于这似水流年中一去不返的爱
情,涂伟的,我的,别人的。

暮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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