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25 08:09
第三十五章:恳谈
“哎呀!”齐思瑾一声惊叫,“你干吗这么激动啊,把人家弄疼啦!”
我急忙松开手,很尴尬地瞪了她一眼,抓耳挠腮嘟囔道:“喊什么不好,好象我是流氓。”既而迫切感重新附体,又焦灼地追问:“你到底在哪看到她的?我正满处找呢!”
“哼,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好心,陪我逛街,原来是别有用心!”她若笑还颦地回眸一瞥,话语虽然有几分恼怒,但口气很温腻。
我心急如焚,忙不迭地赔礼道歉,并口不择言许诺下许多优惠补偿,她破颜一笑,道:“怎么这么紧张啊,不就是个破木头模特吗,难道比我这个大活人还重要吗?”
“哪里,哪里,当然还是您重要,不过你并没丢呀,好好的就在我跟前,还如此的靓丽妖娆颠倒众生!”我低声下气大拍一通马屁,才又转到正题,“怎么说她也是件古董文物,我的全部家当就属她值钱了,我能不着急吗,快点告诉我吧!”
“寒松啊,寒松,你又在蒙我啊,她的外形设计那么现代,肯定是近几年制作的,怎么会是古董呢?”她笑吟吟地望着我,不急不躁。
真能端架子,我心里暗骂,不过总算清醒过来,对付这种女孩子,不能表现得太殷勤,她们平常受优待已经受习惯了,根本不吃这套。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硬木很稀缺,她值钱就在木料上!” 我强压下内心的焦急情绪,装出神闲气定的神态,疏懒地说道:“好不容易求你个事,不说就算了,我自己慢慢找,先前说的那些优待条件可作废了啊!”
女人虽然是很感性的人类,但通情达理是其基本素质。果然,齐思瑾就很知书明理,笑得很俏媚,“人家跟你开玩笑呢,你帮了我那么多,这点小事我能不告诉你吗?就在太阳城这里,我记得好象是在一个小巷里,离‘天洋’不太远,店名记不清楚了,印象是挺怪的一个名。”
“好,赶紧出发!”我挥起手臂,着急地催促她带路。
“那你刚才说的请客还有陪我逛街,都要算数呀!”她仍然不动地方,一脸趁火打劫的笑容。
“只要找到了,再翻一番都无所谓了。”
我们穿行在不太宽的街道里,一连走了十几家店铺,都没有发现。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性急地念叨:“你到底在哪儿见到的呀?”
齐思瑾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水,毕竟尚是夏季,一路快步,再说总也找不到地方,她也有点心急,来回望着街道上的招牌,自言自语:“记得就是在这一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突然,她喜悦地跳了起来,趴在我的肩膀上,指着前面的一家门店的灯箱欢叫道:“找到了,就是那家,‘丑妞妞’!”
我们两个人手挽手,一路狂奔,直接就跑了进去,门口闲坐的女售货员显然受了惊吓,椅子差点翻了过去,勉强爬起来后,一直向外边窥视,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这家服装店的规模很小,狭长的房间两侧,挂满了女式衣裙,但是模特只有两个,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立在房间最深处。
门口的模特肯定不是,虽然也是木制,但做工略有些粗糙,神态气质差距很大。我对她摇了摇头,而后急忙跑到里面,一见之下,我心中生起一股无比的沮丧感,这个更不象了,居然是个塑料的。
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齐思瑾,她好象也很迷惑,左瞻右顾,一脸茫然,嘴里嗫嚅道:“我明明记得是这里啊,怎么会找不到了?”
这时,醒过神来的售货员走过来问道:“您在找什么衣服?”
“前天我来过,有个模特身上穿着的,白色的短款吊带背心,黑色带褶的超短裙,怎么今天就找不着了?”齐思瑾轻揪着长发,很疑迟地问。
年轻女售货员笑了起来,“不就是门口那个模特身上穿的嘛!”
我们这才细细打量起模特穿的衣服,刚才只顾看模特了,果然,它穿的就如齐思瑾所说的那一套!
脚步蹒跚,满怀委靡地走出小服装店,感觉阳光也躁热起来,我长长地叹息一声。齐思瑾满脸的焦急与疑惑,喃喃地说:“不对啊,好象不是那天看到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呢?”她见我闷不做声,有点惶惑地解释道:“寒松,我确实是看到过的,我不是骗你啊!我……我……”
眼见她如此惶怯,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只能把责备的话咽了回去,强笑道:“没事,人家模特也长了两条腿,就不许她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一天到晚站着怪累的。”
我们慢慢走了一会儿,我见她仍旧怏怏不乐,于是提议去喝冷饮休息一下,她这才振作起来,说“秦新数码广场”旁边有一家冷饮店,味道不错,她经常去。
我们走进“碰碰凉”,店里开放的冷气与冷饮店特有的芳香,一下子将外界的烦躁消减了大半。
店里很洁净,这个时间人也不多,我们选在靠窗的白色桌子旁坐下,我要了一杯可乐,给她点了一份冰激凌。
齐思瑾捧起大盘子,脸上又有了笑意,一开始的吃相还算文雅,后来吃得畅快,就几乎把脸贴在盘子上了。我心中暗笑,女孩子的爱好怎么都差不多啊,使劲逛街然后是使劲吃冰激凌,以前歆馨也是这样,一大碗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就能见底了。可是吃起饭来,就判若两人了,小花猫比她吃得都多一些。
想着歆馨,心头又有点黯然,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吗,打算什么时候去济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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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神恍惚着,感觉一个人走了过来,拉动一把椅子,在齐思瑾身边坐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是个矜傲的中年妇人,一身庄重而华贵的职业套装,精心修饰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怒容。
齐思瑾也从盘子里挣扎出来,嘴角上还挂着一簇白色的晶状物,扭脸看了她一眼,颊上顿时升起一薄扭捏的红晕,吐了吐舌头,而后低声说道:“妈,你怎么来了?”
“哼,哼!你走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我就知道你见这个小痞子来了!”老杨婆子恼怒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齐思瑾:“你就这么没出息,不见他能怎么样,活不成了吗?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有几个象你这样的?”
“妈,你少跟踪我,我的事也不用你管。”齐思瑾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下,很淡漠地说道。
“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啊!”老杨婆子痛心疾首。
我从刚才齐思瑾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来挑衅:“你让我说什么好啊!谁是小痞子?我可是堂堂正正依法纳税的共和国好公民,你少来污蔑我的荣誉啊!”
“你给我闭嘴!”老杨婆子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震得我太阳穴一阵乱跳,两耳几乎暂时失聪。
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心里有一团说不出的郁闷之气,一连两天,遇到两个会“狮子吼”神功的老娘们儿,环境如此之恶劣,我还能快乐地健康成长吗?
“妈,你小点声哦,这是公共场所,你看,人家都在看咱们呢!”齐思瑾拉了拉她母亲的衣袖,羞柔地小声劝解,那种乖顺娟巧的模样,非常具有迷惑性可是她的右眼,却不易察觉地冲我调皮地轻眨了一下,表示对我出头为她解围传达谢意,并有鼓励我再接再厉再立新功的含义。
“我正想替你父母教育教育你呢,你居然还恬不知耻训起我来了!”老杨婆子怒气不减,言辞咄咄逼人:“你老实交代,那天晚上是不是你接的电话?什么小姑娘,老娘们儿,性骚扰的,真无耻真下流!”
我把嘴唇紧紧地抿起来,并用两根手指捏住,目光很无辜很委屈地看着她。
“怎么不敢说话了?是怕言多必失吧,你不是灵牙利齿很能说的吗,事实面前终于理屈词穷吧!“她得意地笑了笑,讥诮地说道。
我松开手,摇摇头叹道:“刚才是你吩咐让我闭嘴的,现在又要我开口说话,女人啊,真是善变啊,令人无法适从。”我看了一眼齐思瑾,满怀同情地祝贺:“恭喜你,你有个伟大的父亲,象苏格拉底一样!”然后我与老杨婆子对视,很郑重地说道:“首先,我要纠正你言语的谬误之处。第一,我用不着你教育,我的父母已经把我教育得足够好了,我现在是一个品德高尚遵纪守法自食其力眉清目秀的优秀劳动者,在这一点上,你真应该向你女儿好好学习,你的眼光比起她来差远了……”
“你少油嘴滑舌的!”她气愤地打断我的自我表扬。
齐思瑾在一边很温柔地帮腔:“妈,你让他把话说完,你不是经常教育我,要善于倾听别人的意见吗?”
“哼,帮着外人说话!”她恼火地横了齐思瑾一眼,但是为了起到表率作用,终于安静下来。
“第二,我已是如此的优秀,你却称呼我是小痞子,这是对我人格莫大的污蔑,对我的自尊心恶毒的挑衅!不过,念在你是长辈,我就宽宏大量不准备追究你了。最后,你说的什么电话,我是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老杨婆子双目圆睁,想要发作,但是看了看四周,又强自控制,脸上潮红阵阵,胸膛上下起伏。看样子,已是咬碎钢牙仇恨满胸。
运了一会儿气息,她才尽量平和地说道:“小张,做人要诚实,大前天晚上,我家小瑾偷跑到你家,大概是十一点多,我给你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你小瑾在不在,你是不是喝了点酒,语言就有些混乱,你难道忘了吗?”
“大前天?我没喝酒啊,况且我手机一般在十点之前就关掉了,你是不是拨错号了?”我脸不变色地装起糊涂来,脸转向她的女儿,不容置疑地说道:“不信你问问齐思瑾,那个时间她应该在我家,她可以为我做证!”
齐思瑾修长的双眉几乎立了起来,穷凶极恶地瞪了瞪我,而后又迅速地柔媚起来,倚在她*臂上,娇声道:“妈,他说的是真话,我可以证明,那天确实没有人给他打电话。”
老杨婆子怀疑地看了看我和齐思瑾,口气犹疑:“真的是我拨错了?我再按重拨以后,就提示对方已关机了。”我们两人同时庄严地点头,她优雅地一扬手,又恢复了豪门贵胄的嚣张气势,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在阳光下惊鸿一闪,真是明晃晃夺人眼目,冷森森耀人胆寒。
“好吧,打电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她的目光与语调重又锋利起来,“小张,下面这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那天晚上,你对我家小瑾做没做过一些出格的事?”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再开玩笑了,我赶紧端端正正摆出最肃敬的姿态,旦旦信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们连手都没摸一下,她住在一个房间,我呆在另一个房间。就算你不了解我的为人,但是应该信任你女儿啊!”
她犀锐而疑猜地扫视了我们一圈,冷冷地哼道:“我的女儿我了解,当然没话说。我就担心她这么单纯,遇到你这个情场老手,一堆花言巧语阴谋诡计的,你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吗?”
一番真心当场被一盆冷水泼了个透,本来内心深处的傲桀与叛逆,已然被她的富贵尊荣的气息,挑逗得跃跃欲试,此时再也弹压不住,陡然冲起。他奶奶的,你不信我的真话也就罢了,还如此辱骂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不给你加点作料,你是不知道我是个川菜厨子!
我“嘿嘿”淫笑道:“你不信呀?那你准备信什么!我如果说,我张寒松可是个得便宜就占,一占还就没够的主儿,肥猪拱门、送货上门的好事我能放过吗?如果运气好的话,明年你就当上姥姥了,你信不?”
她们母女俩顿时傻住了,不过还得说老杨婆子沉着冷静文韬武略,手一挥,一个大耳光有如流星赶月,就大力扇了过来。
好在我也是早有防备,身体早就向后挪了寸许,此时头向后一仰,躲闪了过去,不过一阵罡风从脸下刮过,鼻尖居然隐隐作痛。
她站起身来,戟指怒目,气得五官几乎都走了样,雍容尊贵的气质荡然无存,口中“你……你……”却骂不出声来。
我很迷惑茫然地端详着她,心想,我说的话都是字典上有的文明词啊,何必如此动怒。再看齐思瑾,她的头低低地垂着,几乎要贴到胸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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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是孙总办公室的号码。
“张寒松,你在哪家医院呢,我去接你,周董事长和孙总要找你谈话。”话筒里是孔小姐冰冷冷的声音。
我受宠若惊,连忙推辞:“我在市医院,正在输液,还得两个多小时呢,等一输完,我就赶去公司,哪能劳您大驾亲自莅临指导呀!”
“董事长很着急,他下午还得去北京首都机场,时间不多。我开车去,等你输完液,我们直接回公司,这样能省一点时间。你在哪间病房?”孔小姐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你就别上楼了,我在医院门口等你吧,现在感冒的人忒多,挤都挤不进来,况且要是把您给传染了,我岂不是罪大恶极吗?”挂掉电话,发觉旁边清秀的服务小姐正看着我偷笑,脸颊上镌出一个倩俏的小酒窝。我尴尬地笑道:“觉得我特虚伪,是吧?”
她小巧的脸上一红,道:“没有啦,不过您真的很会说话!”
打车赶到市医院,站在明净巍峨的大楼门口,我一边吸烟,一边观察着身边来来往往神色仓皇的行人,以及间或经过的气度自在平和的白衣医士。偶然抬起头,高楼下的我生出一种眩晕的错觉,突然间,觉得医院简直就是人生的一个浓缩剪影,生老病死的戏幕连续不断地变换上演。那种幻化无常与避无可避的宿命感,是不是可以压碎所有的利锁名缰雄图霸业蚁斗蜗争呢?
烟头的火烫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苦笑了一下,将那点星火踩在脚下。这里虽然到处充斥着人生终极的苦难轮回,可是医生们也许早已震惊过感动过,司空见惯以至于无动于衷了。到底是缺失了什么东西,让本来近水楼台可悟禅的人群,沦为现今声名狼藉的一族?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放下手术刀,立地可成佛”?
“张寒松!”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抬头,孔小姐站在我的面前,清清静静的脸上略有些苍白。
“怎么?是家里的老人吗?”我微微一惊,她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袖衬衫,臂上系了一条黑色的孝袖,强烈的颜色对比令人有一点目眩。
“我父亲。”她淡淡地回答,脸上依旧波澜不兴。
“怨不得这几天没见到你。”我轻轻一叹,劝道:“人生周而复始,别太悲伤了,将想念印在心底,逝去的就让他静静地去吧。”
“嗯,谢谢。”她点点头,突然若有所悟,问道:“你输液输完了,不是说还要两个小时吗?”
“啊……没输完,这不是领导要亲切接见吗,我一听,热血沸腾的,浑身充满了力量,感觉好了许多,一激动,就给拔掉了。”我狼狈地笑道。
“把两只手伸出来。”她双目微微一挑,语气里有点狡黠。
柔而温润的手指在我手上捏了两下,她冷峻地说道:“好啊,张寒松,你又在编瞎话了,你手上哪有针眼呀?电话里说得可真动听,说怕我受传染,我还真以为你会托着吊瓶在大门口等我呢!”
“真是明镜高悬明察秋毫啊!”我敬佩万分,又道:“我本来是想输液,可是人太多了,还没排上号呢。如果我排上了,我也一定会在大门口恭候。”
“上车吧!”她领着我走到停车场,打开一辆黑色“捷达”。
“你开车呀?”我有些惊讶。
“怎么,不放心?我有驾照的,要审一审吗?”她戴上墨镜,发动汽车,瞥一眼反光镜,熟练地从车位中倒出来,一踩油门,轻快地在行驶在有些狭仄的辅路上。
“你办事,我放心。”我慵倦地靠在坐椅背上,无比诚恳地说道:“况且这是一个莫大的荣誉啊,你就是‘女沙皇’,我照样敢坐!”见她略有迷惑之色,我解释道:“女沙皇’就是刹车油门分不清楚,开车慌里慌张的女司机。”
她又瞟了我一眼,嘴角微动,道:“听说你输液需要两个小时,就没派司机来,王师傅下午去送董事长,要养足精神。你现在想去哪儿?”
“不回公司吗?”我很奇怪。
“这么快回去,领导不就知道你撒谎了吗?”她的口气仍旧很淡漠。
我赶紧双手合十道谢,“连带你也犯错误了,真过意不去呀!走吧,找个地方,我请客!”
“那就请我吃冷饮吧,离这儿不远,河北大街上有一家‘碰碰凉’,环境还行,可以吗?”
我只得点头,暗道,今天是怎么了,和“碰碰凉”碰上了。再一想,也对,“碰碰凉”啊,一碰就得碰两次。
车稳稳地行进在文化路上,一片落叶飘飐到车窗上,随即又随风荡去,她侧头追寻了一瞬,有点忧伤地轻声问道:“听过这么一句话: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张寒松,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端详着她,墨镜遮住了眼睛,增强了与淡妆肤色的对比度,添加了几分神秘,原本并不很出色的五官也变得精巧起来,当然也无法看透她的眼神了。
我缓缓说道:“无所谓追求抑或挽留,飘零在空中最后回归大地,是树叶的宿命,也是使命。我想每一片树叶都有这个觉悟,从泥土中来,回到泥土中去。”
她若有所思,只是默默地开车。
再一次走进冷饮店,那个秀气的服务员见到我杀了个回马枪,微弯的眼睛里有些惊讶,又看了一眼孔小姐,眼神里就不自觉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孔小姐也点了一份冰激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她的头发挽了起来,因而低头时,白皙的秀颈一览无余。我边喝着可乐边欣赏,心中感叹,女人的爱好大都是相似的,不同的也许是运气吧。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抬头睃了我一眼,我试探地问道:“领导找我要谈什么事啊,这么急?”
“你应该知道的。”她淡淡地应付。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得让人家挑肥拣瘦!”我无奈地呻吟一声。
“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过了这一关,你就是公司最年轻的副总了,前途不可限量,也许过不了几年,你也就是迈入成功人士的行列了。”她很一本正经地说道,丝毫看不出讥讽的神色。
我诮笑道:“少挖苦我啊,成功人士哪有那么好当,没听过现在流行的歌谣吧:成功人士起四方,有钱就是草头王。钩挂三方来闯荡,贪官银行还有黑帮。你说,我哪有这个水平,我呀,就图挣个苦力钱,好养活几个老婆孩子。”
“不用那么厉害,你只要做到孙总那样,就会有许多想不到的好处。”她放下小羹匙,冰澈的双眸注视着我。
我急忙摇头,“他老人家就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美貌与智慧并重,运筹帷幄智勇双全高深莫测,不愧是大山的孙子,他就是我的人生楷模,可惜我这辈子也没指望赶上他了!”
她眼睛里闪过一阵复杂的情绪,似乎有点痛苦又有些迟疑,许久,没有多少感情色彩的清冷的语音响起,却是大出我意料,“你也许听说过我和孙总的传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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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08:11
第三十六章:真诚
“这种传闻在哪家公司都会有,你也不必介意,有些人啊,他的想象力也就只有裤腰带那么宽。”我安慰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帘垂下来,怯怯地道:“这个传言……其实是真的。”
我惊诧地盯着她好一会儿,一是震惊于这个事实,一是不明白为何她会对我吐露这个秘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怎么会跟了那个糟老头子?”她迅速从窘涩中恢复过来,又是那种冷隽的近乎冰冻的神情。
“我相信你这么做,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人的地位或许有高贵与低贱之分,但在灵魂的层次上是平等的。”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了过去,我以平淡的口吻回应:“你父亲多大岁数?”
“今年45。”她有点奇怪,道:“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我继续发问:“他得的是什么病?”
悲怜与哀苦浮动在眼眸深处,她的声音略有点嘶哑:“肾功能衰竭,就是尿毒症。”
我点点头,“明白了,这可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病啊!”随即正色道:“小孔,我很敬佩你!你是个心灵高尚勇敢的女孩儿,牺牲自己拯救亲人,没有人会看不起你,要说下贱,我看是可恶的老孙头儿,他*,真想哪天拍他一砖头!”
她秀洁的面颜上满是凄怨,莹光在微合的长睫上颤烁,幽咽道:“谢谢你,张寒松!这一年多的时间,我象是生活在地狱里一样!爸爸一个月要做四、五次血液透析,一次就要一千多元,一个月就要花五千多啊!我家哪有那么多钱呀,可是我又舍不得他……”她悲痛悯惜地摇着头,“舍不得他死掉啊!”
我心下凄恻,说道:“你父亲在什么单位?上医疗保险了吗?”
她以手托腮,道:“我们老家是个小地方,他们那个工厂,早就改制了,所有职工都买断工龄了,虽然还是在厂子上班,也跟给私人打工没什么不同。就是在以前,职工药费也只给报70%,厂子的效益不太好,报销的部分也往往是挂帐,拿到现钱很不容易。”
我也陪着叹气,沉默了许久,她凝视着我,双手手指下意识地交叉扭动,幽幽地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不高尚,也不勇敢。在他走的那一刻,我虽然哭了,但是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很恶毒的欢欣,无论如何压制都压制不住。我鄙视自己,我也许天生就是个坏女人。”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你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责任,远远超过了你的负荷能力。你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一切已经充分表达了你对父亲深挚的爱。在那一刻,你其实感受到了解脱与自由,而不是对父亲的不敬。”我也望着她,很冷静地分析。
“自由,是啊,我自由了,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噩梦了。”随即,她脸色又再度黯然,“可这一切毕竟不是一场梦啊,我曾经如此堕落,出卖肉体,和那些妓女有什么区别?”
我凝神苦思,如何解劝才能消除她内心的阴霾呢?良久,抬头谛视她窈黑的眼珠,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啊,是没什么区别。”
她的脸色由暗弱一下子变为灰败。
我接着说道:“其实许多人,包括我自己,为了生存,也在不断地出卖,或许是肉体,或许是比肉体更宝贵的东西,比如说信仰、尊严、良知甚或灵魂,我们与她们有什么区别?”
她有点发怔,而后现出沉思的表情。
我继续侃侃而谈:“这话好象很尖刻,其实也很容易理解。记得赵传的一首歌里,有这么一句歌词: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这不是句普通的歌词啊,是个重大命题!简直就是莎士比亚的那句‘生存还是毁灭’的翻版。我们都曾经面临过这个两难的选择,谁敢说每次他的选择没有出卖过自己?”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脸色平和了一些。我受到鼓励,又将话题绕回她身上:“与你相比,我们才叫卑懦呢。拿我来说,为了保住这个狗屁职位,对上级是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对同级是勾心斗角笑里藏刀,对下属是连蒙带骗恐吓利诱。其实这么上窜下跳的,为的也就是那点蝇头小利残羹冷炙,混口饭吃啊!哪象你,勇挑家庭重担,不惜牺牲自己,做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她的嘴角悄悄地翘了一下,又敛容道:“我知道你是在哄我开心呢,也难为你了。”
我急忙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啊。你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吗?”
“看过一小段,太灰色太阴郁了,就没看下去。”她回答。
“里面的女主人公索尼娅,为了养活一家六口人,失业的继父,染上肺病的母亲,年幼的弟妹,不得不去当妓女。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是:破坏道德,是犯罪;不破坏道德,在对待亲人的关系上也是犯罪,她不出卖自己的肉体,孩子们就会饿死。”我顿了一顿,问道:“她有别的选择吗?”
没等她答复,我又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可没看不起她,也不是简单地同情,而是由她身上的那种牺牲精神,还有纯洁的心灵,联想到了舍身赎世的基督。”
我最后总结道:“所以说,不要随便看轻她们,也许里面就有索尼娅似的人物。当然了,你自己更没必要鄙视自己。套用索尼娅母亲的话说:‘我不用忏悔,上帝也会宽恕我,他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即使他不宽恕我,那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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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08:11
“你真的认为我是好人吗?”默然少顷,她抚着前额婉弱地问道。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了,你是个好女孩儿!如果我不是官司缠身的话,我一定会追你的!”
“你又在哄我了!”她眼波嗔眄,抬腕瞥了下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回公司吧!”她轻盈地站起身,然后又恢复了往日有如霜冻冰封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我心下暗中惋叹,也许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成一部曲折离奇的小说,只不过人们习惯戴着一个面具,或认真或潦草地扮演着一个个角色,演技好坏也无关紧要;至于面具下面的那张脸是愉悦还是悲哀,除了他自己可能没有人会真正看懂,当然也懒得费那个力气。
“现在我们还算是同事,过不了多久,或许就是陌路人了。”她又隐微地说道。
我也站起来,很懒散地伸着懒腰,说道:“那也不一定,天涯何处不相逢啊,你打算去哪里?”
“北京或者上海,反正是人多的地方,茫茫人海中滴进我这一滴水,连一个涟漪都不会有吧。”她淡淡地回答我,眼神飘向窗外高远而邃蓝的天空。
汽车发动起来后,她有若无意地问我:“是不是很纳闷,今天为什么我会和你聊起这个很个人隐私的话题?”
我想了想,回答:“父亲的离开,内心里太痛了,需要一点舒缓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如果今天我遇到的是公司里另外的一个人,就算再痛,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她又戴上了墨镜,好象在眺望远方,“你还记得吗?有一天,在我办公室里,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父亲病情突然恶化,需要一笔钱抢救,那时候我的心情是那么的沉重和无助。当时,你在场,好象是等着要见孙总,看出我在犯愁,说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也许你只是无意的,或许见到任何一个女人,你都会说这句话。不过,我当时真的很感动,眼泪差点掉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
“当然记得,我当时确实是出自真心。”我笑了起来,又道:“你是出办公室接的电话,我还趁机偷听老孙头儿和黑主任的谈话,结果被你撞见了。”
她也莞尔一笑,“你还很会遮,说是在欣赏房门,把门上的牡丹认成是月季。”
车里的气氛终于抹上了一缕欢快。
快到公司时,她用带点鼓励的语气说道:“做些准备吧,谈话时多展现你的能力与忠诚,董事长似乎对你印象不错。”
我用鼻子喷了一声,“我算看明白了,再怎么折腾,我也就是一颗棋子,使用与舍弃,只是在他们一念之间,他们是不会让我走出这个棋盘的。”
“你好象对这个事不是很兴奋啊。”她专心致志地看着路况,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是有点异常哦。董事长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但孙总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最奇怪的是席主任,他比谁都积极地推荐你,在我印象中,你们很不和啊。”
“他们都没安好心,尤其是这个黑子,无利不起早,过河就拆桥,总想空手套白狼,等着吧,我这次让他把自己套进去!”我咬了咬牙,暗自下了决心。
周董事长的办公室布置得很朴素淡雅,一张古典色的大写字台,一组书柜,余下的地方摆着一圈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
董事长和孙总坐在沙发上,好象在谈论着什么问题,见孔小姐领我进来,便欠身很和蔼地招呼我坐下,红润的脸庞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关切地询问我的病情。而孙总则正襟危坐,松弛的面皮堆砌起一个古井无波的默然表情,象粪坑一般深沉凝重的浊黄眼珠悠缓地轮转了一圈,一付挨了刀子也不会喊痛的要死模样。
我大义凛然地在董事长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孙总对我以往表现的一番赞赏,没有按照国际惯例将这点成绩和荣誉再转献给领导们。
当然,他们也不稀罕,虚泛的赞扬与开场白过后,就该是火力试探的时候了。董事长首先对先前孙总的谈话表示认同,然后宣布我的职位即将有所升迁,具体的岗位却轻描淡写地忽略了过去。最后,针对物流部经理的人选,他征询了我的意见。
瞥了一眼孙总,他依旧是神色不动,臃肿的眼皮微垂,目光幽暗。我强压下打他个乌眼青的冲动,尽量以从容不迫的口吻,不吝赞美之辞,将小陈、小胡、孟姐、小叶挨个热情洋溢地褒扬称颂,认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当部门经理的能力。但就是不提孙公子的名字。
董事长真是襟度豁如,居然能和容悦色地听完我的滔滔溢美之词。待我口干舌燥举杯喝茶之时,他平静地问道:“你觉得孙小涛怎么样?”
我嘴里尚含着茶水,就急忙大摇头颅。此刻,不仅董事长面上微露疑惑,连一向稳重如木偶人的孙总也有了变化,他眼睑极微细地一动,精光初现。
我将茶水咽下,淡淡地说:“他刚来,我还不了解。”
董事长风轻云淡地将话题一转,与孙总考评起各个部门经理来。这种话题我是不能插言的,只有缄默不语做充耳不闻的姿态。
将我晾了一会儿,董事长终于凝视着我,徐缓问道:“前些天,孙总制定的新管理方案,都给你们看过了,大家也坐在一起讨论过了,你认为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我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一回,虚与委蛇固然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但既然水火永远不可共存,这种稻粱之谋就毫无意义,索性挑开虚伪的面纱,让暴风雨提前来临吧。
我侃侃而谈,抨击该方案过于僵化教条,丧失了民营企业赖以生存的灵活性,脱离了公司目前的发展现实与阶段。我提出当前的工作重心,应该是规范与生产相关的所有流程,以稳定产品质量;逐渐收回销售部门掌握的一些与生产有关的权力,至于开拓市场方面,就可以放权给精练过的销售队伍。
当我告退之时,董事长依然面色平和地欠身相送,而胸有丘壑城府甚深的孙总,微合双目,怒色乍泄。
在门外遇到了孔小姐,她向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不过面露一丝惋惜之色。
回到办公室后不久,孙公子就被孔小姐叫走了,说董事长召见。小叶凑到我的办公桌前,俯下身,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孙小涛为什么要和你作对了。”
“那还用你说,有那样的龌龊老爸,他能好的了?”我不以为然。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觉得他人并不坏……”她小声解释,我打断她的话头,叹道:“人长得帅就是占便宜,这才几天时间啊,纯洁少女的芳心就要被蒙蔽了。你得小心点儿,他可是家学渊源啊,心黑手狠外带卑鄙无耻,他说什么甜言蜜语都当不得真呀!”
小叶小脸一红,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听说他看上孔小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暗骂道:真他*是有血缘关系呀,这不是往孔小姐还在滴血的伤口上又插一刀吗?这父子俩,你一刀我一刀的,还让人活不?
再一想,才发觉小叶话里的不对劲,“他看上孔小姐跟我有什么关系,凭啥要跟我作对?我又没缺德带冒烟,霸占良家……”我赶紧收住口。
小叶心领神悟地狡笑,又道:“可是孔小姐根本就不搭理他,他就怀疑有别人。恰好前几天,孔小姐说过你几句好话,我觉得他就盯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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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08:12
我回想着刚才孔小姐喊他名字时的情景,是有些异样。起初,他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而孔小姐冷若冰霜地传达董事长的命令后,扭头就扬长而去,他的脸立即就现出失望后的苍白。
“人不能太混蛋啊,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我心中惴惴。
孙公子沉着脸回来了,扫向我的目光仿佛是主人见到了莽撞登门的访客,蓦然间我认识到物流部已不是我的辕轭。我站起身,向众人逐一告别,在大家惊愕的眼神中飘然而去。洒脱地走出房间,内心中还是泛起一丝留恋的酸涩,毕竟我在这里工作了将近三年,记忆虽然并不美好,可时光既已消逝,怀念就成为一种常态。
路过销售部的业务室时,听到有人说话,我往里探了探头,三两个业务员正闲散地聊天,正想缩回去溜走,老文熟悉的大嗓门喊道:“小张,别鬼鬼祟祟的,快进来!”
我只好嬉皮笑脸地晃了进去,还没等我打招呼,几个人就吼道:“还想跑,今天晚上你得请我们喝酒!”
“凭啥呀,你们都整容了?我看也没啥变化呀,还是黑不溜秋的糙老爷们儿,没一个细皮嫩肉的。别以为刚吃了一颗春药,就觉得自己性感了!”我笑嘻嘻地装着糊涂。
“这小子,欠收拾!”几个人揎拳捋袖就要扑过来。
“不能得罪他啊,他就快是公司的副总了!”老文拦住他们,笑着对我说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你就算是连摆三天宴席,也不过分啊。不会是要升官了,看不起我们几个老哥了吧。”
我赶紧摆手,往楼上指了指,小声道:“逗我玩呢,副总的事压根就没戏,反正先把物流部经理的位置给捋走了。他们的做事风格你们能不知道?他们往地上扔了根鸡八毛,可千万别拣起来当令箭使啊!”
几个人一时间都面露疑惑凝重之色,我抢在他们之前道:“文哥,好几天没见到你,又上哪儿潇洒快活去了?”
他一阵苦笑,“快活个嘛呀,出去要账去了!没把我愁死,就恨不得跪地上磕头了,这帮欠债的大爷,就一句,牛B哄哄地:没钱!”
“漫天风雪一片白,要帐七天回家来,欠债的大爷似虎狼,满腔仇恨我牢记在心头!”我深表同情,问道:“咋说也得扯上二尺红头绳回来啊,孙总色迷迷的小眼睛可一直盯着你们呢!”
老文叹口气,语气有些愤然:“抵帐抵回来一辆‘捷达’,这不刚开回厂子来嘛,上午我就见孔小姐给开走了。*,老子辛苦好几天,倒让他给小情人卖好了!”
“这种事不能乱说啊,孙老帮子名誉败坏倒也无所谓,人家孔小姐是好人,可不能拉她搅粪坑。上午周总要找我谈话,我正在医院输液呢,他们就派孔小姐接我去了。”我赶紧遮掩道。
“你是真孤陋寡闻啊。谁不知道孙总这个总经理当得舒服,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老文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我只好笑道:“这不可能!孙老头儿刚从宫里出来几年呀!”
几个人都暧昧地谑笑着。此时,门口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是一脸肃然的冯经理。
我们拐进吸烟室,他坐在我对面,望着我,有些遗憾地轻声道:“寒松,你还是太年青了一点。”
我很随意地抽着烟,问道:“听到什么消息了?”
“是的,对你而言有些不利。”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失望,道:“周总在出门前,亲自敲定了对你的工作安排。”
“哦?”我终于生起好奇之心,悄声问:“怎么安排的,不会去看大门吧。”
他看着我有点既好笑又好气,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虽然不是,其实也差不多吧。让你去沈阳基地!”
我松松垮垮地耸了耸肩,一摊手,道:“和我的预料一样吧,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冯经理惋惜道:“据我所知,你还是有机会的。你岁数如果再大上几年,兴许就不会那么冲动了。只要说上几句漂亮话,现在这一刻,你就会是个实实在在的副总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内心深处虽然闪过一丝遗恨,我还是很快就释然了,“跟着孙老头搅和在一起,早晚得退化成类人猿,就算那时无比风光,可是我已经不是我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寒松,有些事可能几年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冯经理语重心长地劝道:“人啊,不论是谁,再英雄再豪杰,他也得适应社会适应环境,否则就会走弯路,四处碰壁。”
“这我承认,”我连连点头,然后很平和地与他对视,道:“不过,我认为这个社会并不仅仅存在着卑鄙虚伪与阴谋,肯定还会有感情真诚与善良,谁笑到最后,还真不好说呢。况且,就拿孙老头儿和席黑子来说,他们也不一定就炼成了里外坏水贯通,应该也会有纯真的一面,只是被埋藏得比较深了吧。”
冯经理怔了一会儿,很无奈地说道:“我今天说服不了你,你以后会成熟起来的。男人啊,不能心慈手软,要对自己狠一点。对自己既然能狠下心,对付别人当然也能狠下心了。听我一句话,不要辞职,让你去沈阳,起码名义上也是个副总,你就去。忍上一年半载也许就会有转机。”
短暂的沉默被手机铃声打破了,是席主任找我。
他小心谨慎地把办公室的门锁紧,语气很诚恳地说道:“小张,实话跟你说,你的事情有点不妙。不是哥哥我没帮忙不尽力,实在是,你的嘴啊……缺个把门的。”
我调笑道:“席主任太客气了,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我张寒松,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埋怨别人,况且这事跟你八杆子都打不着,你就不要自责了。”
他期期艾艾地问道:“小齐护士那里……希望你能给解释一下,拜托了!”
“这我就爱莫能助了,”我做不可思议状,道:“齐护士我可不熟啊,我早就说过,你和她的事别扯上我,怎么,你小舅子的工作还没落实吗?”
他突然向我深深地一躬,声音有些哽咽:“寒松,算我求你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跳到旁边,疑惑地喊道:“席主任,你这是干什么?”
他抬起头,脸上刻满了悲戚,语气沉重地说道:“寒松,我知道,你很讨厌我的为人。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我学历不高,没什么大本事,原来的厂子又倒闭了,固定的工作没有了,十多年的工龄也作废了。我老婆还一身病,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上不了班,孩子正在上学,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得挣钱呀!我知道,我做的许多事挺缺德,可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我要是失业了,我们一家人就完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尽管我很嫌憎眼前这个颓唐的家伙,但还是产生了一点同情,压抑了一下,叹道:“唉,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寒松,你能原谅我吗?”他期盼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大声道:“原谅!”
他眼睛里顿时亮闪了一下,兴奋地追问:“那你帮帮忙好吗?我老婆为了她弟弟的工作,好多天都睡不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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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08:13
第三十七章:前尘
走出办公楼,午后初秋的太阳渐已西行,阳光散着晶晖,渗进空旷的绿草地里,草叶则微微摇曳,折射一滴滴的灼亮,略有点刺眼,不过入眼后,偶尔会有一小团微茫的虹彩。我眯起眼睛,一星眷恋又悄悄落下,这片隔断了灰白色厂房的绿地,是我两年前经手缀上的,虽然很普通,但在单调粗糙的工厂里,却予人一种难得的清新潇爽之感。
蹲下来,拨弄了几下柔嫩的草叶,好象在轻轻触摸新生儿滑腻轻薄的肌肤。我正在深切地体味叶脉的芳香,忽然,身后上方传来窗扇开合的尖刺声音。回头仰望,席主任怨毒的目光有如锐利的刀锋,白森森一闪而过,随后就见他微驼的背影缓慢地消融到房间深黑之处。
是该了结的时候了,我心里想,于是拨通了齐思瑾的电话。
她刚接的时候,说话声音很低,过了一会儿,声音才渐渐大了起来,好象还很欢快。不过,我还是先向她道歉,毕竟上午我说的荒唐话给她带来了伤害。
她连忙说并不介意,我也就顺坡下驴,胆气又壮了起来。
“我要辞职了。”漫不经心地今天的事情简约地讲述了一遍,最后我问她:“你和席主任的交易进行到哪一步了?刚才他把我叫到小黑屋里,先是楚楚可怜地求我帮忙,我没答应他,他又暴跳如雷,恨不得四爪翻飞扑上来咬我,看他咬人的动作还挺标准,说不准当过警犬,你要小心啊!”
“辞职也好,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家合资公司,你有没有兴趣?”她沉吟片刻,略有点惋惜,说道:“要是你当过一阵公司副总经理,跳槽后在职位上就能更高一层。这个黑主任,好会吹牛哦,当着我面拍胸脯说没问题,全包在他身上,结果,哼,这点事都给办砸了,真废物!亏得我留了一手,他小舅子的正式手续还没办,等你确实是升迁了,我再……”
突然,她的话被一下很响的开门声打断了,一个粗雄的中年女中音喊道:“小瑾,是不是那个小流氓的电话!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呀,你真让妈妈失望啊,我再严肃地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和他来往!”
“妈!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已经是大人了!你再逼我,我……我就从窗户跳出去!”
听到这里,我心下大急,忙喊道:“齐思瑾,别跳,别跳!有话好商量,千万别跳!”
喊了好一阵,终于听到话筒里齐思瑾略带笑意的声音,“寒松,你别担心,刚才我只顾生气了,才想到我家是二楼!”
过了片刻,听到杨老婆子严厉地教育她的女儿:“小瑾,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怎么看上了张寒松那个小痞子。唉,你非要找这么一个没前途没本事的人,你自己就得要上进呀!医科大学的进修班我都提了好几次了,你必须得给我去了!”然后就是摔门而去的声音。
“寒松,你别生气,我妈就是脾气急了一点,其实她人并不坏。”齐思瑾歉然地解释道。
我笑道:“算了,算了,恕你无罪,平身吧。”
“你同意去那家合资公司吗,你应该知道吧,他们那儿的效益不错的。”她很柔和地征求我的意见。
我想了想,道:“这事以后再说吧,黑主任小舅子那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从一开始就说,少跟这种白眼狼搀和,你小胳膊嫩腿的,还不够他一口撕巴的。”
其实,就席主任的处境与经历来说,我也是抱有同情之心的。只是,每个人既然选择了他自己认准的道路,就应该认识到,凡事既占一利,也必有一弊,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席主任这些年来,向孙总效忠,甘心当其马前卒看门犬,打黑枪射暗箭,写小报告,出卖朋友同僚,现实的利益已经得到了不少,凭什么还要奢望得到我的友情帮助。
当我拒绝席主任的请求之时,他又是疑惑又是恼恨,质问我既然原谅了他,又为何不肯帮他。我当时也很惊讶于他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霸气,只好答复他:我张寒松还没有那么伪善。
我原谅他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事出有因,但并不代表我的认同与钦佩。他和孔小姐的情况貌似相近,其实是截然不同:孔小姐以牺牲伤害自己为代价,而他则以伤害别人为手段。结果倒是孔小姐痛愧自责,而他却能心安理得,我只能暗叹:都是孙总身边亲近的人,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坐在出租车里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是肖荷丽。
心里歉疚,她上次走的的时候,我答应她要勤联系,谁知此后却忙昏了头,将她遗忘个干净。接通后,我连忙十分热情地寒暄,并做了深刻的触及灵魂深处的自我批评。
“我今天下午到,还住‘海军宾馆’,晚上见个面好吗?”她的声音依旧很清澈。
“我去车站接你,你是坐的石家庄过来的那趟旅游车吧。”为了弥补失信的过失,我主动请缨。
“算了,你还得请假,我认识路,来过好几次了。”她温言婉拒,不过听得出来,心情很高兴。
我笑了起来,“我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用不着请假了,快失业了!”
她背着一个双肩背包,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衫,扎了一个清清爽爽的马尾辫,在出站口验票时,兴奋地冲我挥手示意。
甫一见面,她就关切地问:“你在电话里说失业了,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卸下她的背包,一边说道:“我们老板想要安插他儿子当物流部经理,我当然要腾地方啊,这就叫二人同心,多得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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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08:14
坐到车里,她突然说道:“赶紧找份工作吧,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女朋友,男人如果没有工作,两个人很容易出问题的。”
想到歆馨,心下一紧,强笑道:“黄了,现在可自由了!”我又反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一直想要见识一下哪个男人这么走运!”
她眼望车窗外,一条乌黑的辫子随车的行驶颠簸而悠荡,良久,她才淡淡地说:“我也黄了,我也自由了。”
“没关系,你这么天生丽质秀外慧中,还愁没有男朋友吗。”我安慰道。
“上初中时,你就会忽悠人,现在的水平是更上层楼了。”她轻轻笑了一下,乜视了我一眼,幽然道:“我倒不着急,我妈急得什么似的,老吵吵让我相亲,真是烦死了。我最看不上相亲了,两个人傻老冒一样,对上暗号,然后互相象挑选商品地大眼瞪小眼,真没劲!”
我很严肃地说道:“要一分为二地看待问题,相亲的好处也很明显呀,而且是极其重要。”
“哦,是什么?”她转过脸,好奇地看着我。
“如果结婚以后出了问题,你就不用埋怨自己没眼光了,可以赖媒人嘛。”我笑道。
将她送进预订好的客房,她便急匆匆地冲进卫生间洗漱起来。我则斜靠在窗边,抽着烟俯望燕山大街的街景。夕阳中遑碌的车流滚滚而过,车窗不时地划闪虚幻的霞绮,预示了车中人倥偬奔波的生涯。
人生忙忙碌碌到底是为了追求什么?我心里掠过这个疑问,是一日三餐,还是富贵荣华?想起席主任在我离开前振振有辞铿锵有力的言语,真是一种对人生黑色的嘲讽,他居然自称凭着自己的良心而生存于世。记得法国有个哲学家曾经说过:世界上分配得最公平的要数良心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埋怨过自己缺少良心。也许,大家对“良心”这个名词在理解上有很大的分歧?
而我又为何生存于世?我心下满是迷惑茫然。那天我和小叶离开小周先生庭院的时候,他送我们到门口,慈祥地看着我,低低地吟诵道:人于爱欲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
难道这就是我的使命,为了前生未了之缘,沉浮于尘世的滔浪中挣扎轮回?
歆馨、齐思瑾、失踪的模特的音容在脑海中激荡着,前尘中蕙敏、秋蓉、嘉妤翩翩袅袅地向我走来,依稀间听到她们焦急的呼唤:俊贤,俊贤……
“寒松,想谁呢,眼神这么温柔。”身边传来肖荷丽的声音,“是不是惦记女朋友呢?”
她一边侧头梳理着黑晶晶的长发,一边笑吟吟着望着我。我一时之间还没有从刚才的幻象中清醒过来,有点失神地随口道:“谁也没想啊。”
她轻柔地笑了起来,道:“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刚才若有所思凝望夕阳的样子,那么专注那么伤感,肯定是想念着什么人啦。”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不可能啊,我是爽快的人,既然说散伙了,就不会再纠缠不清的。”
“是吗?可你刚才的神态,真象是一幅剪影,再配上一句诗:凝恨望斜晖,忆君君不知。绝对是恰如其分,情景交融。”她用梳子拍着手心,非常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别只顾笑话我,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合适的主儿,嫁人吧。”我开始反击了。
她的脸上一黯,幽婉地说道:“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合适的男人很难遇到啊,要不自私,要不花心。”
“两害相权取其轻,那就选花心的吧。男人要是小气了,能把人气死个七八回。花心嘛,倒是个可以原谅的温柔弱点。”我沉吟着,给她出主意。
肖荷丽耻笑道:“哼哼,你的大狼尾巴露出来了吧,凭什么你们男人花心只是个温柔的弱点,我们女人要是花心就是水性杨花?”
“那是因为花心的男人心地善良,一见到美丽的女人就有呵护她们不受伤害的冲动。况且花心的男人很容易在事业成功,有医学调查表明,雄性激素是男人成功的火箭助推器。”
“谬论!”她皱起小巧的鼻子,淡麦色的肤容上浮起顽黠的微笑,用手指点着我恍然道:“好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一个标准的花心大萝卜,所以才这么卖力狡辩!”
“不是我狡辩,这就是现实,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女人的道德规范并非完全相同。听说过这句话吧,十男九色,不色则呆,所谓的好男人都是女人亲手调教出来的,想不劳而获捡个现成的美事,是可遇而不可求啊。”我对她的指责不以为意,又点燃了一根烟,反问她:“对了,你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我帮你寻摸寻摸。”
她也走到窗台前,容色沉静下来,眼神也有些迷离,似在眺望城外隐约的远山。许久,她喁喁低语道:“我感觉谈恋爱就象在饭店点菜,好不容易在菜单上找到一道我爱吃的,服务员却说缺货了,然后使劲向我推销所谓的特色菜。看到旁边的人吃得也很香,颜色样式也不错,就试着要了一份,吃起来却没有什么滋味。”
“与其临渊羡渔,不如退而结网,那你就自己买原料,亲手做吧。”我语气含混地劝解,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主意是不是个馊主意,突然,我看到她放在窗台上的那把梳子似曾相识,印象中好象以前见过某人用过。
“有道理,”她赞许地点头,见我目光盯着那把梳子,笑道:“觉得很眼熟吧。”她抚弄着梳齿,解释道:“这是上次我住在你家收拾屋子,从沙发下扫出来的。挺好的一把梳子,却给扔到黑暗的角落里,真不会过日子。我觉得挺好使,就拿走用了,本想告诉你,走的时候太急,就给忘了。”
我心中省悟,歆馨丢的梳子原来是让她捡走了。羞惭地搓着手,我赔笑道:“这把梳子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她跟我念叨过好几次,说找到梳子一定要还给她,这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有纪念意义。过两天,我一定买把新梳子送给你。”
她似乎怔住了,顷刻后就笑了起来,很不怀好意的样子,道:“是你女朋友的吧?本小姐可没有掠人之美的习惯哦。”然后就把梳子递到我手里,瞟了我一眼又道:“你说话要算数,要买把新的还我哦。”
我们一起到“秦新大世界”超市,买了几样她爱吃的零食,然后走到啤酒厂的后街,找了一家小饭馆吃晚饭。我们边吃边聊,她这次来是给市里港务局下属的一家公司送技术资料,如果对方有什么疑问,她要负责解答。谈到我即将失业的问题,她侧首想了想,道:“去廊坊怎么样,我们公司旁边的那家公司是做机械的,好象在招人呢,你如果有兴趣,我就帮你问问。”
“也好。”仔细想想,这个城市总是令我伤痛,无论是前生还是今生,离去也许是个明智的选择。没有我,她们也不一定就不幸福,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不是保护神啊,该放手了。
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个海滨的小城陷入幽昏与华灯交错的靡丽中。我们沿着燕山大街散步,她谈兴甚浓,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起廊坊和公司的人情趣事,不时笑得手舞腰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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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08:14
不觉间已走过民族路的路口,马路对面“资源环境大厦”前的空地上,一大群老头儿老太太,杂乱地扭跳着姿态古怪的健身舞蹈。伴奏的音乐是一首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歌曲,曲调歌音讴哑嘶裂,想必这盘磁带也有些年头了。
细听之下,不禁哑然失笑,“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红尘过。伴舞摇呀摇,搂搂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夜夜探戈恰恰伦巴Rock n Roll,谁叫我是一个舞女。”噪杂的音调,已没有几丝原唱歌曲的哀柔。
笑过之后,我突然想起孔小姐,想来她内心的悲哀不会逊于讨生活的舞女吧。其实,又何止是她,挣扎于红尘中,我们又何尝不是生活的舞女?
将肖荷丽送回宾馆后,我徐步向家走去,边走边梳理昨夜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慢慢地,我凝思于楚胡子所说的那个女人身上。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而且越来越炽切,那个从栈桥走出来又消失于“求仙入海处”的女人,就是失踪多日的“她”!他还自作多情地说她一直在看他,黄以衡骂他一点也没骂错,就凭他胡子拉碴好象七老八十的倒霉样子,哪个女人有兴趣多瞅他一眼,“她”当时分明是在看我啊!齐思瑾所见的模特也应该是她,只是她记错了地方。
想到此处,不觉浑身躁热,心潮汹涌,今夜我要去栈桥守株待兔,也许“她”还会来的。我大步流星,赶回家去,取了一件厚实的大衣,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东山浴场。
今晚的天空上堆满了厚重的云层,浴场探照灯光映在沙滩上,一片凄白,而光影一旦跌进渺冥的海水里,就消散成迷离的淡白雾气了。海边人很少,只隐约见到远处晃动的数个黑影,偶尔从礁石上传来,年轻人抒发胸臆断断续续的嘶喊。
我轻快地翻过铁栅栏,疾步走到栈桥的尽头,海面上吹来森阴的凉风,感觉有点寒冷。海浪没有昨天大,微荡的浪涌轻轻振撼着长长的栈桥,时间长了,令人有点心荡神摇之感。
站了许久,四周愈加岑寂,刚来时间或听到的隐隐人声彻底散尽了,天地间只剩下海波荡漾海风吹歔的寒籁之音。
腿站得有些发麻,身上也有点僵冷,我退进“拜海亭”里,裹上大衣背靠在拜海碑前的石鼎上,呆呆地发怔。夜愈来愈深,朦雾也沉了一些,幽寂中几分难以名状的恐惧袭上心头,我有点慌,几次想打退堂鼓,但内心里好象总有个声音在说:别害怕,再等一等。咬了咬牙,大声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张寒松,别这么废物,你要是不坚持下去,你会后悔的!大不了挺一个晚上,挺过去,你和超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把裤衩穿里边了!
感觉时间过了很长,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清脆的鸟叫,莺啭之声在黑夜中居然有一股动人心魄的魔力。
是一条短信:朋友!想知道你前世爱人是谁以及在今生叫什么名字吗?想知道你们今生的缘分有何藕断丝连吗?回复字母A即可揭晓,百测百准哦!轻易不告诉你的!!
*,这些发垃圾短信的人,是不是都是一帮没牙齿的人?大半夜还发这种短信!我大声喊道:还妈×轻易不告诉我,谁用得着你们这帮傻×,不用算,老子都知道!
突然,心头涌起一种斗转星移世事全非的悲慨,刹那间的午夜回忆是前生初回故乡,满目萧然,亲朋流散年华老去的深深无奈与苍凉。“日日他乡恨不归,归来老泪更沾衣。伤心何啻辽东鹤,不但人非物亦非。“这首金人王若虚的诗就是当年我触景伤情,口中所吟哦的。是啊,要说起前生,沾花惹草,落魄江湖倒也罢了,老了老了,就客死异乡算了,非要回来做什么呀!
就这么感慨着,渐渐地有了一点睡意,我将大衣紧了紧,倚靠在石鼎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微张开眼。天空中云霾散裂了,残损的下弦月流坠下清冷的幽光,寂寥的夜色中,只能听到潮浪与海风的协奏曲。我又懒懒地垂下眼帘,心中是一片洪荒,没有期待没有沮丧也没有畏惧,感觉我自己就象是随月亮涌动的潮汐。
朦钝空明的感官突然间又警觉起来,海潮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嗯,很象是薄软的衣衫在风中瑟瑟地飘凌,而且就在我身后!
身心尚处在鸿昧之时,我也不觉得害怕,就放松身体侧倒在台子上,头向后望去。
“拜海碑”后,亭立着一个修曼的人影,白色的吊带背心与黑色短裙在潮湿的寒风中轻扬。
“嘉妤,是你吗?”我翻起身,坐在石台上轻声地问。
她转过身,凄淡的月光洒在皎白而纤细的脸上,清莹湛澈,但出走之前那点青灰色残瘢,却仍然盘在满润的额角。
“俊贤,你终于喊出我的名字了。”亮采在她杳黑的大眼睛中闪动,贯珠扣玉般的嗓音划过幽寂的黑夜。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藕荷色的云缎旗袍,长髻微垂,脸庞圆润,五官巧丽,神色精干中透着亲切。
“你还来问我,你为什么失约?”她的声音无比幽怨,“找你也找不到,我在莲蓬山上的观音寺等你等了七天,最终却没有等来你。”
“我杀了个日本浪人,外号叫‘癞皮狗’的那个,没想到让薛崇武这个小兔崽子把我给卖了,在榆关的小日本宪兵队就派人来抓我,据说还是队长亲自带队,对了,那个狗日的队长叫岸武为,他们刚成立时间不长,估计是拿我开张呢。”我低头叹息,“还亏得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在火车站开货栈的韩老四,他事前听到信了,给我父亲打了电话,我父亲安排我连夜坐船逃到山东,事起太仓促了,根本就没空通知你呀。”
“韩老四怎么会探听到这个消息?日本宪兵队在东水关外南水井那边呢,他这个人我打过交道,一个老实巴交开货栈的,不做生意怎么会跑到南水井去?”她语气冰冷地诘问道。
“当年我也是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直到薛崇武承认他是告密者,我才想通。问题还是出在薛崇武身上吧,我记得韩老四是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这事肯定也是他安排的,他就想把我赶走,还没想要我的命。可是啊,他这么做,却要了你的命!”我抚额愤懑而哀切道:“后来在山东听到信时,我难过得多少天都吃不下饭。”
我忽然身上一凛,抬头凝视她,犹疑地问道:“那你现在是……是魂灵吗?”
溟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语:“那天,在山上淋了雨,晚上就发烧,后来就咳血,是肺病。我心里急呀,没有人告诉我你的消息。突然有一天,我感觉自己不再痛了,身体又轻灵了。起初,我还以为病好了,就又想去莲蓬山。家里没人理我,我就到外面想要雇车,可还是没有人理我,就象我不存在似的。我一急,身体就飘了起来……”
说着说着,她的语调变得极其幽柔凝缓,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硬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微薄的曦光从东方的云层中透出淡白的边缘,黑暗仍旧笼罩着海面,但可以感受到它在渐渐退却。
我疑惑地从石台上爬起来,“嘉妤?嘉妤!”,回应我的呼喊,只有冷冷吹拂的海风。我环顾四周,长长的栈桥上除了我,空空荡荡,浪已经小了,单调地“刷哗”轻抚着桥壁外侧悬挂的轮胎。
“嘎”,一声鸟鸣,对面山上,刻着“山情海韵”的嶙峋岩石上空,有一道黑影掠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25 08:15
第三十八章:莲蓬
刚一走进家门,踩到一个圆柱形的物体,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房门,当场就要来个鱼跃冲顶。
客厅里一片凌乱,茶几被人掀翻了,上面的杂物散落到地板上,刚才我踩到的就是一个水杯。
呀,这次是真的来小偷了,昨天警察叔叔刚来视察过,今天他们就来行窃,真有点游击战的军事素养啊,这是典型的敌退我进,敌疲我打啊。
卧室却还基本保持原来的形态,衣柜也没有被翻动的迹象,只有床上的毛巾被拖落到地上。我疑闷地将毛巾被拾起来,正要掸一掸上面的灰尘,突然发现被上被撕开并列的三道长长的口子,象是利器所划。
将房间整个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少什么东西。我一边收拾茶几,一边冥思苦想,这事透着蹊跷:难道这个小偷进来后没发现什么可拿的东西,就掀了茶几撕了毛巾被出气?按常理说应该砸电视呀,据说小偷们有这种嗜好,兴许是他们也都受过教育了,素质提高了?
手持扫帚走进阳台,抬头就看到一扇纱窗破了一个大洞,看来他是从阳台上翻进来的,真替他捏把汗啊,这要一失足,就得掉脑袋,碗大的疤呀,太危险了!
扫地时,一片铜绿色随着灰尘飘了起来,我伸手接住,是一根羽毛。
走在清晨的联峰山上,漫山的松柏郁郁葱葱,清新的松芬弥漫在山间,令人神清气爽。
我无暇欣赏山色,按心中记忆,疾步而行。前方一石上,印刻着“观音寺”三个红字,并画有一个箭头,指示方向。
心一阵狂跳,汗水顺着脸颊滴了下来,我用手抹了一把,汗水如泉又涌了出来。那里就是前生,我们约会要商订婚事的地方,但是我没有来,而她在那里一连等了七天。
在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四合院式的庙宇,清石台基,青青的长砖铺地,院内花树丛茂,掩映着红窗绿瓦,古朴幽静,典雅邃穆。山门两侧,长着两棵高大的古槐,身围雄巨,绿叶成荫,亭亭如盖。
我放缓脚步,叹了口气,万恶的旧社会真是害人呀!嘉妤有什么不好,既美丽又精明强干,换到如今的世界,就是成功的商界丽人啊。她的兄长体弱多病,弟弟尚小,家里的生意又杂,“拂云斋”绸缎店、鞋铺,还有一个烧锅酒厂,全赖她帮助老父亲打点。可是,许多人都看不起她,背后骂她抛头露面是牝鸡司晨,这不是蛮不讲理吗?最倒霉的是,这些食古不化的人中,居然还有我的父亲,他坚决反对我和嘉妤来往,要不然我们就不会将约会地点定在莲蓬山上了。当然,当年我的所作所为值得夸耀的地方也不多,优柔寡断,三心二意,与电厂工程师的女儿蕙敏纠缠不清,还和交际花秋蓉勾勾搭搭,这些都曾令她黯然愀怆。
“沧海横流谁揽辔,空山寂寞久无灵。愿将宝筏宏超度,乞得芳房养晦冥。已有许询能说法,更多支遁可谈经。门前坐拥莲花石,松影涛声入画棂。”站在重修后的观音寺前,我心中想起七十年前一首著名的咏寺诗。如今的观音寺有主殿配房,正殿内供奉着观音立像,足踏清莲,手持净瓶,宝相庄严慈悲。新塑像与当年的风格有些不同,以前的系仿北京广济寺佛像雕塑,所以此寺又称“广华寺”。
山门两侧的大槐树已经没有了,记得在以前那个年代里,附近的村民奉其为“神树”,树枝上常挂着红色的乞福布条。谁想到,世事变迁,能有这么一天,虔诚村民的后代们,手持斧斤杵棒,冲上山来,毁寺伐树,将祖辈尊仰的神物亲手毁弃。
昨天在栈桥上,想来不会是一个梦魇,我所听到的一切也不是幻觉。“她”就是当年的嘉妤,其时望眼欲穿的魂魄附在了灵槐身上,在花开花落风霜雨雪中,度过了寂寞的四十个春秋。随后,在那一场劫难中,被打造成一个大衣柜,在莲蓬山脚下的河东寨中,一个普通的村民家里,又历经了二十多个年头。几年前,被这户人家当做废品卖给了一个私人木具厂。在那里,最终被制成时尚的模特,被卖到商场,终日站在橱窗中,萧寥地冷眼旁观这个繁华喧嚣的世界,直至遇到了轮回转生的我。
想到了河东寨,我又想起小叶所说的那句民谚,描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海滨四景:吴家楼,段家墙,霞飞馆的大草房,河东寨的四姑娘。
这位四姑娘我还是有幸见过几面的,真可谓是妒风笑月,艳质妖娆。当时秋蓉谈起她时,那种羡慕与嫉妒交织的表情,现在想来,居然是历历在目。
寺内草树遍布,大都是新栽之木,惟有两棵古柏茎可盈抱,直冲霄汉,是当年幸存下来的,树龄应有几百年了。它们应该见过一个年轻女子,翘首企盼情人的情景,我用手轻轻抚摩斑剥苍硬的树皮,好象触摸到了七十年前的那段岁月,两行清泪忍不住悄悄滑了下来。
身后传来游人的笑语声,我急忙抹去泪水,收起感怀,转身欲走。却见古柏旁,有一个小亭子,里面挂着一口古钟。走到近旁,仔细看了看铭文,上面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但是“大明嘉靖”几个字,还是很清楚的。哦,这口钟也是旧物,朱启钤与“公益会”的会员捐款重修观音寺时,在寺前盖了一座钟楼,这口钟就是当时从北京移运过来的。我又伸手抚叩了半晌。“谩忆同游期后会,因思往事悟前生。自怜粗带山林骨,坐待寒钟吼五更。”我心想,钟也有了,前生也悟了,但还会有后会的机会吗?
寥寞地走出寺门,正对着山门的树下,两个和尚在给人算命。一个老和尚,握着一个戴着遮阳帽的中年男人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另一个中年和尚,闲坐着抽着烟。
我有点好奇,路过他们时,问道:“出家也让抽烟吗?”
“我不是和尚,是居士。”那人有点尴尬,指了指老和尚,道:“他是,他是我师父。”
我打量了一下他,头发很短,披着袈裟,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这时,听到那老和尚对算命人说道:“你的手有女相,男手女相,贵不可言。但是,你的婚姻不好,要注意一下,不要喜新厌旧。”
瘦瘦的中年男人抬起头苦笑道:“我可没喜新厌旧啊,是不好,都离婚了,有我的责任,但也不能全赖我呀。”
老和尚淡淡地说道:“以后一定要多注意了。”
我看了看那个人,戴了付黑边眼镜,长相气质还算文秀,想不到也是个花心萝卜。
随后,他又谈起想要换工作岗位的事情,说要去干技术,老和尚说换不换都很好,在工作上,他会是很顺利的。
我在一旁听得无趣,便向下走去。路两侧,还有几个卖纪念品的小摊,突然,发现了一把造型古朴的梳子。舌灿生花的女摊主,介绍说是桃木的,不仅梳头不起静电,还可以辟邪。想起对肖荷丽的承诺,她是个喜欢简单的女孩,应该会满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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