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必死无疑》--作者:蓝眼球
引 子朦胧中,记忆的深处闪过一点光亮,那是什么?
仔细看,在混沌地世界里,光亮依旧模糊。
侧耳倾听,好像什么东西被碰倒,发出“砰”的一声爆响。
依稀地光亮一瞬间膨胀开来,某种死寂被打破,天地间一片白昼!一切都在那一刻清晰了……
你的瞳孔在不断放大,你看到了什么?
视野里除了火,还是火。
赤色地火苗诡异地四处乱窜,片刻间燎起冲天烈焰。
耳畔间回荡着模糊不堪地惨叫,不知是谁的。
一个清瘦地少年在滚滚地热浪中拼命地奔跑着,他不是在逃命,而是在救命。
此刻,少年要去拯救一个美丽的生命,一段期待已久的爱情。
少年坚信女孩一定还没有逃出火场,因为他在劫后余生的人海里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也许只是愣了一秒钟吧,少年毅然地再次冲进火场,冲进这片人间炼狱。
少年漫无目的地在每一个楼层中寻找,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女孩就被困在火场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自己去救她。也许此刻,女孩已经因为恐惧而蜷缩身体哭喊着他的名字:“萧逸……救我……”
少年心急如焚,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女孩。
“坚持住!你一定要等我……”面对这片炼狱,少年近乎绝望地大喊。
这不是少年要的结局,他绝不要这样的结局。
他们经历太多的挫折与苦难,才走到一起,命运为何还要考验他们。难道是他们爱得还不够深吗?回眸,两人曾携手走过的一条条布满荆棘的道路,留下的是血与泪的印记,此情苍天可鉴!任何力量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火势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易燃物爆炸的声音。
浓烟弥天盖地,少年的眼睛被熏得生疼,视野一片模糊。但他绝不放弃,他还有手,他在火中拼命地摸索,承受着一次次灼痛。
突然,一声巨响。
一块大理石板“轰”然坠落,砸在少年刚刚经过的地面上,溅起阵阵的灰尘。一瞬间,空气中浓烈的二氧化硫和颗粒大小的烟尘呛进少年的肺管,令他窒息。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诡异的大手扣住了少年的喉咙,它越收越紧。少年捂着嘴痛苦地呻吟着跪倒在地,但他仍在拼命地挣扎,在胸腔内不断地低吼:“放开我,让我去救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头顶的天花板又是一阵异响,无数细小的石块掉落。
挣扎中,少年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少年奋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缥缈的身影穿过层层火墙正向他跑来。
是她,我的幽若!谢天谢地!她毫发无损。少年在痛苦地边沿仍不忘暗暗祈祷。
就在女孩离少年还有数米的时候,一股不祥猝然涌上少年的心头。少年猛然抬头一看,整座楼层的天花板正在分崩离析,顷刻便会坠落。
而此刻的少年早已筋疲力尽,无力逃脱。
但女孩可以!
“不要过来!快离开!”少年冲女孩歇斯底里地大喊。
可女孩没有离开,她反而强走几步,摔倒在少年的怀里。
少年永远记得那刻女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
天哪!
原来,女孩困在火场中竟然是为了找他。
瞬间,少年的心被幸福充满了。在这生死关头,少年忽然产生了想吻怀中女孩的冲动,想对她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但一切都太迟了,整座楼层顷刻间支离破碎,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双双坠入黑暗……
“啪”一声脆响。
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发根都直立着。
房间内一片漆黑,很像一间诡异地墓室。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并没有任何损伤。于是,我再次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然而那引领我走出噩梦地一声脆响却是真实的。
我摸索着打开台灯,寻找那声响的来源,终于目光落在床边的地板上。
是一堆破碎的玻璃,准确的说应该是茶杯的碎片,至少在1分钟前它还完好地放在床头柜上。
卧室内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我的呼吸声。
我凝视着那堆闪烁着蓝紫色光芒地碎片,心脏突然被一股巨大地不详感包围了。在西方,人们常常把蓝紫色视作死神的光芒,如果在午夜打碎这类颜色的器皿,那么便会招来灾祸。
我隐隐地感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错误…… 公元2005年6月14日,一个阴晦之极的日子。
那个预感终于应验了,只不过灾祸并不是降临在我的头上,而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但对于我而言,这跟发生在自己身上没什么两样。
这天,我行色匆匆地从云南赶回北京,脱下灰色的风衣,换上那件早已准备好的黑色西服。我平时是不穿西服的,因为那样显得太严肃、太正经了。可现在,我不得不穿上它,因为我要参加的是好友张武德的葬礼。
透过薄薄的水晶棺材,我再一次见到了张武德。他的脸雪白雪白的,我判断那应该不是他真正的面目,而是经过整容后,扑上的一层白粉。不过给张武德整容的师傅手艺并不怎么样,尽管他竭力用粉底遮盖住死者脸上的裂缝,但在葬礼当天我还是看到了张武德那张破碎不全的脸。
张武德的死因很简单,他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他家十六层楼的阳台上跳下去的。最先着地的是他的脑袋,所以他立时毙命。
我走出礼堂,心口有些压抑。我不喜欢参加葬礼,更不喜欢参加朋友的葬礼,毕竟死亡总是令人感到厌恶和恐惧的。
“萧逸。”同样是一身黑色西服的郑一平从后面追上我。郑一平、张武德、我是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后来我去了云南。尽管相隔千里,但我们还是经常互通有无,我们的关系像亲兄弟一样。
郑一平,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从我认识他那一天起,我就意识到这个有些女性化的男人注定要一生徘徊在情感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许多年过去了,想不到郑一平还是老样子,他眼圈儿红红的,两颊还有两道泪痕。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难过,但各自的表达不一样。我很少流泪,纵使经历大悲大喜,也无法使干枯的眼窝湿润起来。然而谁又能真正地了解我,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歇斯底里的发泄,而是将伤痛留在心中,化作永远的记忆。
“我以为你下午才到,所以没有去接你。”郑一平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接到消息,我就坐不住了。本来我是打算昨天就到的,可被一些事儿耽搁了。”我也解释道。
郑一平点点头,而后喃喃地说:“唉,真是事事无偿。张武德出事的前几天,还给我打过电话,那时他的情绪非常好,有说有笑的。还说等你来北京时,大家要一起聚聚呢。可谁会想到这才几天他就……”郑一平哽咽着不能再说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跟你说过什么吗?”我神情肃然地问。
“没有了。”郑一平忧伤地摇了摇头,说:“你是知道的,张武德这个人一向是把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从来不对别人讲。他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自己的朋友。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应该寻短见呀……”
我摸搓着下巴,沉思良久。
对于张武德的死,我总是充满着疑惑。我和张武德虽然很久没有见面了,但我了解这个朋友。张武德是一个爱惜生命的人,他决不会愚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除非他有一个必死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呢?
恐怕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我轻叹一声,目光越过郑一平的头顶,直直地望着礼堂后面那座高耸的烟筒。那座烟筒是火化场焚尸的地方,尸体被推入一个大熔炉。在高温高压下,尸体分离成气态和固态两部分,气态的烟沿着烟筒不断攀升,最后脱离束缚融入天空,变成一片灰白色的云;而固态的粉末则被装进骨灰盒里,然后在亲朋的哀号中埋入大地,变成磷肥滋养万物。
生命结束永远比它的产生更简单一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郑一平见我望着自己的身后,于是也转过身,顺着好友的目光望去。可他看到的不止是一栋烟筒,还有一个人——罗轻盈。
我和郑一平对于罗轻盈来参加张武德的葬礼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尴尬。
其实,尴尬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郑一平。因为罗轻盈曾经是郑一平的女朋友,后来两个人因为一些事儿分手了。
今天,两人再次见面,不免有点儿物是人非的感觉。
显然,罗轻盈也看到了我们,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你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向罗轻盈伸出了手。
罗轻盈倒表现的很随意,她和我握了握手,然后说:“你对我来参加张武德的葬礼感到很诧异吧?”
我看了一眼郑一平,发现他漫不经心地把头扭向了一边,不看罗轻盈。
我说:“是有点儿,你怎么会认识张武德的?”
罗轻盈说:“他的父母没告诉你们吗?”
罗轻盈故意把“你们”拉得很长,我估计她是说给郑一平听的。
我说:“说什么?”
罗轻盈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什么!”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郑一平突然大叫一声,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罗轻盈。
“好了。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以后多联系,再见。”罗轻盈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她自始至终也没有看郑一平一眼。
郑一平木然地愣在那儿,目光久久地追随着罗轻盈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还无法收回目光。
我缓缓收回心神,继续眺望不远处的礼堂,等待着一个不愿到来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内的人影渐渐散去。后面那座高耸的烟筒的顶端开始冒出袅袅的轻烟。那股灰白色的烟笔直地通向天空,形成一条纤细的线,然后又开始不断地盘旋。
最后,在湛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一朵灰白色的云,它随风而动,飘向未知的世界……
“永别了我的朋友,愿你安息。”
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黑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到这个城市。北京的夜景很美,到处是霓虹闪烁,充满着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
可是无论在哪儿,乘坐末班车回家总会使人有一种颓废的感觉。
刚参加完好友葬礼的我无限疲惫地靠在车窗的玻璃上,望着外面擦肩而过的车辆和忙碌的行人。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追求美好的生活永远是人们最纯朴的愿望。
忽然,一个身影跳入了我视野。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雨披的女孩儿,看样子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她忧郁地站在路边的广告牌旁注视着过往的车辆。
我们的目光在交错的那一刻,碰撞在一起。
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我心中却突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我极力地回忆着自己曾在那儿见过她,可我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最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我熟悉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与她目光交错的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很缥缈却又触手可及的感觉,我相信这种感觉谁都有过,但我也相信谁都不会将它记得太久。原因很简单,因为那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它总有一天会被新的感觉所取代。
“叮咚……”手机的铃声搅乱了我思绪。
“喂?”我把手机贴在耳边,目光依旧没有从窗外收回来,尽管我已经看不见那个女孩儿了。
“萧逸,我是孙程东。”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嘈杂的音响声,轰隆隆的,像是快要报废的拖拉机的声音。
“孙程东,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我捂着一只耳朵问道。
“噢,我在嗒嗒娱乐城的包间里。”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在修理厂砸汽车呢。”
“萧逸,你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孙程东打了一个响嗝儿,估计是喝多了。
“嘿,你怎么啦?”我隔着电话仿佛闻到了一股浓浓地酒糟味儿。
“没事儿,就是多喝了两杯,头有点儿晕。”
“那你还不少喝点儿。”
“唉。没法子啊,为了几个臭钱,我一天到晚都得应酬那帮客户。”电话那头孙程东的声音忽然有些老气横秋,沉吟了一会儿,他说:“萧逸,今晚你能过来一趟吗?”
我说:“干嘛,你有事儿?”
“嗯……我想跟说点儿事儿,是关于张武德的……”话还没说完,孙程东那边突然“崩”的一声断了线。
我连“喂”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当我把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发现孙程东已经关机了。
“这个孙程东,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抱怨着关上了手机。
孙程东是我和张武德高中时代的好友加偶像,他是个传奇人物。据说孙程东曾经为救一个女孩儿,只身拿着菜刀砍倒了六个小混混。女孩儿最终是得救了,可孙程东也因故意伤害被判了刑,告别了他六门不及格的高中生涯。万幸的是孙程东有个很有钱的老子,所以他没蹲几天监狱就被保释出来。从此,孙程东走上了社会,凭着他老子的钱和威势,开了一家债务公司,也就是放高利贷的。这些年孙程东挣了许多钱,但也造了许多孽。后来听说,孙程东的老子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活活烧死了,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在电话里孙程东说要告诉我一些关于张武德的事情,他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在我离开北京之后,孙程东应该是张武德除了郑一平之外最要好的朋友了。或许张武德在死之前,向孙程东提起过什么事,而这些事儿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汽车驶进一座高架桥下,车内瞬间一片漆黑,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中……
正当这座城市准备迎接黑夜的时候,火化工张三驼正站在值班室的门口等待着他的主顾。
不知道为什么,张三驼忽然有些紧张,他皱巴巴的脸皮抽动了几下。作为一名火化工,他经常与死尸打交道,照理说他的胆子应该很大。但今天,张三驼却分外的害怕,而这份恐惧源于他手中的包裹。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外面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像很诡异的样子。
“老张,怎么还不下班啊?”一名推着自行车正要离开地同事挥手跟张三驼打招呼。
“我……我等人。”张三驼紧张地裂裂嘴,露出一排里出外进的黄板牙。
“嘿……”同事冲张三驼神秘地笑笑,骑上车离开了。
望着同事远去的背影,张三驼更加紧张。他迅速地将手中的包裹塞进兜里,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难道他知道我的事情了?不,不……不可能,我做的时候,非常小心,没有人会知道的。而且当时已经是凌晨了,谁也不会在那个时间去停尸房的,除了我之外。可他为什么要冲我笑呢??????)
张三驼踌躇着开始原地踱步,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现在,他只希望这一切都快点儿结束,兜里的那个东西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它在他手里的每一秒钟,他都感到不安。
自从办完那件事之后,张三驼常常会产生某种幻觉。那个被层层包裹的东西似乎还存在着某种生命力,它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他的兜里窜出来。
“还给我……”一个低沉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张三驼打了一个寒战,环视四周,空无一人。可那个声音依旧在他的耳边回荡:“还给我……”
“别……别在缠着我。你……你都已经死了,再贵重的东西也带不走,与其被……被烧成灰儿,还不如留给我。你就权……权当做好事吧!啊?嗯……以后……逢……年过节……我一定会给你烧纸的……啊……”张三驼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嘀咕着。
或许是张三驼太过专注了,以至于一个人已经站到他跟前,他都没有发现。
“你在嘀咕什么?”那人喃喃地说。
“啊!”张三驼吓了一大跳,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则按在装着包裹的兜上。
就是他。
张三驼等待的主顾终于出现了。张三驼紧张地打量来人,他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脸,圆顶帽遮住了来人二分之一的相貌,剩下的则被一副巨大的口罩挡得严严实实。他还是像上次一样穿着一件灰色风衣,将身体隐藏起来。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风衣人一点一点地朝张三驼靠近。
“我……我要的钱,你带来了吗?”张三驼反问道。
“只要有东西就有钱。”
“只要有钱就有东西。”张三驼盯着风衣人。
“哼。”风衣人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沓厚厚地百元大钞,在张三驼眼前晃晃。
张三驼咽了口吐沫,也从兜里掏出了那个包裹,“你要的东西在这儿。”
“给你钱。”
“给你东西。”
一场神秘的交易在默默地进行着。
风衣人把包裹揣进衣兜,却没有离开。他立在原地,盯着正在数钱的张三驼看了一会儿。
“你看我干嘛?”张三驼感到后脊梁有些发冷,这个风衣人总是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你很喜欢钱是嘛?”风衣人冷冷地问。
“哼,谁不喜欢钱。”张三驼同样冷冷地回答。他的确喜欢钱,但他更喜欢自己的命。他曾经为了挣大钱整天泡在赌场里,可大钱没挣着却欠下了一屁股债。债主曾扬言如果他不按时还钱,就卸他一只胳膊一条腿。张三驼不想成为残废,因此才冒险作了这笔买卖。可这些钱恐怕连还利息都不够。
“你想不想再跟我作笔交易,我还要跟你买一样东西。这次我出20万!”
“20万?……20万!”张三驼眼睛都绿了,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干不干?”
“干,当然干。你还要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谈。你跟我来吧。”风衣人转过身,朝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桑塔纳走去。
张三驼望着风衣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锁上门,追了过去。
后来,火化厂的人再也没有看到过张三驼,他整个人好像在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知道他是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离开的。有人说,他因为欠下赌债无法偿还,所以逃到南方去了;也有人说,他跟一个老妓女私奔了;还有人说,他遇上了一位贵人,带着他到东北刨野山参去了……众说纷纭。
总之一点,这个名叫张三驼的男人从这座城市彻底的消失了。
我一直坚信生命是脆弱的,就像一个玻璃杯,只要轻轻一碰,它就摔碎在地上,还是永远无法粘合的那一种。而张武德这个玻璃杯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脆弱些,它不是被别人碰掉的,而是自己陨落。
这就不得不使我产生了许多想法,脑子里满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泡泡,它们不断地往上涌,最后在我的头顶纷纷爆裂,“啪,啪……”
张武德带着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离开了这个世界,可他留给别人的却是无尽的思索。其中就包括他的死因,正值青春年华的张武德怎么会走上这条决绝之路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更令我不解的是在我参加完张武德葬礼一个星期后的某个黄昏,两个陌生人敲响了我公寓的大门。
来者是一男一女,男的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很魁梧,皮肤黑黝黝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女的年纪和我相仿,个子不高,鼻梁上夹着一副硕大的眼镜,像一个还没有走出校门的高中生,怯怯的。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证件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刑警队的,请问你是萧逸吗?”
我说:“是的。”
“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张武德的情况,我们可以进去谈谈吗?”中年男子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当然可以,请进吧。”我拉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我发现那女子手里托着一个绿色的邮包,不是很大,但感觉上却很沉。
中年男子发现我在看邮包,于是对我说:“这个邮包是你的,是张武德生前给你寄出的,收件地址就是这儿。我们发现了他遗留的票据,所以按照规定暂扣了一段时间,现在把它还给你。”
我赶忙伸手从眼镜女子手中接过邮包,果然很沉。尽管我用力地将它抱在怀里,但还是感到邮包在沿着身体往下滑。
眼镜女子如卸重负地揉着胳膊,不时地向我投来得意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我有劲儿,连个邮包都保不住。”
我冲她尴尬地一笑,心想:若是当年,别说一个邮包,就是一块百余斤的大石头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它踢起来,可是现在……
中年男子和眼镜女子环视了一下室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把邮包放到沙发旁,正要去沏茶,不想刚转身就被中年男子叫住了。
“你别忙活了,我们还有事,待不了多久。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谈谈该说的事儿吧。”
我搓了搓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个人对面坐下。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秦子峰,市刑警队队长。”说完,他又指了指身边的眼镜女子说:“这位是我助手,韩卿。”
韩卿冲微微地点点头。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有关张武德的事情,你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很多事情。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回答。当然,涉及到你个人隐私的事情,你可以有所保留。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秦子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完了每一句话,简单明了,不紧不慢。
“可以。”我同样严肃地回答。眼前的男人让我感到一阵寒冷,他脸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给人的感觉不是那种纯粹的冷,而是一种近似于冷酷的东西。
“张武德最后一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秦子峰朝韩卿使了一个眼色,韩卿会意地掏出笔和本子开始做记录。
“大概三个月前。”
“具体点儿。”
“3月1日。那天我正好在做晚饭。”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还问我在云南的生活得怎么样。”
“只有这些?没有别的吗?或者说,他当时有没有刻意地向你提起过一些事情?亦或者,他当时的情绪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秦子峰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张武德当时的情绪非常好,更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据你所知他有没有过什么仇人,对头之类的?”
“没有。”我仍旧摇了摇头,“张武德虽然不善言语,但在接人待物上做得很周到,不会轻易与人结怨。”
秦子峰略微沉吟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到我眼前,问道:“这张照片上的人,你见过吗?”
我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样貌秀丽,长发飘飘。背景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女子正靠在一棵大树上读书。从照片的结构上看它似乎不像是在正常情况下拍摄的,更像是偷拍的。
“没见过。”我想了想,反问道:“这张照片和张武德的死有关吗?”
“当然,如果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给你看这张照片。”秦子峰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一直保持沉默的韩卿突然插话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整理张武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影集,里面竟然全是这个白衣女子。起初,我们以为她是死者的女朋友,没太注意。可后来在我们询问死者的父母时,才知道死者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于是,这个白衣女子就成了我们调查的对象,可是我们至今也没有弄清该女子的真实身份,因此她成了本案的一大疑点……”
韩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子峰挥手打断,“其实,在案子还没有弄清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秦子峰一边说一边不时敌打量我,看来我在他眼里也是有嫌疑的。
“秦队长言之有理。”我忽然感到这场谈话有些乏味。
我扭头看了一眼韩卿,发现她又开始奋笔疾书,纤细的手指握着原子笔在本子上游走,发出阵阵的“嚓嚓”声。
接下来,秦子峰又向我问了许多关于张武德的事情,我一一回答。可是我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秦子峰所问的这些问题,其实他都知道,甚至比我了解得还深,而他之所以又要重复地问我,说不定是在试探我。
可秦子峰为什么要试探我呢?我不得而知。
这场笔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其间秦子峰不间断地提问,我不间断地回答,双方均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直到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们之间的谈话才算告一段落。
电话是孙程东打来的,他让我到嗒嗒娱乐城找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而且还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说:“好的。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哪儿。”
关上手机我冲秦子峰和韩卿耸耸肩,说:“对不起,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我们的笔录就先到这儿吧?”其实,我完全可以做完笔录之后,再去见孙程东。但我实在受不了秦子峰这种像审犯人似的询问态度,他好像在笔录的一开始就把我摆在了敌我矛盾的位置上了。
韩卿愣了一下,手中的笔不由地停下。
秦子峰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变化。他点点头,起身和我握了握手说:“那好吧,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你想起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们刑警队的电话号码。”
说完,秦子峰递给我一张警民联系卡,然后和韩卿一前一后朝门口走去。
我赶忙相送,快到门口的时候,秦子峰突然站住了。他转过身莫名其妙地问我了一句:“萧先生,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说:“任何人恐怕都会有这种感觉,呵呵……这并不奇怪。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个人也许会因为某件事情或是某种眼神而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宿世‘缘分’。”言罢,我心里又暗暗地继续说道:“只希望我们之间不是孽缘。”
“缘分……”秦子峰注视了我片刻,阴沉着说:“再见。”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长嘘了一口气。
关上门,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个绿色的邮包上。这个邮包是张武德生前寄给我的,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呢?
我走过去将它抱起,放在沙发上。
上面的日期是6月11日,也就是张武德自杀的前一天寄出的,而收件地址是梧桐公寓,我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疑惑。如果说张武德想把这个邮包寄给我,那他为何不写我云南的地址,反而要用北京的地址呢?难道他不怕远在云南的我收不到这个邮包吗?思之再三,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张武德早就知道我会在6月16日前后达到北京,然后住进梧桐公寓,而按照规定像这种邮包也会在五天后到达收件地址。也就是说我一定会在6月16日前后,在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情况下收到这个邮包。如果以上假设都存在的话,那么唯一能促使这一因果关系成立的条件就是——张武德的葬礼。
张武德知道自己死后,我一定会不远万里的从云南赶来参加他的葬礼,之后便会在北京逗留数日。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充分的时间收到这个邮包。以我对张武德的了解,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几率应该非常大,那张武德又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呢?也许答案就在这个邮包里。
邮包被打开过,虽然事后用胶水小心地封上,但我还是从邮包上的标签的横向撕痕察觉到了这一点。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邮包先到的地方是刑警队,他们肯定会按照规定将它拆开察看,现在我只希望里面的东西完整无缺就好。
我开始动手拆邮包,绿色的表皮被撕去后,里面是一个桑皮纸做的盒子。盒子的开口处有一道很深的撕痕,一些白花花的所料泡沫露了出来。我正要打开盒子,手机忽然响了。
又是孙程东,他问我怎么还没到。我猛然想起孙程东还在等我,于是撒了个谎说自己正在路上,让他在等一会儿。
关上手机,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心说:“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真是猪脑子狗记性。”
我抱起拆到一半的邮包,把它放到二楼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匆匆地检查了一遍公寓的门窗,便锁门离开了。
我没去过嗒嗒娱乐城,但孙程东常去。他说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在那儿谈生意,一谈就成,所以孙程东常常把嗒嗒娱乐城比喻成他的第二个家。
踩着黄昏的余晖,我走进嗒嗒娱乐城的大厅,瞬间被一种奢侈感包围。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着绚丽的光芒,照得我有些晕眩。
孙程东早已在大厅等候多时,我们握了握手。我正要问他找我干什么,却看到孙程东把手放在嘴边作了一个止声的动作。
“什么话,咱们里面谈。”说完,孙程东拉着我走进一个包间。
包间的光线很昏暗,有点儿诡异,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古埃及法老的墓室,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因为这里至少没有法老的诅咒和缠着布条的木乃伊。
落坐后,我本以为孙程东会立刻跟我说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孙程东又站了起来,他来到门前,向外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然后转身反手将包间的门锁上了。
“孙程东,你这是怎么了,别这么神经兮兮的,行不行。”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孙程东。
孙程东瞪了我一眼,在我身边坐下,说:“你小子懂个屁,我这是以防万一,隔墙有耳,你懂不懂!”
我说:“隔墙有耳我不懂,但我懂什么叫胆小如鼠。”
孙程东说:“谁胆小如鼠?”
我说:“你呗。”
孙程东摇了摇头说:“我这不是胆小如鼠,我是真怕隔墙有耳啊。”
我说:“隔墙有耳,那你怕谁听到啊?”
孙程东打了一个寒战,随即用手指了指头上,说:“它。”
我说:“天花板?”
孙程东说:“狗屁,鬼!”
我悚然一惊,说:“孙程东你丫别开玩笑了,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鬼啊。”
孙程东说:“怎么没有,我前几天就遇到了。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
我将信将疑地望着孙程东,心说:“这个哥们儿一定是疯了。”
孙程东警惕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又回到我的脸上,他断断续续地说:“萧逸,你知道那个一直缠着我的东西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孙程东脸上肥硕的肉颤动了一下,说:“张武德。”
蓦的,我愣住了。
“张武德?不可能,不可能……”我连连摇头,我从不相信鬼怪之说,当然也就更不会相信一向善良的张武德会死后作祟。
孙程东说:“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其实,刚开始我也不相信那东西会是张武德,可直到在张武德葬礼的前一天那张碎脸又一次出现在我家门外的时候,我才肯定了这一点。你知道吗?这几天我都不敢回家了,可是每天晚上我还是会梦见那张满脸是血的碎脸。哎哟,我的妈呀,真是一想起来就后怕……”
孙程东虽然平时很爱编故事,但这次我敢肯定他一定没有编,因为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颤动着,混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欲流出。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景象?
尽管我肯定孙程东话的真实性,但我仍犹豫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东西的?”
孙程东点上一根香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说:“这个月10号的晚上。”
“张武德自杀的当晚?”我诧异地问道。
孙程东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有些紧张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孙程东仍然心有余悸地说:“那天我签了一笔不小的生意,很高兴,所以泡在酒吧直到很晚才回家。到家时已经是午夜了,后来我才知道张武德就是那个时候跳楼的……”孙程东紧张地挠了挠头皮,继续说道:“当时我很累,连澡都没洗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敲门声,于是起身去开门。可当我走到门前时,敲门声就消失了。我打开门,发现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关上门准备回床睡觉。可我还没走出几步,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绝对不是错觉,我问是谁,可对方不回答。于是我就凑到猫眼上向外看,结果我看……看……”
“碎脸?”我插话道。
“嗯。”孙程东用力地点点头,他捏着香烟的手抖动了一下,断下一截灰。
我说:“可你怎么敢肯定那张碎脸是属于张武德的?”
孙程东说:“刚开始我对那张碎脸只是害怕,但没有往别处想。可是第二天早上,当我看早间新闻的时候,知道了张武德跳楼的消息,还看到了有关照片。我才开始把那张碎脸和张武德联系在一起。尽管它已经破碎不全,但它还是依稀残存着张武德的样貌特征。”
话说到这儿,我大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看来孙程东是因为恐惧而变得脆弱,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怕的东西。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张武德为什么要缠着孙程东呢?而孙程东又为什么找我呢?
孙程东说:“萧逸,你得帮我。”
我说:“我怎么帮你呀,难道要我帮你请个道士来?”
孙程东说:“道士,我请过了,可不管用,那东西每晚照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有找你了。”
我说:“我又不会捉鬼,就算我会捉鬼,我也不会帮你捉,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故意将声音压得很沙哑,说:“我想一定是你在他生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所以他死后才来报复你的。”
孙程东双眼暴突,大吼道:“天地良心,我孙程东从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如果有,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我说:“行啦行啦,别随便发誓万一应验了怎么办。现在的事情不是光靠发誓就能解决的,你还是多想想办法吧。”
孙程东一听我这话,表情顿时又软了下来,他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萧逸,看在一场朋友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
我说:“我怎么帮你啊?”
孙程东说:“你去我家住几天,帮我跟张武德好好说说,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还要生活呢?啊……”
我望着眼泪汪汪的孙程东,有些不忍。张武德是我的好朋友,尽管他已经死了,但我们的友谊长存。孙程东说他的鬼魂一直缠着自己不放,我不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都是没法说清楚的,所以我决定去孙程东家住几个晚上,证实一下。如果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话,那么我就得跟孙程东好好理论理论了,不能让他随便拿亡者开玩笑。如果确有其事的话,那么我……
我又能怎么办呢?
经过一番讨论,我在孙程东的千恩万谢声中接过了他家的钥匙。明晚,我会准时达到他家一探究竟。
接下来,我和孙程东又聊了一会儿,但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快走出大厅时,背后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起初我以为是某位熟人,但当那人追上来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是一个保安,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说是这里的老板送给我的。
我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认识嗒嗒娱乐城的老板,既然不认识就不应该随便接受人家的礼品,这一向是我做人的风格。
可保安说什么也不肯将它拿回去,一路跟着我出了大门。我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趁他不注意钻了进去,随后吩咐司机开车。
出租车很快驶出了嗒嗒娱乐城,那个保安被甩出了老远。
我忽然有些想笑,这个世道确实变了。收礼的人躲送礼的人,竟然跟小偷躲警察一般,既得动智又得动力。
出租车缓缓地在梧桐公寓前停下,我付了车费正要下车,突然被司机叫住了。
他指了指后座,说:“先生,请拿上你的东西。”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果篮,那个保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它放进了车里。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拿着果篮下车了。 梧桐公寓是我六年前买下的,为的就是在北京能有个妥帖的住处。但祸根也在无形中埋下了,这座灰色的二层小楼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公寓的前任房主是一个操着京腔的广东人,每次看房他都非常热情,肥硕的脸上总是挂着虔诚的笑容。他不止一次地解释说明出售这座公寓的原因,内容琳琅满目。但我却觉得这些并不是他割爱的真正原因。不管怎么说,我当时对这座公寓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只是觉得它的格局有些不合理。房屋占地面积总共两百多平方米,据我观察整座公寓实际的使用面积却只有一百六十平方米,也就是说至少有四十平方米的使用面积被神秘的隐身。买下后,我曾经试图寻找过这四十平方米,但最终还是放弃,因为我根本找不到它。
我想这座公寓的设计者如果不是个天才那就是个疯子,否则他怎么会设计出如此古怪的公寓,并巧妙地将图纸上的四十平方米的使用面积隐藏得天衣无缝。
而那神秘的四十平方米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至今仍是不得而知。
经过几次看房,我终于下定决心买下了这座公寓。我除了喜欢它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广东人开出的价钱相当便宜,我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和他签署了买卖房屋合同。
那天走出中介公司时,广东人如卸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谢谢”,便迅速地离去了。
我望着他庞大的背影,心“咯噔”了一下,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事实证明我确实被骗了,我从左邻右舍那里得知了这座公寓的可怕历史。
原来这座公寓曾经发生过凶案,死了很多人。凶徒残忍地杀人分尸,制造了轰动全市的“青花路惨案”。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高度腐烂,尸块零碎地洒满了整间公寓。后来案子告破,凶徒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脑壳。而这所公寓因为是凶徒的财产,所以进行拍卖,一切所得用于受害者家属的民事赔偿。然而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相反才是刚刚开始。短短数年之内公寓几易其主,那些房主都在接手的一年内陆续发生了意外,不是意外坠楼,就是被高空坠物砸死,因此这座公寓成了一座远近驰名的凶宅。
说实话,我并不记恨那个广东人,因为换作我,我也会想方设法地将这座公寓出手,谁愿意住在这座凶宅,每天在死亡的阴影下过活呢。但事实上广东人的聪明并没有使他逃过这一劫,他在过户的第四天死于意外交通事故,脑袋被撞飞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身首异处。
广东人的死和他的死因,使我对这座公寓充满了畏惧。我也曾效法广东人到中介出售这座公寓,但都以失败告终。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广东人那么能言善辩,善于掩饰,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座公寓早已“恶”名在外,就算白送,谁也不敢住进来。恐怕只有想我这样单纯的家伙才会买下它。
最后,我横下一条心,在这座公寓住下了。刚开始的一年过得很漫长,但非常平静,我没有遭到前几任房主相同的厄运,也许是时候未到吧。反正我是活了下来。后来,我去了云南,每年都会回来住些日子。我发现公寓前的草坪上很荒凉,于是栽下了两棵梧桐树,我听说梧桐树有避邪的作用,至于孰真孰假,尚无定论,但它却因此得名——梧桐公寓。
夜深了,公寓内万籁俱寂。
二楼卧室的灯光有些昏暗,我盘膝坐在床上,用力地扣着邮包的开口处。
“该死的警察,既然都打开检查了,干嘛还把它重新粘上,还粘得这么紧……”我咬紧牙关一阵狠扣,食指和中指都磨破了。
突然,门外的楼道上传来一阵异响,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这座公寓每晚楼道上都会发出些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蹑足潜踪地徘徊。起初,我对于这些响动还很敬畏,但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
神鬼之类,大凡都是敬而远之。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于是目光再次落到那个邮包上。
经过一番费力地撕扯,邮包终于被完全打开了。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层厚厚地塑料泡沫,雪白雪白的,犹如一张病入膏肓的脸。拿出塑料泡沫,在它下面是一架黑色相机,这是属于张武德的。我记得张武德生前很喜欢摄影,还经常把自己拍的一些风景照邮给我。虽然那时我身在风景如画的云南,但每次收到张武德的照片我都会感到分外的欣喜,那些照片至今还珍藏在我云南的家中。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相机,发现在纸盒的最底层有一封信,信封是黑色的。我把相机放到一边,拿起那封信,打开。
萧逸:
我的兄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我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那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但我早已不在乎,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惧呢。
我之所以选择这种最愚蠢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完全是为了赎罪和拯救另一个生命。萧逸,虽然我们亲如兄弟,但我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而这些事情恰恰是我最阴暗的一面,令我难以启齿。我只能说我犯了罪,所以我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向亡者赎罪。我知道你肯定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我很想将事情的原委对你讲述清楚,但我害怕这样一来,你会重蹈我的覆辙,走上绝路。
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既然要牺牲就牺牲我一个人吧。
萧逸,我知道你一定会质疑我的死因,所以特意给你留下这封信。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在我生命的尽头我要托付你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完成。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就是罗轻盈。我很爱她,尽管我知道她并不爱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她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最近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罗轻盈可能会在我死后发生意外。所以我托付你的事就是在今年冬至那一天,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罗轻盈,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好好保护她。我相信只要过了冬至,一切的噩梦就都结束了。
萧逸,我的好兄弟,请记住你挽救的将不止是一条生命。
拜托了。
张武德绝笔
我逐字逐句地看完整封信,心情很复杂,很压抑。
对于张武德的死,我确实充满了疑问。而现在这封信无疑又将疑问升级了,赎罪,罗轻盈,冬至,三个简单的词汇贯穿了整个谜团。张武德要我在冬至那天跟罗轻盈在一起,让我保护她,难道说罗轻盈真的会在冬至发生意外?
我凝视着那个黑色信封。张武德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从不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更不会在自己将死之时说废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罗轻盈真的有危险,而这些危险恰恰又是张武德来不及制止或者无法制止的,所以他把她交给了我。
张武德啊!张武德……
你的死到底隐藏着多少玄机?你对我的了解甚至胜过了我自己,而我却无法看到你的内心,纵使你已经死去。
我苦笑了一声,眼前浮现出一张英俊的脸庞,他微笑着望着我,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渐渐地,那张脸开始变得模糊,额头裂开了一条缝,一股白色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那是人的脑液。接着那张脸突然一声爆响,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碎脸!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很难想象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竟会变得如此骇人。奇异的死亡方式,血肉模糊的碎脸,莫名其妙地遗嘱,使张武德的死更加扑朔迷离。
“啪!”
卧室的灯突然灭了,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本能地四下张望,目光所及处尽是浑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与此同时,走廊上又响起了那诡异的蹑足声,“嗒嗒嗒……”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卧室的门外停止。
我隐隐地感到一股不祥。
也许,此刻正有一个黑影趴在卧室外的门板上侧耳倾听室内的动静,它的五官淌着血,身上散发着尸臭,说不定它就是曾经死在这里的冤魂,它正在找替身。
我的心脏一阵痉挛,半边身子开始有些冰凉了……
梧桐公寓沉浸在无边的黑暗当中,一些我能看到的亦或看不到的东西也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蠢蠢欲动。
卧室墙上的挂钟终于敲响,那是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一个占据着光明与黑暗的时刻到来了,现在无论在这所曾经是凶宅的房子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感到奇怪。就像我第一次走进这座公寓的时候,就有一种走进迷宫的感觉一样。混浊的空气中凝结着一道道透明的墙壁,尽管门就在我的身后,可我却无法离开。因为那些墙壁已经与我如影随形,即使走出公寓,我面对的也只不过是更大的迷宫而已。我所能做的,只是一直往前走,踏着前几任房主的遗骸向前迈进,等待我的也许是充满希望的曙光,也许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后来,我离开了北京,去了云南。我发誓永不回来,将这里的一切都丢掉,但命运之轮又在无形中将我拉回起点,重新推进这座梧桐公寓。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其实和张武德是一样的,我们都无法逃脱命运之轮,那些该来的东西终归还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难道今晚就是那个可怕的时刻?
我拿着手电筒走出卧室。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突然停电,存在着某种非常因素。
梧桐公寓在我接手后并没有进行任何改造,只是简单地粉刷了一下,因此保持着原貌。一楼的主体是客厅,巨大的客厅连接着卫生间、厨房、杂物间以及四个躲在角落里的壁橱。二楼并排着六间大卧室,我住在楼梯口的第一间,上下楼比较方便,至于剩下的那五间则一直锁着。一楼杂物间的电闸控制着整座公寓的电路,如果停电的话,那么毛病十有八九是出在那里。
我握着手电筒,扶着墙缓缓地踩着楼梯往下走。手电筒已经很久没有充电了,橘黄色的光柱只能照到眼前不足一米的距离。此刻,我真害怕昏暗的光柱会照到一些不该照到的东西。我隐隐地感到在这座公寓里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者、第三者、第N者的存在,只不过是我看不到他们罢了。但事实上,他们却能看到我,也许他们此刻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着我。
木制的楼板在我的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这声音很熟悉。
是的。
无数个夜晚,我都与这个声音相伴而眠,不过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它不是在我卧室门外响起,而是由我的脚下发出的。
我是在制造诡异的气氛吗?我莫名其妙地问自己。
不,不是的。诡异的气氛早已到来,我现在只不过是走近它罢了。
我凭着感觉和经验一点一点地往杂物间摸索,直到我的指端触及到了杂物间冰凉的门把手。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把手,用力一拧,门开了。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像是某种生物腐烂变质的气味儿。
我捂着口鼻,用手电朝里面照了照,杂物间内一片狼藉。
电闸在那里呢?
我把手电筒的光柱抬高,终于找到了那个落满灰尘,同时还冒着烟的黑匣子。我没敢动它,我估计是电闸里的线路烧坏了,我一个人可弄不了,还是明天找物业的电工来修吧。
打定主意,我正要离开。
忽然,我感到四周有些异样,是一种被偷窥的感觉。此刻,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我背后死死地盯着我,它灵活的转动着,闪着猩红色的光芒。
我心头一颤,就在我转过身的一刹那,积蓄已久的意外终于发生了。那个刚才冒着烟的黑匣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我想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股强烈地热浪喷在了我的脸上。
我想喊叫,嘴刚张开,那股热气就顺势窜进了我的嘴里,接着顺着喉管冲了下去,将五脏六腑翻了一个个儿,整个肚子都快被撑炸了。
我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我的身体像中邪似的立刻变得僵硬如铁,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个字。
可我的意识还在,我听到地板上突然响起一阵拖曳的脚步声,有一个模糊黑影正在逐渐靠近我。他(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儿,那气味儿越来越浓烈,最后将我包围了。
我的心一阵痉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然而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我很快知道了。
一双沾满粘稠液体的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抚摸,腥臭的液体正一点一点滴趟进我的嘴里。我简直要呕吐了,可我却偏偏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那恶心的液体顺着我的喉咙掉下去,掉进我的胃里。
“啊…………”一阵低沉地喘息声。
我感到一张骨肉分离的脸贴在了我的耳边,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在你第一次走进这座公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感受到了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你无法看到我。啊…………现在…你想看看我的样子吗?不,不…………我劝你最好别看,那会吓死你的。前几个房主就是因为看到了我的模样,才送了命。”
那声音苍老而嘶哑,甚至有些空洞,就像是一张没有口腔,只剩下声带的嘴巴发出的。
“嘿嘿…………你猜猜在这座公寓总共死过多少人?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总共是24个,当然如果算上你,那就是25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就要你的命。就像猫捉住老鼠后,总要先玩一会儿才吃掉一样,你现在就是小老鼠,而我就是猫,喵…………”
我身上每一根汗毛都乍了起来,骇人的寒意袭卷全身,我窒息了。
“呵…………你以为你离开了这座公寓就能幸免遇难吗?不……你和他们犯了同样的错误,错误是愚蠢的,结局是致命的。公寓的诅咒无处不在,你一旦被选中,它就会与你如影随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逃避只会使你死得更快一些………….呵…………”又是一阵犀利、阴森地冷笑。
我试图挣扎,但所有的努力到最后才发现都是徒劳的。
“你想知道死亡的感觉吗?”那双粘稠的手突然死命地卡住了我的脖子,越收越紧。“让我告诉你…………”
我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视野从漆黑一片变得混沌不堪。突然,我看到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连它的瞳仁都是红的,充满了杀虐。
猩红色的眼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眼眶中爆裂出来,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回旋。
“你这口气好长啊…………”
我想呼喊,但太迟了。
“咔”窗外突然一声炸雷,酝酿许久的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我打了一个寒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还活着?这是我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很可笑,但却很实在。
是的,我还活着。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喉咙有些疼痛。用手一摸,更是一阵火辣辣地刺痛,我慌了。
两扇玻璃窗不知什么时候被肆无忌惮地打开了,一股夹杂着暴雨的阴风闯了进来。我捂着脖子下床,来到窗前。
当我手触及到窗台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我看见公寓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雨披的人,雨帽遮住了他(她)的样子。橘黄色的路灯打在他(她)的身上,显得很诡异。
突然,夜空中一声霹雷,接着是无数道闪电划过天际,其中一道白昼照亮了雨帽下的脸。
是她!
那个站在广告牌与我对视的女孩。这么大的雨夜,她站在人行道上干什么?难道说……
我发现女孩原来一直在注视着我卧室的窗口,她到底在哪儿站了多久?也许从我一开始做噩梦,她就站在哪儿了。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穿着灰色雨披的女孩会是我以后噩梦的源头,而今晚或许就是开始。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我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皮,发现自己竟躺在卧室的地板上。室内一片狼藉,床上和地板上散落着白花花的纸片,很像无数飞舞的纸钱儿。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腰酸痛的厉害,我想我是着凉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到地板上,我只记得昨晚我做了两个梦,两个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梦。它们之中一定有一个是真的,但我无法分辨。
那个穿着灰色雨披的女孩到底是谁?她为何神秘地出现在公寓对面的人行道上,在那样一个雨夜里,她的出现无疑是一个问号。而当我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这个问号又被拉直成一个叹号。
我不想深入地想下去,我面临的问题太多了,我不想给自己涂增烦恼。
我拉开卧室的窗帘,推开窗户,让温暖的阳光与新鲜空气一并进来。
卧室不稍一会儿便被雨后绿色植物的清香充满了。
我双手拄着窗台向公寓前的街道眺望,弥散着雨后晨雾的街道上是清洁工勤奋的身影。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大爷大妈零零散散地慢跑着,这就是这座城市一天的开始,如此的平静,如此的安逸。
我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在我的喉管内翻了几个跟头,进入肺腔。瞬间,我的整个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洗了一遍,干干净净的。
穿着桔黄色马甲的清洁工卖力地挥舞着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马路,没有呛人的烟尘,只有节奏不一的“沙沙”声。
清洁工的动作忽然慢慢地停了下来,她朝路旁的电线杆走去。电线杆被晨雾笼罩着,黑乎乎地,我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她。
于是我朝外探了探身子,紧盯着清洁工的一举一动。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尖叫,声音是那个清洁工发出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大叫着跳离了那个电线杆。
我的天哪!又怎么啦?
清晨的寒意尚未散去,事情就有了结果。原来是那个清洁工在清扫电线杆下的垃圾时,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
而这件事又让我不禁联想到昨晚那个穿着灰色雨披的女孩,她站的位置距离那个电线杆不足一米。
这个消息是我从来收供暖费的吴大妈那里得来的,可信度很高。吴大妈也是这条街的住户,她无儿无女,靠给物业收每年的供暖费过活。
一提到供暖费我就很不爽,总有一种想砸物业窗户的冲动。梧桐公寓已经有一年没有交供暖费了,我回来时发现公寓的大门上足足贴了8张物业的警告单子,上面的大致内容差不多都是说如果再不交费就要停止供暖。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然后把那些单子一一撕掉。停止供暖就停止供暖,反正我也不会在北京呆多久,物业想拿这一招威胁我,门也没有。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今天早上,吴大妈竟然披着晨露敲响了公寓的大门,并且向我出示了去年供暖费的单据。面对站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吴大妈,我只能认栽了,乖乖地掏钱。纵使再不情愿,我也总不能跟一个可怜兮兮的老太太较轻块八毛的供暖费吧。
在交费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吴大妈一直站在公寓外的台阶上,无论我怎么邀请她进来坐坐,她也不肯跨进公寓的大门,仿佛梧桐公寓比寒冷的晨逸更加令人瑟瑟发抖。
其实,我完全理解她的行为。这座公寓在这一带一向以凶宅著称,四周又没有太多的住户,连行人都要绕着它走,就更甭提像吴大妈这样有点儿迷信的老太太了。
吴大妈草草地接过供暖费正要离去,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住她。
“小萧,有啥事啊?”吴大妈转过身,眯缝着眼问道。
“吴大妈,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公寓突然停电了,直到现在也没恢复。我怀疑是公寓的线路出了问题,麻烦您回去后跟物业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派个电工来修修。”
“哦,是这样啊。行,我回去就跟他们说。你耐心等着吧。”说完,吴大妈扫了一眼我背后的公寓,目光在不断抬高的过程中突然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她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我很诧异,于是我转过身顺着吴大*目光朝公寓望去,原来她目光退缩的地方是二楼我的卧室。灰色的墙壁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灰白,两扇明晃晃的玻璃窗半开半闭着,隐隐露着半拉蔚蓝色的窗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吴大妈到底看到了什么,令她如此惊慌?我转身正要问她,不料她已蹒跚地走远了。
我趴在二楼卧室的窗台上,朝那个发现尸块的电线杆眺望。电线杆四周围满了人,警笛大作,四条黄色的警戒线将人群齐刷刷地分成了四等份,像一副整齐的麻将。
我望了一会儿,觉得很没劲。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更何况还是尸块,大早上的看这东西真是晦气。
我正准备离去,不料一个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
韩卿,就是昨天那个戴着一副大眼镜给我做笔录的女警官。
韩卿正从警戒线里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警服,英姿勃发。虽然我们相距甚远,但彼此的目光还是碰在了一起。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朝我微笑着挥了挥手。
我的目光追随着韩卿的身影来到楼下,我对她喊道:“早啊!”
她仰头喊道:“你起的也很早嘛。”
我说:“你是来出现场的吧?”
她说:“是的。这是我进入刑警队的第一个案子,很刺激。”
我说:“你不害怕吗?那可是具尸体啊?”
她说:“准确的说应该称尸块。”
我说:“看来你一点都不害怕。”
她说:“那是当然啦,做刑警哪能不见尸体,见不得尸体的刑警可不是好刑警。”
我笑着点点头,心中暗暗赞道: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我正想继续跟韩卿搭讪,不想脸上忽然一阵刺痛。原来在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是属于秦子峰的。
秦子峰也穿着警服,朝韩卿走来,他大声喊道:“小韩,你在那儿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回警队去。”
秦子峰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镇得我耳鼓发疼。
韩卿冲我一吐舌头,疾步离开了。
我无趣地咂咂嘴,也很不悦地离开了窗口。
从我第一眼看到秦子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他一样。可回想起来,是我看到秦子峰先讨厌我的时候,我才开始讨厌他的,所以说责任不在我。
快吃中午饭时,孙程东来了。
他大包小包地提着很多东西,说是来慰问我。可我知道他这是在将昨天的约定做实,令我无法反悔。
临走时,孙程东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兄弟,拜托了。”
我说:“你要再贫,我就不去了。”
孙程东一怔,尴尬地笑笑,离开了。
看来,这趟是不去不行了,可公寓怎么办呢?
临出门时,我给物业去了一个电话,说自己要出去几天,修电闸的事回来再说。可物业那边的人却说他们并不知道我公寓的电路出了问题。
我说:“吴大妈难道没有跟你们说这事儿?”
物业说:“吴大妈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露面,我们也在找她。”
我惴惴不安地放下电话,吴大妈离开时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眼前,她苍老的脸上充满着恐惧的神色。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而那些令吴大妈恐惧的东西就在我的卧室里。
“咣当”一声脆响自二楼突然传来。
我急速地跑上楼,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我顿时一怔。
卧室临街的窗户竟然敞开着,我记得我刚才明明已经将公寓内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呢?
我走到窗前,眼睛被玻璃窗的反射光晃了一下。与此同时,我看到在左侧玻璃窗上出现了一行鲜红地大字:“必死无疑。”
四个大字在日光下闪烁着妖艳地火红色,我的手指轻轻地按在“必”字上,瞬间有了种粘稠和湿润的感觉。
我颤抖着将手指放在鼻前嗅嗅,是一股淡淡地腥味儿。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些字都是用鲜血写成的,就是像某种氏族的诅咒。
我猛然回头,环视整间卧室,心头突感一阵痉挛。在这座公寓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神秘的黑影存在。它在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它之所以要写下这四个字也许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将必死无疑的命运。
蓦地,我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那个散发着尸臭的黑影也许此刻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凝视着我,它骨肉分离的脸裂开了一条缝儿,发出骇人的叫声。
“喵喵…………………….”
孙程东的家位于丽华大厦十二层1203,是一座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丽华大厦是北京众多高层建筑中的姣姣者,据说全楼最豪华的就是电梯,号称可以抗震。但若是真的遇到地震,大厦都塌了,我不知道留着电梯还有什么用。
坐着电梯上到十二楼,我用孙程东给我的钥匙打开了他家的门。
孙程东将自己的家装修的金碧辉煌,但我总觉得这有点儿像八九十年代的暴发户,无论包了多少层金,还是漏着土气。
环顾四周,我忽然被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半人多高的书报架,上面堆满了发黄的报纸。
我曾听张武德说过,孙程东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收集旧报纸。当然也不是什么报纸都收集,他只收集他认为有纪念价值的报纸,记住历史不但可以总结过去,还可以展望未来。
很难想像,像孙程东这样近乎于文盲加地痞的家伙竟然还会有这种好习惯。
我走到书报架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上面的报纸。报纸的内容参差不齐,大多是一些当地的要闻和名人发家史。
突然,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东星商业城火灾一死一伤,亿万富翁倾家荡产。”在一张发了黄的报纸头版头条上赫然印着这行浓重地铅字。
东星商业城?
一死一伤?
这…………
我勉力地闭上了眼睛,往日种种如潮水般地涌来,记忆的洪流一瞬间淹没了我的大脑。八年之殇,那个令我痛彻心肺的名字,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幽若…………”我按着胸口,竟然有一种撕心裂肺地疼痛感。
八年了,生与死、爱与恨的纠缠,不曾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去半分,那心中人儿的音容笑貌至今仍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一颦…………
一笑…………
我的思绪飞速地跳跃着,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隔膜,回到那甜蜜并泛着痛苦地过去。
1997年12月22日,冬至,一个在我记忆中早已永恒的日子。
瑞雪飘零,万物峥嵘。
两个相爱的人相聚在一棵梧桐树下,彼此深情地注视着对方,不语。
情,似在那一刻开始,也似在那一刻结束。
她依旧不施粉黛,却依旧美若天人。
然而,年少的我面对她竟有些羞怯,一份深埋在心底的爱意,欲说还休。
那天,我跑遍了全市的礼品店,给她买了一份礼物。
一条雪白地围巾。
我不是一个注意着装的人,更不懂得服饰的搭配。我之所以要买下这条围巾,只是觉得它围在幽若白皙的脖子上一定很好看。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但只这一个“对”字却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幽若看到那条围巾的时候,眼前顿时一亮,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喜悦。但当我将围巾递向她时,当她的纤纤玉指触及那无数圣洁的绒毛时,她的笑容凝固了。
幽若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复杂,诧异、惊恐、甚至有点绝望。
为什么?
直到现在我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幽若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但我却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我知道答案只有幽若一人知道。
尽管如此,幽若还是接过了那条围巾,轻轻地围在了脖子上。她表情依旧很复杂,但已不是绝望和恐惧。
那是一丝永恒地微笑!
蓦地,我愣住了,我被她的美丽彻底征服了。
漫天的雪花仿佛凝固在空气中,时间停止了吗?
原来早已停止。
两个渴望温暖地人儿终于紧紧地抱在一起。
在梧桐树下,就那样,我们拥抱着对方。
语言仿佛失去了它的魅力,我们彼此体会着对方的每一寸气息,感动着生命的每一次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
幽若伏在我耳畔低声说:“萧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离开我,好吗?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会感到孤独。”
我浅吻着她的脸颊说:“傻瓜!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死?”幽若深情地望着我,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按在我的唇上说:“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永远快乐的活着。”
“当然。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每一天都很快乐……”我捧起幽若的脸,望着她湿润地唇,心中无限地缠绵。
“每一天都很快乐?”
我坚定地点点头。
“每一天都很快乐…………”念着念着,幽若忽然扑入我怀里大哭起来。
我慌了。
“幽若?你怎么了?”我的抚着她如虹一般的秀发问道。
幽若没有应答,只是呜咽地哭着。
漫天雪花,飘飘扬扬,仿佛要向我争夺怀中的人儿。
那一刻,我隐隐地感到幽若即将离我而去。
我用力地抱紧她,谁也无法抢走我的幽若。虽然我并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但我决心无论怎样,我也不会放弃这段爱情,纵使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此情,因何而起?
此恨,因何而终?
伤心人?断肠人?亦是痴情人。
挽不住岁月的流逝,更挽不住那淡淡地漪涟,惟有一丝微笑梦回千载、常忆心头………….
“萧逸,答应我的一件事,好吗?”幽若在我的怀中喃喃地说。
“什么事儿?”
“爱我一生一世。”幽若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爱你一生一世。”我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仿佛柔弱无骨地身躯。
“一生一世…………只这一句话便够了,纵使我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幽若神态反常,我早已察觉到,但却不曾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伤感的话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告诉我。”
“嘘。”幽若将手指又按在我的唇上,做了个止声的动作,“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爱我。只要你能常常念着我,便已足够了…………足够了…………”幽若闭上了眼睛,迎着风雪微笑,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冰冷的雪花拂过她的脸颊,凝结在她的眼角,形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苍天不忍,万物萧然。
我凝视着她,心中无边地虚无。
我们站在天地间最广阔的雪海中,而我们的心却突然狭窄得只能将将容下对方而已…………
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
我站在阳台上,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袅袅的烟雾,弥漫了这狭隘的空间。
黑暗笼罩着大地,盘踞在天际最南边的几颗星斗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光芒甚至压过了月光的清冷,突然其中的一颗星辰自天边陨落。它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尾线,划过无边的夜空,割裂这天与地的宁静。
我心头顿时一颤,“帝星陨落,定有不祥”
年轻时,我曾夺过几本关于天象的书。上面有一则这样的记载:“天之南六星者,谓之帝……帝星陨落,定有不祥…………”
今晚,月色昏暗,帝星突然陨落,一切异样的现象似乎都在为某件事情作着铺垫。我不迷信,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一个神秘黑影正在悄悄地接近我,它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
“铃…………”手机忽然响了,我悚然一惊。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我仔细听了半天才分辨出对方的身份——罗轻盈。
罗轻盈的声音在电话里被扭曲的不成样子,颤颤巍巍的,让人听了有些发冷。
她约我在琴阳咖啡屋见面,说有要紧的事找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琴阳咖啡屋,是北京改革开放后的产物。我记得我第一次去的高雅场所就是琴阳咖啡屋,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那里的咖啡,那是一种比中药还难喝的苦汤。可我还是坚持每星期五去那里喝一杯,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里漂亮的服务小姐很吸引我。有时,我甚至在想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姐姐也许就是我的初恋情人,尽管那时我只有十二岁而已。但很快我就发现我不再爱她了,也很少去琴阳咖啡屋。因为我发现那位我的初恋情人竟然是口痴,怪不得她不常说话,以至于最初我还以为她很文静。
很多年过去了,北京的变化比天上的云还要快。无数现代化的建筑拔地而起,将昔日的琴阳咖啡屋团团围住。尽管四面楚歌,可琴阳咖啡屋并没有因此消亡,反而吸引了许多怀旧的客人前来,生意一直很稳定。
琴阳咖啡屋离丽华大厦并不远,我步行大约一刻钟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9点钟后几乎不会再什么客人了。
我估计如果自己再来晚点儿,这个咖啡屋恐怕就准备打烊了。
正对着门的吧台里,做着一个身着黑色低胸套裙的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她一见我进来,就笑盈盈地迎上前。
“先生。几位?”
“两位!”
“两位?”老板娘诧异的望着我,又望了望我身后。
“噢,一会儿,我还有一个朋友要来。”
“原来是这样,那您里边请!”
“先给我来一杯啤酒吧。”
“好的。”
咖啡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气氛显得很忧郁。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朝一个挨着落地窗的台子走去,因为坐在那儿可以欣赏这美丽的夜景,这是我多年的习惯。
可离台子没有多远时,我发现原来那里已经有人占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于是,我不得不另寻了一个侧对门的台子坐下,而这个位置又很巧合的正对着刚才的那张台子。
咖啡屋内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我有意无意地朝对面望了几眼,我想知道到底是谁会和我有相同的嗜好。
那是一个白衣女子,容颜姣好,长发飘飘,给人一种恬静的美感。
这样文静的女子在这个时代确实已经不多见了,我不禁又朝她多看了几眼。
募地,我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我所有的神经一瞬间绷紧,无限膨胀的差异感,统统凝聚在一张照片上。
坐在对面台子的客人,竟然就是张武德案子中的神秘女子。而秦子峰一直苦苦追查的嫌疑人物,竟然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与我狭路相逢。
“帝星陨落,定有不祥!”我的直觉终于应验了。
咖啡屋内突然充满了诡异地气氛,一股神秘地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我很兴奋,很紧张,也很恐惧。
我的直觉再一次告诉我,眼前的白衣女子将是解开张武德之死的一把钥匙,但这把钥匙却存在于黑暗的深渊中,可遇而不可及。
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衣女子并没有叫喝的,只是幽幽的坐在那儿,隔一会儿就向窗外望一眼,好象是在等什么人。
“先生,您的啤酒。”服务生将一杯啤酒放在桌子上。
“谢谢。”我把杯子往里挪了挪,无意间又看见那女孩在向窗外望。
出于好奇,我问服务生:“你怎么不招呼对面那位小姐呀?”
服务生惊讶的看着我,说:“先生,您说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不招呼对面那位小姐!”说完我又向对面那个女孩指了指,可我的手还没抬起来,整个人就愣住了。
对面的台子上早已空空如野。
“那个女孩呢?”我诧异地问服务生。
“什么女孩?”服务生茫然的看着我。
“就是刚才坐在对面台子的人!”
“对面台子……”服务生扭头向我手指的地方望了望,不解地回答:“没有啊!那儿刚才根本没有人啊!先生,您怕是看错了吧!”
“什么!”我心头顿时一颤,赶忙揉了揉眼睛,向那边再看,台子上果然空无一人,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她呀?
难道说…………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但它们却不会因为我们的无知而消亡,反而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令我们措手不及,匪夷所思。
就拿刚才发生的怪事而言,我确实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她就坐在我对面的那张台子。可是当我问服务生的时候,他却告诉我那张台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做过,他也没有看见过什么白衣女子。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消失呢?因此,我作了两个假设:其一,是我眼花了,或者是我出现了幻觉。其二,是服务生跟我撒谎,他在戏弄我。但很快,以上两种假设都被我自己推翻了。我身体很健康,大脑很清醒,我离老年痴呆还很远;而服务生跟我素不相识,他没必要欺骗我,再说他应该懂得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让上帝生气,恐怕只有傻子才干的出来。所以说,在以上两种假设都无法成立的同时,我又得出了第三种假设:我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准确的说是她不是人。
不远处的吧台内,老板娘和那个服务生窃窃私语,时而朝我这边张望。
咖啡屋门口处的风铃响起,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罗轻盈。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体恤,下身配一条塑身黑色皮裤,曲线简洁而流畅。
我起身向她招了招手,然后朝服务生打了一个响指。
罗轻盈笑着在我对面坐下,她的身体挡住那张空荡荡的台子。
“你,喝点儿什么?”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神情似乎有点儿悲伤。
“红茶。”罗轻盈淡淡地回答。
“红茶。”我冲正朝我们这边走的服务生喊道。
不稍一会儿,服务生便端上了一杯红茶,他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副至诚至信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拘谨。服务生放下红茶,匆匆地离开了,仿佛是在逃避着什么。
罗轻盈望了一眼服务生的背影,问我:“他怎么了?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罗轻盈收回目光对我说:“萧逸,这么晚把你约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没什么,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找我吗,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关于张武德的。”
罗轻盈一怔,她点点头:“是的。”
阵阵热气自茶杯口袅袅升起,罗轻盈把手指放在杯口的边沿上轻轻摩擦,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我,嘴唇动了一下,从口语上看应该是一个“张”字。
我说:“警察找过你了吧?”
罗轻盈说:“那个叫秦子峰的男人好像怀疑我是凶手。”
我说:“别瞎想,张武德是自杀的。他们这只是例行调查。”
“自杀?”罗轻盈肩膀抖动了一下,好像对这个词很敏感。她用力地摇摇头说:“不…张武德不可能自杀,他不是那种不珍惜生命的人。”
我说:“事实难料,谁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罗轻盈说:“也许你不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张武德,他从未对我说过谎。他是我认识的所有男人中最优秀的。他从未计较过我的过去,他爱我,甚至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甚至胜过了自己的生命…………”我喃喃自语着,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封黑色信件。张武德至死都念着罗轻盈,至死都在保护着她。
“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自杀,无论再怎么痛苦,他也应该活下去,至少也应该为了自己的孩子活下去……”话未说完,罗轻盈已热泪盈眶。
“孩子?你…………你…………”
“是的,我怀了他的孩子。”罗轻盈拿出纸巾轻轻沾着眼角的泪水。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葬礼的当天。我昏倒在出租车上,好心的司机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我已经怀孕了。”
我闭上了眼睛,悲喜交加。张武德的死使爱他的人伤尽了心,但苍天有眼,他竟然留下了遗腹子,使张家不至于后继无人。
张武德!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自己的妻儿,我暗自祈祷。
“我爱张武德,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罗轻盈颤抖着端起红茶,“明天我去医院,我需要有人给我签字。所以我想到了你…………”
“什么!”闻听此言,我整个人如遭霹雳。“你要做掉孩子?”
罗轻盈点点头。
“你疯了吗?这可是你和张武德的骨肉,张武德现在不在了,你怎么能忍心做掉这个孩子,张武德在天之灵是不会安息的。”
“如果留下他(她),我以后怎么办?我不想做未婚妈妈。”罗轻盈呜咽起来,想必她也是很不舍的,毕竟孩子是她身上的肉。
在大多数情况下,每个女人都是充满了母性的,她们对自己经历痛苦才得到的孩子总是倾尽所有的爱。我虽然没有做过母亲,但却做过儿子。我完全可以感受到罗轻盈心中的隐痛,她正在矛盾的漩涡中徘徊不定。
时间在我们彼此的对视中径自流逝。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说服罗轻盈,然而她始终不语。
最后,我长叹一声。
“张武德,我尽力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也陷入了久久地沉默当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罗轻盈伸出白皙的手端起我那杯尚未动过的啤酒,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我赶忙去夺酒杯:“你有孕在身,喝酒会对胎儿不利的。给我!”
罗轻盈并没有把酒杯给我,反而喝得更快了。啤酒从她的嘴角溅出,泪水混着酒一并咽下。
“你这是干什么!”我起身愤怒地一把夺过罗轻盈手中酒杯。“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罗轻盈怔了一下,然后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她用力捶打着桌面。“我也不知道…………不要再逼我了…………”
“好,好…我不逼你,我不逼你。”我绕过桌子来到罗轻盈身旁,轻轻地抚着她的肩。罗轻盈的身体在颤抖,她柔弱的肩膀到底能承受多重的担子?
“我懂得你的痛苦,当年我何尝不跟你一样。自己承受着原本属于两个人的担子,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样。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坚强些。”我喉咙忽然有些疼痛,轻咳了一下,继续说道:“放心,我不会再逼你了。但我告诉你,明天我是不会去医院帮你签字的。”
我的手在离开了罗轻盈肩头的那一刻,突然被她抓住。
“连你都不肯帮我了吗?”她回过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我。
我无力地摇摇头,颤声说:“你让我如何帮你,难道让我亲手结果好友遗腹子的性命?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
罗轻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萧逸!”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传来。
我和罗轻盈都吃了一惊,猛然回头。
黯淡地灯光下是一张苍白地脸。
忧郁地眼神?
熟悉地感觉?
郑一平!
“我打扰二位的谈话了吗?”郑一平神色肃然,眼神中闪着些许地光亮。
他无声地走到我们面前,步伐如幽灵一般矫健。
我看看郑一平,又看看罗轻盈。
那一刻,我愣住了。我发现罗轻盈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就像两道犀利地冰锥刺向郑一平。而郑一平则黯然地低下了头,面对曾经被他深深伤害的罗轻盈,也许他已无法再与她对视。
时间再次凝固,这次是凝固在郑一平和罗轻盈之间。
我感到一阵痛彻心肺地寒冷,原来恨竟比爱更加令人难以释怀。无论经历多少沧桑岁月,多少人事变迁,恨与爱的纠缠也未曾消减半分,难道他们真要把这份怨恨带进坟墓不成?难道放弃应该放弃的东西真的很难吗?
念及此处,我又不禁暗自地自嘲道:“萧逸啊,萧逸。你虽然懂得这些道理,但你又何曾放弃过?幽若不是一直还活在你的心中吗?她的一颦一笑不是还常常出现在你的梦境中吗?既然你自己都无法释怀,又何必去强求别人呢。”
罗轻盈远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她不再看郑一平,或者说是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罗轻盈用纸巾擦了脸上的泪水,对我勉强一笑,说:“萧逸,我有点儿事,我先走了。”
“轻盈。”我拉住她的手,一时不知如何言语,顿了顿轻轻地说道:“我…………我送你…………”
“不必了。”罗轻盈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白皙的手从我的手掌中抽出。然后她目不斜视地与郑一平擦肩而过,昔日的恋人,今日竟形同陌路。
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我心中很是不忍,正要去追罗轻盈,不想却被郑一平一把拉住:“别追,让她走吧。”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去会不安全的,而且…………”我挣开他的手。
“而且她还怀着孩子。”郑一平冷冷地说。
我一怔,抬起的脚不由放下了。
“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放心,罗轻盈不会有事儿的。”郑一平拍拍我肩膀,然后疲惫地在罗轻盈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我说:“既然这样,那你也应该知道她明天要去哪儿。她要去医院做掉张武德的孩子!”
然而郑一平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他笑着点点头,然后说:“明天她不会做掉孩子。因为她根本没法到医院,张家的人会在第一时间把她堵在家里。”
说完,郑一平晃晃掌中的手机。
“你通知了张武德的父母?”
“何止是张武德的父母,还有罗轻盈的父母,我想现在两家恐怕都已经开始行动了。罗轻盈一到家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景?”郑一平双手托腮,一脸诡异地看着我。
“咻…”恍然大悟之后,我如卸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在郑一平对面缓缓坐下。
望着郑一平那一脸不可思议地笑容,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幼稚,简直幼稚得可怜。我怎么没想到要这么办呢?张武德的父母在经历丧子之痛后,如果得知儿子留下了遗腹子,那么他们断然不会让罗轻盈做掉他们张家最后的一点香火。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罗轻盈的,那么多人劝罗轻盈不比我一个人一张嘴强。
蓦地,我意识到了什么,冷冷地凝视着郑一平。
“你干嘛这么看我?”郑一平脸上的笑容随之凝固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罗轻盈?”我说。
“你说呢?”郑一平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跟踪她?”我隔着桌子,欠起身,注视着这张英俊地脸低声问道。
郑一平也欠过身,凑到我面前,同样低声说:“你说呢?”
我说:“你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郑一平说:“你说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想从她得到些什么?”
郑一平肩膀颤了一下,声音沙哑地重复道:“你说呢…………”
那一刻,我隐隐地感到在郑一平的身上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以至于使我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很怪异地感觉。
他还是当年那个郑一平吗?
走出咖啡屋,已是凌晨一点。
我和郑一平在一条街道的岔路口挥手告别,望着那个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我忽然感到自己很孤独。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孤独地生活,然后孤独地死去。
此刻,街道上早已没有了出租车的踪影,只有从四周传来的一阵阵不明缘由的异响。
我不愿再在这荒芜的街道上停留片刻,约莫分辨了一下方向,便疾步朝一个黑漆漆地胡同走去。我一边走,一边估摸着路程。穿过这条胡同,再走两百米,差不多三十分钟就能到丽华大厦了。
现在,我真想躺在松软的床上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
静悄悄地胡同里回荡着我的脚步声,“嗒嗒…………”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嗒嗒…………”胡同内的脚步声仍旧在不断地回荡,步伐竟然和我一致。如果不仔细听,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那脚步声是从前面传来的,而且越来越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胡同里,有一个黑影正找我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胡同很狭窄,我屏住呼吸,侧过身,避免与对方相撞。
终于那个黑影出现在我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地血腥气。黑暗中,我看不见对方的面目,可我感到对方却能看见我。它一点一点靠近我,我本以为它会在我与墙壁的间隙间穿过,哪想它却停在了我的面前。
它离我很近,我甚至闻到了它身上散发的阵阵恶臭。那一瞬间,我仿佛什么都看见了,出现在我瞳孔里的是一张骨肉分离的碎脸。白灿灿的脑液正从它额头的裂缝涌出,它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个诡异地声音冲进我的耳膜。
“喵.........”
“帝星陨落,定有不祥。”
那晚在胡同中发生的事情,令我至今想起来都感到不寒而栗。
我摒住呼吸凝视着那张几乎快要贴到我脸上的碎脸,它上面的每一条裂缝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武德…………是你吗…………”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嘶(是)……”或许是它没有下颚的缘故,所以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
“你…………你要…………要干什么…………”我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眼前的碎脸果然是属于张武德的,孙程东没有撒谎。
“波(把)它怀(还)给我…………”张武德将一只血肉模糊地手举到我眼前,五指不知是弯曲还扭曲,好像是在朝我要什么东西。
“什……么东…东西…………啊…………”
“心…………”张武德空洞地眼眶突然跳耀起两团诡异地红色火苗,它清晰可见地喉管瞬间膨胀,终于酝酿出一声骇人地嚎叫“啊…………”
浓重地夜色下,无数双诡异地眼睛猛然间睁开,天与地合拢成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一切弱小的生灵,吞噬一切还活着的东西。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一把推开那具半人半鬼地行尸走肉,朝胡同口跑去。我在死亡地阴影下拼命地奔跑,耳边却仍回荡着那骇人的嚎叫,它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还我心来…………”
“那具行尸走肉绝对不是张武德!”我大胆地猜想道。也许它只是拥有了一张张武德的脸而已,其余的部分都是假冒的。就像《科学怪人》那样,把许多人身上的器官割下来,然后攒成一个新的人类,可这样的东西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胡同的地面很滑,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在冲出胡同的那一刻撞倒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分瘦弱地身体,瘦弱得竟被一件灰色地雨披包裹起来。我压在了她的身上,抱着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才重重地分开。
我的后背被一块尖角的石头嗝了一下,疼得要命。我挣扎着爬起来,还想逃,对死亡的恐惧令我无暇估计后背的疼痛。
然而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被我撞倒的人。
怎么是她!
那个穿灰色雨披的女孩。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咬着牙跑过去,蹲下身,抱起她。
“喂!喂!”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用“喂”来称呼她。
清冷地月光照亮了她的容颜,清秀可人,眉心有一点红斑,红斑很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双目紧闭,仿佛沉沉地睡去了,没有听到我的呼唤。
“喂!喂…………醒醒…………”我摸摸她的脸颊,滚烫滚烫的,原来她正在发烧。
“嗒嗒…………”漆黑地胡同里又传来了那骇人的脚步声,那个黑影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我。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我,我又要逃亡了。
我放下女孩,朝大道跑去。可没跑出几步,我又停下了。回头望望,那个躺在马路沿上穿着灰色雨披的女孩,心头徒生不忍。
把她留给那个黑影,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我不敢想象。
“嗒嗒…………”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那个黑影出现在胡同的尽头,月光照亮了它支离破碎地脸。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死就死了!”,我把心一横,疾步朝女孩跑去。就在那东西距我已经不到两米的时候,我奋力地抱起了女孩,不明方向、不知疲倦地朝一条大道跑去。
黑影在我身后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叫:“还我心来…………”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恐惧地颤抖了一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
那一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的一个人,在死亡地阴影下逃亡。我想呼救,但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个字。
我所能做的只是拼命地奔跑,穿过一条条街道,穿过一栋栋大楼,穿过黑夜中一切静止亦或者蠢蠢欲动的东西。我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为的只是甩掉身后那个可怕的东西。终于我再也听不到它骇人的嚎叫声,黑夜再次变得死寂无比。
庆幸之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真正可怕的东西还在前方等待着我。
而此刻的我正在一步步接近它…………
终于我再也走不动了,小腿开始不间断地出现痉挛。
我喘着粗气,靠着一棵树坐下,手臂一麻,怀中的人跌落在我的膝上。她低低地吭了一声,仍旧没有醒来。我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就像当年我在火灾中抱着幽若一样。现在,我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赶快把这个女孩送去医院,她正在发烧,需要接受治疗。
可是…………
我环视四周,忽然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包围了。
宽阔地街道,零碎地路灯,一排排低矮地二层小楼…………
我的神经一下绷紧了,缓缓地抬起头,浓密地树叶和弯曲地枝条攒成一只黑漆漆地大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拍向我。
这是一棵梧桐树,它正在微风中诡异地“沙沙”作响。
“有梧桐树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梧桐公寓。”我暗暗自付,但很快便感到一阵悚然。梧桐公寓与丽华大厦相距甚远,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我虽然没有到达丽华大厦,但也决不可能凭着两条腿,一口气跑回梧桐公寓,更何况我还抱着一个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想我一定是闯进了一个相似地街道,因为北京大多数街道布局都很相似,难道这里也会有一座梧桐公寓,不成?
沉思中,我看见在凝重地夜色中屹立着一个黑影,灰色地墙壁在月光下化作一张白灿灿地没有五官的脸。
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冷冷地盯着我。
我打了一个寒战,鼻息间突然荡起微弱地血腥气,一个诡异地声音在我耳边低语:“进去…………”
“谁!”我警觉地环视四下,没有一个人。
“进去…………”那个诡异地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微妙地变化。肌肤一寸一寸地收紧,全身的骨头开始“咯咯”作响,一阵阵鬼祟地风撩拨着我的衣襟。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冰凉的手推着我的后背,将一阵阵寒气透过肌肤灌入骨髓。
我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僵硬,从脚趾到颅顶,再到每一根神经。
“进去…………”冥冥中,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我,一股强大地力量正向我缓缓地张开双臂。蛰伏在黑夜中的冥灵睁开了它猩红色地眼睛,裂开血盆大口开始蚕食我的意识。当意识一点点消亡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正逐渐沦为这诡异力量的傀儡,成为它鼓掌之中的玩偶。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穿过我身体的每一个关节,然后打成结界。随着操控者手指的摆动,我做出相应的动作。
它要我生,我便生;它要我死,我便死。
我木然地放下女孩,一步一步地朝那个沉浸在夜色中的黑影走去。
穿过黑夜的缝隙,迎着若有若无的阴风,我来到了这座灰色地建筑物前,拾级而上,缓缓地敲响那扇锈迹斑斑地铁门。
没有人应答。
四周是一片死寂。
“钥匙…………”
我哆嗦着把手伸进裤兜,掏出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插了进去。银白色的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异样地“咔咔”声,每一下都是一种大胆地尝试,在铁门后面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是一张支离破碎的脸,还是一具行尸走肉?
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什么都有。
铁门终于被打开了。
“咔!”
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刻,那个神秘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我的身体仿佛脱离了某种束缚,踉跄了一下,意识又回来了。但我却没有停止动作,也许这一切只要一开始,便没有了结束,就像在黑暗的尽头仍旧是一片黑暗一样。
我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让清冷地月光照亮一切。然而月光却徘徊在门口不愿进去,难道它也害怕里面的东西吗?我按住胸口,感到心脏狂跳不止,而手心却是冰凉的。
“连最纯净地月光都望而却步,你到底有多么诡异?今晚,难道就是结束吗?”虽然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仍不免有些胆怯。我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漆黑地世界迈出了一步。
然而只一步,我便愣住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游动着了一条灰色地人影。它没有脚,也没有手,更加骇人的是它竟然没有头。既然没有头,那它便不能被称之为“人”,可若不是人,那它又是什么呢?
鬼!一个在今夜向我索命的恶鬼。
我心头一沉,无数根神经都绷紧了。我的手在光滑的墙壁上急速地游走,寻找着什么。终于,我的食指触及到了一个突起的部分,用力按下去。
“啪。”灯亮了。
在刺眼地白昼下,一切阴祟的东西尽数消亡。可那灰影仍在游荡,甚至较之黑暗中更加猖狂。
然而我紧握的双拳却不由地舒展开来,那是件随风飘摆的灰色风衣,几天前它就穿在我的身上。在参加完张武德的葬礼后,我就没有再穿过它,它一直被遗弃在一楼的衣架上。
灰色地风衣在一阵阵不明来路的风吹动下,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不断扬起的衣角露出下面紫檀木的衣架。
“嗞啦……”头顶的吊灯忽然发出一阵异响,刺眼的白昼不断地重叠在黑暗中。在亦真亦幻的光线中,家具、地面、风衣,仿佛所有可以看见的东西都有了生命,它们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扑向我。
公寓的线路果然还是没有修好。
“啪!”我关掉吊灯,一切的事物再次隐入黑暗中。
好了,截止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使我不得不相信这里就是梧桐公寓。谁能想象,我在深夜抱着一个陌生地女孩从西城跑到了东城,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回到了梧桐公寓,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如果我把这些对别人说了,那么他们一定会认为我疯了,然后把我五花大绑地送去精神病院。可事实上,我知道自己没有疯,我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真实的,包括那张碎脸、那个声音,还有这座梧桐公寓。
突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地猜想。在物理学上,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相对运动的。如果我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静止的,那么我便是移动的。可如果假定我是静止的呢?那么我看到的一切事物便是移动的。
当然也包括这座梧桐公寓,我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在这个充满诡异气氛地深夜,所有的人都沉沉地睡去之时,梧桐公寓缓缓地拔地而起。它晃动着庞大的身躯,蹑足潜踪嗅着我气味儿,悄悄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不敢再想下去,恐惧的根源往往就是人们大胆地假设。那些恐怖的画面都是由人臆造出来的,可最终创造者却开始畏惧自己的作品,仿佛这些恐怖的臆想已经拥有了可怕地生命力,它们脱离了现实与虚无的束缚,游离在午夜的空气中,伺机而动。
突然,一声冷笑在我耳边响起。
我环顾四下,才发现原来那声冷笑是我自己发出的。在我的嘴里发出了另一个人的笑声,那声音很陌生,也很熟悉。
它是谁的?
“笃笃…………”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然回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灰色地影子出现在门口,月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那双美丽的眸子忧郁地望着我,她从雨披下绵绵地伸出白皙地双臂,哀怨地伸向我。她红唇轻动,似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言语半字,她身子突然一振,颓然地向前倾倒下去。
顾不得惊诧,我疾步上前将她拥进怀里。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我嗅到了一股淡淡地清香,那是一股胭脂的味道。
你是谁?
我想凝视着那双眸子,想从那里得到答案,但她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我隐没在黑暗中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黎明,梧桐公寓迎来了新的一天,昨晚的一切终于告一段落。
窗外不知几时下起了小雨,雨点“吧嗒吧嗒”地敲打着窗户,玻璃上出现了一道道浅浅地水痕。
二楼的卧室里充满了浓浓的暖意,我静静地守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女孩。
手轻轻地放在女孩的额头,试了试她的体温,好像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烫了。她正在慢慢地退烧,看来是“日夜百服宁”起了作用。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继续注视女孩。
不知怎么地,我心中突起一阵异样。
对于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为何会产生莫名的关心。昨晚在哪个危机四伏的时刻,我抱着她拼命地逃亡。虽然筋疲力尽,生死一线,但却从未产生将她放弃的念头。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我只会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昨晚我为何为了她…..
我摇摇头,这个世界上真是充满了太多的不解、迷惑与莫名。我一个凡人又如何能猜得透、看得穿,唉,一切都随它去吧。
忽然,女孩的睫毛动了一下,似要睁开眼睛。我兴奋地凑上前,但很快又失望了,因为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她美丽的眸子。“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往往就可以看透对方的内心世界。”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女孩儿内心世界又是怎样的?
也许是一片灰色吧?
灰色,忧郁的颜色,比黑色光明,比白色阴祟。
我望着那清秀容颜,心中不免产生些许地悲伤,待目光聚集在那眉心的一点红斑上时,悲伤就越发沉重了。她的心中到底积累了多少的哀怨与悲痛,使得睡梦中的她双眉依旧紧锁。
也许,那应该是恨吧?
我猜想。
因为我也曾有过“恨”,所以懂得“恨”之为物,伤人伤己。在失去幽若的那段日子里,我的精神几乎崩溃。在天花板坠落的那一刻,她奋力地将我压在了身下,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了我。用她的必死之心为我换取了一丝生的希望,然而她又何尝懂得我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当我站在爱人的墓前流下一滴伤心泪的时候,我学会了人生中第一个感觉——恨!
为何当我开始懂得怎样去爱的时候,爱却从我指间流失,纵使拼命地紧握双拳,也无法挽留那一丝一毫地缠绵。
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伊人消失在我的泪光中……
于是我决定痛恨这世间的一切东西,美好的、丑陋的。我学着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漠不关心,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让世界遗忘我,让悔恨淹没我,让幸福放逐我……
想想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如果没有郑一平和张武德寸步不离地守护,父母耐心地开导,我恐怕无法支撑下去。
许多年过去了,“恨”却未曾削减半分,它已融入了我血液,融入到那个孤零零地灵魂里。
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胸口有一种被撕裂般地疼痛。
“呼啦呼啦…”凉在阳台上的灰色雨披随着风雨扭曲着身体,形如鬼魅。它隔着玻璃注视着卧室内的一切,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一切异样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
我打了一个寒战,起身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隔在风雨中。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愈加强烈。
这次竟是来自身后。
我猛然转过身,蓦地愣住了。
女孩不知几时已经醒来,她直立着身子坐在床上,痴痴地望着我。齐耳的短发紧贴着她清秀地脸颊,宽大地体恤衫蓬松地遮盖着她瘦弱的身躯。
她默默地侧过身,与我对视。她白皙地肩膀裸露在体恤衫外,在昏暗地灯光下异常诱人。
“你醒了。”我走过去,把滑落的衣角向上提了提,遮住那白皙地肩膀。“昨晚你昏倒在胡同口,是我救的你,然后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女孩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噢,你的衣服全湿透了,是我帮你换的干衣服。呃…你放心,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很规矩,没有过分的举动。”我冲她笑笑,心里却暗暗叹息。自从我爱上幽若后,便再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非分之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忠渝。若是,那何时又是尽头,难道要到我死的那一天吗?
女孩的表情很漠然,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陌生人看到。
“你叫什么名字?”见女孩不语,我问道。
“胭脂。”女孩低低地回答。
“胭脂,那姓呢?”
女孩低下头,手指轻绞着被角,说:“我没有姓。”
“不。”我遥遥头,“你有姓,是你不想对我说。”
胭脂似乎无意与我争辩,缓缓地抬起头,说:“你叫什么?”
“萧逸。”我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萧索无边孤寂然,万物峥嵘何堪逸?——萧逸。”
“你是冬天出生的?”胭脂曳着被子重新躺下,但双眼仍旧一刻不离地盯着我。
“对。刚好是冬至那一天。”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对话,但我却觉得眼前这个名叫胭脂的女孩好像与我早就相识。我们彼此之间甚至没有一丝的陌生感,然而更加令我骇然的是我竟然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到一份无法言语地默契。
我想这种感觉她也有。
这是为什么?
“冬至。”胭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惊恐。
尽管它很快就消失了,但还是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昨天都那么晚了,你去那个胡同干什么?难道那里是你的家吗?”我终于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然而,胭脂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表情冷淡。
“你不想回答我,还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你是在想一个足可以说服我的理由吗?”
“是,也不是。”胭脂的嘴角突然轻轻上扬,露出一丝邪意。
我嘴角抽动了一下,同样冷冷地说:“你一直在跟踪我,对吗?”
胭脂不再微笑,我感觉到了她在紧张。
“每个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你跟踪我,无外乎两种可能:一、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二、……”我俯下身,把脸贴近她的脸颊,近乎低语道:“二、你还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胭脂打了寒战,满眼惊恐地瞪着我,她真的有点儿害怕我了。
“哼哼…………”我得意地扬起头,,心中说不出的快意,竟然阴阴地笑出了声。
卧室内瞬间被诡异地气氛包围了,笑声从我的喉咙里发出,在室内回荡中变得涣散不堪,亦真亦幻。
然而,笑声最终却凝固在我意识里,哑然失声。
当停止的一刻,我比胭脂更加恐惧了,这是我吗?刚才那些举动根本不属于我,我在干什么?
刚才说话的男人是谁?
迷茫中,我又想起了昨晚走进这座公寓后,自己发出的那声诡异地冷笑。
天哪!我到底怎么?
我低下头望了一眼胭脂,发现她的表情已经惊恐到了极点,但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却仍旧不愿离开我的脸。
而我也被她看呆了。
就这样,我们彼此凝视着,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对于沉默这个词汇,我充满了厌恶。但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沉默却已占去了绝大部分的岁月。或许,是我的心中怀有太多哀伤吧?每当劫难与抉择一并摆在我的面前时候,我更多是紧握双拳保持沉默。
渐渐地,沉默竟成为了我面对这个世界的一种习惯。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卧室内不知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惊动了我尘封的意识。
环视四周,一切陈设都没有丝毫的异样,但确实又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着。
也许真正的异样是发生在我的心里吧?
“你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儿了吗?”我望着胭脂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却很想说些什么。
“好多了。”胭脂淡淡地回答,她也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恐。
“你昏睡了那么久,一定饿了吧?”我盯着女孩儿清瘦的脸,期待着她的回答,但她不语。
“那好,你躺着吧,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我低头给她掖了掖被角,发现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从来没有试过被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地盯着看,就连幽若也未曾这般看过我,所以脸上不免有些发烫。
然而,滚烫之后,却是阵阵寒意。那是一种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窥视感,那双美丽的眸子有一种摄魂的力量。
(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我点点头,匆匆地离开卧室,反手将门关上。可我仍能感到那双眼睛在窥视着我,透过门板。
我耸耸肩,发现这种怪怪的感觉竟已挥之不去了。
虽然自那次断电后,公寓里的大半线路已经损坏,但厨房的线路却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
然而橘黄色的吊灯下却是一个茫然的我。
厨房,恐怕是梧桐公寓里最荒芜的地方了。
我已经很久没使用过它了,平常很少在家里做饭,经常叫外卖。即使是沏茶用的热水也都是直接从饮水机上加热取得的。所以厨房对于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片荒原。我甚至不知道做菜的佐料和炊具放在何处,经过一番地毯式搜查,我终于将一干炊具和配料凑齐。
现在,我面临的最大难关就是我该做些什么,或者说我会做些什么。
想了想,我决定做鸡蛋炒饭,这个是我最拿手的。我记得我不久前(半年前)还做过一次,只不过是错把苏打当盐放了,味道虽然很怪,但还能凑或着吃。
做饭前,我仔细地把苏打和盐区分开,以免重蹈覆辙,然后才开始进行烹饪。
无论是厨师还是食客对于菜肴的要求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要食物色香味俱佳。做鸡蛋炒饭所需要的技术并不是很高,所以只要你有胆量、够专心就一定能把它做好。胆量是谁都有的,但专心就不是谁都有了。假使有人站在你背后盯着你,那么你是否还能用心地做事呢?
当我正在紧锣密鼓地炒饭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比刚才更加强烈。我耸耸肩,将灶台拧灭,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果然不出所料,胭脂不知几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她靠着厨房的门框,静静地看着我,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的后背。
橘黄色的灯光下是一幅怎样的画面,我至今都无法忘怀。胭脂双手抱肩,宽大地体恤衫下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光洁地肌肤一寸寸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感到了一阵窒息,眼睛被秀色晃得晕眩。
昨晚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我很匆忙,只是胡乱地将一件体恤衫套在她的身上,其他的部分并没有顾及到。当然,我也未曾料到胭脂会拖着虚弱地身体下床,然后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后。还好她从始至终都穿着内衣,否则场面会更加尴尬。
“你怎么下床了,你才刚退烧,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哎?”短暂的窒息后,我恢复了平静。发现胭脂竟然赤着脚站在门口,于是赶忙将她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找来拖鞋给她穿上。
胭脂的表情依旧那么冷淡,对于我的关心,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当然我也从未奢望过她会报答我,但她也不应该如此空洞地看着我呀。
我拍拍手,坐到她身边。
“你很讨厌我,是吗?”
胭脂没有看我,她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那你一定是不信任我?”我也双手抱肩,学着她的样子目视前方。
“我信任你。”她轻轻地说。
“呵呵…你既不讨厌我,也信任我,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冷淡。我可是救过你的命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本来是跟她开玩笑的,可谁知胭脂竟然回答的如此决绝,好像许下某种沉重地誓言。
我挠挠头皮,说:“不会吧,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可别当真啊!”
胭脂不语,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她所望之处是梧桐公寓的大门,就是昨晚被我开启的那个锈迹斑斑地铁门。
我说:“你看什么呢?”
胭脂说:“门。”
我笑着说:“门有什么好看的。”
胭脂说:“门外有人。”
我悚然一惊。
门外有人?
我侧过头看着胭脂苍白地脸颊,说:“我怎么没看到啊?”
胭脂缓缓地转过脸,冷冷地望着我,说:“你用眼睛看世界,当然不会知道门外是什么。”
话音一落,敲门声猝然响起。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真的有人!
我将信将疑地拉开了梧桐公寓公寓的大门,一缕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睛。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面早已阳光灿烂,而我却浑然不知。
门外站着一个我从未期待过的人——韩卿。
金色的阳光将她黑色地警服镶上了一层金边,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眸子闪烁着无比纯净地光芒,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地感觉。
韩卿冲我微微一笑,说:“你好。”
我说:“你好。”
韩卿说:“我以为你不会在家呢?所以犹豫了很久,才敲门。”
我说:“我昨晚刚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韩卿晃晃手里的本子,说:“还是做笔录。”
如果换作平时,我一定会热情迎接,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因为有胭脂在,她身份不明,又穿的衣衫不整,韩卿见到一定会误会的,到时候我说不清楚。
我想找个理由拒绝,可又无法对那双纯净地眸子说慌。于是,我回头望望沙发上的胭脂,不禁愣住了。胭脂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从二楼隐约地传来一阵“吱呀”地开门声,她回卧室了。
“嘘…………”我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对韩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卿微微一笑,讪讪而来。
“你喝什么?”我问韩卿。
韩卿依旧坐在那天的位置上,只不过没有那个冷面杀神—秦子峰在旁。我对秦子峰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抵触,看见他冷酷地眼神我就不舒服。今天他没来,我感到很轻松,我相信韩卿也有这种感觉。
“我不渴。”韩卿回答。
我一边打开客厅的橱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我这里没有‘我不渴’这种饮料,换一种好吗?”
身后的韩卿显然被我逗乐了,她说:“我只喝红茶,你这有吗?”
我说:“你怎么也喝红茶?”
韩卿说:“还有谁?”
我说:“同样是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罗轻盈是否还怀有少女时代的那份纯真,但我习惯这样称呼待字闺中的女性。
韩卿说:“她姓罗,对吗?”
我颓然一怔,但还是没有回头,淡淡地问道:“韩警官认识她?”
韩卿说:“何止认识,她是我表姐。”
对于韩卿的话,我并不感到吃惊,这是个充满缘分的世界,每个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更何况韩卿能说出爱喝红茶的女子姓罗,足见她们的关系很亲密,因此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我从橱柜里拿出一小桶极品红茶,这还是云南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呢。一直舍不得喝,今天这些茶叶恐怕要葬身在这小女子的樱桃小口中了。
“可我没听罗轻盈提起过你呀?”我驻着膝盖缓缓站起。
“可我表姐却常常提起你。”韩卿起身走到我面前,接过我手中的红茶,看了看,面露惊讶。“这茶一定很贵吧。”
我说:“贵不贵不知道,反正我是一直没舍得喝。”
韩卿脸一红,说:“我喝你这么贵的茶,可是犯纪律的,你不会告诉我们秦队吧?”
我说:“你很怕秦子峰?”
韩卿说:“你不是也很怕他吗?几乎所有人认识他的人都怕他,无论是他的领导还是他属下。”
我说:“为什么?”
韩卿说:“你说呢?”
我摇摇头,不予回答。
韩卿耸耸肩,欲言又止地将茶叶递还给我。
我笑着接过,然后走进厨房,麻利地沏好两杯茶端了出来。
韩卿已经重新坐在沙发上了,她左手捏着原子笔,右手拿着本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我把茶放在茶几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可以开始了吗?”韩卿问道。
我说:“你的意思是可以开始喝茶,还是可以开始做笔录?”
韩卿怔了一下,看了看茶几上香气四溢地红茶,犹豫不决。
“品一杯茶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话可以慢慢说,可茶一旦凉了就不好喝喽?”说完,我率先端起眼前的茶抿了一口…………
“那好,咱们一边喝茶一边做笔录,公私两不误。”韩卿吹散杯中的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点点头,顿了顿问道:“罗轻盈是你表姐,这事儿你们秦队知道吗?”
韩卿说:“如果秦队知道,我还能来找你做笔录吗?再说,我们有纪律,警官与当事人凡是有特殊关系的,都要适当的回避。”
我说:“那你怎么不回避啊?”
韩卿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嘴角动了动,低沉不语。
“一定是罗轻盈要求你介入这件案子的吧?”见韩卿仍旧不语,我幽幽地说:“她是不是对你说‘调查取证时,有自己信任的人在旁,她会感到踏实一些’之类的话?”
韩卿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表姐告诉你的吗?”
“哈哈…”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明摆着的事情,何须她告诉我。昨天我们刚刚见过,她说你们找过她,说话的表情虽然悲伤,却没有半点惊慌。当时我就疑惑她为何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是有你这个表妹压阵啊。”
韩卿微微颔首,一双明亮地眸子撩向我。
“我表姐说的没错,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但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不会贸然介入的。”
“什么事?”
“我表姐怀了张武德的孩子。”
“哼哼…………这我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又知道啦,难道还是…………”
“对,就是你表姐告诉我的。”我说:“昨天她找到我,告诉了我这件事。但她却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也许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地带着一个孩子,以后的路不好走吧?所以要我陪她去医院,将孩子打掉。”
“什么!她疯了!”韩卿突然高声喊了起来,杏眼含怒。
我冲她摆摆手说,说:“放心吧,孩子没被打掉。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此刻的她应该正被张武德的父母、还有她的父母围在一起作思想工作呢,医院她肯定是去不了了。”
韩卿怒容稍缓,两颊绯红地瞪着我问:“这事表姐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张武德的父母和我姨妈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恐怕是你的杰作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即使我说这是郑一平干的,韩卿也不会相信。与其长篇大论地为自己进行辩驳,不如干脆承认算了。反正我的麻烦已经不少了,多一个也无所谓。只要能为张武德留下一袭血脉,再大的委屈我也只有忍了。
见我不语,韩卿余怒未消地说:“表姐就是这样,一激动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小生命呀,自己身上的肉也不心疼?这人…………”
韩卿的话,使我想起了昨晚罗轻盈痛苦的表情,她心里也很矛盾吧。于是,我不禁又为她辩解道:“其实,这也不能怪罗轻盈,她也有自己的苦楚。一旦孩子出生,那么她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小生命了,而是一个家庭。以她那么脆弱的性格,是很难肩负起这份担子的。也许,不要孩子也是一个明智之举…………”
韩卿冷冷地说:“黑也是你,白也是你。说的头头是道的,好像你当过母亲似的。”
我说:“我虽然没有当过别人的母亲,但却至少作过别人的儿子。为人子女,也只有长大了才能理解这份事事的沧桑。只希望罗轻盈能冷静地作出选择,免得以后后悔才是。”
韩卿缓缓地低下了头,注视着杯中的茶叶喃喃地说:“人活着就是那么麻烦,还不如两眼一闭死了好。哼哼…他一死倒是解脱了,可怜我表姐却被弄得进退两难,说不定还要当未婚妈妈。将来孩子跟她要爸爸,她还不伤心死。唉,现在的男人怎么都是那么不负责任…………”
我想韩卿口中的“他”应该就是张武德。
是啊,这本来就是一件两难的事。张家向来一脉单传,张武德的遗腹子无疑给张家带来了一丝希望,他们一定会全力保住这个孩子的。而罗轻盈只不过是张武德的女朋友,两人也许相爱过,但一向家风严谨地罗父罗母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作这个没明没份地未婚妈妈,但也不会让女儿贸贸然地将孩子打掉,一切终究要有个说法才行的。看来罗张两家要为这一袭血脉展开一场争斗了,而罗轻盈无疑会成为这场漩涡的中心。
罗轻盈和她腹中的骨肉确实一件问题,这个问题终究是需要有人去解决的。许久后,韩卿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游离地望着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张武德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我说:“是那个绿色邮包里的黑色信件吗?”
韩卿点点头,说:“虽然这是张武德给你的,但按照规定我们进行了开箱检查,当然也包括那封黑色信件。我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自杀,看了那封信后,我就更搞不懂了。他为什么要你在冬至的那天保护我的表姐,说得言辞凿凿。难道他知道我表姐会在那天遭到不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应该把这事告诉我表姐或者通知警方,而不是只告诉你一个人呀?”
我说:“其实对于这件事我也感到奇怪,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能力保护罗轻盈呢。而且张武德为什么会把日子算准在冬至那一天,而不是别的日子。还有,我从张武德的字里行间感到了一股无奈,他好像并不想死,但却又不能不死。这是为什么?我心中的疑问并不比你少。”
韩卿说:“疑问还是其次,关键是我觉得张武德的自杀透着许多蹊跷之处。这虽然是我走出警校后第一个案子,其中还牵涉到我的表姐,但我并不糊涂。直觉告诉我,这件自杀案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可怕地秘密。”
我说:“秘密?”
韩卿用力地点点头说:“秘密。你不觉得吗?张武德的信中一直在故意回避着什么,好像在保护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像是我表姐,反倒是像…………”
“害他的人。”我脱口而出。
韩卿一怔,望着我的眼睛顿了片刻,然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张武德致死都在保护着害他的人?
这真是一个可笑地想法,但我和韩卿却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种想法。这到底是纯属巧合,还是事实所在。
难道,张武德的死亡背后真的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地秘密?
我感到了一阵窒息。
突然,二楼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低低地蹑足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我和韩卿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望向雪白地天花板…………
二楼隐约传来一阵蹑足声,诡秘异常。
难道是胭脂?
不。
我侧耳倾听,那蹑足声断断续续地,并不似是一个人所发出的。更像是好几个人并排着搂着前面人的腰,一点一点诡异地前进。
我很早就有这种感觉,在这座公寓内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它们蛰伏在黑暗中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每当我快要将它们忘记的时候,这座公寓便会出现一些异响,似乎在时刻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
现在,难道又要开始了吗?
韩卿说:“你家里有人?”
我说:“我不是人吗?”
韩卿一双眸子撩了撩天花板,说:“除了你之外呢?”
我说:“这和笔录有关吗?”
“未必有关,也未必无关。”韩卿脸色突然一变,目光直直地盯着我身后,说:“你不用跟我说了,它已经自己出来了。”
“什么?!”我猛然转身,“啊!”
我看到了什么?
在一楼的楼梯口处漂浮着一双诡异地眼睛,充满了无限地哀怨与憎恨。它的身体融入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匍匐在楼梯口的地板上。
“喵喵…………”躲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嚎叫,那声音宛如来自另一个鬼祟地世界。
猫!一只黑猫!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刚才的那声猫叫使我想起了那个恶梦,那个浑身散发着尸臭地黑影仿佛就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它狞笑着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没有下颚的脸皮时不时地抽动一下。
“那是你养的猫吗?”身后地韩卿问道
“不是。”我极力保持着镇静
“我想也不是,它太邪恶了。”
我怔了一下,转过身,问她:“你说什么?”
韩卿说:“那只猫太邪恶了,你没发现吗?它的眼睛根本不像猫眼,倒像是一双人眼。”
人眼?
我又一次朝那个楼梯口望去,那双诡异地眼睛却已不知去向,也许它正隐遁在黑暗的最深处,以另一种方式窥视着我,例如人的眼神。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我有些心不在焉。我总是不自禁地朝公寓内的阴暗处张望,想要捕捉到一些异样,但又害怕那双眼睛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