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7:20

为什么爱情会没有力气 作者 夜半饿了

春天花会开。大地颜色加重,空气开始湿润,米兰挺拔,吊兰吐出新枝。人们记忆力增强,走路更加有劲,对金钱的渴望翻倍,而且在疲惫地奔波之余,依旧沉迷性事。每个网站的点击流量都有所增加,新帖子层出不穷。
  为什么人们蠢蠢欲动?那是因为一切都还有希望。
  麦丽浑身苍白地看着窗外,的确是苍白,而且无力,显得和春天格格不入。她的嘴唇几乎没有红色,变得半透明,那是因为血色素过低。她的病房设在酒店式公寓里,韩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卫生。麦丽让韩阿姨拉开厚重的窗帘,春天的阳光就洒进来。阳光照进房间,灰尘开始跳舞,阳光照在床上,被褥更加柔软,阳光照在韩阿姨的头发上,头发好象能站起来。
  阳光照在麦丽身上,麦丽浑身依旧苍白。希望是别人的,不是麦丽的。
  这是一种怪病,不是爱滋,不是白血病,不是肺炎,不是禽流感,就是苍白,就是没力气,谁都说不清是什么。几个大医院的专家来会诊,没闹懂,也不知道该下什么药,说可能是肌无力吧,先当这个病治治看。去看中医,中医说,需要静养,不能打扰,要安神。索江就给麦丽租了很高的公寓,楼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绝对安静。
  力气一点一点地消失,像衣服被一丝一缕地抽走。本来还能下楼走走,可现在只能走到窗前。麦丽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的生活将不能自理,她只能躺在床上,由韩阿姨或者索江端屎端尿,她光滑洁白的皮肤上将长出褥疮,她丰满的身体将消瘦塌陷,然后,她的心脏将无力跳动,血液凝固,她将不能思想,成为一具美丽的枯尸。
  
  “离开我,去找健康的女孩。”麦丽曾对索江说。
  “不,我要守着你。”索江抱着她,像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
  “你这是客气。”麦丽继续说,说话对她来说也有些吃力。
  “不是。”索江简洁地说。
  “那就是标榜。你需要找个台阶来结束我们的关系,而且还要减轻心理负担。”
  “需要减轻负担的是你。”索江累了一天,不想再进行过分严肃的谈话。他闭上了眼睛,双手开始在麦丽身上摸索。
  麦丽想躲,却没有力气扭动身躯。想迎合,也没有力气扭动身躯。她开始觉得索江的行动很无聊。她原来是喜欢的,可现在不行了。
  索江试了一下,不行,再试一下,还是不行。麦丽皱起了眉头,觉得疼。索江只好停下来,叹口气。
  “离开我,去找健康的女孩。”麦丽重新说。
  “就不,我就要守着你,你能好起来。”索江几乎是在赌气。
  “你肯定会失望,绝望。”麦丽说。
  索江依旧抱着她,人却睡去。
  
  “麦小姐,屋子收拾完了,您该吃药了。”韩阿姨站在眺望的麦丽身边,她比麦丽要矮,脸上皱纹很多,却僵直缺少柔和。她说话语调平缓,不带情绪,这是索江叮嘱过她的,语言要简短,不该说的不要说,千万不能让麦丽有波动。
  麦丽接过药丸,蓝色的,还有粉红色的,吞下。她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没人告诉她,没人解释,她只管吃。
  韩阿姨递上水。麦丽接过来,觉得水杯很沉。
  她问:“韩阿姨,你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纯洁的爱情吗?就是爱,愿意守着你的,看着你的,为你付出不求回报的。”
  “没有。”韩阿姨干脆地说。她真是个无趣的人。
  “那为什么男人和女人还喜欢在一起?”
  “只是过日子而已。”韩阿姨帮麦丽托了下杯子,“人需要有个伴,搭个帮。”
  “是吗?可我觉得还是有的。你看索江,我想他是爱我的。”麦丽找了个现成的例子,试图反驳。
  “索先生有钱,不用上班,所以他能爱你。我们普通人,要吃,要喝,要住房子,要养孩子,没有力气去爱了。”韩阿姨说,“吊兰需要剪枝了,明天我带把剪子来。”
  “好。”麦丽听从了韩阿姨的建议,结束了这个话题。
  可她还在想,普通人也一样有爱。可是,如果索江很穷,他还会坚持得住吗?租房看病买药,她算过,每天的消耗大约一千多块。
  麦丽想到过死,结束这一切。可是所有适合杀死自己的工具都被索江收起来了。上吊搬不动桌椅,跳楼打不开窗户。人活到这个份上,太没意思。
  “索先生说,今天会去买轮椅,这样可以带你出去。老憋着也不好。”韩阿姨说。
  哦,我要坐轮椅了。麦丽想,两个月前根本不会知道,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回到床上,让韩阿姨把电脑放到她膝盖上。MSN正在闪。
  “今年春风不同往常”对麦丽说:“我还是爱你的。”
  麦丽打了一个字:“滚。”
  那边沉默了,下线了。麦丽笑。把“爱”挂在嘴上的人,都是骗子,不是骗别人,就是骗自己。
  索江上线了,他也该到公司了。
  索江说:“晚上安排,咱们去吃西餐。”
  麦丽知道,公寓楼三层有很好的西餐厅,这样的话更真实些。
  麦丽找到自己的闺蜜颜婉,问:“想吃西餐吗?索江请客。”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7:22


  
  又一个病人。谢丹青有一天从公交车上跌下来,坐在马路边上,再也起不来。同行的老公吓坏了,拦住公交车不让走,造成了交通堵塞。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警察对脸色苍白的司机和售票员说:“这事你们该负责任。先带人家瞧病,有什么事协商着再办。”
  司机嘟囔:“车挤不是我们的错。”
  “不是你们的错,但总得有人负责任。”警察面无表情,在事故单上写着什么。谢丹青的老公抻长脖子看,警察对他说:“别看了,赶紧去医院吧。”
  司售人员觉得很倒霉,谢丹青的老公觉得很倒霉。有时候八百年不遇的倒霉事,就能叫人赶上。找谁讲理去?
  但最倒霉的还是谢丹青。她站不起来。在医院拍了片子,做了各种检查,她的骨头没伤,筋没扭,只是皮肤上有一点点淤青。可是她站不起来了。
  外科医生开始紧张,趁他们去拿药的时候问对桌:“这不是想讹钱吧?”
  “挺老实的,不像啊。可能是被吓着了。”对面的大夫也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谢丹青住院了,住外科,一直不见好转,上厕所都很困难,得像骨折病人那样拄着拐。公交公司的人可真是慌了,他们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事情。一张支票押在医院,眼见得钱像流水哗哗地淌着。报社的记者也来了,他们关心的并不是谢丹青的病,而是在公共场所意外受伤,怎么能得到社会保障。这样高深的问题,基本是没有答案的,说说就过去了,唯一的好处是,由于形成了系列报道,编辑记者这个月的发稿任务完成了。
  谢丹青是中年妇女,有个孩子,和老公两个人都是蔬菜公司的工人。他们的收入都不高,单位效益也不怎么样,没积蓄。这一下把他们打入了深渊。过了一个月以后,他们家的家底差不多折腾干净了,医院也找到他们,说:“你们要么出院,要么转院吧。我们是实在没办法。”
  谢丹青的老公急了。好好一个人治成这样,花了那么多钱你让出院?没那么容易的事。他一把薅住医生的脖领子说:“我们走可以,我们得正常地走出去。她一天不站起来,她就一天不能走。”
  公交公司的人也不干了,说:“得把这女的弄好了,要不她还得赖我们一辈子。”
  这样,事情就僵持下来。医院只好找专家来会诊了。
  通常大家认为,专家基本是一群凭着学历资历,信口开河的学术诬赖。但也不能否认,专家里也有懂行的人。其中有一个叫黄家宝的年轻专家,也参加过麦丽病情的会诊,他首先把两个人的病情联想到一块去了。
  黄家宝开会的时候,把这事给说了,还拿来了两个人病历的对比。她们的临床症状太一致了。麦丽是打高尔夫球时球杆脱手扭了胳膊,从此就一蹶不振。查不出原因,不知道哪的毛病,总之就是身体状况恶化,一天不如一天。这样子和谢丹青如出一辙。
  “这可能是一种新的我们不认识的病。都是突然发病,失去力气。”黄家宝很想肯定地说出些什么,可又觉得没什么底气。
  “你什么意思啊?”有人不耐烦地问。
  “我是说,他们可能有着什么共同的遗传基因,或者吃过同样的东西,接触过同样的物品,做过同样的事。”黄家宝揣测道。
  屋子里传出一阵大笑。有人高声说:“她们每天都会上厕所,会喘气。”
  笑声更加放肆激烈了,黄家宝坐下来,没敢再说什么。
  但他还是抽时间去查了两个人的资料。很遗憾,这是两个生活轨迹截然不同的人,她们根本就不认识,而且,从来没有出现在同样的场所里。谢丹青在上班的时候,麦丽一般还在睡觉。谢丹青给孩子做饭的时候,麦丽则在酒店里和索江调情,或者在疯狂购物。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亲戚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往上数多少代都不沾边。
  她们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共同呼吸着同一个城市中的空气。可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生这样的怪病呢?
  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城市中同时出了两个倒霉的女人。生活环境天上地下,倒起霉来却是一样的。
  
  麦丽和谢丹青并不知道彼此。此时此刻,谢丹青正哀怨地对守候在身边的老公说:“我真觉得对不起你。你是好人,可我却已经残了,我完了。”
  谢丹青的老公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你别胡思乱想了。”他自己就没有多想,他不可能意识到,在很多情况下,“对不起”可能另有深意。
  这个时候,麦丽第一次坐到了索江为她买的新轮椅上。她还没有感到累赘,只是觉得新鲜。不用自己迈开双腿就能移动,这似乎是一种奢侈。
  索江在前面走着,韩阿姨在后面推着,麦丽仔细地体味着,看自己按照别人脚步的频率“走”在楼道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不用担心方向,所以更容易左顾右盼,她居然第一次看到楼道的墙壁上,还挂了很多油画,色彩很浓重,有花卉,也有风景。
  进入电梯,电梯下行,失重的感觉增加。麦丽想,要是颜婉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该有多么吃惊。想到这里,不由得神色黯淡下来。
  她甚至不希望颜婉来了。可是,颜婉是她约的,她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索江同意颜婉和他们一起吃饭。索江认为,把颜婉找来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她要赶到这里,需要穿过几十公里堵车的街道,更何况,索江并不喜欢颜婉。
  韩阿姨送他们到三层的餐厅门口,就算是下班了。索江推着麦丽走进餐厅,浓郁的香味儿和暖洋洋的灯光,把人一下子扯回到世俗之中。颜婉居然先来了,在他们订好的座位上,向他们招着手。吃惊的表情和她热烈的动作极不协调。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7:23


  
  索江有点不高兴。他本来是为麦丽安排了丰盛的晚餐,想改善一下麦丽的心情,可是麦丽却执意叫来颜婉。于是,颜婉的惊讶代替了索江的温馨,整个晚餐的过程中,充满了颜婉不解的提问。令人奇怪的是,麦丽显得很有耐心,好象对自己的病津津乐道。
  索江试图把话题转开,谈谈天气什么的,可麦丽却说:“让我多说点话吧,不一定什么时候,我就说不出来了。”
  索江只好沉默,他能干的就是帮麦丽把香肠切开。麦丽没怎么吃,沉迷在话语里的女人也吃不下什么。
  颜婉突然陷入了沉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前些日子好象报纸上登过一件事,一个女人从公车上摔下来,就没力气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不是麦丽。”索江不快地说,“麦丽是不会去坐公车的。”
  “我是说,她们会不会是一种病?如果有很多人得了这样的病,那么知道这种病的人可能就会多些。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应该是怪病。”颜婉没有注意到索江的情绪,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你说得有道理。”麦丽鼓励道,“索江应该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很相似。”
  “这点事姐们儿就帮你办了,不用麻烦索江。”颜婉大包大揽地说,“我有朋友在医院当大夫,我去找他打听,回头来向你们汇报。”
  麦丽赞许地点头,这真是太好了,这正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在和索江交往的这件事情上,颜婉帮过大忙。当初她们都是来大城市闯荡的小野模,一同租住在单元房中,过着外表光鲜,实际上猪狗不如的生活。后来,麦丽遇到了索江,是颜婉帮助,挡掉了当时麦丽同甘共苦的小男友,让索江把麦丽从苦海里拯救出来,这才过上了两年的好生活。现在,是麦丽报答颜婉的时候了。
  当然,这些索江并不知情。索江不知道麦丽认识他前的一切,他只是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姑娘。
  可是,麦丽却并不投入。麦丽心中更多的是感激,感激索江的一切投入,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感激颜婉为她承担的麻烦,无以回报,只能以男友相赠。
  麦丽很为自己的回报自豪,她知道,她和索江的结束,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总之,不会拖得太久。
  索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认识这个城市中所有的专家,独自攻读了很多相关的医书,他现在已经速成为半个专家了。颜婉说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哪还用得着去打听。别添乱了。索江想,女人真是另外一种动物,总觉得自己聪明,实际上做的都是无用功。
  
  黄家宝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有点垂头丧气。那些高高在上的专家们让他伤透脑筋,一会诊就像是开了辩论会,谁都不肯顺着别人的思路往下多想一点。黄家宝甚至觉得,他们更热衷的,也许只是争论本身,至于争论的结果,他们才不在乎呢。
  可是没有办法,黄家宝虽属专家,却是后辈,可以发言,无人倾听。再说,他只是寻找到了一线光亮,前面这路是死路还是通衢,自己都没有把握。
  现在下班了,很累了,今天还看了很多病人,就别再想这件事了。他叹了口气,开始注意街道两边食品店的橱窗,琢磨着是买面包还是烧饼。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他的大学同学邹放。
  邹放的运气比黄家宝差多了,同是医学院的高材生,邹放却被分配去当了法医。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黄家宝能托他走门路,查麦丽和谢丹青的户口簿。
  邹放说:“我遇到了一个相当古怪的事情。不过我想,你肯定对这事儿感兴趣。你来我这一趟吧。”
  
  邹放出了现场,刚回来,坐在家里吃方便面,津津有味。黄家宝来了,说:“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你学医的还不知道。我请你吃点正经的饭吧。”
  邹放摇摇手,给他看电脑里的照片。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浴缸里,准确地说,是浸泡在浴缸里,就像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美女标本,头一眼的感觉是相当地香艳。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邹放问。
  “不可能是自杀,人不可能把自己淹死在一个浴缸中。”黄家宝说。
  “错。”邹放摇摇头,“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我只能做出自杀的结论了。可是,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他一边不停点击着新照片,一边说:“你看,没有外伤,没有淤痕,不是掐死的,也不是吃了药,现场不见任何打斗的痕迹。她怎么了?就是洗着洗着澡,突然决定把自己淹死,然后就躺在浴缸中,任水没过她的头顶,不做任何挣扎。你说这符合逻辑吗?她连遗书都没写,客人的小费也不收。”
  “你什么意思啊?”黄家宝没有女朋友,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嘴里啧啧有声。
  “我想起你上次找我帮着查资料,说起的那两个女人。”邹放说,“那叫什么病你查出来没有?就是浑身突然就没了力气。”
  “你是说,她洗着澡,突然就没了力气,然后就跌倒在浴缸里了?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只好眼巴巴看着水一点点没过自己,动都动不了,甚至没有力气呼救是吗?”黄家宝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寒了一下。要真是这样,这个女人死得是多么绝望。
  “我猜是的,也可能是她滑倒后才发现没有力气了吧?可你要是能说出个子子丑寅卯来我的推论才成立。有这么一种病吗?”
  “没有,至少到现在没什么定论。”黄家宝直起身来,感觉到饿了,现在他才觉得,方便面也挺香的。
  “那我只能按照自杀来做结论了。”邹放失望地说,“反正也无所谓,她这样的人每年都要死很多,命如草芥。”
  “她干什么的啊?”黄家宝随口问。
  “一只鸡。”邹放说,“被客人叫到了宾馆,说是先洗个澡,结果进了卫生间就不出来了。客人等半天没动静,进去一看,差点没吓昏过去。”
  黄家宝愣住了。他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起了念头。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0


  
   黄家宝想到的词是——性病。
   这是最容易从妓女身上想到的词了。只是他从来没听说过能让人在浴缸里淹死的性病。不过这算不了什么,一百年前,又有谁听到过爱滋病呢?
   黄家宝对邹放说:“你帮我搞点这女人的血样来。还有各种体液、毛发等等一切能弄来的标本。我得回去好好钻研一下。”
   邹放笑起来:“我就知道这样一具尸体会让你兴奋起来。”
   黄家宝没理他,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要真是性病的话,那么谢丹青、麦丽也得的是性病了。可她们的确不像啊,她们是真正的良家女性。不过也难说,这世道看谁都未必看得准,道貌岸然后面没准全是肮脏不堪。”
   当然,仅仅凭着这些黄家宝还得不出任何结论,也不能对病人的人品做出评价。他只是想想。他还想,这些日子,恐怕自己没有好觉睡了。
  
   屋子的一个角落,暗暗地亮着一盏壁灯,昏黄但却温暖。麦丽先是被从轮椅抱到卫生间,尿了,洗了,然后再被抱到床上。她痴痴地看着天花板,不言不语。索江面对着她侧躺着,满面怜惜,想说点什么,却提不起什么情绪。
   麦丽终于开口了:“其实我还能走。”
   “我知道。”索江说,“可我喜欢你在轮椅上的样子。我还没有伺候过一个轮椅上的姑娘呢,感觉很新鲜。”
   “没人喜欢伺候轮椅上的姑娘。”麦丽说,“你越这样,我越觉得你假。你很清楚,再过几天,你身边躺着的就是一具活僵尸。然后呢?即使你离开我,人们也都会赞美你,说你仁至义尽,说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好男人,然后有无数姑娘爱上你。她们会觉得你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又这么有钱,那该是多么完美。”
   “我不是这么想的。”索江脸涨红了,他坐了起来。麦丽扭过脸死死地盯住他,双眼冒出寒光。
   “可我是这么想的。”麦丽说,“你现在看出我是什么人了吧?在认识你之前,我有男朋友。可是,我看出你英俊、富有,还有所谓的善良。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踹了那个穷小子。我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这一切,你可以向颜婉去核实。”
   索江愣了。他不知道麦丽此前的一切,他也没有念头去打听过。他只是说:“你只不过是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会走的。”
   “信不信由你了。那个穷小子后来自焚了,烧得很彻底,灰都是白的。这件事报纸上也说过。他把自己锁在家中,点了。”麦丽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有些累了,她闭上了眼睛。
   索江却一点都不困。他看着麦丽,好象突然不认识这个自己日夜相伴的女人了。他不相信麦丽说的一切内容,可麦丽的口气与表情,却又由不得他不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亲过搂过爱过的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这不是真的。索江最后只好这么说服自己。不可能,面目姣好的女人,即使狠心,也不会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去年一年,有无数可怕的事情发生,现在到了春天,但并不说明不再发生可怕的事情。
   换句话说,去年有医生挨打,使得某些医院的医护人员戴上了钢盔。今年,照旧有医生挨打。
  黄家宝医生走在医院的花园里,满脑子都是奇怪的病毒,冷不丁一个人从草丛中扑出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子上就重重挨了一拳。他立刻跌倒在地,接着腰上背上就挨了好几脚。黄家宝猛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想把自己往死里整,只好努力弓起身子,双手护住后脑,任凭对方往自己屁股和腿上招呼。
   这样的姿势挨打,只能打残,不会打傻。
   一顿暴风雨的拳脚过后,那条壮汉累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他妈个王八蛋医生。你不就是想让我老婆出院吗?你也犯不着出这么阴损的招,竟敢说我老婆得的是性病。你他妈缺德不缺德啊。”
   黄家宝虽然被打得耳朵嗡嗡响,可也知道对方是谁。他奇怪的是,这话是他在医院内部的小讨论会上说的。这个讨论会不是为了诊断,甚至不是为了得什么结论,只是一次集思广益的漫谈,怎么才过去半个多小时,就传到病人家属耳朵里去了?
   壮汉气愤地跺着脚,说:“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你丫要再敢胡说八道,我下次就废了你,说到做到。”
   说完,壮汉满意地走了。黄家宝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抹了抹嘴角的血。他的眼睛还有些聚焦不准。
   然后他就看到甬道尽头站着一个女人。尽管看着重影,他也能看见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颜婉走到黄家宝面前,微笑着说:“黄大夫吧?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颜婉的医生朋友向她推荐了黄家宝,说黄家宝是怪病专家中最有想法的。颜婉打电话打不通,干脆就直接到医院来找,有人指点说,黄大夫刚开完会,去花园散步了。
   黄家宝问:“你看着我挨打怎么不喊?”
   “因为我不想也挨揍。”颜婉说,“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是把人都叫来了,那咱们什么都谈不成了。”
   黄家宝咧咧嘴。这女的什么人啊。
   颜婉搀着走路晃荡衣衫不整的黄大夫走在医院里。小护士们从面前走过,都冲黄大夫投来暧昧的笑容。
  
   饭局就近,医院马路对面的“火辣辣饭庄”,川菜,红红地点了一桌。黄家宝真饿了,昨天晚上陪邹放吃方便面,今天早晨没吃,肚子没油水还挨打。幸亏天上掉下个请客的。
   “我什么都没法告诉你。”黄家宝有了教训,谨慎多了,“我们现在都没有定论,只是知道,这是一种新病。也许是传染的,也许不是。所有病人都在密切观察中。我只能对你说这些。”
   “你不是很有名的大夫吗?”颜婉有些失望。
   “是大夫,就要讲究严谨。”黄家宝很惊讶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挨过打就是不一样。
   “你是说麦丽的病没指望了?她只能等死吗?”
   “我们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呢。”黄家宝遮掩着。其实他很清楚,照这个效率研究下去,麦丽和谢丹青,估计是死定了。
   他们正说着,突然就听见“咣当”一声。一个上菜的女服务员手中端着的一大盆水煮鱼掉在了地上,红油油的辣椒和汁液溅了一地,周围的食客一片尖叫。小姑娘的腿已经被烫得起了红斑,却无法移动。她的胳膊软软地垂在身旁,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1


  
   老板从角落里冲出来,大声地斥责着端菜的小姑娘。小姑娘是既委屈又没办法,扑哒扑哒掉眼泪,最后终于撑不住,瘫倒在地上。汤盆的碎片割破了她的皮肤,血和辣椒一样红。
   “别以为装可怜管用。”老板怒气冲冲地说,“这个月扣工钱。”
   黄家宝猛站起来,过去一把推开老板:“你赶紧叫人把她送医院去,你没看见她病了吗?”
   “她好好的。”老板想争辩,可底气已经有点不足了,大概小姑娘痛苦的表情让他有点二乎。
   “我是医生,我说她病了就是病了。”黄家宝肯定地说。他蹲下来问那女孩:“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女孩试了试,摇了摇头。
   医院就在马路对面,引位的小伙子过来把女孩背上,前呼后拥地走了。老板也乱了方寸,员工病成这样,他赔的可不止一盆水煮鱼。
   黄家宝回到颜婉面前,说:“我得回去了,你看,又是一个。”
   颜婉已经目瞪口呆。她缓了缓神,问:“这到底是什么啊,这么可怕。”
   “我们这个城市已经出了四个病例,症状相同。这种病没有名字,没有先例。”黄家宝面色凝重地说,“我们可能得采取紧急措施,报告卫生防疫部门了。”
   “你是说这是传染病?”颜婉吓得脸色苍白。
   “很像了。如果有一种怪病在短暂的时间里不断出现,在人群中发散型发生,那它就有可能是传染病。只是我们不知道病原体,不知道传播途径。我们一切都不知道。”黄家宝说完,冲颜婉点点头,飞快地走了。
   颜婉呆立在原地,脑子里轰轰作响。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去和麦丽吃饭,谁知道这病是怎么传染的。她感到有点头晕,差点跌坐在椅子上,可她没敢。她扶着桌子,用变了调的声音对也傻着的服务员们说:“结帐。”
  
   安静,没有一点声响。麦丽从昏睡中醒来,索江已经走了。厚重的窗帘遮住阳光,那盏壁灯仍然亮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时间。
   麦丽想坐起来,可双臂撑在床上,就像撑在棉花上。病情又加重了,昨天还能自己起床呢。麦丽心中叹一下,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她感觉自己口渴了,她想喝水,可她动不了了。她无奈地望了一眼茶几上的水杯,闭上了眼睛。
   一只拿着杯子的手伸了过来:“喝水吧。”
   麦丽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屋里有人。睁眼看,是韩阿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韩阿姨你怎么没声音啊,快吓死我了。”麦丽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自从和前男友分手,她就以为自己的心不会跳了。
   “我有声音,可能小姐睡得太死,没有听见。我已经来了半天了。”韩阿姨面无表情地说,“卫生已经打扫完了,小姐和索先生的衣服也熨过了。”
   “几点了啊?”麦丽被韩阿姨扶起来,“你把窗帘拉开吧。”
   “快十一点了。”韩阿姨转身起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小姐一定是饿了吧,要不要我做点吃的?”
  阳光一下倾泻进来,灰尘在跳舞,被褥柔软,韩阿姨的头发站起来。麦丽眯起了眼睛。她让韩阿姨把她扶到轮椅上,推到窗边,看外面的风景。楼下的空场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和麦丽的楼层一样高,孩子却成了小不点。窗边的吊兰抽着枝,旁边放着韩阿姨带来的花剪。
   麦丽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对韩阿姨说:“韩阿姨,我饿了,我想吃东西了。”
   “好的,我这就去做。”韩阿姨像一个接到命令的士兵,走向房间另一端的灶台。她一边走一边问:“做面包、煎鸡蛋,再来杯牛奶好吗?”
   “行,你做什么都成,我无所谓。”麦丽仿佛受了韩阿姨的影响,机械地说。
   一把花剪没有多少分量,可麦丽却觉得它很重。双手把它拿起来,剪子尖对准自己的喉咙,麦丽做这个动作既缓慢又吃力,韩阿姨的面包都烤完了,鸡蛋在平底锅中发出呲呲的声响。
   韩阿姨问:“今天煎双面还是单面?”
   麦丽的手有点颤抖。楼下那两个小孩在说什么?她把剪子往上抬了抬,根本抬不动,只好低下头来,把自己向剪子上戳去。
   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疼,只感觉眼前慢慢出现了红色氤氲,越来越浓重。剪子被拿走了,上面戳着一个圆圆的东西。韩阿姨不带情绪色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样管用的话,我都可以帮你。”
   麦丽笑道:“可这样,至少能让他不再爱我。”
  
  瘟疫的传言在城市蔓延开来,使得卫生部门不得不出来表态。新闻发言人说,针对近日本市发生流行性传染病的流言,我们正式说明,本市目前突然出现23名肌无力患者,均为女性,年龄在17岁到43岁之间,其中1人死亡。目前,患者都在医疗机构的监控之中,部分患者病情已经好转。这种疾病并不属于传染病。医疗机构正在积极寻找患病原因,请市民不要轻信谣言,正常生活工作。
  这些话邹放就不信。他见过的死亡者就不止一人。这几天医疗系统忙,公安系统也忙。不少歌厅和洗浴中心都出现了小姐突然死亡的事情,情况已经相当惨烈。他想,至少这些娱乐场所的人已经不可能正常生活工作了。他现在更相信黄家宝的话,这的确是一种不知名的瘟疫正在蔓延。而且,这种病有可能是通过性在传播。
   他没想明白的是,为什么患病者都是女性?难道男的就有天然的免疫力吗?
   不管怎么说,市面是明显地感觉到萧条了,很多人都把上次非典时留下来的口罩戴了出来。邹放看着就觉得可笑。谁说这病是通过空气传播的了?
   还是小心为妙吧。邹放想。这个时候,他接到了黄家宝的电话:“我让你找的标本,你得给我送来。我现在24小时都在医院中,根本出不去。”
   邹放听出事态严重了。他问:“你们被隔离了?”
   “没错。”黄家宝说,“我上前线了,照顾好我七舅姥爷吧。”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2


  
   传染病的预警级别分为四种:散发,也就是出现;流行,也就是得病的人超出了以前的数量;大流行,就是流行强度很大,在短期内发生集体发病,十分突然;爆发,不用说了,相当比例的人都病倒了。现在发布的警示是流行,但黄家宝认为,至少应该是大流行。
   “不能每个医院里都有病人。”黄家宝说,“政府应该帮助我们,建立一个隔离区,把病人集中起来。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传染的。”
   这回再没人讥笑黄家宝,更何况有官员在场。来的人是卫生局的领导,蒋昆,从美国学医归来,当过大领导的医疗小组组长,一路顺风地成了官员,所以不到四十岁肚子已经大了。蒋昆问:“你怎么确定这是传染病的?”
   “传染病是病毒引起的,有一种DNA病毒,平常就是细胞的一部分,像寄生虫,每个人都有。天下太平的时候它们不会做什么,一旦有特定的因素诱发,它们就会从细胞中逸出,在细胞中互相传递。”黄家宝一边说着,一边操作着电脑,在屏幕上演示着PPT文件:“我是从一个死亡病例的标本中找到这玩意儿的,这个病毒叫克雷滋,用中文说就是‘疯子’。它的确很疯,可以破坏肌肉接头处的乙酰胆硷受体,这个受体受到破坏,就是重症肌无力。”
   蒋昆点头,觉得黄家宝说得靠谱。他接下去问:“那你知道诱发病毒四处流窜的因素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问题的难点也就在这儿。”黄家宝有点郁闷,“我只知道,得病的人什么职业的都有,但她们的共性是,一,全是女的;二,都挺漂亮。目前的病人,最小的16岁,最大的48岁。可能是老天惩罚她们吧,她们都将变得眼睑下垂,肌肉松弛或者萎缩,又丑又小,最后在痛苦中死去。当然这是我的推断,目前的死亡者,基本还是因为突然发病导致意外事故而死的,主要是娱乐场所的小姐,所以我曾经怀疑这是性病。”
   “好了,我明白了。”蒋昆说,“一,宣布是大流行;二,向市政府请求建立隔离区,把病人集中;三,向市政府建议强制性关闭所有娱乐场所,所有相关人员隔离观察。还有,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
   有短信进来,蒋昆看了一眼,宣布散会。
   黄家宝他们送蒋昆进了消毒室。蒋昆说:“我没别的要求,赶紧把那个该死的诱发因素找出来,赶紧找到特效药。”
  
   蒋昆没带司机,只带秘书。蒋昆匆匆忙忙对秘书说:“你先回局里吧,我有事,下午回去。”
   秘书什么都没问,知趣地自己打车走了。不用司机的领导都有秘密。
   蒋昆想了想,把车头调了,去郊区的大学。大学的看门人也很知趣,看到蒋昆的车牌,根本就没问,挥挥手放行。
   校园里没有一点紧张的情绪,男生在打球,女生在路上溜溜达达,还有男女生手拉手的。清松的气氛和医院里形成鲜明对比。蒋昆的情绪立刻松弛,掏手机给小枚打:“我到学校了,你下来吧。”
   小枚大学四年级,是蒋昆一年前到学校做讲座认识的。后来蒋昆约她出来吃了两顿饭,觉得这女孩形象素质都还不错,就答应给她找工作。所以第三顿饭小枚就上了蒋昆的床。蒋昆很享受,85后女孩是他这样的成功型人士的最爱。
   小枚十分钟后从楼上下来,穿着一件范思哲灰色半长外套,光着腿,红色的靴子,都是情人节的时候蒋昆买的。她一上车就说:“你来也不事先说一声,弄得好匆忙。”
   蒋昆笑了笑,说:“这几天太忙,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有空。”
   小枚笑笑,解开了外套的扣子,转身向蒋昆:“喜欢吗?”
   蒋昆转头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小枚穿了一身紧身的护士制服。蒋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不喜欢?我可是照你们卫生系统打扮的啊。”小枚有些失望。
   “你还是穿那身空姐制服更好看。”蒋昆没说的是,他现在一见到任何和医院有关的东西就兴致锐减。他不想让自己紧张。
   小枚噘了噘嘴。蒋昆只好敷衍说:“好了,我喜欢,这下行了吧。”
   小枚这才舒展开来,笑道:“我就是怕碰到你老婆,要是真碰到她,我就跟她说,我只是在向你汇报工作。”
   蒋昆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他把车开向城东。为了和小枚交往,他去年特意在那里买了个一居室。
  
   麦丽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环境是陌生的,感觉灰乎乎。她只觉得左眼火辣辣的,像是眼睛里进了辣椒面。不过右眼看清楚了,韩阿姨坐在身边瞪眼看着自己。
   “小姐醒了。”韩阿姨冷冷地说,“索先生在这陪了你一天一夜,中午回去睡觉去了。他说他爱你,不管你有几只眼睛。”
   麦丽不想听这个,她只是看着韩阿姨。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头上缠了纱布,想起昏倒以前发生了什么。
   她说:“韩阿姨,我疼。你能想办法让我不疼吗?”
   韩阿姨说:“那我去叫医生。”
   “算了。”麦丽不想见任何人,“反正我已经是废人了,再过几天也许我就死了。”
   “小姐你死不了。”韩阿姨依旧平静地说,“有索先生在你就不会死。他不允许你死。”
   “别开玩笑了,谁拦得住死啊。”麦丽叹口气,“我这样子是生不如死。我真后悔我拿不动那把剪子,扎歪了。要是我的手不抖就没问题。”
   “那是天不让你死。”
   “韩阿姨,有件事情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从来不哭,不笑,不生气,不恐惧?你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你真的没有表情吗?”麦丽本来是想转移话题,只是随便这么一说,突然感觉还真是个问题,“你说话都没有抑扬顿挫。难道你真的已经修炼到无悲无喜了吗?”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2


  
   韩阿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手机却响了。麦丽的手机在韩阿姨手里,自从自己病了以后,她就不愿再用手机。她很烦自己,更不愿意在电话里说自己,除了和颜婉。在人烦的时候,手机是累赘。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个累赘有时候很关键。
   索江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呆在那里,谁让你们走都不要走,说什么你们都别走,等我过来接你们。我半个小时就到。”
   韩阿姨把电话的内容转告麦丽。麦丽奇怪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医院小姐。昨天你受伤后我叫了救护车。我们在医院。”
   “那谁会叫我们走?我们会走到哪里去?”
   “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都沉默。索江一定是听说了什么。不祥的预感笼罩在病房中。韩阿姨的表情看不出来,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麦丽倒是觉得无所谓,等死,在哪儿都一样。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医生带着几个护士,来到病房门口。他们都穿着消毒服装,打扮得像宇航员,还带着一个推车。医生瓮声瓮气地说:“是麦丽吗?”
   韩阿姨代替回答道:“是。”
   “她需要转院。我们准备了更好的医生和更专业的医疗设备。我们现在就要把她转走。”医生说。
   “转院需要家属同意。”韩阿姨平和地说。
   “以后可以补办手续。我们现在就要把她转走。”
   “我说不行。”韩阿姨依旧坚持。
   医生不再说话,只是挥挥手。身后的两个护士立刻上前,把韩阿姨推到一边,韩阿姨想挣扎,胳膊却被死死地按住。另外的人上前,把麦丽抬到了推车的担架上。
   车被推出了门,韩阿姨也被松开。她跟着跑了出来:“你们把她带到哪儿去?”
   医生站住了,想了想说:“我们是接到了市政府的指令,要把这种病人集中到一个医院去治疗。你可以一起去。”
   “我去。”韩阿姨立刻说。
   医生点点头,一干人快速穿过楼道,上了电梯。
  
   医院的院子已经圈起了一道封闭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灯光闪闪的救护车。周围围满了警察、遛弯的闲人、住院的病人,还有记者。
   索江的车开到医院门口,就被人拦住了。他把车往路边一停,就往里冲。他后面跟着两个公司的员工,三个人一进医院的大门,就被警察截住:“你们干吗?”
   “滚开!”索江说,“我是病人家属,让我进去,我要接她出院。”
   “你不能妨碍公务。”警察严厉地说。
   “你没听清楚吗?滚开!”索江说。
   警察不再说话,一个擒拿把索江制住。那两个员工刚要动手,迅即也被制住。
   索江跪在地上的那一刻,看到麦丽被护士们推出来,韩阿姨在后面一溜小跑地跟着。索江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他的劲头很大,却挣脱不了,麦丽就这样从眼前被推过去。
   韩阿姨看到了索江,向他举了举手里的电话。
   躺在担架上的麦丽也看见了索江,看到了索江的眼泪。她的心猛地酸了一下,也许索江是真的爱自己吧。可以自己没法流泪,因为只要一想流眼泪,眼睛就火辣辣地疼。她觉得,这是自己看索江的最后一眼了。从来怕生离死别,没想到瞬间发生。
   麦丽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只剩下叹气的力气了。
  
   蒋昆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向主管卫生的副市长汇报了情况,接着又打电话,让自己的副手立刻安排通知各个医院转移传染病人。然后他对小枚说:“我一个小时后要回局里开紧急会议。”
   小枚已经躺在床上看完了两集电视剧。她说:“你总是这样,人家等你半天,你却匆匆完事。”
   “理解一下吧。”蒋昆走到小枚身边坐下,“我这两天连五个小时都没睡满。工作太忙,只能速战速决。一会你自己打车去学校吧。”蒋昆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子上。
   小枚笑了,她一直想问蒋昆要钱,却开不了口。蒋昆这人也怪,可以为她买很贵的东西,却从不肯掏一分钱的现金。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有了个开始,除了打车,晚上还能请同宿舍的姐们儿吃顿饭了。
   蒋昆的动作很凶猛,如同一个赌徒押上了自己最后的老本。小枚感觉自己的护士服是被一把撕去的,然后是深深的痛感。她和蒋昆在一起,从来没有过快感。她只想在目前的一段时间里,好好地讨蒋昆的欢心,这样就能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
   女大学生和老男人在一起,总会有个缘由的。
   小枚闭上了眼睛。她其实是希望蒋昆快点完事的。
   蒋昆呼哧带喘地动作了半天,突然大喊:“你他妈有点反应行吗?我现在感觉就像奸尸。”
   小枚一下子被惊醒,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蒋昆发这么大的火,说这么粗鲁的话。她只好搂住蒋昆的身体,尽量忍住疼痛,去迎合他,脸上还露出笑容。
   她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蒋昆的身上非常烫,就好比搂着一个巨大的火炉。
   蒋昆“嗬嗬”地大叫起来。小枚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肉香,是食堂做的红烧肉的味道。接着,她就觉得有液体滴到了自己的身上。
   黑的红的液体,从蒋昆的嘴里滴出来。他的鼻子和耳朵冒出了袅袅青烟,接着就一头栽在小枚的身上,砸得小枚几乎晕了过去。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3


  
   邹放的脑袋又大了,因为他完全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蒋昆的表情扭曲夸张,五官几乎全部张开,并留下焦糊的印记,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灰色皮肤的熊猫。小枚闻到过的肉香已经没有了,代之以一股酸臭。邹放知道,那是没有消化的食物以及排泄物被加热了的缘故。
   “人体自燃。”邹放轻轻地念出这个陌生的词汇,除了这个,他实在不能得出别的推论。把尸体运回去,一打开就能证实,这是真正的“五内俱焚”。
   屋子里面十分狼籍,到处都是肮脏的血迹。小枚披着外套,哆嗦着蹲在墙角,脸色惨白。由于受了过度的惊吓,她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几名警察把内衣裤递过去让她穿上。她将被带回去做笔录。
   “真是罕见。”邹放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越发觉得自己的知识太有限了,回去得好好补补课。
  
  城市的郊区被盖上了大量的别墅,多数以国外的风景名胜命名,比如说“伏尔加枫林”,比如说“大溪谷”,比如说“尼罗河谷”,等等。当然,名字只是个意思,谁要是真的以为这些房子和国外有什么可比性就大错特错了。被选中的这一家名字比较特别,叫“格莱美大道”,广告做得金碧辉煌,只可惜一栋都没卖出去。由于距离市区太远,交通不便,服务设施几乎为零,人烟稀少,这里就成了防疫医院的最佳选择。老板倒也开通,这房子卖不卖的他无所谓,本来就是等着上市圈钱用的。现在市政府肯出一大笔钱租下来,他当然高兴了。虽然还是有损失,可这回报社会的名声千金不换。更何况,这片地还是他的呢。
   也就是一半天的工夫,这里布满了武警和医护人员,大量的汽车送来物资和专业器材。没多久,麦丽韩阿姨他们就到了,他们算是这里的第一批住户。
   黄家宝坐在后面的一辆小车里。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这里的总负责。在危急的时刻,一般没有人主动往上蹿,平时谁叫得最响,谁就是不二人选。当然,到了出结果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
   只是黄家宝还年轻,没想到这个道理。
   在路上,黄家宝接到了邹放的电话,他也就成了第一个知道卫生局局长突然死亡的医生。他听完了邹放的叙述后,只是说:“你们仔细观察那个叫小枚的姑娘,最好把她放在单独的屋子里,尽量避免和她接触。”
   邹放很奇怪:“你是说那女孩有问题?”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有这种感觉。你们好好观察她吧,一有问题立刻告诉我。还有,你们把死者的标本给我弄点过来。”
   挂了电话,黄家宝重重叹了口气。他原以为只要隔离,就能控制发病,但看来问题不是这么简单。他的预感,这个城市也许会出现空前巨大的灾难,格莱美大道肯定不够用。
  
   黄家宝下车后去看了麦丽和谢丹青,麦丽比较平和,一直在昏睡。谢丹青却情绪激动,不停地在哭。她老公一见黄家宝就往上冲,被周围的人拉住。黄家宝说:“你已经打了我一顿了,现在你们可以不出院了。”
   “你得登报声明,给我们家丹青恢复名誉。”男人依旧气势汹汹。
   黄家宝没搭理他,只是说:“过于激动对你和病人都不好。”
   “你把我们弄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什么意思?是报复吗?”那男的不依不饶,“我儿子怎么办?他放学了没饭吃,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他已经由街道安置了,你塌实在这儿照看老婆吧,别想躲。”黄家宝冷笑道。任凭那个男人暴跳如雷,他还是转身离去。
   几十个病人陆续都安置进来,黄家宝放了心,开始布置自己的办公室和实验室。正忙着,手机又响。
   “我求你了黄医生,让我把麦丽接出来吧。”索江几乎是在电话里哀号,“我都要疯了,你们在哪儿?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号码,你千万别挂,你听我说,我保证她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我保证她隔离还不行吗?”
   “不行。”黄家宝冷冷地说,“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市政府的意思。”
   “那我去看看行吗?”索江退让。
   “现在不行。”黄家宝感觉自己的心肠变得相当硬,“等都安排妥当了会让你来探望病人的。”
   “我什么都不干,我就是想去送个充电器……”索江在电话里号啕大哭,“……她的手机没电了。”
  
   索江认识黄家宝,但他没有留黄家宝的电话,当时他还想,不就是个大夫嘛,想找还不就找到了?
   直到他看着麦丽被抬走,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只是听卫生局的朋友说,有一种很可怕的传染病正在蔓延,病人可能被集中隔离。他当时就想到了麦丽,赶紧开车去抢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出大事了。
   他打通了麦丽的电话,一个劲儿地问韩阿姨去哪儿了,可惜韩阿姨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很远很远。再问,电话就关机了。他想起来,他们没有带充电器。
   只好再给卫生局的朋友电话,那家伙正在开紧急会议,只是低声说:“我现在忙,就知道定了黄家宝是这个事的总负责。”说完就挂了。
   急切之间,到哪儿去找黄家宝?他想起了颜婉。颜婉不就认识医生吗?
   现在,颜婉就和他坐在酒吧里。看见他沮丧地放下电话,颜婉说:“这事你着急也没用,只能自己往好处想了。”
   索江要了烈酒,一杯一杯喝,颜婉就陪他喝。颜婉刚刚知道麦丽弄瞎自己眼睛的事情,心里也很不好受。
   酒吧的电视里正在播出本市新闻,播音员告诉大家不要惊慌,大批组织好的医疗队伍正从全国各地赶来,传染病的病原体也将很快研究出来,“疾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
   接下来一条,是本市的机场、火车站突然出现客运高峰,打折机票已经取消。这条消息很短,但索江听了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很可笑吗?”颜婉问。
   “当然,人们已经开始逃跑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5


  
  索江一杯又一杯地把酒灌进喉咙,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不安的情绪从他的眉头间飘散,感染着颜婉。在颜婉的眼中,酒吧里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心事重重。颜婉知道,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未知的恐惧中。谁都没有说破,但谁都在担心,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疯狂的混乱。颜婉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避一避,可她又好奇地想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这个时刻就要到来了,大家都在等。
   虽然天气还冷,啤酒的推销小姐们还是穿上了短打扮。她们妖冶地穿行在桌子中间,殷勤地帮服务生拿东西,讨好地冲每个客人笑。颜婉看见隔壁桌子上一个明显喝多的男人在调戏啤酒小姐。他很大声地说,只要让他摸一下屁股,他就买下所有的啤酒。
   没人管这种闲事,大家都忙着琢磨自己的事情。
   啤酒小姐后本能地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刚好经过的服务生。清脆地一声响,一个高脚杯摔到了地上。服务生踉跄几步,还是坐到地上。
   这只是一个意外。可是那个喝高的男人猛地跳起来,指着倒在地上的服务生喊起来:“他有病!”
   酒吧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服务生,看他能不能站起来。啤酒小姐赶紧弯下腰去扶他,嘴里念叨着:“快起来快起来。”
   他起来了,啤酒小姐却再也没站起来。她就那么弯着腰,晃了几下,一头栽倒。
   人群哄地一声,炸了营。大家呼喊着,争先恐后夺路而逃。
   喝醉酒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很得意自己敏锐。索江立刻看出不对,一把把颜婉拉到自己这边。那个男人在狂笑中眼珠突出,变得通红。接着“呼”地一下,一尺多高的火苗从嘴里喷薄而出。他很快燃烧起来,他喝下去的酒精,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索江拉着颜婉就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明白,发生了最恐怖的事情。
   他拉着颜婉来到街口的停车场,发现汽车根本不可能开出去。停车场出口已经被匆忙往外开的汽车堵死。再往回看,街上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人群。不时有女人倒在地上,也不时有男人身上冒出火来,就像一支又一支奔跑的蜡烛。
   “我们怎么办?”颜婉都带了哭腔。
   “我们也跑,必须跑,死也要跑。”索江扯开喉咙喊着。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邹放盯着两具尸体,一筹莫展。一具男尸,蒋昆;一具女尸,小枚。
   小枚是在警车上突然不行的。她坐在两名警察中间,突然就像一滩泥一样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警察当时就慌了手脚,使劲往上拽她,可怎么都不能把她放回椅子上去。她就像完全没有骨头,全身往下垂着,可怜无助地看着试图帮她的人。
   警车改道去了公安医院,进门的时候,小枚已经停止了呼吸。
   她什么伤都没有。医生们都断定可能是因为突然惊吓导致心脏病发,但只有邹放觉得另有原因。
   现在,他开始取样本,下刀,打算看个究竟。
   他工作得相当认真,一点都没注意到外面已经警笛大作,纷乱如麻,直到有人拼命地敲打房门。外面的人在喊:“邹放,快出来,所有的人都到火车站,维持秩序。”
  
  火车站的进站口人头攒动,无数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试图冲进进站口。火车站的保安和邹放这些警察,手挽手地组成人墙,拼死地挡住哭喊叫骂的人群。刚开始,他们还试图只放有票的人进入,可很快发现,缺口一旦打开,就有无法合拢的危险。于是,他们只好咬牙闭眼,谁都不让进,任凭拳头落在头上身上。混乱中有人给了邹放一个大嘴巴,邹放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火车站内也一样拥挤不堪。人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不选择方向,不选择车次,只希望尽快地离开这里。每一列火车上都塞满了人,有人甚至试图爬上火车顶端。已经有两列火车因为过度拥挤而无法发车。
   肮脏闷热的空气令人作呕,状况比春运还要糟糕。
   支撑不住的人群,就地大口地吐了起来。候车室和走廊上,也出现了倒毙者,女人瘫软,男人焦糊。人群不时地发出惊呼,像潮水一样退下来,那是因为又有一个家伙在燃烧。
   邹放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胳膊酸得就像要断掉。不远出一个壮汉嗷嗷地叫着,屁股上窜出火苗,把他像火箭一样发射出去,接着重重地摔在人群之中。闻着他发出的怪味,邹放突然有了奇怪的念头,那就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吃羊肉串了。
  
   一个小时以后,大批武警赶到车站广场。他们迅速行动,把人群分割包围,圈成百十人一个的圈子,然后开始发放食品饮料,一一劝说大家回家。有愿意回家的人,可以上专车送回去。
  大多数人不愿意回去,他们害怕自己永远走不出这座城市。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已经走不掉了。火车站封闭,机场关闭,高速公路关闭,离开城市的每一条道路都被封锁。自古以来,人们对待不知道缘由的瘟疫,只有唯一一个办法,那就是——隔离。宁死一座城,不能让瘟疫蔓延。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清理尸体的汽车也出现了。路上有不少倒着的人,有自燃的,也有无力奔跑被踩踏而死的,还有很多受伤的人。一有人触动这些伤员,他们就会努力站起来,嘴里念叨着:“我有力气,我自己能走。”
   昨天还是繁华的都市,股市上扬,房价飙升,汽油不可遏止地涨价,手机坚决双向收费,人们等着花儿绽放,盘算出国旅游,可只用了一夜,就变得满目创痍,不堪入目,人人自危。不要抱怨上班太辛苦,和地狱的感觉相比,还能早晚打卡,是一种幸福。
  
   黄家宝也没有料到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扩大得如此迅猛。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别墅里就充满了病人。房间很快就住满了,后到的人只好在绿地草坪上坐卧。卫生局的代理局长打电话问他:“自燃和肌肉无力是一种病吗?”
   这是一个平时听上去十分可笑的问题,但此时黄家宝只能给一个可笑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荒唐的瘟疫,终于让他给赶上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07


  
   谢丹青的老公站在了黄家宝办公室的门前。这是一座单栋别墅,黄家宝和他的化验室以及医务人员的宿舍,都挤在这里。谢丹青的老公说:“我要见黄医生。”
   大家都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曾经暴打过黄医生,所以没有人去通报。不过这个男人没有嚣张,他只是用很小的声音说:“我老婆快不行了,她有话对黄医生说。”他的态度,实在不像是来打架的。
   黄家宝出来了,什么也没说,跟着男人往谢丹青的病房走。路边是一群群等待病床的人,一个男孩安慰他瘫软的女朋友说:“你看,有人要死了,我们就能住进病房了。”
   黄家宝没理他,紧跟着走,男人的步伐很快,差点就变成小跑。
   病房里人很多,女病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乃至地上,让人想起“玉体横陈”这个词。谢丹青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左侧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映现出头骨的轮廓。黄家宝坐到床边,问护士:“她吃药了没有?”
   护士摇摇头:“病人拒绝用药。”
   黄家宝看谢丹青的老公。他羞愧地低下头:“我们没钱了。丹青的意思,要是救不活,不如省些钱,留给孩子上学。”
   黄家宝正要说什么,谢丹青开口了,她说:“黄医生,别说药的事了,我有情况向你反映。趁着我还能说话,有件事我得说出来。”
   人们安静下来,都看着谢丹青。
   谢丹青苍白的脸泛了点红,嘴唇紧闭,好象是在下决心。停了好长时间,才说:“我快要死的人了,面子就不要了,我想说,黄医生你可能是对的。我做了对不起我老公的事,我得的可能是性病。”
   谢丹青的声音不高,但话绝对是炸雷。她的老公张大了嘴巴,完全没想到谢丹青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丹青好象顾不得丈夫的反应,只顾一口气说下去,仿佛生怕说不完自己就会断气:“我的确不是有意的。我儿子谦谦要考美术学院的附中,两个月前,我去托人,找了那个学校的校长。”
   谢丹青的老公不想再听了,转身跑出了病房。他嘴里“呵呵”地笑着,这个男人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美术学院附中的校长鲍珞奇,三十八岁,男,眉目清秀。找他的家长很多,谁都知道,能够上美院附中就算有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上美院。鲍珞奇看到有家长找他,便介绍到他弟弟开的考前培训班去。这个班的学制三个月,收费每人五万。
   鲍珞奇觉得这个价格很公道,如果直接去上考美院的培训班,远远不止这个价格。更何况,鲍珞奇本人就是附中的招生办主任,他完全知道该照顾谁。
   可惜谢丹青没有钱。谢丹青的爸爸原来就是美术老师,还教过鲍珞奇。可惜谢丹青自己不喜欢画画,只是把画画的基因隔代传给了儿子。不过她相信一点,这个忙鲍珞奇能帮。
   鲍珞奇没提条件,满口答应,然后执意要请谢丹青吃饭,说是顺便谈谈孩子的情况。
   结果,没怎么谈孩子,主要谈自己,和老婆多么不协调,没意思。凉菜上完上热菜的时候,谢丹青完全听懂了。男女的事,有时候出奇地简单。
   谢丹青只问了一句话:“你能保证我儿子考上吗?”
   “我能。只要他不是色盲,他就是从来没拿过画笔,我也能。”鲍珞奇补充道,“谢老师去世得早,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
   谢丹青点点头:“那好吧,在哪儿?”
   饭菜是鲍珞奇结的帐,房间是谢丹青开的,一切都很公平。事后谢丹青说:“鲍校长的才华,应该到美术学院当招生办主任才合适。”
   “慢慢来,再混个三五年吧。那时候,正好谦谦考美院。”鲍珞奇笑。
  
   “我就那么一次。”谢丹青的眼泪流下来,“我应该想到,找他的家长有很多,可能会得上病,可当时我只想着让孩子上学。谁知道会这样。”
   黄家宝安慰她说:“你说的事情很重要。现在你不要胡思乱想,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对了……这件事情以后,你和你丈夫有没有……”
   谢丹青想点头,头却动不了,只好说:“有。”
   “不要总想死。总想着死的人,一般就容易死。你得活着,为了你的孩子。”黄家宝站起来,往外走。
   黄家宝想,这个鲍珞奇,弄不好还真是个毒源。他马上要办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找到鲍珞奇,二是把谢丹青的老公隔离起来,好好观察。
  
   颜婉已经记不清走了多少路了,她的腿发酸发涨。索江就在前面拉着她,后来几乎是拖着她走。
   索江没有意识到经过了颜婉的家,颜婉也没敢说。今天晚上受了太多的刺激,颜婉实在不能想象自己独自在家呆着的情形。这太可怕了。
  街上没有出租车,后半夜也不会有公交车,就是有索江也不会上,因为他完全不了解公交系统。他只知道往前走,穿过老鼠般奔跑的人。显然,人们失去了方向感,有的人和他们同向,有的人却迎面而来。最可怕的是,每走几步,就会踩到倒在路旁的女人或者烧焦的男人。还没有死的,向他们伸出一只手,希望被拉起来。虽然他们心里明白,索江和颜婉不可能去拉任何人。
   颜婉的腿曾经被拽住,她吓得大叫。好在那个女人的手没力气,一挣就松开了。
   终于,他们到了索江的公寓。索江按电梯,没按亮,电梯停驶。
   那么高的楼,颜婉绝望了。索江把她拖到防火楼梯间,说:“爬。”
   “我实在是没劲了。”颜婉喘着粗气说,“咱们歇会儿吧。”
   “你说什么?”索江盯了她一眼,“没劲了?”
   颜婉被这一眼盯得毛骨悚然。有时候人不能说自己咳嗽,有时候不能说自己发烧,也有时候不能说自己没劲了。这些都是忌讳。
   颜婉只好硬着头皮说:“那……爬吧。”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1

十一
  
   好象是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颜婉和索江才到了高高的楼上。厚重的地毯上到处是水渍和杂物,许多房间门开着,一看就是住户在仓促间逃走。索江找了门卡,哆嗦着开了自己的门。他也累得腿软,浑身像不听使唤。
   屋子里充满着血腥的味道,因为麦丽眼睛里流出的血没有打扫。窗前、地上到处都是血,那把戳着眼球的花剪还在地上。
   颜婉晃悠着进了卫生间,接了杯凉水,直接灌下去。渴坏了。
   索江进来夺下杯子:“别乱喝,到处都是传染病。”
   颜婉没力气和他争辩,一头扑到床上,转眼间沉沉地睡去。索江没有睡,而是捡起了剪子,久久地注视着麦丽的眼睛。他觉得回到这里,还能感受到一点麦丽的气息。
   天已经快亮了,索江用手把吊兰盆中的土挖开,把那枚眼珠埋了进去。他在想,现在的麦丽,是睡着还是醒着,是不是还会想起自己。
   他看见窗外的空场上,一个残破的风筝正随着微风飘来荡去。太阳依旧升起来,可城市已经不是昨天的城市了。人们好象都累了,就连鸟也累了,一切都出奇地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这个被折磨得毫无生气的城市!
   索江坐在窗台下,头靠着墙壁,昏沉地失去了意识。他最后在想,我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睡醒后还是得出去,找到麦丽的下落。
  
   索江睡着的时候,鲍珞奇刚刚醒来。他觉得嗓子很干,所以灌了一大杯水下去。今天该是报考附中的学生专业课考试的日子,可是等到早晨七点,也不见有车来接他。再不走就要晚了,他念叨着,给学校的司机打电话,可电话关机。奇怪,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下楼,走到街边,想打辆出租车,可是竟然没有,别说出租车,连公交车和行人都没有。一时间他的时空有点错乱感,以为自己是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他等了一会,只好步行去考场。距离虽然不远,但迟到是肯定的了。于是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另外一个监考的老师。
   这回电话通了。老师吃惊地说:“鲍校长你居然不知道?昨天出大事了,死了好多人,现在所有出城的道路都封了,人们都回家了,等待救援呢。考试肯定是要取消的。”
   鲍珞奇费了好大劲,才问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他睡得太死了,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想,既然这样,那还是回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车了。一辆救护车开到他面前停下,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下车拦住了他。有人问:“你是鲍珞奇先生吗?”
   鲍珞奇点点头。他等着对面的人跟他说,有什么事。但那几个人不再说话,把他架起来就塞进救护车中。他不解地问:“我没生病你们拉我干什么?”
   “我们是市卫生防疫中心的。”其中一个人瓮声瓮气地说,“我们是找你做全面的身体检查,你要配合我们。”
   鲍珞奇这才发现,这些白大褂都穿了防护服,还带着厚重的口罩。自己这个没有任何装备的人,坐在他们中间,就像个怪物。
  
  情况变得很糟糕。据统计,一夜之间,这个城市的死亡人数已经有一千余人。除了一部分踩踏、交通意外以外,大部分是突然发病,女性失去力气,男性突然燃烧。其中,大学和娱乐场所是重灾区,死亡女性最多。男性则分布均匀,什么行业都有,年龄也比较广泛。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没有儿童死亡的报告。
   黄家宝感到有些绝望。他觉得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制止这场恐怖瘟疫。卫生局的最新指令是,希望24小时以内找出有效的防治办法来,不要使疾病和死亡继续蔓延。黄家宝嘴里答应着,心中则认为是异想天开。
   好在大量的医生和专家正从各地源源不断地赶来。同时赶往这座城市的,还有军队、各种物资以及医疗设备。这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城市。
   病例报告、样本分析已经传到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医生那里。他们的意见综合起来,就是没什么意见。整个国家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天亮的时候,谢丹青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不过麦丽的情况还可以,吃了点东西。谢丹青的老公又哭又喊,闹了大半夜,现在终于睡了。他好象什么事都没有。还有麦丽的男朋友索江,居然和警察动手,看上去也不是个病人。
   这就奇怪了。上午,黄家宝在网络会议上开始了自己的分析,他说:“如果是性病,那么夫妻之间,情人之间却没有传染现象。如果这种病不会传染,那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人成批地死去呢?我现在就是找不到这中间的联系。”
   防疫中心也拿出了鲍珞奇身体检查的报告。报告说,鲍珞奇身体情况正常,就是体温比较高,达到了39度,可他自己却觉得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黄家宝肯定地说:“我认为他快了,你们得做好准备,准备冰块,不要用酒精。把能接上的仪器都给他接上,严密观察。”
   大家都觉得黄家宝说得有理。可怜的鲍珞奇,身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线,连在一台又一台仪器上,活象一只被抓起来的大章鱼。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这病和性有关。”黄家宝说,“从对部分死亡者和患者的调查来看,发病人群都是性行为的高发人群,而儿童就没这样的事情。我们还闹不清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疾病,为什么有人发病有人不发病。但总的来说,和性有关的可能很大。”
   “这就好办了。”代理卫生局长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他简明地说,“为了防止疫病的蔓延,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们发出号召,让所有人——禁欲!”
   黄家宝笑了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他相信在网络终端的很多人都会笑起来。这不是又回到欧洲的中世纪去了吗?
   “我知道有很多人不愿意,甚至会说荒诞。”代理局长说,“但有什么,能比活命更重要呢?”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1

十二
  
   每一个会议都会有风声走漏出去,黄家宝就因为这个挨了打。在互联网发达的日子里,网络电话会议更不保密。也就过了半个多小时,会议的视频就被公开了,虽然只在网上放了小半天,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鲍珞奇成了这个城市的明星,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卫生机构要求禁欲,最直接的反应是,成人用品商店的货物在瞬间被抢购一空,不管是街边的还是网上的。
  城市在经过了混乱之后,人们被要求上班。只是大家的表情有点不正常,见面笑得有点尴尬。办公室里再也没有打情骂俏,手机里不再有暧昧的短信传来传去,通信公司的营业额度大幅度下降。在折腾了多年以后,大家才发现,都有点累了,觉得似乎还是这样好些。许多夫妻也开始分床睡,生孩子的计划被推迟。
   人总是这样,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瘟疫,但有了措施,总比没有好。
  
   索江睡得很沉,最后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发现屋子已经被打扫干净,颜婉正在沙发上无聊地坐着发呆,桌子上放着方便面。
   “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了。”颜婉说,“我到楼下商店买的方便面。他们也只有这个。你要饿了我就泡一碗。”
   索江看看手表,已经是中午了。他问:“麦丽有消息吗?”
   “网上新闻说,所有有类似症状的病人都集中在格莱美大道。不过今天又新增了好多隔离区。但我想,她应该在格莱美大道,那个隔离区是昨天开的。”颜婉说。索江看见,麦丽的笔记本电脑开着。
   索江爬起来,在电脑上看着新闻。新闻说,有传言这种病是性传播,避免的唯一办法是禁欲。索江叹了口气。
   他想,禁个三五天的问题还不大,时间长了,恐怕还是得乱。
   “我们能去格莱美大道吗?”他问。
   “恐怕不行。”颜婉说,“你把车丢在酒吧了,我们要是走着去,恐怕得走上一两天。”
   索江开始打公司的电话,想找人去取车,但是没有人接。他又打自己秘书的电话,结果是个男人接的。索江问:“季春红呢?我是她老板。”
   “她死了。”电话里的男人悲痛地说,“昨天晚上她下班没有回家,我们全家到处找她。今天早晨才找到……”男人哇哇地哭了起来。
   “等等。她不是一直活蹦乱跳的吗?你又是谁?”
   “我是她爸爸。”男人说,“她是被车撞了。她晚上回家的时候,街上特别乱。真惨啊……”
   男人哭泣着不能继续。索江挂了电话,刚刚清醒一点的脑子又变得一团糟。
   鼠标焦躁地在电脑显示屏上移动,一个文件包“啪”地被打开。是MSN上“今年春风不同往常”和“小糊涂”的对话记录。“小糊涂”是麦丽,这索江知道。
  
   鲍珞奇本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结果被一群医生反复折腾,还真觉得难受起来。他一直不喜欢去医院,感觉医院能把没病的人搞得崩溃。今天,他的感觉又一次被证实。
   医生们把他送进重症监护室,用冰毛巾给他敷身体,给他喝大量的水。他这才感觉略微好一些。
   “我怎么了?”鲍珞奇问,“是很严重的疾病吗?我还能活多久?”
   “没什么大事儿。”戴大口罩的医生说,“你好好歇着就是了,有什么感觉及时告诉我们。”
   没大事跑这儿来干什么?鲍珞奇才不相信医生的鬼话。他嘟囔:“放着那么多病得要死的人不管,你们和我较什么劲。”
   这时候一大帮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花白头发。有人拿把凳子请他坐下,看样子是个头目。他的态度很和蔼,但说出的话却不友善。他温和地问:“鲍校长,我们想知道,你认识谢丹青吗?”
   鲍珞奇心里咚咚直响。是他破格把谢丹青的儿子谦谦弄进了考前班,学费全免,而且还特地暗示这个学生要录取。老师们也都心照不宣,每年招生办都会有几个受到照顾的学生,大家都有份儿。难道是这事东窗事发了?可那找自己的应该是检察院而不是防疫中心啊。
   “你别有什么顾虑。”花白头发仍然很温和,“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和谢丹青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哦,你还不了解,谢丹青现在的病很重,是病危的状态。而你,也有着发病的迹象。我们得搞清楚,一切都是为了治病,你不要有其他的顾虑。”
   鲍珞奇头上开始冒汗,赶紧有小护士拿冰巾替他擦掉。他心里已经把谢丹青骂了一千遍——这个混蛋女人,是不是故意把自己身上的病传给我了?
   鲍珞奇想了想,问:“你们确保能治好我吗?”
   花白头发笑了:“我们是医生,我们没法和你谈条件,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鲍珞奇点点头:“谢丹青是我老师的女儿,小时候我对她很有好感。后来,我们好久没见面,这不是碰巧,她儿子考学,正好找到我。我们就旧情复燃了一下。我可保证,我是真心的,谁知道她搞成这样。”
   花白头发问:“你老婆孩子现在是什么状态?”
   “我都承认了。你们还问这个干什么?”鲍珞奇对对方的问话感到不可思议,还有些生气。
   “你必须采取合作的态度。”花白头发口气变得坚决了,“这对你的身体有利。”
   “他们都在美国。”鲍珞奇屈服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和其他人有过性关系吗,在这几个月中?”
   鲍珞奇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完了。
   “有一个女学生,是我们学校的。”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2

十三
  
  李蔚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她本来就不是很愿意上课,她平常也不怎么和同学交往,独来独去,是个不合群的学生。就是这样一个不合群的女孩,却被任命当了班长。别的学校,班长就是班长,艺术类学校,班长什么都不是。除了那种特别追求上进的人,大家都各忙各的事,只有上专业课的时候才能聚得相对整齐些。鲍珞奇身为校长,本来不该还带什么课,可他坚持带李蔚他们班的色彩。上了头一堂课后,李蔚就是班长了。
   李蔚个头不高,却长得标致,身材小巧玲珑,所以男生管她叫“微型美人”,简称“微美”。李蔚找鲍珞奇说,自己不想当班长,鲍珞奇回答:“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学生干部在考大学时,是有加分的吧?”这样,李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李蔚只有妈妈,爸爸很早和妈妈离婚,不知道哪儿去了。李蔚的妈妈再嫁,李蔚就没了去处,只好自己租间小房。虽然是独自在外,却又是个有规矩的女孩,不怎么和男生交往,放学背了画夹躲回来,就一直画,饿了只吃方便面。有一次画得入神,把一管水彩草绿当调料挤到碗里,吃了才知道味道不对,吐得很厉害。那以后她就病了,不能去学校,也不想吃东西,在被窝里哭。
   这时候鲍珞奇就来看她。拿了好吃的不说,让李蔚在床上躺着,自己帮李蔚收拾屋子,一句话不说干了两个多小时,渴了才发现,连能喝的水都没有。
   李蔚说:“校长,我都是接自来水直接喝的。”
   鲍珞奇什么也没说,找了个破杯子,在自来水管里接水喝,一杯又一杯。
   李蔚看着鲍珞奇忙,就哭了。自己病得惨了,才知道男人是多么有用。
   鲍珞奇第二次来的时候,带来了电热水壶,下次再来,就是米、面、饮料什么的。李蔚的精神好多了,鲍珞奇手艺不错,做的饭李蔚都爱吃。
   傻子也知道一个老男人对自己的女学生献殷勤是怎么回事,李蔚当然也知道。只是,她贪图这份关心。她觉得鲍珞奇就是她的父亲。这种暧昧的关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受用。
   风言风语肯定是传出去了,微美与校长的关系,似乎已经被所有人承认,缺乏的只是证据。
   教基础课的老师肯定是有怨气的。这个女人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我不管她是谁,她就是校长的女儿,只要不上课,我也不给她成绩。”全班的人立刻就扭头看李蔚。
   一个月后,这个老师就调到另外一个学校去了。美术学校不需要教基础课的老师指手画脚。
   假期里,鲍珞奇带李蔚去野外写生。鲍珞奇开车,和李蔚跑了很多地方。在郊区的山谷里,他们喝溪水吃农家饭,他们还一起在水库里游泳。后来,李蔚就和鲍珞奇好了,在鲍珞奇的车里。
   鲍珞奇偶尔会带李蔚去自己家。但是李蔚坚持不住,而是要回自己租住的小屋。也正是因为如此,学校的老师或者学生或者学生家长去找鲍珞奇,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李蔚——有时候李蔚刚走没一会儿。所以,没有人有证据,除非鲍珞奇自己承认。
   鲍珞奇不带谢丹青回家,而是去开房,就是因为,那个家是给李蔚预留的。谢丹青还以为鲍珞奇是怕老婆发现,其实他老婆在美国,除了问鲍珞奇要钱,那个女人什么都不想要。
  
   “你们要相信我和李蔚是有感情的,所以我们的关系说不上不道德。”鲍珞奇对花白头发强调,“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她还是个孩子,所以你们不能追究这件事情,你们也没有权利。”
   “我们没说要追究谁。”花白头发说,“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们没兴趣。我们有兴趣的是,那个女孩本身会不会有什么疾病。我们很担心,由于你们性关系的复杂,使得某种我们还不了解的疾病传播开来。”
   “不可能。”鲍珞奇愤怒地说,“她是个孩子,她纯洁得就是一张白纸。在和我交往之前,她是处女。要是有问题,也是那个谢丹青有问题。你们应该好好盘问她。”
   花白头发怔了一下,旋即说:“谢丹青在一个小时以前已经去世了,呼吸衰竭死的。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很危险,别激动了。”
   鲍珞奇像泄气的气球一样,一下子瘫软在床上。他的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汽油,如果不是护士一个劲儿地给他冷敷,他顷刻间就会爆炸。
   “线索断了。”花白头发给黄家宝打电话时说,“我们找到了那个李蔚,她很正常,没什么毛病。也就是说,鲍珞奇也好,谢丹青也好,并没有把病传染给他们的性伴侣。换句话说,这怪病未必是传染病,至少,它不该是一种性病。”
   “会不会有潜伏期呢?”黄家宝问,“有的人年轻,或者是身体壮,潜伏期会长一些。”
   “那就说不准了。”花白头发说,“潜伏期有个十年八年也不新鲜。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只能赌了,输了赢了也就是这一把。”
  
   “我不怎么会聊天,你帮我聊。”索江把笔记本放在颜婉怀里。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索江就感觉到自己是挨了无数记重锤,自己千般小心万般宠爱的女人,怎么会背着自己和什么“今年春风不同往常”厮混得火热。他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颜婉委婉地说:“网上的事不能当真的。也许也就是言语上有些轻佻,未必就真有什么事。”
   “不是。MSN上全是熟人,这个人麦丽肯定认识。”索江怒火中烧,“你就假装你是麦丽,跟他说话。”
   MSN已经连接上,因为麦丽设定的记住注册名和密码。而那个“不同往常”在第一时间就跳出来说:“宝贝,你可想死我了,怎么两天都不上线啊?”
   “勾引他,看看他什么反应。”索江说,口气是命令式的。
   颜婉打下一行字:“你不知道这两天多乱啊?”
   “我知道,所以我担心你。”对方殷勤地说。
   颜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对不住朋友,可是麦丽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还把聊天纪录都保存下来。那些话,都该是很亲密的男人女人之间说的。索江这么生气,也完全是有道理的。
   “闹清楚他们之间有没有见过面。”索江说,“而且我还想知道这小子是谁。”
   颜婉迟疑了一下,接着问:“要不要见一面?”
   “好啊。”那个“不同往常”喜出望外,“我可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你了,在哪儿?老地方吗?”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3

十四
  
   颜婉看索江,索江的脸由于愤怒而变得通红。他说:“约他到楼下的西餐厅来。”
   颜婉只好打字:“现在我出去不方便,你到我楼下的西餐厅吧。美佳公寓三层,认识吗?”
   那边过了半天才说:“好吧。可我不会碰上索江吧?”
   索江哼了一声:“给我戴绿帽子戴到家门口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在朋友圈子里混。”
   颜婉说:“你还是想想他是谁吧。我觉得麦丽未必和他有什么,顶多是在网上无聊,打情骂俏而已。你想想,他都不知道麦丽已经得了很重的病。要是他们之间关系真的亲密,他会不知道吗?”
   索江已经没有了颜婉那样的冷静,他只是说:“跟他约时间吧。”
   “今天?”颜婉问,“你不是要去看麦丽的吗?”
   “我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能去看她吗?我得找到那个小子,闹明白。我就不懂了,我哪点对她不好,她要这么对待我。”
   颜婉深深叹了口气。爱情真是容易破碎啊,昨天还信誓旦旦,今天就能翻脸成仇。不过她也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谁,麦丽和他保持着关系,又是为了什么。
   时间约在了晚上七点钟。下了线,索江才想起,应该去看看楼下的西餐厅是否还营业。这一场大灾难,已经让自己的公司散了架,一个餐厅,还能扛得住吗?
   不过营业不营业也都无所谓,看见谁来了,一顿暴打就是,也未必会真吃饭。此后,索江一直在打电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哥们儿。这家伙在物业公司当总经理,手下有一大帮能征惯战的保安。
  
  谢丹青死了,她老公哭了。但这哭声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没人有反应,死的人又不是她一个。谢丹青的尸体变得特别小,被白单子盖住,好像什么都没有。她被推进别墅的物业办公室,那临时被开辟成停尸间,等着汽车拉走火化。红尘滚滚,一个生命很容易消失在喧嚣中。除了至亲,无人哀怜。
   黄家宝的感觉相当沮丧。他原来认为重症肌无力的病人,怎么也能扛上个一年半载的。到那时候,他至少能把病因找出来。他没想到谢丹青凋零得这么快。他希望麦丽能挺住,麦丽更年轻,麦丽是他的希望。
   这么多的病人,总得治好一个吧?
   好在麦丽精神还算可以,只是因为失了血,脸色苍白,皮肤几乎已经和头上的纱布一个颜色。黄家宝去看她,护士刚刚给她换了药。护士说:“她现在血压比较低,可能是失血太多的原因。”
   黄家宝想,得让麦丽过这一关。可是这里没有血库,到哪儿去找血?黄家宝说:“要点血吧,我们怎么也应该备点。”
   “我愿意为小姐输血。”韩阿姨表情平静地说。
   在医院里急救麦丽的那天,韩阿姨也是这样说的,查过,她们的血型是一样的。不过黄家宝不同意,韩阿姨不能连续献血。
   “我不会有病。”韩阿姨肯定地说,“我比你们的血库保险,谁知道你们那血里有什么。”
   麦丽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只好眨右眼,意思是不必麻烦了,可大家都当没看见。黄家宝想了想说:“也好,那你上吧,少一点。”
  
   黄家宝很快就拿到了一份病情汇报,这份报告是卫生局代理局长和他组织的专家们草拟出来的,为的是尽快分析清楚病因,采取相应的措施。黄家宝飞快地看着,报告中引用了他提供的数据和材料,当然也有他的观点。可是,结论却比较可笑。
  这份报告说,克雷滋病毒是因为特定的诱因而被激活,从而从细胞中脱离出来的。目前知道,这个诱因是因为性关系。由于男女的DNA不尽相同,逸出的病毒有了变体,在女性身上表现为破坏肌肉活力,导致重症肌无力;而在男性身上则表现为内脏器官组织迅速升温炭化,也就是发生燃烧。现在基本已经能排除这种病毒能在人与人之间互相传染。调查与观察表明,这种病是原发性的,也就是从每个人自身爆发出来的。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就可以基本确认解除隔离。但是,男女之间的隔离暂时不能解除,因为禁欲是已知的制止疾病发生的最好手段。
   黄家宝看完报告后,就给邹放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的感觉。邹放见的死人要多得多,感受可能更深刻。
   邹放说:“我觉得有道理。他们一上床,男的就像进了微波炉,从里到外地加温;女的就瘫软如泥。”
   “可我们总不能要求大家不上床吧。”黄家宝说,“这样非乱了不可。还有,我们大家以后不都要断子绝孙了吗?也许,只能用人工授精的办法繁衍后代了?跟大熊猫一样?”
   “这就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纵欲太过就会遭到天妒。”邹放决断地说。
   “上帝不会一棍子打死吧。”黄家宝争辩,“你想想,出事的基本上都是性关系不纯洁的人,要么是有外遇,要么是交易。我猜,互相之间没有爱情的人上床,才会在一定程度上激发DNA病毒。他们要是相爱了,可能就没事了。”
   邹放哈哈大笑起来。邹放说:“那个率先发病的麦丽,她和她那个男朋友好得什么似的,你怎么解释?”
   “也许他们有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呢?”黄家宝说,“谢丹青要是不说,我们不也会永远不知道她曾经出轨吗?”
   “所以啊,你怎么知道别人相爱不相爱?”邹放抓住关键说,“假如你喜欢上一个女孩,你和她上了床,你就能确定你是爱她的吗?你就能确定她是爱你的吗?你没准就是喜欢她身段,或者她就是喜欢你的帅,你的才华。你以为这是爱,可实际上不是。你们都被迷惑了,你们都有私心,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我看这个世界上,没人能说得清楚爱还是不爱。你们还在为所谓的爱情感动呢,可你们的DNA不认账了,它们就变成病毒了。”
   黄家宝一下子张口结舌,这太可怕了。
   “除非你能找到特效药,找到什么疫苗,否则大家就只能衰亡。你说对不对?”
   邹放是个很好的辩论赛选手,关键是,他还说得很有道理。人时不时就该遭灭了?
  
   西餐厅竟然还开着,虽然没有什么人。服务生们依旧笑容可掬,只是有些不自然。
   索江带着颜婉,身后还跟着若干跟来的保安,坐在最里边的位置。一人点了一杯饮料,然后盯着门口。
   颜婉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她瞧不起为了女人要动粗的男人。她也没想到,索江会为了这件事如此兴师动众。可是,她还是想看这出戏。她也没想到好朋友麦丽会有这么一出。
   差五分钟七点,一个委琐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颜婉一看见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死人又复活了?
   那个男人也看到了座位上的索江和颜婉,他本能地扭头要跑。可惜,已经晚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4

十五
  
  两条壮汉冲上去,就把那个皱皱巴巴的男人按在了地上。那个家伙想挣扎,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脚。
  索江却没有看那个男人,而是盯着颜婉,因为颜婉张大了嘴巴。索江问:“他是谁啊?”
  “我……我不认识他。”颜婉掩饰着。
  男人的屁股又挨了一脚。索江说:“你可是麦丽的好朋友,我不想跟你动粗。”
  颜婉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睛,轻声说:“他明明已经是死了,怎么会又活过来?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谁死了?这个人是谁?”索江问,“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颜婉冷笑着说,“我告诉你吧,他是麦丽以前的男朋友,叫余松涛。余松涛已经死了,我没法解释这件事。”
  男人赶紧说:“你是没法解释,因为我是余松海。余松涛是我弟弟,我们是双胞胎。”
  这下就可以理解了,颜婉松了口气。那几个以为手里抓了鬼魂的保安也立刻松弛下来。索江这才把目光转向他:“说吧,你和你弟弟是怎么认识麦丽的?你现在想干什么?”
  余松海恳求:“让我起来我不跑。我知道你是索江,我跟了你好久了。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想勾搭谁,我就是想给我弟弟报仇。”
  哪儿来的仇?找谁报?这世界上有仇的人真是太多了。
  索江示意让他起来,坐到椅子上。余松海眼睛很灵,看到索江和颜婉想知道更多,便故意卖关子,对颜婉说:“我见过你,在我弟弟的葬礼上。”他又转向索江:“给我支烟抽吧。”
  
  余松涛是杂志社的编辑,主要的活是找模特拍那些性感的照片,他们管这叫“大片”。杂志是给有钱的男人看的,就得让这些男人能对着杂志意淫。有时候,杂志还得承担美女索引的作用。谁看上哪个模特了,想包养或者交往,就给编辑打电话。他们还会把这些照片贴在网站上,吸引大家的眼球。
  余松涛干的事情挺杂,比如说,他得到处去找模特,还得设计拍摄的主题,去联系摄影师灯光师化装师造型师,去找场地,到名牌的专卖店去借合适的服装,打预算租汽车订盒饭找饮用水,拍摄完了去还衣服,最后还得回家写稿子。总之,他的角色是编剧兼导演兼剧务兼财务,是个大碎催。当然他每天和美女打交道,拥红揽翠的,让别人很是羡慕。可惜,他是个过路的浪子,他也知道这些女人没一个是给他预备的,除非他遇见了美丽的女傻子。
  这种女人还真让他给撞见了。这个女人就是麦丽。
  麦丽不是他要找的模特,他找的是颜婉,结果颜婉拍片的时候麦丽跟着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毕竟拍一天能拿到二百块的劳务,麦丽已经多日没接活了。颜婉说:“你认识认识时尚杂志的编辑,下次拍片他可以想到你。”
  余松涛见到了额外的美女,心里就想,干脆让她们两个一起上得了。就找颜婉商量,把主题改一改,搞成女同主题,暧昧一点的那种。“我没预算了,能不能只添一百块,你们两个再匀匀。”
  颜婉是爽快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就这样麦丽和余松涛认识了。至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的,颜婉也不太清楚了。她只是发现麦丽每天都很晚回来,后来干脆就夜不归宿了。不久余松涛的那本杂志上,竟然出现了麦丽的封面。
  “他可没什么钱。”颜婉拿着杂志对麦丽说,“他以为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前途远大,实际上什么都不是。几千块的薪水养不活你吧?”
  “我不在乎这个。”麦丽笑,一副沉醉在幸福中的表情,“我只是在乎我的感觉。”
  麦丽说这话了,颜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这个故事索江确信是真的,因为他就是看了那本麦丽上封面的杂志以后,给编辑部打了电话,要来了余松涛的手机号码。
  
  李蔚都快被吓死了。自己从被窝里被叫出来,旋风般地拉到医院,又是抽血又是验尿,里里外外被查了一个溜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在查什么。不过她看新闻了,她知道城市里发生了瘟疫,所以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联想,越想越害怕,查心电图的医生就问她:“你心脏没毛病吧?”
  在医院里观察了二十四个小时,李蔚被送回了家,重新钻到了被窝里。医生临走时留下了名片,说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打电话。李蔚觉得这些人神神鬼鬼,对自己很不尊重,医生一走,她就把名片扔到抽水马桶里冲掉。
  想起这事情古怪,她就给鲍珞奇打电话。这个时候,她又觉出问题来。鲍珞奇每天都应该给她打电话的,怎么两天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电话打了,关机。
  只好打电话给同学,想打听点消息出来,也不好直接问,就问这几天学校上什么课了。
  同学接到她的电话很吃惊,问:“你不知道吗?学校已经宣布休课了。还有,鲍校长出了事,被防疫中心的人拉走了,现在生死不知。难道医生就没来找你?”
  李蔚这才明白,自己被拉去检查身体,和鲍珞奇有关系。这么说,自己和鲍珞奇的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了。连医生都知道了还有谁会不知道?李蔚躺在被子下面,开始想这件事情的后果。
  那往下又该怎么办呢?自己这个学还上得下去吗?不上学又该怎么样?鲍珞奇要有什么意外可怎么办?李蔚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个时候电话就响了,是她妈妈。妈妈好像还在哽咽,问清李蔚还在家里,就哭了。
  “怎么了你?”李蔚有点不解。妈妈从来没哭过,至少没当着自己的面哭过。
  “你爸爸死了。”妈妈说,“他领着和他好的那个女人,前天晚上刚到火车站,就死了。烧得很难看。”
  原来是这样。李蔚想,妈妈没事就行。至于爸爸,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还有,我想问问你,你和你们校长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妈妈问,“我不相信,你可别干让妈妈着急的事情。”
  “你还是信了吧,是真的。”李蔚口气平静地说,“我爱上他了。我觉得没有谁比他更亲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5

十六
  
  李蔚妈妈在电话那头不说话,显然是对女儿失望了。过了半晌,她不甘心地问:“你和他睡觉了吗?”
  “是的。”李蔚肯定。
  “傻孩子。”李蔚妈妈又哭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比你大多少?他的老婆呢?你们以后该怎么办?”
  “我都知道。可我没想过。”李蔚突然觉得妈妈有点可怜,没有了男人,现在自己的女儿又违背了自己的期望,她心中多少有点内疚,“你不用为我担什么心,我想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妈妈已经明白没了办法,长叹了一口气。每个放女儿在外面的母亲,都得有这种思想准备。她只好叮嘱:“你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得病,不要怀孕。有什么事别自己顶着,要及时给妈妈打电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回轮到李蔚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想,鲍珞奇究竟被藏到哪里去了啊?怎么才能把他找回来呢?
  
  麦丽和余松涛逛街、吃饭、睡觉。余松涛自己有房子,有汽车,虽然房子不大,汽车也不高级,但毕竟是自己的。麦丽似乎很满足于这一切。余松涛想,她当然应该满意,因为这让她在城市中找到了一个立足点。麦丽像小鸟一样收拾着家,保持着勤劳和乖巧,只是不愿意再去接拍摄的活,似乎忘掉自己的职业。余松涛对此还算满意。如果一个女人看见的只是眼前这一块,那么她就是安全的。如果她的眼界开了,知道在城市里换一个角度,对人生的看法就会完全不同,那就危险了。余松涛有这种预感,所以他尽量不带麦丽去参加各种时尚的聚会,他生怕麦丽从一楼上到二楼去。
  尽管余松涛小心谨慎,但他还是大意了一回。他接到了索江的电话。索江直接说:“我要找那个叫麦丽的模特。”
  “您是谁?找她干什么?”余松涛问。
  “我是一家法国红酒的中国总代。”索江不想直接透露身份,他瞎编道,“我们需要一个模特拍一组红酒的片子。我觉得她的气质很合适。”
  余松涛迟疑了:“我尽量找找她,我们之间也有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索江立刻说:“我很着急。如果你24小时找到她的话,我可以付你3000元的劳务费。另外,模特拍摄一天的酬劳也是3000元。24小时以后,那就算了。”
  这个月的房贷车贷都该交了,麦丽又不工作,一切开销都得自己支付。余松涛已经在用自己的积蓄生活。6000元的收入,对他构成了诱惑。只要是个做媒介的男人,十有八九都会被这个数目击垮。
  过了三个小时,他就带着麦丽去找索江了。
  
  在余松涛面前,麦丽就是一个乖乖的小女人,到了索江面前,麦丽就变得骄傲了。像颜婉那样靠着不停接小活找机会太辛苦,余松涛却是一个很好的跳板。麦丽相信,只要余松涛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自己就能再上一个层次。
  索江很礼貌,请他们喝茶,接着就不停地和麦丽说话,甚至开玩笑。余松涛在旁边想插话,索江根本不接茬,麦丽居然也不接茬。余松涛很快看出,索江和什么红酒没有任何干系,他开始不安,客气地问索江能不能抽烟。
  索江恍然大悟般地说:“我差点忘了。”接着就叫来财务,给余松涛拿了3000元的现金。
  看余松涛把钱点完,索江说:“余先生谢谢你,我和麦丽小姐还有一些拍摄的细节要谈,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余松涛只好告辞了。巨大的危险正在接近他和麦丽,可他发现麦丽不配合,他自己无能为力。
  余松涛出了写字楼,却没有到停车场取车,而是坐到了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他点了杯拿铁,抽上烟,想等麦丽下来。
  他没等多久。侍者刚刚把咖啡端上来,他就看到麦丽和索江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停车场有宝马,他们上去了。
  余松涛后悔得差点没把那杯咖啡浇到自己脖子里去。他愣愣地在那个咖啡馆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一口咖啡没喝,烟倒是抽了十几支,相当于他一周吸烟量的总合。
  
  半夜过了一点,麦丽才回来。余松涛已经喝了不少酒,不过脸色没红反而青着。麦丽挺兴奋,上来吻了他一下,然后坐在电脑旁,开MSN,和人不停地说着什么。
  余松涛冷冷地问:“顺利吗?片子谈得怎样?”
  麦丽高兴地说:“索总觉得我形象很好啊,他说可以介绍我进剧组。”
  余松涛哼了一声:“剧组这个词,和信用卡、钻石以及出国一样,都能让正常的女人做出超乎寻常的蠢事。”
  麦丽这才觉出余松涛神情不对来。她扭过头问:“这些词今天索总都和我说了。你怎么了?吃醋了?”
  余松涛呵呵地笑了起来,继续喝酒。他总算看清楚了,一个模特正脱下小女人的包装,露出凶狠的本质。
  “你该走了吧?我忘了鸟都是会攀高枝的。”
  麦丽“啪”地关掉电脑,站起来收拾东西。
  余松涛气得把酒瓶子摔到地上:“你他妈还真走啊?索总是不是在楼下等着你呢?”
  麦丽不言语,把自己的衣服往箱子里塞。余松涛冲上去,一把把她按到床上,胡乱撕扯着。他借着酒劲,很快就把麦丽制服了。
  麦丽闭着眼睛,任由余松涛在自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她本来没有想到自己要走,但现在觉得自己真该走了。否则她将成为什么?一个杂志编辑的老婆?生一个杂志编辑的儿子?这太可怕了。她来到这个城市,一切都刚刚开始,这里决不应该是她的终点。
  更何况,她看清楚了,所谓时尚圈的编辑,不管是去过普罗旺斯,还是见过依夫·圣诺朗,出入过多少会馆别墅,接触过多少衣香鬓影,扒下那层皮来,还是土包子一个。
  麦丽在余松涛失去力气的那一刻把他推开,自己到卫生间冲了澡。然后穿戴整齐,提了自己的皮箱,走了。
  她的钱包里有3000块钱,这是她来到这座城市后身上现金最多的时刻,所以,也就是她胆子最大的时刻。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6

十七
  
   麦丽站在大街上,她没有立刻打车,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觉得,余松涛应该追出来的。
   夜色阑珊。虽然是后半夜,但大街上依旧热闹,到处是寻欢的人群,车也撒欢般开得很快。有那么一瞬间,麦丽觉得自己已经和欢场上的人离得很近了。她摸了摸兜里的钱包。3000块,也就是一瓶酒,一首歌,一笔小费吧。
   余松涛没有在身后出现,倒是有不少汽车在她身前放慢了速度。有人探询似的看着她,还有人冲她吹口哨,很轻佻。
   麦丽站了有将近十分钟,她不能再等了。她伸手打了车,上去后才想,可以到索江那里去试试运气。她拿不准索江是不是已经睡了,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在这样的晚上,也是该有人陪的。不想这么多了,还是冒险吧。一个女孩想在陌生的城市里快速地立足,就要敢冒险。
   索江的家是独门小院,一栋爬满青藤的小楼,黑着灯,沉默得像一块砖头。麦丽在铁艺大门边找了又找,找到了门铃和对讲机。她按了,没有丝毫犹豫。她希望有一扇窗户能亮起来。
   索江送她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接电话,听得出是朋友叫他去这里去那里。麦丽一直沉默。索江说:“我把电话留给你吧。”
   “你有我的电话就够了。”麦丽当时想表现出一定的矜持来。
   按了三四遍门铃后麦丽就后悔了。她要是有索江的电话,相信索江无论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会义无返顾地赶过来。
   出租车司机在车里问:“小姐,我们还走不走了?我可是指着拉活吃饭呢。”
   麦丽怔怔地看着那栋楼。两个小时前,索江还和她在楼里谈得正欢,他们说得是那么快,甚至一直在抢着说话。可现在,就好比上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人应声,麦丽只能回到颜婉那里去,回到那间肮脏的合租小屋,生活就等于大步后退了。
   麦丽轻轻叹口气,回头走向汽车。就在这个时候,一楼的灯亮了。
   有人走出来,脚步不紧不慢。麦丽听见了,她激动得泪水都快流出来。
   “你找谁?”女人问,声音冷酷坚决。
   麦丽听出来,这是下午给她端上茶水零食的阿姨。索江介绍说:“韩阿姨,这是一直在我们家工作的韩阿姨。”
   麦丽转回身,韩阿姨也看清楚了她。
   “索先生不在。他还没有回来。”韩阿姨说。
   “但我没有地方去了。”麦丽的口气很急,“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我不需要睡觉,只是等着就好。”
   “可以。”韩阿姨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这样的女孩子到家里来找索江。她们总想问索江要点什么,索江会给她们钱,或者工作的机会。韩阿姨已经见怪不怪。
  
   余松涛一直在床上躺着,听着麦丽洗澡收拾东西,摔门而去。屋子里安静下来,他才起来,找了瓶威士忌,倒半杯,加冰块,时尚圈的训练让他在大变发生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
   他的脑子可不慢。一直在琢磨。他能大方到放弃麦丽吗?就像扬出去一把沙子?
  麦丽在床上的表现可真是精彩。虽然年轻还缺乏经验,但知道主动配合与摸索。余松涛知道,一旦假以时日,麦丽会变成技艺高超的尤物。这样丢掉她真是可惜。但今天麦丽的表现太让人生气了。只是——余松涛明白过来,自己今天是想教训一下小猫,本质上还是不想把小猫轰走的。再说那个索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只不过是个公子哥罢了。就这么放手,太不甘心。即便是分手,也应该是自己把麦丽追回来,然后再甩了她。
   主意已定,余松涛飞快地穿上衣服,冲下楼去。
   他跑到街边的时候,麦丽刚刚坐上出租车离去。他什么也没看见。
   感情这种事,虽然可能漫长,但紧要处也就那么一两步,慢了,就什么都晚了。
  
   韩阿姨把麦丽让到传达室的小屋子里。屋里很暖和,开着落地灯,只是面积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长沙发,都很旧。韩阿姨给麦丽拿了杯水,问她还要什么。麦丽本想让韩阿姨帮着给索江打个电话,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说,不要什么了。
   韩阿姨说:“卫生间在走廊尽头第二间,别走错了。我先去睡了。”
   麦丽点点头。
   韩阿姨消失了,剩下她一个人,在陌生的房间里。麦丽看着自己的箱子,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这班车她能搭上吗?
   麦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一个男人坐在桌子旁,竟然是索江。
   麦丽一下子坐了起来,把索江吓了一跳。
   麦丽有点不好意思。她说:“索先生,真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了。”
   索江摆手:“这没什么。韩阿姨给我打电话了,我正好有个局没脱开身,等我回来,你已经睡着了。我就没叫醒你。”
   麦丽这才看见,索江把外套盖在自己的身上。
   有一点小小的感激。余松涛什么时候这么细致过?
   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女人把男人之间做了比较,借口就来了。
   “我去叫韩阿姨,让她给你弄点吃的。”索江说。
   “不用了。”麦丽赶紧说,“昨天你不是说今天要开始工作吗?咱们安排一下吧。”
   “你人都来了还着什么急。”索江笑了,“你今天的工作就是睡觉。”
   麦丽放心了。索江没打发她走,她如释重负。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7

十八
  
   索江愣愣地看着余松海,余松海也看着索江。余松海抽完了烟,问:“你没想到吧?你以为麦丽只是个灰姑娘,可你忘了,现在的灰姑娘可都不简单啊。你这傻王子还以为找到了个纯洁的灰姑娘,可没想到却是一个有心眼的灰姑娘。”
   “这些我都不管。”索江说,“算我没想到,我还以为麦丽和你弟弟是普通的朋友。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事情都过去了,你还纠缠着麦丽干什么?”
   “事情远远没有过去。”余松海说,“我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啊。我问你,火葬场烧人还能剩块骨头呢,我弟弟烧死他自己,怎么就烧得那么干净?你就不觉得蹊跷吗?这里面肯定有鬼。”
   索江笑了:“你弟弟怎么死的,警察都做结论了,我看你追究这件事情,只是想讹点钱。”
   “我要真相。”余松海咬牙切齿地说,“我想这件事情麦丽很清楚,弄不好你索先生也很清楚。我在电脑上纠缠麦丽,只是为了搞清楚我弟弟的死因。我已经警告过麦丽了,让她不要惊动你。她没有守约,那我也没什么客气的。她的这些老底我全兜给你了。我现在是轻松得很。”
   “你什么也得不到,世界上就没有你满意的答案。”索江收了笑容,冷冷说道,“我不认识余松涛,他是怎么死的你去问警察。现在你就从我面前消失,要是让我再见到你,你会很难看。”索江努了努嘴,几个保安像拎小鸡似的把余松海拎到了门外。
   “我不会放弃的。”余松海大喊道,“我一天不知道真相,我就会继续缠着你们,除非你们把我也杀了。”
   索江一直皱着眉头。颜婉在旁边,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真恶心。这一切都叫我恶心。”索江说,“你还以为我不知道麦丽叫你过来是什么意思?她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安排是吧?现在她连自己都安排不了了。你也消失吧,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些人交往下去。”
   “麦丽是爱你的,她是为你着想。”颜婉争辩道。
   “别跟我提爱不爱的。”索江颓然叹了口气,“你们让我糊涂。女人都是不能解释的动物,走吧。”
  
   麦丽醒来的时候,看见了阳光中的灰尘,和她以前看到的一样。可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包扎物。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麦丽了。
   她是只想死的人,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尽管已经上不了封面了,尽管以后就要很快面临死亡,可她却突然感觉阳光照进屋子很可爱。她精神突然好转起来。
   韩阿姨正背对着她忙着。麦丽问:“你不睡觉吗?”
   韩阿姨转过身来,脸色有些白。韩阿姨说:“我不睡觉,我不困。我正在熬你的中药,太多了,我怕分不清楚。”
   “我现在很好,我要吃东西。”麦丽说。
   “好的,可算想吃了。能吃就有希望。”
   “索江有消息了吗?”麦丽问。
   “没有。”韩阿姨说,“你的手机没电了。我们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麦丽好久没说这么多话,有点喘,“那么乱,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黄家宝进来了,带着一个人,黄家宝看了看麦丽,对那个人说:“你瞧,她是稳定的,没出现什么恶化的迹象。我觉得她是我们的希望。”
   那个人也过来,检查麦丽身上连着的各种仪表,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们问了韩阿姨一点问题,比如麦丽睡了多长时间什么的,又安慰了一下麦丽。黄家宝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邹放。他接触的病例比较多,还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所以临时借调到我们这里来了。”
   麦丽想冲邹放笑笑,脸上的肌肉却使不上劲,笑不起来。
   邹放和黄家宝走到外面,邹放问:“麦丽和别人的治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黄家宝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吃了不少中药。黄家宝说:“她也许只是临时性的好转,还得再观察些日子,才能确定她是真的好了。”
   邹放说:“咱们得把她治疗的整个方案,包括吃了什么药,都从头分析一遍。”
   黄家宝点点头。麦丽精神好转了,他精神也好转了。自从防疫中心发布了疫情公告,希望大家为了防止瘟疫而禁欲以后,发病的人数开始下降。这说明,他们对病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尽管显得那么无厘头。
   “得找到办法啊。”邹放说,“老这么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们内部传达,成人用品都卖疯了,价格上涨不说,现在根本就是有价无市,还在紧急从产地调运,好像咱们是个多色情的城市。大家不上班,不出门,躲在家里,连自己老婆都不敢碰。我估计这么持续上十天半个月,就该有并发症出现了。”
   “什么并发症?”黄家宝问。
   “精神疾病啊,这还用说吗?”邹放说,“为了保命,人们开始互相猜忌,没人相信爱情。即使是和自己的爱人上床,也都跟玩俄罗斯轮盘赌似的,一不小心就丧命。”
   黄家宝笑了。他觉得他还是相信爱情的。
   两个人边说边溜达,突然就看见外面骚乱起来。好多人开始往门口跑,站岗的武警也开始向门口聚集。
   马路对面,停了很多病人家属的私家车。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大切顶上,右手高高举着,左手拿着刀,横在右手的手腕上。
   她喊着:“我要是一个小时见不到鲍珞奇,我就死给你们看。”
   黄家宝就是一愣,这小姑娘怎么找到这来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19

十九
  
  “你下来,我是这的总负责。”黄家宝分开人群,站到大切前面,“你是谁?你找鲍珞奇干什么?”
  “我是她女朋友。”女孩扬着脖子说。
  人群里立刻一阵骚动。这些天来,关于鲍珞奇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天飞,现在绯闻女友现身,大家自然要有些反应。
  李蔚看到人们议论,本能地红了脸。跟在后面的邹放看见,觉得这孩子还不是歇斯底里的人。他琢磨着怎么把她劝下来。
  就有人在后面问:“这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女学生吗?”
  “没错就是她。听说瘟疫就是他们传播出来的。”
  群众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一个小伙子高叫:“把这个小妖精抓起来枪毙,给死去的人报仇。”
  这几天大家都太郁闷,无缘无故的自己的亲戚爱人就得了怪病,情绪陷入恐慌,花了这么多钱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就算治好了也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过性生活,原来都是这个小妖精惹的祸。没想到大家还没去找她算帐,她自己倒送上门来。于是激动的人开始向前涌,挥舞着手臂,似乎想把李蔚给撕碎。
  人出事的时候一般都这样,先想的是别人的错,容易把自己以最快速度择出来。
  黄家宝和邹放完全没想到人们会是这种反应。李蔚也吓傻了,她开始颤抖,手中的刀摇摇晃晃。
  “有种你就死给大伙看。”人群中又有人喊,“别割手腕直接抹脖子吧,那样更快。”
  大家立刻鼓起掌来。
  武警们似乎也意识到要出事,他们本来是面向李蔚拉成一个小警戒圈,现在则调过身来,面向人群。
  人们越来越多,这么点兵力恐怕真的拦不住。黄家宝脸上开始滴下汗珠,可千万别在自己眼前酿成什么事件啊。
  
  关键时刻,还是邹放机敏些,他已经趁乱绕到吉普车的另一侧,悄悄爬上去。李蔚刚有察觉,邹放就扑过去,捏住了她的手腕。李蔚本来就没多大的劲儿,被邹放一抖,刀子就掉了下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还没人知道邹放的身份,他们还以为邹放是和自己一伙的呢。
  李蔚完全没了主意。邹放说:“你死死抓着我,出什么事都不能松手。”
  看见李蔚被控制了,黄家宝也爬到了车顶。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现在我们要把这个女孩带回去做检查,我们要查出病因。请大家相信我们,再可怕的病毒,我们也能叫它现出原形的。”
  说完这话黄家宝自己都觉得吃惊,这是自己嘴里出的声音吗?看来当了领导,虽然没几天,水平提高得还挺快。
  可惜,黄家宝的话并没有多大效果。有人说:“什么鬼话!我们已经不相信医生了,你们就知道捞钱。”
  “没错。我都快倾家荡产了。可你们还是弄不清楚怎么回事。饭桶,你们还好意思说话。”
  黄家宝急了,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你们能相信谁?从前天开始所有医药费不都免除了吗?你们还要什么?这种病是新的,我们也需要时间。”
  “放屁!我们要赔偿。”
  人们使劲往前挤着,矛头已经从李蔚转向了黄家宝。黄家宝也哆嗦了,他曾经跟邹放开玩笑让他照顾好七舅姥爷,可现在,邹放和他困在了一起,照顾谁都没戏了。
  武警的指挥官开始呼叫增援,黄家宝的腿开始哆嗦。有时候哆嗦是管用的,大切的顶棚再也禁不住三个人的重量,“砰”地凹陷下去一块。
  邹放来了主意,他捡起李蔚掉在顶棚上的刀。弯下腰,拼命地砸着车窗。窗子破了,他先把李蔚顺了进去,接着要顺黄家宝。
  黄家宝推开他:“我自己会爬。”
  黄家宝爬进车中,弄开了车门。邹放跳到驾驶座上,抠出电线点火。武警们死命挡住往前冲的人群。邹放使劲按着喇叭,轰着油门,人们本能地让开一条路。
  他们狼狈地脱身了。
  
  临时医院被彻底戒严了。病人家属除陪床的以外,一律被劝返,病人则严密地被安排在隔离区中。李蔚被安排在一间小房子里,等待防疫中心的汽车来接她,去看鲍珞奇。她不吃不喝,就那么发着愣,一愣好几十分钟。黄家宝问邹放:“她不会病了吧?”
  “她没事。生活产生巨变,搁谁谁也接受不了。”
  邹放决定去劝劝她。他推门进去,坐在李蔚面前。李蔚看了他一眼,说:“谢谢你救我。”
  “我知道你是真的爱你们校长。”邹放说,“冲破世俗的爱情向来被人们传诵,即便当时不被人理解,以后也会成为佳话的。只是,你这么投入,可你们校长也这么想吗?”
  李蔚说:“我想他是的,他对我这么关心,要是不爱我又何必这么做呢?”
  邹放清了清嗓子:“我实在是不想打击你,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们校长的病是不是能治好,我们一直没把握,所以已经通知他老婆从国外赶回来。病床前只有一个位置,你打算和她抢吗?”
  “我不在乎这个。”李蔚倔强地说,“我只需要看着他就满足了。他要死,我陪着他死,这个他老婆不会和我争。”
  “我觉得你有点一相情愿。”邹放说,“你了解鲍珞奇的为人吗?他在背着你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李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邹放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有个女病人,她已经去世了……”
  “我不听。”李蔚打断他,“这些我都没有看见,你说了我也不相信。”
  “你可以不相信我。”邹放觉得,必须让这个沉浸在不切实际幻想中的女孩醒过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她生活有多残酷,“这样吧,你可以去问问你妈妈,这样一切就清楚了。”
  李蔚这回意识到邹放的话有多重了,她抬起眼看着邹放:“你把话说明白了,你什么意思?”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0

二十
  
  邹放知道自己跟李蔚说这事有些过,但是他觉得应该让李蔚醒过来。脑袋一热,话就突了出去。看见李蔚的脸色唰地变成白色,他也有点怕,这孩子别出什么事吧。
  邹放没再说,点了支烟。
  大颗泪珠从李蔚眼角落下来,李蔚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救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为了打击我吧?你为什么要救我?”
  邹放无语,默默抽完了烟。然后问:“车就要来了,你还去吗?”
  李蔚的目光都散了,她迟疑半天才说:“我要好好想想。你让车等我一会儿行吗?”
  邹放点点头,又问:“你需要人陪吗?”
  李蔚摇摇头。邹放只好站起来,出去。
  黄家宝在外面已经等得很着急,看见邹放,立刻问:“怎么样?谈好了?工作做通了?”
  邹放无奈地说:“派个人好好盯着她吧。我好象闯祸了。”
  黄家宝点点头。这时候邹放才看到他身边站着个女的。黄家宝介绍:“这是颜婉,来看麦丽的。”
  
  颜婉从索江那里出来,觉得索江是不可能再去看麦丽了。余松海的出现绝对是个意外,这个人就仿佛是随着瘟疫突然降临到世界上。她觉得应该把情况跟麦丽说,更何况作为好朋友,她也应该去看看麦丽。
  看病人要买花,可惜街上的花店大多关着门,走了好几家,终于还有一家开着。进去,却发现都是些白的黄的,丧气得很。把老板叫过来,问:“就没有点鲜艳的吗?”
  “这日子口谁还买好看的花啊。”老板叹着气,“没人谈恋爱了,玫瑰百合什么的全枯死了。风险太大。也就这些丧花还有人买,死的人多嘛。其实也卖不了多少,听说得瘟疫的人,都是男的有外遇女的红杏出墙,谁还有心思给他们办事儿啊。”
  颜婉想想也是,只好转了出来。她想起麦丽的手机不响,就去电器行买了台充电器,便打车去格莱美大道。
  出租车司机不想去,觉得这一趟太危险。颜婉翻了翻钱包,身上的现金还有三百元,都拿出来放在司机面前。
  司机干咳两声,拉着颜婉走了。他还问:“你是去看男朋友的吧?我都知道了,他不是好人,你还去看啊?”
  颜婉说:“是去看一个女朋友。”
  司机狠狠地看着颜婉。
  颜婉笑了:“别看我,看路。我不是同性恋,她是我一个要好的朋友。”
  “我知道。不过男的女的都没好货,男的全是陈世美女的全是潘金莲。这要搁旧社会,早就绑大石头上沉了湖了,现在倒好,还花钱救他们,你说这风气能不败坏吗?”
  “那你也不愿意回到旧社会吧。”颜婉反唇相讥,“新社会念想多多啊。”
  
  离格莱美大道还有五公里的时候,路已经走不动了。因为临时医院被封锁,很多被赶出来的车辆不愿意离去,干脆就在大路上停着,安营扎寨,新修的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颜婉只好下了车,徒步往前走。她穿的是不适合跋涉的高跟鞋,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已经脚髁红肿。口干舌燥,旁边也没个卖水的。
  她想,既然是隔离病区,黄家宝十有八九会在这里,便试着拨了他的电话。
  任何时候,熟人都是好办事的。黄家宝知道是颜婉,立刻联想到那盆摔在地上的水煮鱼。他说:“你再坚持一下,走过那片堵车的地界,我派人去接你。”
  颜婉只好继续向前走,终于看见了武警的警戒线,那里有一辆白色的小电瓶车。黄家宝跟颜婉说:“你跟开电瓶车的人说,就说是找我的。”
  
  黄家宝和邹放带着颜婉回到麦丽的病房。黄家宝对颜婉说:“你有点思想准备,她现在都不成样子了,肯定不是你印象中的麦丽。”
  尽管有了提醒,颜婉见到麦丽的时候还是哭了。哭是因为麦丽少了一只眼睛,也是因为麦丽冲她笑了,这一笑比哭还难看。
  麦丽说:“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
  听到这话最高兴的是黄家宝和邹放。他们觉得这是麦丽在好转的迹象。
  韩阿姨和两个护士把麦丽抬到轮椅上。麦丽说:“让颜婉陪我吧,我们要说说话。”
  颜婉推着车走在甬道上,黄家宝他们都远远地跟着。颜婉跟麦丽讲起外边的事情,她说:“你多傻啊,干吗自己扎自己。你看那么多人都死了,你还活着,你本来就是不该死的。”
  “说这些没用的干吗?”麦丽幽幽地说,“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吧。”
  “什么出了什么事?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看你。”颜婉本来想说余松海的事,话到嘴边却又踌躇,怕麦丽受什么刺激。
  “肯定出事了,你都来看我索江却没来,他还说爱我呢,看来已经不爱了。你说吧我受得住。”麦丽冷峻地说。
  颜婉回头看黄家宝,想征求他们的意见,可他们已经不见了,只有韩阿姨在那里孤零零地站着。
  黄家宝邹放离开,是因为防疫中心的司机等得不耐烦。他找到黄家宝问:“那女的还走不走啊,我都等了快两个小时了,你们总不能让我等到地老天荒吧。”
  他们只好去看李蔚。李蔚自己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坚决地对邹放说:“我要去。”
  “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看的呢?”邹放不解。
  李蔚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相信你的鬼话。我不相信!”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1

二十一
  
   李蔚见到的鲍珞奇,似乎比颜婉见到的麦丽还要惨。鲍珞奇的体温奇高,浑身都起满了燎泡,皮肤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干巴巴的,像素鸡腿。鲍珞奇不停地呻吟着,护士们则给他用冰块、凉水降温。鲍珞奇疼得呲着牙,说:“求求你们了,想想办法让我死吧。”
   没人敢让他死,只要能维持生命,他就必须活着。护士微笑着安慰他:“再坚持一下吧,我们还没有安乐死的法律呢。”
   鲍珞奇没了辙,闭上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李蔚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李蔚已经不会哭了,只是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
   鲍珞奇感觉到了人,似乎也知道谁来了。他问:“是小蔚吗?我让他们不要惊动你,可他们还是惊动你了。我这个样子,真是没脸见人了。你赶紧走吧,好好上学,把我忘了吧。”
   李蔚还是没吭气,他等着鲍珞奇睁开眼睛。
   鲍珞奇睁开了眼,看着李蔚。李蔚这才问:“你爱过我妈妈吗?”
   鲍珞奇摇头:“不该让你知道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那你爱过我吗?”李蔚又问。
   这回鲍珞奇点头。
   “那你为什么和别人的妈妈上床?”
   “你还小,你不懂,有时候人的欲望没法克制,人都是有弱点的。”鲍珞奇在解释,“这和爱不爱没关系,这不影响我爱你。”
   “那你爱你老婆吗?”李蔚又问。
   鲍珞奇仍然点头:“我爱她,我也爱你,我知道这不道德,大家都不能接受。可我就是爱你们两个,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可能是太超前了,也许我就不该生在这个时代。我是真心希望你们都好。”
   李蔚出了口气:“好,我全明白了。”
   鲍珞奇接着说:“小蔚,帮我个忙,叫他们别给我降温了,让我死吧,我实在是扛不住了。”
   李蔚摇摇头:“这个,还是让你老婆来说吧,她应该很快就到了。”接着她转过头对陪同她来的一帮医生护士说:“好了,我要回家了,你们送我回去吧。”
  
   麦丽听颜婉跟她讲余松海的事情,听得很仔细,没有打断。
   颜婉讲了很久,口干舌燥,最后问:“余松涛到底怎么死的,你知道吗?为什么你还和余松海有来往呢?”
   麦丽沉默,良久才说:“我真后悔认识余松涛,我没想到他有这么个哥哥。他一直缠着我。我和余松涛好的时候他就缠着我了,余松涛竟然把我的电话和MSN都告诉了他。”
   “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了你可能都不相信。”麦丽一只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他们哥俩是变态的禽兽。你能想像得出吗?衣冠楚楚的时尚圈,竟然是这样的,余松涛跟我说了好多次,说是要三人行,那多出的一个是他哥哥。他们还想把你也拉进来。”
   颜婉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回你理解了吧,为什么我见到索江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我要是晚认识几天索江,我就完了。那个时候余松海已经从外地赶来了。后来也幸亏了你,挡住了余松涛,我知道那有多危险,所以一直想报答你。”
  
   颜婉的冷汗流了下来。麦丽跟索江走了以后,余松涛像疯了一样,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还找到颜婉的住处,问颜婉要人。
   颜婉站在门口,说:“麦丽不在。”
   余松涛不信,隔着颜婉的肩膀往里张望。颜婉说:“她怎么可能回到这里?你有种就去找抢走她的人,跟我这犯什么横?”
   余松涛这才开始打量颜婉,看了半天问:“你想上我们杂志的封面吗?”
   颜婉笑了:“你在打我的主意吧?”
   “没错。你们是姊妹花。”余松涛倒也不掩饰,“但是有条件,我这人从来不会干无条件的事。”
   颜婉点头:“这我倒清楚,条件和麦丽是一样的吧?”
   “比她付出的代价要大。”余松涛说,“麦丽让我对女人的认识又进了一步。你们就是物品,在男人手里传来传去,最后传到谁那儿砸手里了,就嫁了。你们没一个有人性。所以,这回我要涨价。”
   颜婉说了声“滚蛋!”就要关门。
  余松涛扒住门缝说:“你好好想想吧。我是很丑恶,我是没什么钱,可是我是进大门的第一道门槛。你想和麦丽一样钓到金龟婿吗?你就得从我这儿过。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在门口溜达,可你买不起好的化妆品,你只能住猪窝一样的房子。女人的青春是很短的,你想清楚了,再过一阵你就不值钱了。”
   “我要是说不呢?”颜婉问。
   “我一有空就会来找你,我有的是时间。”余松涛冷笑。
   门关上了。颜婉觉得有点恶心。她想,也许自己该重新找住处了。
   那以后余松涛经常找上门来,有时候是半夜,喝得醉醺醺的,有时候是白天。颜婉不敢开门,躲在被子里发抖。余松涛在外面叫骂,然后踹几脚,就消失了。颜婉出门回家都相当小心,先看清楚门口有没有余松涛的车,再小心翼翼地上楼下楼。
   可半个月后,余松涛就不来了。再后来,颜婉听说他死了。
   这些事情,颜婉跟麦丽说过。所以麦丽病了,就想把索江发给她。
   可颜婉也不明白余松涛是怎么死的。她对麦丽说:“余松海说是你杀了他弟弟。”
   “他死有余辜。”麦丽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言声了。颜婉再看她,鼻眼歪斜,一丝口水从嘴角挂了下来。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2

二十二
  
  麦丽倒在轮椅上,颜婉彻底慌了,她蹲下来,拍打着麦丽的脸,大声叫起来。
  韩阿姨走过来,颜婉说:“你快想想办法啊,快叫医生。”
  韩阿姨弯腰看了麦丽一会儿,直起身,平静地说:“我们该带她回去了。她这是因为激动,她不能激动,她一激动就会这样,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颜婉掩饰。她怕麦丽是因为自己才出意外的。
  “那好吧,我们回去吧。”韩阿姨推起轮椅,调转方向。颜婉只好在后面跟着。走了几步,韩阿姨突然对她说:“你应该去叫医生。”
  
  李蔚在离自己家还有一站地的地方下了车。街上又脏又乱,没人打扫,她就一个人在脏乱差的街上走。她不想独自回到那间小屋去,她就想走走,走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想。人生经常让人不敢想,想了就会害怕,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到了家门口,没进去,接着走。家里很多东西都是鲍珞奇的,被窝里有他的味道。原来还觉得亲切,现在却不知道了,应该是恶心,还是伤感。
  继续走,走得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李蔚不接,可手机执着地响。
  只好接了,是个男人,好象很年轻,问:“你是李蔚吗?刚才从你家门口走过去的就是你?”
  李蔚吓了一跳,回头看,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站着,没有人多瞧她一眼。要是平常,李蔚还是有些回头率的。
  李蔚问:“你是谁?”
  “我叫路谦谦,你不认识我。我只想知道我爸爸怎么了,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想找你谈谈,我听说你和那个鲍校长很熟,我想了解情况。”
  李蔚还是没反应过来,李蔚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爸你妈的事?死的人多了。”
  “我妈叫谢丹青。”路谦谦说。
  李蔚心里咯噔一下,烦躁地说:“我不认识,我也不是李蔚,你打错电话了。”
  “你别装了,我都看见你了。”
  李蔚抬头,一个男孩神奇地从人群中闪出来,站在李蔚的面前。李蔚有点傻,问:“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有我的电话?你想干什么?”
  男孩说:“你怕什么?我只是想找你谈谈。我们是站在街上谈,还是去哪儿坐坐?”
  
  转过街角是一个咖啡厅,路谦谦显然已经事先把地形摸熟了,大踏步在前面走,就走到了这里。李蔚不想跟他走,但知道自己跑不掉,只好跟着。跟上他的步伐很吃劲,他腿长。
  咖啡厅里空荡荡。路谦谦找了角落里的座位,坐下就说:“我只请得起你喝便宜的,你喝什么?柠檬茶吗?”
  柠檬茶五块钱一杯。李蔚笑笑:“AA吧,一人一被柠檬茶。你想知道什么?”
  “我妈死了。我爸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个人喝酒,喝高了就骂人,骂鲍珞奇,还骂我。说都是我惹的祸。我招谁惹谁了啊?”路谦谦委屈地说,“我心里也难过,我就想知道,鲍珞奇和我妈有什么关系。我去学校找鲍珞奇,学校没人。在网上搜索,搜到了帖子,说你和校长的事情。我又找了那个发帖子的人,问了你的电话地址。”
  路谦谦的眼眶是黑的,有点憔悴。
  “他是谁?”李蔚问。
  “我答应不说的。”路谦谦说。
  “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李蔚说,“说了你也听不懂。你才上初中吧?”
  “初三了我。”路谦谦强调,意思是能理解大人的事了。
  “回家陪你爸爸去吧。”李蔚气恼地说,“很多事情不要搞清楚,搞清楚了就会烦一辈子。”
  “那咱们就在这耗着吧,反正现在学校也不上课,我也不打算考什么学了。我有的就是时间。”路谦谦不服气。
  “那我告诉你鲍珞奇在哪儿,你直接找他去问。”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我就要你告诉我。”路谦谦坚持。
  李蔚被这句话说急了。她提高嗓音问:“你不相信我还来问我?我告诉你,你妈被鲍珞奇欺负了,她为这个病了,死了。鲍珞奇也病了,差不多也要死了。你满意了吧?”
  咖啡厅很安静。李蔚这么一喊,就更安静了,几个服务员都盯着他们。
  路谦谦呆在那里,过了良久,眼睛里流下泪。李蔚也哭了,哭得很伤心。柠檬茶端上来,一人一杯,酸的,他们对着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李蔚才用餐巾纸擦了泪,抬头看,路谦谦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十块钱。
  
  颜婉带着黄家宝来看麦丽的时候,麦丽竟然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一只眼睛睁着,不停地转。
  “她没什么事,就是虚弱。”黄家宝检查了一下,让麦丽试着抬下胳膊,抬不起来,再让她动动手指头,能动。
  他对韩阿姨和颜婉说:“不能让她再受什么刺激了。”眼睛就往病床旁的矮柜上瞟。柜子上放着手机,手机正在充电。
  手机屏幕亮了,有电话进来。颜婉拿起来接,居然是索江。
  索江说:“你让韩阿姨接电话。”
  颜婉把电话递给韩阿姨,韩阿姨听着,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
  挂了电话,韩阿姨俯下身,小声地对麦丽说:“他来不了。他说他出了点事,处理完了再过来。”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3

二十三
  
  索江让自己的小兄弟们去找宝马车,至于找到车后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独自在房间里喝酒。想着这房间是为了治好麦丽的病专门租的,就不由得心酸起来。他以为麦丽是真的爱他,才来投奔他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麦丽晋身的阶梯。他是富家子弟,他本来应该挂着这根弦来着。女人不可信!他边喝边想。男人说爱女人的时候,想的是五分钟后能不能上床;女人说爱男人的时候,想的是后半辈子有没有指望。
  “他妈的根本就没有真的爱。”索江想哭。
  没容他哭,手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索老板,车不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们估计是被人偷了。”
  索江觉得无所谓,丢就丢了吧,自己人都丢到家了,还在乎一辆车?可是,他想起来,车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是他和麦丽的生活日记。
  写日记真不是个好习惯,因为日记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看见,可是有人偏偏好这一口,索江就是一个。索江的日记记下了和麦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间地点细节俱全,连麦丽的叫声都有描述。索江在记录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是有快感的,他认为这种小回忆让生活充满了情趣。
  但这都是正常时期的感受。麦丽生病之后,他就没有再写过,本子也随手放在后备箱的小包中。他把这件事情都忘了,更没想到车会丢。
  “你们给我找,我要我的车。”索江说。
  小兄弟们没打磕巴,放下电话就四处搜寻去了。
  索江想,这一切可真够背的。他真的很想睡过去,醒来以后,所有的霉运都随着梦结束。
  他仍然没能如愿,因为门铃响了。
  
  这栋公寓的服务员似乎都望风而逃了,所以索江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是公寓恢复正常,物业来通知一声呢。他没想到门外站的居然是余松海。
  索江呵呵笑起来,说:“你胆子可不小啊。”
  余松海也笑:“我就没走,我是跟着你上来的。刚才人太多好多话不能说,正好咱们单谈。”
  索江问:“你就不怕我宰了你?”
  “你杀我没意义啊。”余松海向屋子里张望着,想进去,嘴里却好象心不在焉地说,“索先生,你丢东西了吧?”
  索江闪开了身,让他进来了。
  余松海老实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笑嘻嘻地问:“你和麦丽小姐是不是就在这间屋子里那个什么来着?”
  让余松海进来的时候,索江就起了杀机。杀这个人渣的确没什么意义,但索江做事有时候是不为意义的。他现在就想找个什么方式发泄一下。
  他强压下心中泛起的恶心,尽量平静地说:“你都想要什么。直说吧。”
  “很好。索先生是痛快人,我和你对脾气。”余松海说,“这么说吧,我弟弟是怎么死的,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我找麦丽就是想要点钱,封口费,也不多,50万一条命。现在我又捡到了索先生的东西,我是个拾金不昧的人,所以我准备归还,加一点辛苦费就可以了,20万吧。”
  索江点点头:“说实在的不贵。”
  “当然不贵,我们老余家一向诚恳善良。”余松海得意地笑了。
  索江的脑子血往上撞,他突然扑过去,双手死死掐住余松海的脖子。余松海没防备,四肢乱抓乱蹬,却是空的,借不上力,无法有效挣扎。
  “我们老索家一向说到做到。”索江的手上加了力。余松海的舌头吐了出来,眼睛通红,渐渐地手脚不再挥舞,瘫软下来。
  索江确认余松海不动了,才放了手。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脸,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想,余松海要是真的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先给麦丽打了电话,没想到还真通了,是颜婉接的。他让颜婉把电话给了韩阿姨,他没容对面说话,就说:“我出了点事,暂时不会去看你们。跟谁都不要说,我会把钱打到你的工资卡里。别找我,事情完了我会去找你们。”
  
  天快黑的时候,索江的手下报告宝马车找到了,是在一个二手车交易市场里。那个店只有一个经理值班,因为车主无法拿出相应的交易证明来,所以就先把车停在这里,说是明天再说。那个经理看到几个杀气腾腾的小伙子来了,就知道自己差点惹了大麻烦,一个劲地说:“我知道这车来路不清楚,就扣下了。”
  就这样,车被开到了公寓楼下。
  索江指着沙发上的余松海说:“他喝多了,你们把他给我架下去。”
  余松海的确满身酒气。几个人上前架起他走,却像架了死猪一样。
  人喝多了至少还会走路,不会走路了至少还会喘气,余松海什么都不会了。可是,没人多一句嘴,索江平时待大伙也不薄。
  余松海被堆到车后座上。索江打开后备箱,自己的小包并不在里面。
  他想,算了,写性爱日记的又不是他一个人,就算这东西被挂到了网上又有什么关系,大家没准早就看腻了。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一个小兄弟凑过来低声说:“大哥,我听说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兜兜风,没准人就能缓过来。身上还有热乎气儿呢,有救。”
  索江面无表情,把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飞机轰鸣着降落了,这是瘟疫发生后第一架降落的航班。赵妍走出飞机,皱着眉头。这里的空气真是肮脏,在天上就能看见黑乎乎的柱子从地面升起来。飞机一头扎到柱子中央,就降落了。
  难怪会出瘟疫。
  这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不清楚,她只是在国外的报纸上看到一些报道,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直到她突然接到国内的通知,说丈夫生病了。她这才意识到,报纸上写的可怕的新闻,和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几年来,她和儿子的一切花销,都是鲍珞奇从国内寄过来的。别人都是在国外挣钱回国内花,她家却是国内挣钱到国外花。鲍珞奇要是有什么意外,那等于是断了粮草。
  赵妍这才急了,赶紧往回奔。给她打电话的人说得语焉不详,可能是担心她受刺激吧,只是说让她快回来,并没说鲍珞奇病到什么程度。赵妍想,可能会很严重,否则鲍珞奇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呢?
  接机的人不多,因为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走亲戚办公事见网友。所以赵妍一眼就看见有人举着写着她名字的大牌子。
  赵妍问:“我丈夫怎么样了?”
  “他很严重。”接机的人直接带着她上了门口防疫中心的汽车,“你得有点思想准备,他已经完全出乎你的想象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4

二十四
  
   赵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鲍珞奇,的确没敢认,她迟疑着不能叫出声来。鲍珞奇吃力地扭转头看见了她,医生说:“你们聊聊吧。”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皮肤焦黑,长满燎泡,一滴眼泪流下来,滚烫着在燎泡上拐了弯。赵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半是因为难过,一半是因为害怕。
   鲍珞奇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叹气,叹出的气都是热的。
   “你们把他怎么了?”赵妍抓住医生的手问,“他这样还好得起来吗?”
   医生摇摇头,这些日子见的死亡太多了,已经不会陪着病人和家属悲伤。医生说:“要不是我们,他活不到现在。”
   赵妍小心地坐到病床上,鲍珞奇想抓她的手,她灵巧地闪开了。鲍珞奇的嘴唇动了动,赵妍抽噎着说:“老鲍,你别说话,网上的事情我都看了,那是他们诬蔑你,我一点都不相信。”
   鲍珞奇勉强笑,用很微小的声音说:“那些都是真的,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我不相信,你好好养病,不要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赵妍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我照顾不了你们了。”鲍珞奇动动手指头,示意赵妍附耳过来。赵妍有点犹豫,接近这样一张脸是需要勇气的,即便这是她的丈夫。
   鲍珞奇有点急了,嘴里呜呜地出着声音。赵妍只好把耳朵凑上去。她听到是鲍珞奇说的几个词:“邮箱,3726,李蔚。”他一口气重复了三遍。
   说完这些,鲍珞奇就陷入昏迷的状态。赵妍反而冷静下来,她知道这几个词对她关系重大,也许就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你们好好照顾他,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赵妍平静下来,对医生们说。
   她必须立刻找到电脑。她知道李蔚是谁,但她现在要找的是李蔚的邮箱,她一定要最快速度地弄清楚这是什么。
  
   高速公路上没什么车,因为开上十公里,到了收费站路就断了。这个城市正在逐渐解除封锁,但显然高速公路没有接到指令。就算接到了也不会立刻执行,因为收费站的员工们还惊魂未定不能来上班。无法收费的高速公路没有开放的必要。
  索江把所有车窗打开,风吹得他头有些疼。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余松海的身上。他的酒醒了,就有些后悔。为麦丽这样一个女人,值得做这些吗?干吗为她花那么多钱?干吗要对她忠诚?干吗要为了她犯人命?索江觉得自己真傻,周围漂亮女人很多,为什么要爱上这么一个?是什么打动了自己?
  他知道这个跟头栽得不小,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度过这一劫。他想,要能过这个坎,自己就远走高飞,娶一个平平常常心不高气不傲的女人,一心想过小日子没见过世面的那种,与世无争地过上一辈子。男人总是栽了跟头后才能意识到平常女人的好,风光的时候,恐怕想不到这一层。
   索江不停地从后视镜中看余松海。余松海歪着头,在后座上摇摇晃晃,更像一个醉鬼而不是尸体。索江想,要不要把他扔到荒野之地去呢?随即他否定了这个方案。这太自欺欺人了,警察很容易就会找到自己。
   正胡思乱想,前面封闭的收费站到了。路障摆在眼前,索江没了招,只好掉头往回开。
   就这样,连续开了几个来回,只希望余松海能醒过来,可他就是一直不醒。
   索江打电话,找到朋友,说想借车用几天。“我的车坏了,必须修,可我得出趟门,一周回来。”
   朋友就是朋友,磕巴没打就答应了。
   索江主意打定,径直把自己的宝马车开进城,开回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他一直往下开着,到了最底下的B3层,把车停在一个角落里。
   既然余松海不醒,那他就只能跑。他想,这辆车停在这,也许半个月都没人看得见,运气好的话一两年也没人过来看一眼。而他,可以开朋友的车到另外一个城市,出境,远走高飞,这只需要几天的时间。
   至于余松海,就让他在车里躺着吧,拿宝马当棺材,已经是相当抬举他了。
   想到这里,索江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这一看吓了一跳。后座上的余松海居然换了个姿势。
   索江下车,到后备箱里取出千斤顶,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小心地拉开汽车后门,低声叫:“姓余的,你丫醒醒。”
   余松海没有反应。索江想,应该捅捅他。
   他不敢直接用手,因为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是人是鬼。他只好吃力地用千斤顶碰碰余松海的腿。
   千斤顶“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在寂静的停车场里,声音格外响亮。
  
   李蔚回家了。这个小屋子她已经不敢面对,可是,除了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她把所有床单、被罩都换下来。还有那些画架、画布、画笔、小刀、颜料,统统塞到一个大口袋里。她不要这些,似乎这样就能和过去一刀两断。
   然后,她累了,趴在桌子上,脑子却是乱的。一切都突如其来,她适应不了。
   她甚至很奇怪地在想,因为这场流行病,这个城市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暴露出来了?想必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一定有无数的人像她这样心乱如麻吧?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实在是太疲惫。
   她梦见了鲍珞奇,鲍珞奇正微笑地看着她,嘴巴动着,好像是要和她商量暑假里去哪里玩。她满心喜悦,正要说话,就看见鲍珞奇脸色一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鲍珞奇的老婆回来了。这个女人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李蔚看不见她的脸,她努力想解释什么,却出不了声。
   一把刀子向她的胸口插过来。她想叫鲍珞奇救自己,可是鲍珞奇却拼命地躲到她的身后,任凭利刃把她刺穿。
   李蔚一个机灵醒过来,浑身是冰凉的汗。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摸索到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午夜两点多。
   李蔚害怕了,平时自己住这里,从来没感觉害怕过,可现在不一样。她觉得鲍珞奇的眼睛,一直在屋子里盯着自己。她想去开灯,按下了开关,灯却不亮。
   她想起来了,电卡应该去银行充电。但这几天,没有银行开门。
   她不敢再一个人呆下去,必须找一个救星来。她翻手机,最近的来电是路谦谦,她略微迟疑一下,就把电话拨了出去。
   既然要找一个男人来陪,还是小孩更安全些。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6

 二十五
  
   路谦谦来了,他认为李蔚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他爸爸喝得烂醉如泥,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他找出外套穿上,走到街边。没有公共汽车,他摸了摸兜里不多的钱,招手打车。
   半个小时后,他敲响了李蔚的门。李蔚打开门,看着他,说:“对不起,没有电了,我害怕,才叫你来。”
   屋子里很黑,李蔚拉着路谦谦的手,才让他不至于碰到椅子板凳。路谦谦在椅子上坐下,李蔚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路谦谦问:“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也是要死的,每个人都是会死的。”李蔚说,“可我不知道在死之前还能做些什么。我心里很空,什么依靠都没有了。我妈妈不给我打电话,她一定是伤心透了。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吗?这种病是上天安排专门来惩戒人类的。人们以爱为名,做了太多过分的事情。我想,报应终于来了。”
   路谦谦没听太懂,只是安慰李蔚说:“你别太想不开,你又不是坏人。”
   “我怎么不是坏人了?”李蔚说,“我因为和鲍珞奇在一起,当了班干部,我接受了他的金钱,花他的钱和他一起旅游,我明知道他有老婆还是不可遏制地和他上床。我以为这是爱,可这不是。我爱一个人太容易,居然看不清楚这是一种交易。”
   “那也不一定。”路谦谦是中学生,看见李蔚难过,倒把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开始劝慰她,“你别怀疑自己的人品。有时候人觉得自己是坏的,那他就会变成坏人;要是一直觉得自己好,就能成为好人。”
   “不对。人是好是坏,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别人说了算。你看,满大街人都在骂我是个烂货。”
   “我不觉得。我觉得你人还行。你知道苦了,会自责。”路谦谦坚持道。
   李蔚死死盯住路谦谦,黑暗中那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孩子是善良的,纯洁的像纸,可惜,他的嘴太甜,几年之内他就会变成一个沦丧的家伙。人坚持纯洁很难,想堕落非常容易。
   但不管怎么说,路谦谦还是让自己放松了下来。李蔚说:“你就在那儿坐着,累了就趴桌子上睡会好吗?”
   “好。”路谦谦和气地说。
   李蔚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就这么看着路谦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更久,李蔚突然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手在自己的身上乱摸,沉重急促的呼吸,让她脸上发烫。她刚开始错觉是鲍珞奇,还哼了一声,猛然间觉出不对来,睁开眼睛,是路谦谦跑到自己的床上来了。
   李蔚凶狠地挣扎起来,一脚蹬在路谦谦的身上。路谦谦完全没有防备,突然受力,人就像飞似的,一下子坐在地上,脑袋“砰”地撞到凳子上,眼前金星乱冒。
   “干什么你?”李蔚厉声问道。
   路谦谦捂着脑袋,疼得直呲牙。他解释:“我只是困了,就想和你挤一挤。我不是故意的。”
   李蔚看着路谦谦,心里有点内疚。她从床上下来,蹲在那里往路谦谦脑袋上吹吹气:“破了没有?”
   破倒是没破,起个大包是肯定的了。李蔚帮他揉着,觉得自己半夜把人家叫来,还踹了人家,就更过意不去,说:“这样吧,你去床上睡,我趴桌子上睡,其实我也不困了。”
   路谦谦没吭声。李蔚把他扶起来,搀到床上去。路谦谦躺下,就势把李蔚往怀里拉,一边拉还一边说:“姐姐,我喜欢你。”
   李蔚在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她得承认,自己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家伙。但最后她还是拼命挣脱了。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问:“你不怕死吗?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路谦谦更正:“不是喜欢,是爱。”
   “你知道我是谁你就说爱?少年轻狂!”李蔚回到凳子边,“不懂就不要乱说。乱说乱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谁不是从不懂到懂的?”路谦谦不服气,坐起来争辩,“你就保证你第一次就懂啊?那你倒是说说,爱是什么样的?”
   李蔚被问住,说不出来。
   “你说不出来,你也不懂。”路谦谦说,“我告诉你,我愿意为你冒险,我就是像鲍珞奇那样我也愿意。你说这算爱吗?”
   李蔚冷笑道:“那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我可不想像你妈妈那样死去。”
   路谦谦哭了,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又疼又伤心。
   李蔚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小家伙。过了半天她才说:“你走吧。你要愿意,就加我的QQ号吧。”
   那天天快亮的时候,路谦谦是走回自己家中的。他一手捂着头上的包一手在兜里攥着纸条,上面是李蔚的QQ号码。他的心里又酸又甜,他越走就越觉得,李蔚真是个挺好的女人。尽管她对自己拳打脚踢,可他还是喜欢。
  
   整个晚上,赵妍都在网上。她在琢磨鲍珞奇给了她什么信息。她认为,鲍珞奇是让她去开李蔚的电子信箱,密码是3726。于是她上了很多网,每个网都找那个liwei的信箱,都试那个号码,可惜没有一个能打开。
   她不死心,又开始在liwei后面加后缀,比如0001,比如3726,试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收获。她不是个网络高手,做这些很吃力,弄得浑身是汗,眼睛都涩了,可还是不行。
  赵妍气馁了,对着屏幕啪嗒啪嗒掉眼泪,觉得自己真是命苦。为什么对自己一向很好的丈夫,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本来过得好好的生活,会变得如此凌乱不堪?为什么丈夫明明有留给自己的东西,却要用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要是解不开这个谜,自己今后又该怎么生活下去?难道要从国外锦衣玉食的环境中回来,当一名悲伤穷困的寡妇?
   就算自己能接受这一切,那孩子呢?中断在外国的学业,回来上这里的破学校吗?这绝对不行,甚至不可想像。
   赵妍想,天亮还得去找鲍珞奇。就算是为了儿子,也得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出更多的话来。
   她失望地关掉电脑,想小睡一会儿,可这个时候电话来了。
   电话是防疫中心打来的,内容只有一个,尽快赶来,因为鲍珞奇的病情在急剧恶化之中。“我们已经快顶不住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7

二十六
  
  赵妍赶到防疫中心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很多人都围在病房里,做最后的努力。但这努力是徒劳的,因为冰水只能降温,却不能遏止病情的恶化。鲍珞奇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形,扭曲得就像一只被炙烤的秋虫,皮肤已经变成深深的古铜色,骨骼在皮下支棱着,仿佛架好的柴禾。赵妍分开众人,跪到了鲍珞奇的身前,拉着鲍珞奇的手呼唤:“老鲍,老鲍,你还能说话吗?”
  鲍珞奇的嘴里含混地呜呜着,嘴里流出白沫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她的话。赵妍哭了,这回真是急哭的。她一边伸手抹着他的嘴角,一边念叨着:“你再跟我说说话啊,你到底让我找什么?”
  鲍珞奇这回可能是听清楚了,他吃力地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赵妍死死地盯着那张焦枯的嘴,先是圆形,然后又是长形。
  没容赵妍细想,医生就过来扶她:“请你站远一点吧。这样很危险。”
  赵妍争脱着:“不,你让我再陪他一会儿。”
  几个医生一起上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强行把她架到了一米开外。
  鲍珞奇扭过脸来,他的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赵妍似乎从来没见过鲍珞奇的眼睛这么清澈。这清澈很快就变成火红,一缕清烟从他的身上袅袅升起,肚子里发出 “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的身体开始向空中弯曲,成为一个拱型,接着火苗就开始窜出来,焦糊的味道弥漫开,好象谁家的厨房烧糊了排骨。
  有护士想用灭火器喷向鲍珞奇,却被赵妍制止。赵妍说:“就让他烧吧。”
  眼泪重新落下来,这回赵妍是真的伤心了。她的丈夫正在离她远去,她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去国外?如果能在家看着鲍珞奇,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燃烧的火焰并不大,但却燃烧得很彻底,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留下,床上聚积了一个人形的灰堆。整个过程都有人在录象,这是非常宝贵的人体自燃资料,也算是鲍珞奇最后为大家做了把贡献。
  有人过来劝赵妍节哀,问赵妍是否需要帮助。赵妍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有点恍惚了。
  
  黄家宝和邹放也被叫来做观察了,他们一直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鲍珞奇化为灰烬。黄家宝一个劲儿地叹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救病人于水火,多少有些内疚。邹放却显得若有所思。
  “你想什么呢?”黄家宝问。
  邹放说:“我记得以前我曾经出过一个现场,一名男子也是这样烧成了灰,烧得很彻底。当时的结论是自焚,但我一直有许多解不开的谜团,比如人烧成那样,附近却找不到装酒精或者汽油的容器,那么怎么会燃烧得这么彻底呢?还有,他身下的床单,只有焦糊的痕迹,却没有跟着一起燃烧。当时真把我给想糊涂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黄家宝问。
  “也就是一个月左右吧。”邹放说,“可惜这个人的骨灰已经被处理掉了。我想,他才应该是我们这个城市第一个发病的男性。他叫什么来着,好象叫余松涛吧?是个时尚杂志的编辑。”
  “这件事真的应该跟领导说说。骨灰没了,当时的照片和尸检报告还在吧?你应该去争取一下,没准这个病就能用你的名字命名。”
  “别了。我可不想靠这个名垂史册。”
  两个人正开着玩笑,卫生局的代理局长,那个花白头发走到他们面前说:“我有话跟你们讲。”
  他们来到院子里。花白头发严肃地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已经确认,这次疾病的流行不是传染性的,而是病人自发的。既然有了这样的结论,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节约开支,卫生局会同有关部门进行了商讨,认为可以暂时解除对病人的隔离。从明天开始,格莱美大道的隔离医院可以撤除了,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黄医生,我们还在为你申请表彰,这一次多亏了你挺身而出,我们才不至于更加被动。”
  黄家宝笑了,倒没有感觉轻松,而是觉得有些疲惫。
  他说:“那我还是赶紧回去,安排一下病人的疏散吧。”
  “我们可以另行安排人去,你现在就能休假一周。回来你再参加疫苗的研究。”花白头发大方地说。
  “我还是回去吧,有始有终。”黄家宝说,“再说一些病人,我还得亲自给些交代。”
  花白头发想了想说:“也好,注意身体。休假的时候生活要检点,你是这方面的权威,千万不要把自己也烧着了,这样我们没法和人民解释。”
  黄家宝和邹放上了车。黄家宝问邹放:“要不要先送你回局里?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邹放笑:“你和我说实话,你干吗非得回格莱美大道?”
  黄家宝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要是不明说,回头我就约那个美女吃饭了。”邹放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你?”黄家宝打量着他,“你就不怕把自己点了?”
  
  和索江的联系已经完全中断了,原来是麦丽没有充电器,现在充电器买来了,索江却不见了。
  麦丽对颜婉说:“你去找找索江吧。”
  颜婉苦笑:“我没法去,我现在已经是身无分文,只能在这里跟着你混饭吃。我已经很久没接活了。只有在衣食无忧的状况下,人们才需要花瓶。可现在,就算最有钱的人,也觉得自身难保。再说,我也不想去找他。”
  “他挺不错的,又有钱又英俊又待人专一,难得啊。我是残了,所以就先想着你了,肥水不能流外人田。”
  “你别说这个了。你没见到现在他的样子,他已经变了。很难说他还是不是你说的那样。”颜婉说,“安心养病吧,你还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正说着话,黄家宝进来了。奇怪的是他没了以往那种沉静的样子,倒有些心神不宁。
  他定了定神,说:“明天麦丽可以转院了,回城里去住院吧。”
  这个消息很突然,麦丽和颜婉互相看了看。旁边的韩阿姨突然说:“那是不是我们自己要支付住院费用了?”
  “这个我还不知道,组织上还没说法呢。怎么你们有困难吗?”黄家宝问。其实他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他在想,怎么才能约上颜婉。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28

二十七
  
  韩阿姨是一个冷淡的人,但也是一个老辣的人,她看出来黄家宝想干什么,她也知道麦丽最需要什么。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但治疗不能半途而废。问题是现在索江没有消息,如果真的要钱,那她和麦丽只能离开医院,甚至不能去以前养病的公寓。她认为颜婉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一张好牌。
   她说:“我们需要找到索江。”
   黄家宝这才醒悟过来,没有索江,麦丽她们就等于陷入困境。黄家宝说:“这好办。邹医生本人就在公安局工作,我们请他帮忙,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找人。”
   话题扯到这儿,黄家宝心里也有些纳闷,索江去哪儿了?他这么爱他的女朋友,现在医院不封锁了,颜婉都能找来,他倒不知所终了。也许是变心了吧,谁愿意把一个浑身瘫软还少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带回家呢?
   黄家宝正要走神,韩阿姨又说话了:“黄医生真是难得的大好人,将来谁要是嫁了黄医生,肯定是有福气的。是吧颜小姐?”
   颜婉完全没有料到韩阿姨会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一下子红了脸。韩阿姨说:“颜小姐,我倒是建议,你跟黄医生商量一下,可以让他安排你做护工,就算帮麦丽吧,也是自己积德。”
   颜婉说:“可是麦丽有你照顾啊。”
  黄家宝已经是喜上眉梢,他万没想到韩阿姨突然间帮了自己这么大个忙,要是医患关系都是这样该多好。他赶紧接口说:“颜婉你就留在医院里,现在病人多,缺人手,你就帮我吧。这事我跟医院的领导说说,先暂时这么干,等麦丽病好了,疫情完全解除了,人们又需要拍模特了,你还可以干回本行。”
   他心里却在想,最好不要回江湖上混了。模特这行当,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啊。
   麦丽也完全没料到这一出。她还满心想撮合索江和颜婉呢,谁知道韩阿姨自作主张,把颜婉这么容易地发给了黄家宝。她看着韩阿姨,不知道说什么好。韩阿姨捏捏她的手,意思是让她别说话。
   “就这么定了。”黄家宝对颜婉说,“下午我事情特别多,这样吧,晚上我们找地方吃顿饭,我把需要做的工作交代给你。我忙完的时候,就过来叫你。”
  
   黄家宝兴高采烈走出来,等在外面的邹放一看他脸色,知道得手了,就说:“恭喜。”
   黄家宝赶紧遮掩:“我不是为自己的事,我是看麦丽情况在好转,为这事高兴。我觉得咱们寻找疫苗,希望可能在麦丽身上。”
   黄家宝把经过跟邹放说了,邹放沉下了脸,想了一会儿才说:“这个韩阿姨不简单啊。别看她只是个保姆,可我觉得她是个能控制局面的人。”
   “也许吧。在大户人家浸淫得久了,多少会耳濡目染。”黄家宝还沉浸在得意之中,他猛然想起韩阿姨的话,就说:“邹放,你让你的警察同事帮着找找索江,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点事不算麻烦吧?”
   邹放笑笑:“他们是在找索江呢。他们在索江租住的公寓地下停车场里看见了索江的车。”
   “那人呢?”黄家宝问。
   “失踪了。”邹放换了严肃的口气说,“这事你现在还不能和颜婉、韩阿姨、麦丽提。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一会儿车就来接我去出现场。索江的车后座上,有一具尸体。”
   黄家宝吓了一跳。
   “你帮我看好这几个人,有什么异常,比如接到索江的电话短信什么的,要告诉我。”邹放刚说完,已经有警笛在医院的门口响起,接他的车到了。
   黄家宝遗憾地说:“本来我是想留你一起研究疫苗的。”
   邹放又笑了:“成,我办完事就回来。”
  
   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这些日子没人管理,所以载着尸体的车停在角落里,应该会很久不被发现。
   但想到没人管的不仅仅是索江,还有一些小偷。平时他们只偷些桑塔纳捷达富康什么的,一方面是这样的中档车好销赃,另一方面是因为好车舍得下本,都停在很贵的停车场里,偷起来很麻烦。
   但瘟疫来了,小偷们的黄金周也就到了,就有两个家伙摸到了停车场。索江是半夜才离开,他们是早晨大摇大摆地进来,开始在地下各个楼层巡视,居然就看上了这辆宝马。
   因为它停得太隐秘了,想必主人不会马上回来,估计是逃难去了。这车就是为了被偷准备的。
   几个人围着车转了转,都很满意。于是就动手,用万能钥匙开门,警报器响也不怕,他们都侦察过了,这么深的地下没人管。
   车门打开,性急的家伙先钻进去,“哎呀”一声,一个跟头就跌了出来。
   后座上居然端正坐了一个人,满脸是血,眼睛还睁着。
   几个人什么都顾不得了,扔下家伙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想,看来世界上就没有这么好的事,车里不放个死人,谁会把车停在角落里啊。
   也是活该倒霉,跑到地上,正好保安恢复上班,正在那排队听领导训话。一看从车库出来这么几个神色慌张的家伙,当场就按住了。
   然后就报警。邹放赶到的时候,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
   先到现场的警察把情况跟邹放说了说,邹放就下去看。一看见尸体邹放就是一愣,因为他以前看见过余松涛的照片。
   怎么这家伙把自己烧死后又活过来,然后又跑到这里,重新死了一遍?
   这样的现场其实不难解释,有人先把死者掐成昏迷,后来死者苏醒过来,接着又被钝器击打。真正的致命伤,就是那个扔在地上的笨重千斤顶造成的。
   在邹放到来之前,警察们就查清了车的主人是索江。车里、千斤顶、尸体上遍布手印,如果是索江的,那他就是重大犯罪嫌疑人。
   邹放边察看边叹气,索江不是个杀人的行家,他一定是临时起意才动杀机的。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30

二十八
  
  索江在凌晨打了朋友的电话,让他把车钥匙送到楼下来,顺便再带两件衣服。索江的衣服上溅满了肮脏的血,所以他把衣服扔了,只穿了件衬衣。朋友在梦中惊醒,看到索江这个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有急事,车又丢了。”他拿了车钥匙和衣服,扭头就走。
  高速公路是不能再上了,只好走国道,国道不收钱,路障也撤得早,天亮的时候,索江已经开出了市境。他打算去最近城市的飞机场,买张机票,飞到遥远的城市,隐姓埋名先过一段再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来不及有什么系统的想法。
  他在昨天下午就后悔了,拉着余松海到处跑,希望他能活回来。但他回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绝望了。他本来的打算是弃车逃跑,可他突然又发现,余松海好象又换了个姿势。他用千斤顶捅了捅余松海,如果他能活着,那就一切好商量。
  余松海一动不动,可又好象没有僵硬。索江的希望似乎又大了点,他试着用手去摇余松海的肩膀。
  余松海被动地晃悠着,似乎在等着索江离他更近点。
  索江低声地喊:“姓余的,你醒醒。”他的手开始凑到余松海的脸上,轻轻拍打。
  余松海的眼睛猛然睁开了,还没容索江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已经牢牢掐在索江的脖子上。索江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前金星乱冒,可手臂却已经使不上劲。他感觉自己就要爆炸了,慢慢一片血红遮住了双眼,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车门却关得严实,沾满了血的千斤顶在他手边。他拼命爬起来,往车里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余松海头靠在玻璃上,满脸鲜血,脑浆迸裂。这回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索江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真正逃出了这座城市,索江就开始琢磨这件事。自己怎么就没一点印象把余松海打死了呢?也许是自己被掐急了,在失去意识之前抡起了千斤顶?也许是自己打了余松海,但却被他掐得失去了记忆?可是不对啊,那为什么车门是关着的?
  这真是太乱了。索江难以再思考下去,他现在想找个隐秘的地方睡一觉,又想以最快速度跑到最远。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好象现在喘气还不均匀,脑子也开不够转儿。
  
  赵妍花了很长时间照镜子,她把嘴先变成圆形,再变成长形,想看看这样到底能说出什么词儿来。
  我爱你?我恨你?我对不起你?应该都不是。也许是个地名吧?巴黎?布鲁塞尔?也不像。鲍珞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过香港。
  赵妍最不擅长猜谜,可这个谜她必须猜出来,还必须得猜对。
  她又联想到邮箱、3726和李蔚,看着镜子,告戒自己:不要慌,千万不要慌,已经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近了。
  想了半天,赵妍突然眼睛一亮——不一定电脑里才有邮箱啊,邮局里也会有邮箱,而且邮局的发音也和口型吻合,就是邮局。如果邮局里有一个3726号邮箱,那么就是用李蔚的名字登记的,或者就是把钥匙交给了李蔚。
  想到这里,赵妍已经是豁然开朗。隔着两条街,就有一个邮局,她决定天亮就去试试运气。
  
  邮局里人不多,有几个人都是取从外地寄来的包裹的。人们病急乱投医,不知道谁说的板蓝根能预防肌无力,所以有大量的板蓝根从外地发过来,卖药材的人又发财了。
  赵妍一进门就看到沿着墙一溜,摆着不锈钢的柜子,说是柜子,其实是一个个抽屉,很像中药房的药柜,不同的是这些抽屉上有锁,有编号,赵妍不费力气,就找到了3726号。
  她沉着地走到柜台前,对工作人员说:“我是3726号邮箱的主人,我把钥匙弄丢了,能帮我打开吗?”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问:“请问你邮箱是用什么名字登记的?”
  赵妍乍着胆子说:“李蔚。”
  工作人员在电脑里查来查去,又问:“你带了登记人的身份证了吗?”
  这把赵妍难住了,她只好说:“没有。可我的确有急事。”
  “对不起,必须有身份证我们才能办理开启邮箱。”工作人员往后一靠,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她。
  赵妍叹了口气,看来只好去找李蔚了。不想面对,不愿面对,甚至不敢面对,但最后毕竟还得面对。命运就是这样。她曾经想过好多遍要撕烂李蔚这个小妖精的脸,可现在,她没准还得去央求李蔚了。这叫什么事儿!
  赵妍怏怏地回到家中,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找到李蔚,怎么向她开口,她要是拒绝又该怎么办。走到自己家楼下,突然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正站在楼门口。有人看见了她,就快步走上前问:“请问你是叫赵妍吗?”
  赵妍木然地点点头。
  “我们是检察院的。”一个人说,“我们接到了大量的群众举报,反映鲍珞奇索要和收受贿赂的问题,所以我们想请你走一趟,协助我们正在进行的调查。”
  “我并不知道什么。”赵妍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外,回来也是因为他病危。”
  “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我们来找你,只不过是想让你配合一下,说一说你知道的情况。”检查官和蔼地说,“毕竟你是他的妻子。”
  赵妍叹了口气。她想,出来混是毕竟要还的,只不过现在让她为鲍珞奇还债,真是太快了一点。
  “他人都死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意义吗?”赵妍问。
  “当然有意义,该追回的还得追回呢。再说市里领导已经做出指示,要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情,依法办理。”
  赵妍还能说什么呢?她看了一眼鲍珞奇和她住过的这个小楼。完全能想得出,这个家将像大观园一样,被抄成个底朝天。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31

二十九
  
   路谦谦走后,李蔚朦胧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被手机短信吵醒,看看表,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
   短信是路谦谦发来的,一句话:“你上网吗?”
   李蔚看看外面,阳光很好,这孩子陷入情网了。她回:“我先去买电。”
   路谦谦很乖地“嗯”了一声。
  街上的人群,脸色依旧是阴沉的,李蔚走着走着,突然有些奇怪,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个苍老的城市里。周围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互相搀扶着,还聊着天,有人在阳光下哭泣。也许这种时候,只有老年人出来才是安全的,没有顾忌的吧?他们已经看透了,爱与不爱都不是那么重要。而他们的孩子,正蜷缩在房屋中,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银行里也一样,大多是老人,来取退休金,来交水电费,顺便看看医疗保险的存折上还有多少钱。没人再抢着大笔买国债基金了,大家发财在其次,安全最重要。
  一路上,路谦谦不时发来短信,有事没事地东拉西扯。李蔚感到好笑。不久前,自己还在为了鲍珞奇要死要活,觉得没了他生命没法继续,闹出了天翻地覆的后果,但现在,却可能陷入另外一场情感中。所以,什么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都是靠不住的,世事多变,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在谁的怀中。以前人们管这叫浪漫,现在人们管这叫玩命。
   当然,李蔚不会再轻易把自己交出去,她倒要看看,路谦谦这个小鬼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在精神压力太大的时候,路谦谦是个不错的减压阀。
  
   路谦谦是个很有个性的家伙,李蔚一上线就被逗乐了,他的QQ签名档上写着:“别跟我狂,容易死亡;别跟我扯,容易起摺;别跟我猖,容易受伤;别跟我吹,容易起灰;别跟我玩,容易生小孩。”这小崽子,也不知道是从哪抄来的。
   路谦谦上来就说:“我喜欢你。”
   李蔚问:“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我不知道,我有这种感觉,我和你在一块我高兴,心里踏实。我回来后就没睡,我就这么一直在网上等你。”
   “你妈妈才死了几天,你就知道高兴了?”李蔚残酷地问。
   “我不想和你拐弯。”路谦谦打字的速度很快,“我要和你视频。你不是也想看看我吗?”
   一股强烈的刺激感涌上李蔚心头。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拒绝这一切的,可她居然答应了。
   李蔚看到了年轻的强壮的肌肤,看到了刚刚长出胡须的脸。这个初次见面时让她感觉忧伤沉静的少年,居然像个老手一样在撩拨她。每个人都有另外一面,家长和老师不会知道,朋友和同学不会知道,有时候连自己也不会知道。
   李蔚有点头晕。她站起来,倒了杯水,坐下,然后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别人这样。”
  
   黄家宝难得有这样轻松的下午。他和同事一起把大堆的临床资料分类整理好,看着工人装箱,拍拍手,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他决定去找颜婉,他的脚步轻快,嘴里还不自觉地哼着小曲儿。控制疾病查找病因这件事,虽然还糊涂着,但效果还是好的。下面要做的,其实就是找出疫苗来,要是有了疫苗,黄家宝还怕什么啊?什么都不怕了。
   黄家宝有直觉,疫苗这件事情,就要从麦丽身上入手,因为她是唯一在好起来的人。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麦丽的病房,颜婉和韩阿姨正在门口坐着聊天,看见他来了,就站起来。
   黄家宝就问:“麦丽现在怎么样?”
   “睡了。”颜婉说,“没什么不正常,就是有些累了。”
   “让她好好休息吧。病人能休息,就说明她能恢复体力。”黄家宝说,“颜小姐,我们去谈谈下一步怎么做吧。”
   颜婉有点不好意思,看韩阿姨。韩阿姨说:“你去吧,这里有我应该没问题。”
   黄家宝心里挺感激韩阿姨,什么都顺着他说。
   韩阿姨却并没有看他,别过脸去,依旧表情木然。
  
  虽然是高档住宅区,但因为远离城市,所以周围没什么饭馆,更不可能有水煮鱼。唯一能坐一坐的地方,就是格莱美大道门口的一个临时开张的无照小饭馆。前几天聚集在这里的病人家属太多,吃喝是个问题,就有人自告奋勇把空着的售楼处租下来,开了个卖米饭炒菜的门面,几天之内就赚了不少钱。后来家属们散去,这里就又门庭冷落。医生们更习惯在里面的食堂里吃饭。
   颜婉和黄家宝走进来,找了靠窗的座位,虽然靠窗,却是一张折叠桌,一切都显得那么仓皇。点了两个菜,黄家宝就问:“你观察了没有,麦丽和别的病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颜婉就是一愣,她没想到黄家宝先提起这个。她含糊地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吧?别人吃什么她吃什么,唯一不同的是她少了一只眼睛。难道还有什么吗?”
   黄家宝提醒说:“根据我的看法,她们两个之间肯定有什么秘密。你想,这么多病人,大家都是病情恶化,我们医生能做的,只是尽量延缓这个恶化的过程,可只有麦丽不同。她是唯一一个在好转的人。这里面难道没有蹊跷吗?”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麦丽和韩阿姨呢?”颜婉问。
   “我是会问她们。只是,这个秘密,也许连韩阿姨自己都不清楚,她们也许是无意中做了什么。或者,她们知道这个秘密,只是不想告诉我。总之,我得等到更有把握的时候再去问。”
   “你的意思,这就是我的工作吧?”
   “没错。这工作很重要,治病救人啊。要是大多数病人都好了,那么颜小姐算是干了件大好事。”
   颜婉点头:“这个没问题。”
   菜上来了,黄家宝礼貌地让着颜婉,然后改变了话题:“颜小姐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还有别叫我颜小姐。只有韩阿姨这么叫我,你就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黄家宝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互相了解一下,相处一下?”
   颜婉的脸红了:“没想到黄医生是个这么直爽的人。”
   “别叫我黄医生,就直接叫我黄家宝。”黄家宝说,“我想过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先感觉一下子嘛,等疫苗研究出来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黄家宝的口气让颜婉感到可笑。她问:“为什么要等到疫苗研究出来?”
   “因为那样是最保险的,不用再判断对方爱不爱自己了,我们有了疫苗啊。”黄家宝想着词儿说,他尽量不让颜婉听出来,他怕死,怕被传染上自燃的怪毛病。
   可颜婉是聪明人,她已经听出来黄家宝什么意思了。

anyway 发表于 2007-6-16 18:41

三十
  
   颜婉只是淡淡地说:“黄家宝医生,我还没有答应你,和你有什么进展呢。我不喜欢结婚是有条件的,哪怕这条件只是一个疫苗。你就对自己的感情那么没有把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别介意。”黄家宝觉出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颜婉笑了:“万一什么呀?万一你不是真心?万一我别有所图?”
   “其实这疫苗和安全套是一个意思。”黄家宝汗都下来了,“这并不能代表我们对对方不信任吧?可是万一哪一个有点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呢?安全点小心点总没有坏处。”
  颜婉几乎被黄家宝逗得笑弯腰了。颜婉说:“黄家宝医生,我还没有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你知道吗?比如我现在不爱你,可也许有一天我爱上你了,或者我现在爱上你了,有一天又会讨厌你。你说得对,很多变化,也许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呢。你的意思是说,不管爱还是不爱,有了疫苗,就万无一失?情人和夫妻上床之前先打针?”
   黄家宝没词儿了,过了半天才说:“我其实是怕死。”
   “这还差不多,直说不结了?”颜婉忍住自己的笑,说,“好吧,我答应你,好好观察一下麦丽和韩阿姨。你记住,不是为了我们两个,是为了造福全城的人。”
   “好好,你怎么想都行。”黄家宝没想到颜婉这么厉害,他刚才的那点闲情逸致全都没了,只想着快点结束这次谈话。
  
   李蔚在屏幕前,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她没想到远程的视频激情这么让人迷醉,怪不得现在的孩子都那么爱上网呢。
   那边的路谦谦显然已经累了。他说:“我好困,想去睡一会儿。”
   “不行,我还不困呢。”李蔚逗他,“你不能把我甩在半道上。”
   “真的不行了。我爸爸就要回来了,他看到我这样子不把我打个半死啊?”路谦谦说,“要不你等会儿,等半夜我去找你?”
   “不。”李蔚警觉起来,“你不能来,来了我也不会给你开门。”
   李蔚很清楚,自己只是寂寞,只是想拿这个男孩来打发时间,回避现实,她可真的不想和路谦谦搞到一块去。更何况,鲍珞奇前车之鉴,要是随便让这个小孩儿上了自己的床,闹不好命都会没了。
   心思一动,想到鲍珞奇,李蔚的情绪低落下来,她“啪”地关了电脑,重新缩回到床上去。
   路谦谦发来短信:“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李蔚没理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脚步声,上楼,越来越近,走到李蔚的门前,敲门。居然是找自己的。
   李蔚从猫眼里往外看,是一个憔悴的女人,不认识。
   李蔚问:“你找谁?”
   “我找李蔚。”女人说,“我是鲍珞奇的太太,我叫赵妍。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李蔚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不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想一想,关着门不见也不好,于是把门打开,却没有往里让的意思。
   门开了,两个女人互相打量着。赵妍满脸疲惫,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没少哭。看到李蔚,也是恍然明白的眼神,原来鲍珞奇迷的,就是这样一个小狐狸精。
   李蔚先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赵妍立刻回过神来,说:“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谈。你能让我进去吗?”
   李蔚迟疑了一下,还是侧了身。赵妍走进屋子,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鼻子。屋子里显得相当凌乱,被子没有叠,衣服放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女孩子的内衣,就胡乱地扔在电脑桌和椅子下面。
   她站在屋子中央,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李蔚把床上的东西堆到一旁,说:“你坐这儿吧。我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没怎么收拾。”
   赵妍缓缓地坐下来。床很软,这就是鲍珞奇和李蔚睡过的床。
   李蔚站在她对面:“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赵妍考虑了一下怎么开口,然后说:“是这样,鲍珞奇去世之前,交代了我一件事情,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放在邮局的信箱里。但是,这信箱是用你的名字登记的,钥匙也应该在你手里。我是想来和你商量,能不能把钥匙给我,我把东西取出来。”
   李蔚听得一头雾水,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来不记得什么信箱钥匙。”
   果然是不承认。赵妍想。
   她强调:“这东西真的对我很重要,要是找不到,我和我儿子就算完了。”
   赵妍这么一说,李蔚的敌意就上来了。这是要讹人吧?李蔚坚决地说:“我已经说过,没这回事。请你走吧。”
  赵妍一下子哭出声来:“你知道吗?我拉扯着孩子在国外,全靠鲍珞奇的钱生活。可是今天,检察院的人找过我了,他们把鲍珞奇的一切财产,现金、信用卡、股票、基金,还有首饰,他收藏的名人字画……一切值钱的全都封了。你让我们母子俩怎么生活下去?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信箱里的东西。我求求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我们只需要一张回国的机票钱还不行吗?”
   赵妍伤心得说不下去了。李蔚这才感觉到,赵妍是迫不得已才来求她。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什么信箱钥匙。鲍珞奇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情。她急了,说:“你哭也没用啊,我是真的不知道。”
  
   手印,到处都是索江的手印,可是,千斤顶上,索江的手印之中,还夹杂着一个不明不白的手印,却不是索江的。
   这本来也不奇怪,有可能是工人在汽车上安放千斤顶的时候留下的。可是,让邹放脑袋变大的是,这个手印居然是余松海的。
   也许在索江抡起千斤顶的时候,余松海用手抓住了凶器?但也不对,这个手印的方向和索江手印的方向却是一致的。换句话说,这就是余松海和索江一起用劲,把千斤顶砸向了自己的脑袋。这合乎逻辑吗?
   邹放想破脑袋,就是想不明白。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智力真的在下降。
   正琢磨得绞尽脑汁,电话来了,是刑警队的同事,他们告诉邹放,索江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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