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24
人流如织的西安车站。朱古力像个大妈似的翻来覆去地叮嘱我注意事项,老鬼和波波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老鬼干脆叫他朱大婶,朱古力说你们懂什么,出外事事当心总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鬼嘻笑着说其实你就是怕猪把你的相机给弄丢了,小气鬼!朱古力哼一声,不理她。
波波问我:“你要走,小猴儿知道吗?”我摇摇头:“我没告诉他。”偷偷看眼朱古力,他目视前方好像没听见,眼皮都没眨一下。真能装……我在心里想。
离进站只有半小时了。老鬼拉着我的手使劲地眨巴眼睛,说:“猪啊,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这次绝对不该走啊。说不准等你回来了,就一切都变样了……要不你别走了吧……”
这乌鸦嘴!我甩掉她的手,说:“变样就变样了呗!我花小容从小顶天立地,怕啥!”
“你真的不怕小猴儿跟莲花……”老鬼表情贼兮兮的。
“如果真那样,说明我们缘份真的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淡淡地说。老鬼伸出大拇指:“猪,好样的!拿得起放得下,波波你得向猪学学!”
波波立马不乐意了:“我怎么放不下了啊?我除了最开始哭了那几天,后来你看我再为那贱人伤过一次心吗?哼……”
这两个又杠起来了。我看着她们闹得欢,不免也微笑,心里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这次我请假为了看老家是一个原因,逃避是不是另一个原因?我开始明白美丽为什么暑假里一直瞒着我,她知道真相对我的冲击。这事儿实在是太龌龊了……我不能原谅。谁也不能原谅。如果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要蒙受冤屈和猜疑,那么再悉心维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是莲花也不是文静,我没有那样的精力。
这候车室还是老样子。我望眼过去,找到那个寒假我和小猴儿呆过的地方,那里现在坐了一男一女,旁边还有个小女孩在吃苹果,似乎是个美满的小家庭。恍惚间仿佛看到他无可奈何地走到远处的公用电话亭,装着打电话大声说:我是monkey!又仿佛看到,他在人群里伸出手臂紧紧护着我,我的桃心表掉了,他拉住我说,不要去捡,危险……不过这么短暂的光景,仅仅过了一个春天和夏天,却仿佛往事如烟。
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白净。朱古力的手。我一惊,回过神来。想缩回手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动。朱古力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轻声说:“丫头。”
这一声丫头叫的真是暧昧……就像他叫我傻妞,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却仿佛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碰撞,很舒服。我也看着他。两个人就那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喧闹的候车室都不存在了,眼睛里只剩下彼此。这么抒情的场景,却有老鬼那只乌鸦在旁边不停地聒噪:“喂喂喂!你们搞什么!猪,回头,赶快回头啊!”
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朱古力,心里却在骂:“叫什么叫!不知道我们在对眼睛啊!我都快要赢了!”
哇……眼睛生疼。我移开视线,与此同时老鬼长叹口气:“完啦。彻底完啦。”
什么完了?我回过头,刹那间心凉了半截,被朱古力一直握着的那只手像触电般地嗖一下缩回来。额滴神啊,为啥我都没感觉到我居然和他的手一直牵了那么久?而且,而且还是在这么不应景的时候?
可不。越过老鬼和波波两张正冲我挤眉弄眼的脸,我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按道理此时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候车室的脸。小猴儿的脸。
泉水
发表于 2009-3-18 02:25
亲耐的嫩辛苦劳...先mua一个再说~~~
ps 我插队劳~~~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26
小猴儿气喘吁吁的,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看了看我,然后眼神久久地定在后面的朱古力身上。朱古力居然还冲他微微一笑,说:“幸会!”靠,幸你个头啊!咦不对啊,朱古力怎么会认识小猴儿的?
没来得及让我细想,波波迅速撞了下老鬼,然后老鬼立即上前欲把朱古力拉走,一边拉一边说:“朱帅哥,咱们去那边转转……”不想朱古力一点不给面子地拍掉她的手,说:“还转什么啊?没看马上就要进站了?”老鬼替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小猴儿笑笑,却谁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笑得勉强。他说:“小容,这是你的朋友?还好三三跑来告诉我说你请假了,还一走就是一个月。……我看天色不好,你又一贯拖拖拉拉的,肯定没带伞,就把我的给你带来了。”
他把雨伞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说:“啊……我是没带伞,不过老鬼已经给我送了一把了……”
老鬼一步上前,飞快地把她的伞抱回去,说:“没事!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我要自己留着!”
小猴儿似乎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雨伞塞到我的手里。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有点湿。“外面真下雨了?”我问。
小猴儿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我:“为什么要走?”
我扭头去看四周的人群。有些人早已注意到了我们,正目不转睛地看好戏;那边的夫妻和小姑娘已经不见了,换成了几个拖着大包行李的返乡农民工。车站的大喇叭开始响起,我说:“要进站了……”
小猴儿脸色一闪,眼睛低垂,像是在问我也像在问他自己:“为什么每逢到这个时候,你不是逃避就是离开?为什么我们始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我轻笑,“谈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还要找我最好的姐妹去验证自己的猜忌?如果你怀疑我是在利用你,如果你怀疑那天的一切都是我装的,那就是我装的好了。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认定了我花小容就是那种人,那我真没必要再跟你解释什么。”旁边老鬼却在给我拆墙:“喂猪,你跟我们解释过的!……”
晕,这个不识趣的,我瞪她一眼。小猴儿苦笑一下,说:“小容,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又说我自以为是?有点新意行不行?人潮涌向进站口,我也不再管,准备往那边走。老鬼和波波过来低声劝我:“好啦小容,都这时候了,给他个台阶下啦……”我回头看眼小猴儿,他也正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忧伤。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的心动了一下。然而,小猴儿接下来说的话却像兜头浇来的一盆凉水,把我刚刚萌动起来的心给彻底浇湿了。
他说:“花小容,你又何必找借口,把过错全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以为你的那些伎俩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文静跟我说你早就找到新男朋友了,还亲密得在街边用同一双筷子吃饭,我本来不信,而现在,我全都看到了。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还装出一幅喜欢我的样子?还是和文静说的一样,你的目的不过是打败莲花,只要目的达成你就一切无所谓了?”
他句句义正言辞,一时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刷刷刷投向我,仿佛我真的成了那个为了一己之私耍奸耍滑玩弄感情的小人。波波听不下去了,说:“猴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口一个文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花猪有过节,她的话你也信?”
小猴儿冷笑。他说:“我是不相信,可如今我亲眼见到了,我总不能不信自己的眼睛吧?”波波哑口无语。
泉水
发表于 2009-3-18 02:26
嗯 还有不多劳......我已然看完鸟......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27
我张张嘴,百口莫辩。算了,不辩解也就是了,否则只是越描越黑。看时间愈近,再不好拖延,便跟老鬼和波波道了别,看向朱古力时,只见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微微上翘,让人不能不怀疑其实他也正在看一场好戏。我心里暗骂,但相机是人家的,总不能也被骂作是过河拆桥之徒,于是也道了别。
最后走到小猴儿跟前。我说:“既然你是这么看我的……那这把雨伞,还是还给你吧。”
“不用。”小猴儿硬生生地回答。他干脆拿过那把伞,帮我塞到包里,又把拉链拉好。
“我不是要逃避,”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镇子年底就要全迁完了,那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不想到头来自己连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
小猴儿微微点头。听到我提起家乡,他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片阴郁。我看着他。“再见。”我轻声说。
“小容?”小猴儿突然在身后叫我。我下意识回头来:“什么?”
下一秒,我已经被他揽到怀中,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小猴儿已经俯身下来,不由分说粗鲁地、甚至霸道地吻住了我的唇。
天啊……
……
……
我还有意识吗?好像有,因为我似乎听见周围有人在吹口哨。我有推开小猴儿吗?好像没有,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好像那一刹那我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上帝他老人家抽走了。只有我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小猴儿的眼睛也是睁着的。但是……我们就那样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吻了半分钟,然后,他放开了我。
然后,他抬手擦了擦嘴。手背上一点若隐若现的红。大概我又把他嘴唇咬破了。
“一路顺风。”小猴儿低声说。然后回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也忍不住匝了匝嘴——舌头生疼,是不是也出血了?这王八蛋,居然敢咬老子。老鬼凑上来低声惊叫:“天啊,你们到底是在亲吻还是在打架啊?……”
我推开她们往人群里走。一闪念间好像没看到朱古力,他去哪了?老鬼和波波在身后叫:“猪,早点回来!”“猪,我们会想你的!”我真想冲回去把她俩的嘴巴堵上,他奶奶的,这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
检票,上车。所有的喧嚣都瞬时远去,我顿时身心愉悦。座位在靠窗的位置,习惯地探头向窗外看去。站台上人已慢慢稀疏,迟来的人奋力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小猴儿唇齿间的清香还在我的口中缠绕,只有舌面上那仍在隐隐的疼——在提醒着我,小猴儿的那一吻,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朱古力。他不过也是个不甘心输给别人的人,又与他声声责问的那个“我”有何不同?想及此又是一阵迷惘,难道感情真的从此只剩下输赢对错?而又谁赢了?至少目前为止,我并没看到有任何一人是那最后的赢家。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30
每幢青砖白墙的房屋……路边开有露星野花的小径……缀满沉甸甸果实的柑橘树……蔚蓝到明净的天空……我仿佛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原来这个有着最土的名字的木头镇,居然是这么美,这么美。
只可惜,再到来年春暖时,这些柑橘树已经不能再次开花了。
我也不知自己拍了多少照片,更多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别拍了,用眼睛去看吧,否则再拍多少也是无用。慢慢来到我曾经呆过的木头镇小学,远远听去便是一片书声朗朗。
一楼是一二年级的教室,我离最近的一个教室站了一会儿,听见耳边是一片童稚的清音:“鹅鹅鹅,曲项项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不由慢慢失笑。
漫长的岁月尘烟里,我仿佛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坐在教室讲台的旁边扭个不停。她问她的妈妈:“为什么他们全都要念鹅鹅鹅呢?他们都是结巴吗?……”
我静静站了许久,终于有一行泪,悄悄地滴落下来。
而那片总是开满油菜花的沙滩,我和面瓜常常逃课去看天空看星星的沙滩,在事隔多年之后,我终于又一次地躺了下去。天空浩渺,澄净高远,大片大片的云朵从眼前悠闲地掠过。往事亦如潮水。一幕幕。人生如电影,过去的便如胶片,丢了鲜艳的颜色,沉淀下来的,记忆里也是一片朦胧,隐隐绰绰。
这一年,是我刚好二十岁。我回家的第五天,便是我的生日。
我拿的朱古力的相机,很快引起了艾叔叔的好奇。那时数码相机还远远没有今天这样普及,他的好奇也没啥好奇怪的。只是他拿过去了就再舍不得放手,根本不懂却在那里大无畏地捣弄,我只好找个借口拿过来。我妈就不乐意了:“不就一个相机吗!……”我不理她。心想这也是好几千块钱的东西,万一弄坏了谁陪啊?
生日那天,我妈做了几个菜。很丰盛。一只鸡,一条鱼,还有自家腌的香肠和腊肉。还有啤酒。本来她是从来不允许我喝酒的,但今天破了例。她说:“小容,你已经二十岁了。妈也不知不觉老了……现在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又要搬迁,搬哪里现在都还不知道,真是世事无常……”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哽咽。
我心里也有些酸,还有些许的庆幸,现在还好有个男人在,否则真到搬家时,只有她一个女人,是无论如何应付不了的。而这次搬迁,对那些在这片土地居住了漫长几十年和一辈子的老人,又何尝不是更为深重的打击?
因为相机,艾叔叔对我的态度又变得分外热情起来。还不时给我夹菜。我仍然很厌恶这种虚假的热情,简单地吃了吃便放下了碗筷。我妈却说:“看艾叔叔对你这么好,你却还不改口?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改口呢?”我装作没听到,说:“我出去转转。”
一出家门才觉得透了口气,连空气都要舒爽几分。却看到一个人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面瓜?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32
我没有想到面瓜竟会真的回来,更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家门口碰到他。几年不见,他留起了长发,嘴唇上方还有细密的胡须。只有那五官的轮阔,还依稀有当年残存的影子。他定定地看了看我,说:“小容,你还是那样……更漂亮了。”
我揶揄道:“你却变多了……”想起美丽说过的话来便怒上心头,把他拖到远点的地方便开始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面瓜!你这个疯子!混蛋!你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说那句话?……”
面瓜忍受着我的暴打,眼神里满是愧疚,说:“小容,对不起,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跟你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个屁用啊?”我更愤怒,“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了,没想到你这么卑鄙!无耻!你就是八十岁的老太婆靠墙喝稀粥!”面瓜面有痛苦神色,被打得腰都弯了下来。
好容易见我停手,面瓜说:“大小姐,你打累了没?我这次回来有一周假,七天呢,你可以分批分次的打,不急……”
我没好气哼一声。见我不说话,面瓜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说:“生日快乐!看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生日,够诚意了吧?”
我狐疑地看看他,打开那个漂亮的红色盒子,是一个白色的玉坠。盒子上还有一行字,我轻轻念道:“石头记——”不由莞尔:“红楼梦啊?”
面瓜把玉坠拿出来,托在掌心对着阳光看那晶莹剔透的颜色,说:“什么红楼梦啊,我足足挑了一个下午!”
我面色一沉,递回给他:“我不要。”
面瓜叹一口气,倒是一点不急,手伸进衣服里掏掏掏又掏出一个盒子来,递给我。我诧异:“这又是什么?”
“给猴子的。也算是我对你们的赔罪。这下你总该收下了吧?”
我打开来,是个黑色的玉坠,跟刚才白色的坠子形状一样。是对情侣坠……面瓜又说:“其实那天他们都误会我了……你也知道,男人一喝多了就喝糊涂了,我把话听岔了,还以为那小子在问我爱过的第一个人是谁……我当然要说是你了……小容,我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小容,你也算是了解我的了,难道你觉得我会做出那种下作事吗?!”
我一时无语。听错了??就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不事后解释清楚?”
“我解释了啊……”面瓜耷拉着脑袋,“可那帮崽子不信……他妈的。再说我和猴子打成那样,我生气还来不及呢……我只是说我爱的第一个女人是你,就把他急成那德性,哼,以前上学时什么时候看他紧张过你啊?”
“那你也不能让他误会我啊!”我一着急,嗓门又大起来了。
“我……我后来是故意没跟他解释。”面瓜脖子一拧,“可我跟那几个小子都解释过了,他应该知道的呀!再说他也从来没来问过我,反倒是去问美丽去了。小容,没想到我一个没听清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真是……对不起!我有罪!我该死!”他冲我弯腰鞠了老大一躬,“我现在就去河边罚跑三十圈!小容,笑一个好不好?你笑起来好看。”
我看着面瓜急得上窜下跳的样子,心软了软,说:“好!如果你真去河边跑三十圈,我就原谅你!”
“好!君子一言——”
“四十匹马都难追!”两个人击掌为誓。
(142)
面瓜真的脱了外套,就穿个背心在沙滩上一圈一圈地跑。跑到我跟前时还不忘做个剪刀手的手势:“耶——!”我一边坐那儿悠闲地啃着从家里拿的苹果,一边一圈一圈地给他记数:“十二……十三……十四……”
数到二十的时候面瓜终于跑不动了,这沙地又细又软,比平地上跑起来要累得多。他气喘吁吁地一屁股瘫在地上还把自己搞成个大字形状,说:“花太后,小人实在……实在是跑不动了,您看能不能发发慈悲,把剩余的十圈给赦免喽?”
我伸腿踢踢他:“真跑不动了?行,剩下的十圈先记帐上。”
面瓜有气无力地一拱手:“谢太后……”我心中暗笑。
我也把自己弄成个大字在地上躺下来。手抓到旁边松软的沙,滑滑的细细的,很是舒服。捏一把沙在手里,捏得越紧,沙却是溢得却快。时间,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面瓜休息了一会儿。扭头看我。我也扭头看他。两个人看着对方彼此熟悉却也有点陌生的脸,不知为何竟都一时无话。
我又有一把没一把地抓沙玩,不想手一动,碰到一个暖暖的东西,是面瓜的手——他轻轻地把我抓住了。
“小容……”他轻轻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牵你的手的时候?那时候你看起来很镇定,但其实好紧张的。”
“放P——”我忍不住叫道,“谁紧张了啊?你自己才紧张呢!”
“还说不是?”面瓜笑,“当时你的手都是发抖的哦!我没好意思说……”
哼!我手一下子缩回来。面瓜又笑,“还有第一次亲吻,你说我吃了韭菜……其实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找的借口……”
“你知道?”我一下子坐起来。
“我知道。”面瓜仍然在笑,却笑得有些苦涩。“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我有些心虚地重又躺下来。当年的事面瓜居然都知道,那他也知道其实我喜欢的是小猴儿了?偷偷向他望过去,只见他收敛了笑容,脸上神情沉寂,不知道是还陷在当年那段青涩的记忆里,还是在另外想着什么心事。
“这是我送给你的戒指……”面瓜突然说。把我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小圆圈银戒指在阳光底下静静地发着白光。我说:“呃……我觉得它挺好看的,去西安的时候就戴着了。”
又是一时无话。
我耐不住沉默,忍不住又去偷偷看他。刚好面瓜也向我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视,突然他一转身,一俯身,就把我压在身下了。他撑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我被他突如即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都忘了把他踢下去。等想起来时,倒是来不及了。
心里却还是有点慌,心想莫非他是要抱当年的一吻之仇?却见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叹一口气,又从我身上滚下去了。
“喂,你干什么啊?”我气不过地踢他。
“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也来压我啊?”面瓜牵起嘴角,那笑容坏坏的,却又带有几分孩子气的顽皮。
“以为我不敢啊?”我一个翻身就坐在了他身上。面瓜装作被欺凌的小女子样,捏着嗓子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然后两个人都笑成一团。
笑闹了一会儿面瓜从衣服里掏出钱包,递给我。我惊道:“哇,你除了给我送礼物还要送我钱?”面瓜敲了我一记说:“想什么呢!我是让你看里面的照片。”
我打开钱夹,是张女生的照片,长头发,粉裙子,笑容甜美。我问:“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面瓜点头,说:“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她什么地方像你?”
我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不确定地说:“没觉得哪里像啊……哦,难道是嘴?”
面瓜收回钱包,笑了。他说:“你说对了。就是嘴。”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33
既然面瓜回来了,帮我留取记忆的人又多了一个。我们一起去了儿时玩过的每一个地方,连那棵被我捣过马蜂的老桑树都拍了照片,两个人还在那树下傻乎乎地各留了张影。在中学的教学楼后面,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面瓜很伤感:“唉,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当时自己朗读不觉得,现在再来听小弟弟小妹妹们朗读,真是……恍然若梦啊!”
面瓜的七天假期很快过去。他就要回学校去了。临走时我去送他。他问我:“小容,现在能拍照的都拍了,能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你还是继续在家里呆到一个月的假期满吗?”
我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一时神色不免有些黯然。面瓜又说:“不如你还是趁早回学校去吧?尽早和小猴儿把这事解释清楚。”
我却摇头,我说:“不了……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了,我想去深圳看看美丽。”
面瓜说:“你和猴子……”
“我只是突然很累……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我突然冲他一笑。“现在我开始相信缘份了……我和猴子这样,也许真是彼此相隔太近,反而有缘无份了。”
面瓜默然。突然他笑笑说:“真希望搬到新地方后,我家能和你家成邻居。”
我打他一拳,说:“少做梦!别忘了你还欠我十圈呢!”
面瓜深深叹一口气。他说:“小容,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们……又会成什么样子呢?”
“重来?”我失笑,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真能重来,我和小猴儿又会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了。
想了想我把那戒指取下来,说:“要不这个还是还给你吧……”看见面瓜的脸色,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面瓜说:“这戒指还是我当初从家里偷的……你留着吧。不戴了当个纪念也好。小容,要不你也送我个东西?我们在一块儿时,好像你还从没给我送过礼物呢。”
我面露难色,说:“可是现在来不及了呀……你又不早说。”
面瓜说:“没事,随便啥东西都行。我不挑。你掏掏衣服里,看看有什么?”
我浑身上下摸啊摸摸了个遍,最后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糖纸出来,苦兮兮地地递给他:“呶,这是我昨天才吃剩下的……只有这个了……”
面瓜接过糖纸展展平,还放嘴边亲了一下,说:“那好,就它了!花小容吃剩下的糖纸,比天底下的任何东西都珍贵!”
“面瓜……”我看着他,一时五味杂陈。虽然知道这也不过是句玩笑话,但眼睛不知怎么竟然有些湿了。
车来了。面瓜把糖纸小心翼翼地装进包的夹层,双手扶着我肩膀,帮我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说:“小容,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我点头,说:“你也一样。保重。”
我看着面瓜背着大包上车,他在车窗冲我挥手。再见……再见……脑海里不知不觉响起小虎队那首熟悉的歌:
请相信我们明天一定会再见
就像白云离不开蓝天
……
是的,肯定会再见的,只是再见面又会是何时呢?又在何地?总之不会是在这里。除非我们都变成虾米……
镇子上的人几乎人人见面都在说搬迁的事,甚至有几家已经在提早打包行李。学校再过半个月便要停课。商店关门,菜市歇业。那股在每个人心头萦绕的动荡之感,同样盘旋在整个木头镇的上空。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34
回家时我妈还在上课没有回来。艾叔叔看到我神情有些尴尬,说:“小容……”随即又变作热情的表情:“回来了啊?来吃个苹果吧,我去给你削……”
我狐疑地看着他,心想这么少有的热情必然有诈,果然没一会儿,他就说:“小容……刚有朋友过来玩,我就把你的相机拿出来随意摆弄了一下,不想……不想它就……”
我一下子就跳起来了,那相机不是我的啊!连忙冲进卧室找到相机,可不,连开都开不了了。这回我可真是目瞪口呆了。回去怎么向朱古力交代?这还是他刚买不到两个月的新相机……我要怎么赔给他?呆呆地看着手上那个沉默的家伙,一时竟连愤怒都忘了。
晚上艾叔叔一直脸色小心翼翼,我妈却还怪我,说谁让你把相机藏着揶着的,要是早点拿出来教你艾叔叔用了,这也不会摔坏啊?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跟她顶嘴道:“这相机又不是我的!我自己用时都小心了再小心唯恐把它弄坏!你是老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弄坏别人东西是要赔的!”
在平静了多少年之后,我和我妈,又为了一个相机,为了一个姓艾的男人吵起来了。
这个晚上我又是失眠,我在想我妈她到底是怎么了?从我爸到艾叔叔,她怎么总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之前她对我爸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他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而现在,对这个姓艾的,她却又是百依百顺唯恐拂逆了他,甚至连个理字都可以不讲了。她以前哪曾这样不明事理过?又听见他们在隔壁卧室里低声说话,还有笑声……我却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最后我妈还是私底下给了我三百块,做为修相机的费用。她说:“小容,妈老了……不像你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你不愿意叫他爸就不叫吧,妈不再勉强你了……”
我看看我妈那欲说还休的表情,心中万般感觉难以言说。所有的所有……我大约也明白。她是被我爸抛弃怕了。她过那种孤苦伶仃只能在家里一遍遍收拾锅碗瓢盘背后还要被人指指戳戳的日子,过怕了。她一直在苦苦抓着某颗能够救命的稻草不肯放手,当真正的稻草出现,她自然是再孬也要当个宝贝死死抓住,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有丝毫的松泻。
我那自小便好胜好强不肯服输的妈啊……
我很快便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南下深圳。我妈以为我是回学校,问我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我说不用了。她眼神惆怅地说等你再从西安回来时,这块地儿已经不在了哦……唉。她又说其实细细想来,人这一辈子……真没什么意思。一眨眼就过了。什么爱啊,婚姻啊……都不过脆弱得像张纸。就连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也要说搬就得搬,这人生,又有什么是可以让你自己真正控制的?咳,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听不懂。
我讷讷无言。
四线方格
发表于 2009-3-18 02:36
深圳。深圳。
据说这是让许多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那里有全国最繁华的高楼大厦,但那里也有全国最高的物价。许多人以为去了深圳就是追逐梦想的开始,包括面瓜,一提到美丽他的口气就艳羡得不得了。在他心里美丽成了我们这一代人中最成功的人,年纪轻轻便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提起来他甚至懊恼自己上了大学,他说如果不上大学,说不定他现在也和美丽一样……我心说那你又知道她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代价?好像初中时老师曾上课说过,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就好比模特光环背后的代价是节食,成功背后的代价是艰辛和努力,那我和小猴儿搞到今天这个地步,代价是什么?……一路胡思乱想。
美丽在车站接我。深圳是没有秋天的,我一下火车就只感到扑身而来的炎热。美丽在栅栏外拼命冲我挥手。我远远地给她抛了个飞吻,也不知道这么多人,她能不能看见。
“老花!老花!”美丽兴奋地直跳。“你怎么还穿个外套啊?赶紧脱了脱了,土渣渣的……”
我用力一推她的头:“说谁土呢?我哪知道深圳有这么热啊?”美丽毫不示弱地再给我推回来:“深圳都快接近赤道了能不热吗!你初中地理咋学的啊?……”两个人一见面就又杠上了。
“先带你去我家,明儿再带你去世界之窗,后天带你去大梅沙,傻样儿,没看过海吧?这次让你见识见识!唉呀我跟你说,大梅沙那边的海鲜可好吃了……”在车上美丽就跟个疯婆娘样唧呱唧呱说个不停,我连嘴都插不上。得,只好在心里悲叹,果然深圳就是深圳,到人家地界了,连说话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等她终于说完,我们已经差不多绕了半个深圳一周(我的感觉),and,终于到家了。
我问她:“哎,你说的那24小时供应的帅哥在哪儿呢?”
“帅哥?”美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呶,门口的保安,你看,人家好歹也是穿制服的,帅不帅?”
我这才知道被耍了,奶奶的,这死女人跟我玩这种花招。进门美丽就开始笑,笑得我直想掐死她。不过这房子倒布置得蛮可爱温馨,甚至还有点小资,一看就是个独身女人入住的单身公寓。看在这房子的份上,我又暂且舍不得掐了。
“哈哈这个挺可爱的啊,多少钱?”我拿着厨房里的小熊维尼调料盒,问美丽。
“唔,七十还是八十,我忘了。”美丽说。
我眼睛都瞪大了,一个调料盒八十?我冲过去敲她的脑袋:“搞错了没,这也太贵了吧?你烧钱啊?”
美丽捂着吃痛的地方,吃吃笑,却不跟我辩白了。这屋子里看来还有不少类似的奢侈品,从过道通往客厅白色的流苏珠帘,地上裁成正圆形的羊绒地毯,阳台上一看就让人想躺漂亮得要命的贵妃椅,连卫生间里毛巾的挂钩都是唐老鸭和米老鼠。我看的啧啧赞叹,说:“怪不得面瓜要羡慕你,现在连我也要羡慕你了。”
美丽却面色沉潋下来,动作娴熟地给自己点燃一支香烟,淡淡地说:“这屋里有些东西是以前那老男人留下的,有些是我自己买的。买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只有买了这些贵的,我才会更有动力去挣钱,钱是要靠挣的而不是省……”又叹口气说:“老花,你现在是被关在象牙塔里不知人间疾苦,你不明白呀!”
等等,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钱是要靠挣的而不是省……
我想起来了,这话似乎以前莲花也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