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抬头看了看,说:“你的三个小鸟全回窝了。喂!那是什么?他们当中有一个象是坐立不安。” 原来是那个印度人,窗帘上突然出现了他的侧影。他在屋内迅速来回踱步。 福尔摩斯说:“我希望见每个人一面。这可能吗?” 索姆兹说:“没有问题。这些房间是学院里最古老的,常有客人来参观。来,我亲自领你去。” 当我们敲吉尔克利斯特的屋门的时候,福尔摩斯说:“请不要通报姓名。"一个细高个、黄头发的青年开了门,当他知道我们是来参观的时候,他表示欢迎。屋内有一些罕见的中世纪室内结构,福尔摩斯对于一个结构很感兴趣,一定要画在他的笔记本上,他弄断了铅笔尖,希望向主人借一支,最后是借了一把小刀削他自己的铅笔。在印度人的房间中,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个印度人是个沉默寡言、身材矮小、长着弯勾鼻子的人。他斜眼看着我们,当福尔摩斯画完建筑结构图的时候,他显得十分高兴。我看不出福尔摩斯从这两处找到了他所查寻的线索。我们没有能够访问第三处。我们敲不开他的门,而且从门内传过来一阵责骂声,夹杂着愤怒的吼声。"我不管你是谁。去你妈的!明天就要考试了,少来打扰我!” 我们的向导气得脸都红了,一面下台阶一面说:“真是粗鲁!即使他不知道是我敲门,这样做不也太无礼了吗?在目前的情况下看来,很值得怀疑。” 福尔摩斯的回答却很奇怪。 他问:“你能告诉我他的确切身高吗?” “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我实在说不准确。他比那个印度人高一些,但是又不象吉尔克利斯特那样高。我想大约是五英尺六英寸吧。” 福尔摩斯说:“这一点很重要。那么,索姆兹先生,我祝你晚安。” 我们的当事人是又惊讶又失望,大声喊道:“天啊,福尔摩斯先生,你不会这样突然地走掉吧!你好象没有理解我的处境。明天就要考试啦!今天晚上我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试卷被人翻弄了,我就不能举行考试。一定要正视这种情况。” “事情只能达到目前这一步。我明天清早再来和你谈这件事。也许我能够告诉你怎样办。可是,你不要动什么东西,什么都不要动。” “好,就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你完全不必担忧。我们一定会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我要带走那两个黑泥球和铅笔屑。再见。” 我们走出了院子,在黑暗中又抬头看了看那几扇窗户。那个印度人仍然在屋内踱步。其他两扇窗户里已经没有灯光了。
走到大街上,福尔摩斯问:“华生,你怎样看这件事呢?这完全是个客厅中的小游戏,从三张牌中摸出一张,是不是?一定是三个人中的一个干的。你挑你的牌,你说是哪个人?” “最上面那个嘴不干净的家伙。他的品行最坏。可是那个印度人也很狡猾。为什么他总在屋内走来走去呢?” “这没有什么关系。有些人在努力记东西的时候,常常走来走去。” “他看着我们的那个样子,很奇怪。” “假如你正准备功课,第二天参加考试,每时每刻都很宝贵,这时有一群人突然找到你,你也会这样看他们的。我看这一点不能说明什么。至于那两支铅笔和两把刀子全没有问题。可是那个人我确实弄不清。” “哪一个人?” “那个仆人班尼斯特。在这件事情中他耍了什么花招呢?” “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十分诚实的人。” “我也有这种印象。这是使人不能理解的。为什么一个诚实的人——哦,这儿有一家文具店。我们从这家商店开始调查。” 城内只有四家较大的文具店,福尔摩斯到每一家文具店全拿出那几片铅笔屑,并且要付高价买同样的铅笔。四家全要给他订做一支,因为这不是一支普通尺寸的铅笔,很少有存货。我的朋友并没因此而失望,只是随便地耸一下肩,表示无可奈何罢了。 “亲爱的华生,我们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这个最能说明问题的线索也没有用了。但是,我深信我们仍然能够弄清原来的情况。天哪!已经快九点了,女房东还唠叨过七点半给我们做好豌豆汤呢。华生,你总是不停地抽烟,还不按时吃饭。我想房东会通知你退房的,而我也要随着你倒霉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解决这位焦虑不安的导师、粗心大意的仆人和三个前程无限的大学生这些人的问题吧。” 到我们吃饭时候已经很晚了,尽管饭后他沉思了很久,可是他再也没有和我提到这件事。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我刚刚盥洗完毕,福尔摩斯便到我的屋里来了。 他说:“华生,我们应该去圣路加学院了。你不吃早饭行吗?” “可以。” “要是我们不给索姆兹肯定的回答,他是要坐立不安的。” “你有什么明确的回答吗?” “有的。” “你已经得出结论了?” “是的,亲爱的华生,我已经解决了这个谜。” “可是你弄到了什么新的证据呢?” “我六点钟就早早地起了床,决不会一无所得。我已经辛苦地工作了两小时,至少走了五英里路,终于得到一点东西说明问题。请看这个!” 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有三个金字塔形状的小黑泥团。 “怎么,你昨天只有两个?” “今天清早又得到一个。可以断定第三个小泥球的来源,也就是第一、第二个泥球的来源。走吧,华生,我们要让我们的朋友索姆兹安心。” 我们在索姆兹的房间里看到他心情十分不安。过几个小时考试即将开始,可是他还处于进退维谷的地位——是宣布事实,还是允许罪犯参加这个高额奖学金的考试,他拿不定主意,看样子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可是一见福尔摩斯,他立刻伸出两手急忙迎上去。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我真担心你因为感到没有办法而不管这件事了。我怎么办呢?考试还要举行吗?” “是的,无论如何还要举行。” “可是这个骗子呢?” “不能让他参加。” “你找出来了吗?” “我想会找出来的。如果不想让事情传到公众的耳中,我们必须有点权威,自己组成一个私人军事法庭。索姆兹,你坐在那里。华生,你坐这儿。我坐在中间的扶手椅上。我想这样足以使犯罪的人产生畏惧的心情。请按铃吧!”
班尼斯特进来了,看见我们威严的面容感到惊恐,后退了一步。 福尔摩斯说:“请你关上门。班尼斯特,现在请你告诉我们昨天事件的真实情况。” 他的脸色完全吓白了。 “先生,我全都说了。” “没有要补充的吗?” “一点没有了,先生。” “好,我来提醒你一下。你昨天坐到那把椅子上的时候,是不是为了要遮掩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正好说明谁到这个屋子里来过。” 班尼斯特脸色惨白。 “不,先生,绝不是。” 福尔摩斯又缓和地说:“这不过是提醒你一下。我坦率地承认我无法证实这件事情。但是,很可能是这样的,索姆兹先生一转过身去,你便放走了卧室里的人。” 班尼斯特舔了舔他发干的嘴唇。 “先生,没有人。” “班尼斯特,这可不好。到了现在,你应该说真话,可是我知道你还在说谎。” 他绷着脸表示若无其事。 “先生,没有人。” “班尼斯特,说出来吧!” “先生,是没有人。” “你拒绝给我们提供情况。是否请你留下不要出去?站到卧室的门旁。索姆兹先生,请你费心亲自去吉尔克利斯特屋中,请他到你这儿来。”
一会儿,这位导师带着那个学生回来了。这个学生体格很健壮,高高的身材,行动轻巧又灵活,步伐矫健,面容愉快开朗。他用不安的眼光看了看我们每个人,最后茫然失措地凝视着角落里的班尼斯特。 福尔摩斯说:“请关上门。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们这儿没有外人,而且也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们之间谈了什么。我们彼此可以以诚相待。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想要知道你这样一位诚实的人怎么会做出昨天那样的事情?” 这位不幸的青年后退了一步,并且用恐惧和责备的目光看了班尼斯特一眼。
仆人说:“不,不,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没有说过一个字,一个字也没说过。” 福尔摩斯说:“可是现在你说出来了。吉尔克利斯特先生,你必须明白,班尼斯特说话以后,你便毫无办法了,你的唯一出路是坦率地承认事实。” 一瞬间,吉尔克利斯特举起双手想要控制他抽动着的身体。紧接着他跪倒在桌旁,把脸埋在双手中,他激动得不停地呜咽起来。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不要这样,人总是要犯错误的,至少没有人责备你是个心肠不正的罪犯。如果由我来把发生的事告诉索姆兹先生,不对的地方,你来改正,这样你或许感觉方便一些。我开始说吧,好,你听着,以免我把你做的事说错了。 “索姆兹先生,你曾经告诉我没有一个人,包括班尼斯特在内,知道试卷在你的屋中。从那时期,在我的心里就开始有一个明确的看法。当然这没有把那个印刷工考虑在内,因为这个工人要想偷看试卷的话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还有那个印度人,我想他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如果清样卷成一卷,你可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另一方面,假设有一个人竟敢擅自进屋,并且恰巧碰上桌子上有试卷,这种巧合是很难想象的。所以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进到屋里的人知道试卷在哪儿。他怎么知道的呢? “当我走近你的屋子的时候,我检查了那扇窗户。你那时的设想使我发笑,你以为我会相信或许有一个人会在青天白日之下,在对面屋子里众人的注视下破窗而入吗?不,这样的想法是荒谬的。我是在衡量一个过路的人要有多高才能往里看到桌子上有试卷。我六英尺高,费点劲可以看到。低于六英尺的人是看不到的。所以,我想要是你的三个学生里有一个比一般人高,他便是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我进屋后,发现了靠窗桌子上的线索,这一点曾经告诉过你。从中间的桌子上我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后来你谈到吉尔克利斯特是个跳远运动员,这时我立即明白了全部经过,可是我还需要一些旁证。这些旁证我也很快地弄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年轻人下午在运动场练习跳远。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他的跳鞋。你知道,跳鞋底上有几个尖钉。他路过你的窗口的时候,由于他个子很高,看见你桌子上的清样,他猜出了那是试卷。要是他经过你的屋门,没有看见有把钥匙忘在门上,就不会有什么坏事了。突然的冲动使他进到屋里,看看那是否是清样。这并不是冒险的行动,因为他完全可以装作进来是想要问个问题。 “当他看清那确是清样的时候,他抵制不住诱惑了。他把鞋放到桌子上。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你放的是什么呢?” 年轻人回答:“手套。” 福尔摩斯得意地看着班尼斯特。"他把手套放在椅子上,然后他拿起清样一张一张地抄写。他以为这位导师一定从院子大门回来,这样他可以看得见。可是我们知道,索姆兹先生是从旁门回来的。他突然听到导师的脚步声已到屋门口。已经没有办法跑掉了。于是他抓起跳鞋立即窜到卧室里,但是忘了他的手套。你们看到桌面上的划痕一头很轻,可是对着卧室的一头渐渐加深。划痕本身就足以说明是朝着卧室的方向抓起跳鞋的。这个犯法的人就躲在卧室里。鞋钉上的泥土留在桌子上,另一块掉在卧室内。我还要说明,今天清早我去过运动场,看见跳坑内用的黑色粘土,上面洒着细的黄色锯末,为的是防止运动员滑倒。我带来了一小块黑土做样子。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说得符合事实吗?”
这个学生已经站了起来。 他说:“是的,完全是事实。” 索姆兹说:“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是的,先生。我做了这件不光彩的事以后,惊慌得不知所措。索姆兹先生,我有一封信给您,信是我一夜未睡今天清早写的。也就是说在我知道我的罪行已经被查出来之前写的。先生,请您看这封信。我写道:'我已经决定不参加考试。我收到罗得西亚警察总部的任命,我准备立即动身去南非。'” 索姆兹说:“我听到你不打算用品起手段取得奖学金,我很高兴。但是你是怎样改变了你的意图的呢?” 吉尔克利斯特指着班尼斯特说: “是他使我走上了正路。” 福尔摩斯说:“班尼斯特,你过来。我已经讲得很清楚,只有你能放走这个青年人,因为当时留在屋中的只是你一人,并且你出去的时候一定把门锁上了。至于他从窗口跑掉,那是不可能的。请你把这个案件最后一个疑问讲清楚,并且告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理由。” “要是你一了解,理由就很简单了。不过,尽管你很聪明,你也不可能了解。事情是这样的,我曾经是这位年轻先生的父亲——老吉尔克利斯特勋爵的管家。他破产以后,我来到这所学院做仆人,但是我从未因为老主人没落而忘记他。为了纪念过去,我尽可能地照顾他的儿子。昨天你按铃叫我来的时候,我首先看到的是吉尔克利斯特先生的棕黄色手套放在椅子上。我知道这副手套是谁的,我也知道手套在这儿意味着什么。要是索姆兹先生看见,秘密就要暴露了。我急忙坐到椅子上,直到索姆兹先生去找您,我才敢移动。这时我可怜的小主人出来了,他是我抱大的,他对我承认了一切。我要救他,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要象他的已死的父亲一样开导他不应当这样取巧,这不是也很自然吗?先生,你能责怪我吗?”
福尔摩斯很高兴地站起来,说:“确实不能。索姆兹,我看我们已经把你的小问题弄了个水落石出,而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华生,我们走吧!至于你,先生,我相信在罗得西亚会有你的光明前途。尽管你这次跌倒了,我们仍然期望你将来会前程无量。”
失踪的中卫
在贝克街我们常常收到一些内容离奇的电报,这本来是不值一提的。可是,七八年前,在二月一个阴沉沉的早晨收到的那封,却给我印象很深,并且使得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也迷惑了足有一刻钟之久。
电报是拍给他的,电文如下:
请等候我。万分不幸。右中卫失踪。明日需要。 欧沃顿
福尔摩斯看了又看,说:“河滨的邮戳,十点三十六分发的。显然欧沃顿先生拍电报时心情很激动,所以电报才语无伦次。我断定等我读完《泰晤士报》,他一定会赶到这里,那时我们就能知道一切了。"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工作不很忙,因此,就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也同样是受欢迎的。 经验告诉我,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很可怕的,因为我的朋友头脑过于活跃,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思考,那就很危险。经过我的努力,他停止服用刺激剂,已经有好几年了,因为这种药物曾经一度妨碍他从事他的富有意义的事业。现在,一般情况下福尔摩斯不需要再服用这种人造的刺激剂了。
但是,我很明白,他的病症并没有消除,只是潜伏下来了,并且潜伏得很深,当事情少的时候,还会复发。在那种情况下,我看到过福尔摩斯两眼深陷,面容阴郁,看上去令人莫测高深。所以,不管欧沃顿是什么人,他既然带来了不解之谜,我就要感谢他,因为风平浪静要比狂风暴雨更使我的朋友感到痛苦。 正如我们所料,发报人紧随电报亲自登门了。他的名片上印着:剑桥,三一学院,西锐利·欧沃顿。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足有十六石重,他宽阔的身体把屋门①都堵住了,他的相貌英俊,但是面容憔悴,无神的眼睛缓缓地打量着我们。
①英国重量名,用来表示体重时,一石等于十四磅,现已废除。——译者注
“哪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去过苏格兰场,见到了侦探霍普金。他建议我来找您。他说,在他看来,我这个案件由您解决更适当一些,不必找官方侦探。” “请坐,把您的问题告诉我们吧!”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真糟,糟糕极了!我的头发都快急白了。高夫利·斯道顿——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吧?他是全队的灵魂。我宁愿在中卫线上只有斯道顿,不要另外那两个。不论是传球、运球、还是抢球,没人能够赶得上他。他是核心,可以把我们全队带动起来。我怎么办呢?福尔摩斯先生,我来请教您该怎么办。当然有莫尔豪斯替补,他是踢前卫的,但是他总是喜欢挤进去争球,而不是守在边线上。他定位球踢得很好,但是他不会判断情况,而且不善于拼抢,牛津的两员宿将,莫尔顿或约翰逊,可能会死死地缠住他。斯蒂文逊跑得很快,但是他不会在二十五码远的地方踢落地球。而一个中卫既不会踢落地球,又不能踢空球,根本就不配参加比赛。福尔摩斯先生,您若是不帮助我们找到高夫利·斯道顿,我准输了。”
我的朋友神情专注,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位客人急切地诉说着,他强壮的手臂不时地拍着自己的膝盖,力求使每句话都得到别人充分的理解。客人的话刚一停下来,福尔摩斯便取出有"S"字母的那一卷资料。从这一卷内容丰富的资料中他没有查到什么。 他说:“有阿瑟·H·斯道顿,一个发了财的年轻的伪造纸币者。有亨利·斯道顿,我协助警察把这个人绞死了。可是高夫利·斯道顿这个名字我以前却没有听说过。” 我们的客人露出惊讶的样子。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您什么都知道。如果您没有听说过高夫利·斯道顿,您也就不会知道西锐利·欧沃顿了。” 福尔摩斯微笑地摇了摇头。
这位运动员说:“大侦探先生!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比赛中,我的球队是英格兰的第一队。我是大学生队的领队,不过,你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在英国每个人都知道高夫利·斯道顿。他是最好的中卫,剑桥队、布莱克希斯队和国家队都请他打中卫,而且国家队请了他五次。福尔摩斯先生,您原来住在英国吗?” 福尔摩斯对这位天真的巨人笑了一笑。 “欧沃顿先生,你的生活范围和我的不一样,你生活在一个更愉快更健康的范围里。我和社会上的各界人士几乎全有接触,可就是和体育界人士没有来往,而业余体育运动是英国最有意义、最有益于健康的事业。您这次意外的光临说明,就是在最讲究规则的户外运动方面,我也有事可做。那么,请你坐下来,慢慢地安静地确切地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以及你要我怎样帮助你。”
欧沃顿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那种样子正象惯于使用体力而不用脑力的人所常有的那样。他开始给我们一点一点地讲述这个奇怪的故事,他的叙述中有许多重复和模糊之处,我便把它们删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和您说过,我是剑桥大学橄榄球队的领队,高夫利·斯道顿是最好的队员。明天我们和牛津大学比赛。昨天我们来到这里,住在班特莱旅馆。晚上十点钟,我去看了看,所有的队员全休息了,因为我相信严格的训练和充足的睡眠可以保持这个队的良好竞技状态。我看见斯道顿脸色发白,似乎心情很不安。我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说没有什么,不过有点头疼。我向他道了晚安便走了。半小时后,旅馆服务员对我说有一个长着满脸胡须、衣着简陋的人拿着一封信要找高夫利。高夫利已经上床睡了,所以服务员把信送到他屋子里。谁知他读过信,一下子就瘫倒在椅子上,好象是被谁用斧子砍了似的。服务员很惊讶,要去找我,高夫利阻止了服务员,喝了一点水又振作起来。然后他走下楼,和在大门里等候的人说了几句话,两个人便一起走出去了。服务员看到的最后情景是他们二人在大街上朝着河滩跑去。今天早上高夫利的房间是空的,没有人睡过,他的东西一点未动,还是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样。那个陌生人来找他,他立刻随那人走了,再也没有音信,我想他不会回来了。高夫利是个真正的运动员,他打心眼里喜欢运动,要不是受到什么沉重的打击,他决不会退出比赛,决不会骗其他的领队。我觉得他是永远回不来了,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 福尔摩斯很感兴趣地听着他叙述这件怪事。 他问:“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我打电报给剑桥,问他们是否知道他的消息。回答是没有人看见过他。” “他能回到剑桥去吗?” “是的,有一趟晚车——十一点一刻开。” “可是,按照你的判断,他没有乘这趟火车?” “是的,没有人看见过他。” “后来呢?” “我又打电报给蒙特·詹姆士爵士。” “为什么给他打呢?” “高夫利是个孤儿,蒙特·詹姆士是他最近的亲属——大概是他的叔父。” “这对于解决问题或许会有帮助。蒙特·詹姆士爵士是英国最富有的。” “我听高夫利这样说过。” “高夫利是他的近亲?” “是的,高夫利是继承人,老爵士已经快八十岁了,而且风湿病很重,人们说他可能快要死了。他从来不给高夫利一个先令,他是个地道的守财奴,可是财产早晚都要归高夫利。” “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如果高夫利去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头一天晚上有件事使高夫利心情不安,如果和钱有关,那可能是爵士要把遗产给他。爵士的钱很多,当然就我所知,高夫利得到这笔钱的可能性很小。高夫利不喜欢这个老人。要是他能不去他那儿,他不会去的。”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这样假设吗?如果你的朋友高夫利是到他的亲属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去,你就可以解释那个衣着简陋的人为什么那么晚来,为什么他的来临使得高夫利焦虑不安。” 西锐利·欧沃顿困惑地说:“我解释不了。” 福尔摩斯说:“好吧!今天天气很好,这件事我愿意去侦查一下。我主张不管这个青年情况怎样,你还是要准备参加比赛,正象你所说的,他这样突然离开,一定是有极要紧的事,而且也正是这件要紧的事使他至今不能回来。我们一起步行去旅馆,看看服务员是否能够提供新的情况。”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那样循循善诱,使得当事人心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过不多久,我们来到了旅馆,走进斯道顿住过的单人房间。在这里福尔摩斯打听到了服务员所知道的一切。头一天晚上来的客人既不是一位绅士,也不是一个仆人,而是一个象服务员所说的"穿着不怎么样的家伙",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胡子稀疏,脸色苍白,穿着很朴素。他似乎很激动,拿着信的手在不停地抖动。服务员看到高夫利·斯道顿把那封信塞到口袋里。斯道顿在大厅里没有和这个人握手。他们交谈了几句,服务员只听到"时间"两个字。然后他们便急匆匆地走出去了。那时大厅的挂钟正好十点半。
福尔摩斯坐在斯道顿的床上,说:“我想你值白班,对吗?” “是的,先生,我十一点下班。” “值夜班的服务员没有看见什么吗?” “没有,先生。只有看戏的人回来晚些。再没有别人了。”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值班吗?” “是的,先生。” “有没有邮件一类的东西交给斯道顿先生呢?” “有的,先生,有一封电报。” “啊!那很重要。在什么时候?” “大约六点钟。” “斯道顿在哪儿收到的电报?” “就在这间房子里。” “他拆电报的时候,你在吗?” “是的,我在这里。我等着看他是不是要回电。” “那么,他要回电吗?” “是的,先生,他写了回电。” “是你去拍的回电吗?” “他自己去的。” “但是,他是当你面写的回电吗?” “是的,先生。我站在门边,他转过身去,在桌子上写的。 他写完后对我说:'好了,服务员。我自己去拍。'” “他用什么笔写的?” “铅笔,先生。” “是不是用了这张桌子上的电报纸?” “是的,就是原来最上面的那一张。”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他拿起现在在上面的那张电报纸走到窗户旁,仔细地检查上面的痕迹。 他说:“很遗憾,他没有用铅笔写。"然后丢下这张电报纸,失望地耸了一下肩,接着说:“华生,你一定也会想到,字迹会透到第二张纸上的——曾经有人利用这种痕迹破坏了多少美满的婚姻。可是在这张纸上我看不到什么。呵,有了!我看出他是用粗尖的鹅毛笔写的,这样我们准会在吸墨纸上找到一些痕迹。哈,你们瞧,一点儿不错!” 他撕下一条吸墨纸,并把上面的字迹给我们看。字迹如下: 西锐利很激动地喊:“用放大镜看!” 福尔摩斯说:“不必,纸很薄,从反面可以看出写的是什么。"他把吸墨纸翻过来,我们读到: (译为: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们!) “这就是高夫利·斯道顿在失踪前几小时所拍的电报的最后一句。电报上至少有六个字我们找不到了,可是剩下的这些证明这个青年看到严重的危险将要降临到他身上,并且说明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保护他。请注意'我们'!有第三者参与了。除去那个面色苍白、自己也显得十分紧张的大胡子以外,还能是谁呢?那么,高夫利和这个大胡子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了躲避起在眉睫的危险,他们二人去寻求援助的第三者又是谁呢?我们的调查应当围绕在这些问题上。” 我建议说:“我们只要弄清电报是给谁拍的就好办了。” “亲爱的华生,是要这样办。你的办法是能够解决问题的,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去邮局要求看别人的电报底稿,邮局的工作人员可能不会满足你。办这种事需要很多手续,但是,我深信通过一些巧妙的手段可以办到。欧沃顿先生,趁着你在现场,我要看看留在桌子上的那些文件。” 桌子上有一些信件、账单和笔记本等,福尔摩斯迅速而又认真地翻阅着。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些东西没有问题。顺便说一下,你的朋友斯道顿身体健康头脑清醒,他什么东西也不会弄乱。” “他身体十分健壮。” “他生过病吗?” “一天也没有病过。不过他因为胫骨被踢伤躺倒过,还有因为滑倒,膝盖受过伤,可这都不能算是病。” “也许他不象你想得那样健壮。我想他可能有难以对别人说起的疾病。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拿走这桌子上的一两份材料,以备将来调查时用。”
忽然我们听到有人焦急地喊:“等一下,等一下!"我们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古怪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他穿着已经发白的黑色衣服,戴着宽边礼帽,系着白色宽领带——看上去很土气,就象是殡仪馆的工人。尽管他衣衫褴褛,样子滑稽,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清脆,看样子他象是有急事。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他问:“先生,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动这些文件呢?” “我是个私人侦探,我正努力弄清他为什么会失踪。” “你是侦探?谁请你来的?” “这位先生,斯道顿的朋友。他是苏格兰场介绍给我的。” “先生,你是谁呢?” “我是西锐利·欧沃顿。” “那么,是你给我拍了一封电报吗?我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是乘倍斯瓦特公共汽车急忙赶来的。你已经把事情委托给一位侦探来办了吗?” “是的,先生。” “你准备付钱了吗?” “要是我们能够找到我的朋友高夫利,他无疑是会付钱的。” “可是如果找不到他呢?你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这样,他家准会……” 这个小个子老头儿尖声喊道:“先生,不会有这样的事。不要向我要一个便士——就是一个便士也不给。侦探先生,你明白了吗?这个年轻人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但是,我告诉你,我不负任何责任。就因为我从来不浪费钱,他才有可能得到我的财产,可我还不想让他现在就继承。你随便动了这些文件,我可以告诉你,里面要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可要负全部责任。”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先生,就这样吧!同时我要问你,对于这个青年的失踪,你有责任没有?” “没有,先生。他已经长大了,年纪不小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笨得自己看不住自己,我是完全不负找他的责任的。”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用嘲笑的口吻说:“我十分理解您的意图,也许您并不理解我。人们一直认为高夫利·斯道顿是个穷人。他被劫持,那不会是因为他自己有财产。蒙特·詹姆士爵士,你很阔气,你的名声是传播在外的,很可能是一伙强盗为了了解你的住宅、财宝等等情况,而把你的侄子劫走。” 这位使人没有好感的客人面色发白了,正好和他的白色领带相互映衬。 “天啊,真可怕!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坏事!世界上竟会有这种没人性的恶棍!高夫利是个好孩子——一个顽强的孩子。他决不会出卖他叔叔的。我今天晚上就把我的财物送到银行去。侦探先生,我请求你不辞劳苦,一定把他安全地找回来。至于钱吗,五镑、十镑的您尽管找我要。”
这位高贵的吝啬鬼,即便他身上铜臭全无,也不会对我们有半点用处,因为他毫不了解他侄子的生活。我们支走了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们唯一的线索全在那份残存的电报上。于是,福尔摩斯拿起一份抄录的残文,去寻找有关的线索。欧沃顿也去找他的队员商量怎么应付这个意外的不幸。 离旅馆不远有个邮电局。我们走到邮电局门口,福尔摩斯说:“华生,可以试一下。当然,如果有证明,我们可以索取存根查对,可是现在弄不到证明。我想邮局很忙,不会记住我们的相貌。我们冒险试一下。” 他对着格栅后面的一位年轻妇女,若无其事地说:“麻烦您一下,昨天我拍的那个电报可能有点错误。因为我没有收到回电,我想怕是忘记在后面写上名字了。请您帮助我查找一下好吗?” 她问:“什么时候拍的?” “六点过一点。” “拍给谁的?” 福尔摩斯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上,并且看着我,表示不让我说出。然后,他很自信地低声说:“电报上最后的几个字是'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们'。我很急于收到回电。” 这位青年妇女抽出一张存根。 她说:“就是这张。上面没有名字。"然后,她把存根平铺在柜台上。 福尔摩斯说:“怪不得我没有收到回电。哎呀,我太蠢了!早安,女士,谢谢您使我弄清了。"等我们走到街上的时候,福尔摩斯一面搓着手一面格格地笑了。 我问:“怎么样?” “大有进展。华生,我想了七种可以看到那个电报存根的办法,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省事,第一次便成功了。” “你得到了什么情况呢?” 他说:“我知道了从哪儿着手调查。” 他叫了一辆马车,去帝国十字街火车站。 “我们去的地方很远吗?” “是的,我们必须去一趟剑桥。似乎所有的迹象全和剑桥有关。” 当我们驶过格雷饭店大路的时候,我又问道:“对于斯道顿失踪的原因,你怎样考虑呢?我们办的案子里还没有一个是肇事动机不明的。你并不认为劫持斯道顿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他的阔叔叔的钱吧?” “亲爱的华生,我承认,我并不那样认为,当时我突然想到这一点,因为这样才能引起那个讨厌的老头子的兴趣。” “确实只能这样说,不过,你实际上怎样考虑呢?” “我可以谈几点。我们要看到,事情发生在这场重要比赛的前夕,而且牵涉到一个关系全队胜负的队员。当然,这两个因素可能是巧合,不过倒很有意思。业余比赛是不许打赌的,但是在公众中有些人在场外打赌,就象赛马场的流氓在赛马上下赌注一样。这是一种解释。第二个理由是明摆着的,这个青年虽然现在没有钱,但他将来确实要继承大笔钱财,扣留他是为了得到赎金,这也是很可能的事。” “这两种说法全不能解释电报的问题。” “是的,华生,电报仍然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难题,而且我们也不应当分散注意力。我们去剑桥正是为了弄清打这封电报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怎样侦查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一定要在天黑以前确定下来,或是有个眉目。”
当我们来到古老的大学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福尔摩斯在火车站叫了一辆马车,让驾驶到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家中。几分钟后,我们的马车驶进一条繁华的街道,在一栋豪华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一个仆人把我们领了进去,等了很久我们才被引到诊疗室,这位大夫坐在桌子后面。 我不知道莱斯利·阿姆斯昌的名字,这说明我和医学界人士联系得太少了。现在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剑桥大学医学院的负责人之一,而且在不少学科上都造诣很深,是个名扬欧洲的学者。一个人即使不知道他的光辉成就,看到他时也一定会得到很深的印象:方方正正的胖脸庞,浓眉下长着一双阴郁的眼睛,倔强的下巴象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我认为阿姆斯昌大夫是个性格阴沉、头脑敏捷、冷酷无情、能够吃苦、善于自制、而且很难对付的人。他手中拿着我朋友的名片,抬起头来看看,脸上没有一点喜悦的感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到过你的名字,也了解你的职业——这种职业我是绝对不赞成的。” 我的朋友安详地说:“这样你便在无形中支持了全国的每一个罪犯。” “您致力于制止犯罪,这会得到社会上每个通情达理的人的协助,不过,我深信官方机构完全可以办好这种事。可是你所做的事,却常常受到非议,你刺探到私人的秘密、家庭的私事,本应遮掩,你却把它宣扬出去,而且你有时打搅比你忙得多的人。例如,现在我应当写论文而不是和你谈话。” “大夫,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事实将会证明我们的谈话比你的论文更重要。我可以顺便告诉你,我所做的事和你所指责的完全相反,我们尽力防止私人事件公之于众,可是事情落到警察手中,便必然会宣扬出去。我象是一支非正规的先遣队,走在正规军前面。我来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顿先生的情况。” “他怎么了?” “你不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密友。” “你知道他失踪了吗?” “真的吗?"看不出大夫肥胖的面孔上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他昨天夜里离开了旅馆,就再也没有消息。” “他准会回来的。” “明天就要举行大学橄榄球比赛。” “我不喜欢这种孩子们的比赛。我很关心斯道顿的情况,因为我认识他,也喜欢他。我不管什么橄榄球比赛举行还是不举行。” “我是在调查斯道顿先生的情况,所以请你帮助。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 “昨天以来你没有见到他吗?” “没有。” “斯道顿先生身体很健康吗?” “十分健康。” “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过。” 福尔摩斯突然拿出一张单据摆在大夫眼前。"那么,请您解释一下这张十三个畿尼的单据,是斯道顿上月付给剑桥的阿姆斯昌大夫的。我从他桌子上的文件中看到了这张单据。” 大夫气得脸都红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没有必要给你解释。” 福尔摩斯把单据又夹在他的笔记本里。他说:“如果你愿意当众解释,你就等着,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告诉过你,别的侦探必定传扬出去的事,我可以遮掩下来。如果你放聪明一点,那你就应该告诉我一切。” “我什么也不知道。” “斯道顿在伦敦给你写过信吗?” “没有。”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说:“唉,邮局的事又来了!昨天晚上六点十五分,斯道顿从伦敦给你发来紧急电报,毫无疑问,这个电报和他的失踪有关,可是,你没有收到。邮局太疏忽了!我一定要去邮局责问他们。” 阿姆斯昌大夫突然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了,他的黑脸庞由于生气变成了紫红色。 他说:“先生,劳驾,我请你走出去。你可以告诉你的当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不愿意和他本人以及他的代理人有什么联系。先生,一句话也不要再说了。"他愤怒地摇了摇铃。"约翰,把这两位先生送出去。"一个肥胖的管家严肃地把我们领出大门。我们到了街上,福尔摩斯笑起来了。 他说:“阿姆斯昌大夫是个很倔强的人,我看只有他最适合于解决著名的学者莫阿蒂大夫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华生,我们现在困在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城镇里,可是不调查完这个案件我们是不能离开的。对着阿姆斯昌家的那个小旅馆很适合我们住,你去订一间临街的房间,并且买一些晚上需用的东西。我利用这个时间做些调查。”
然而,这些调查所用去的时间,比福尔摩斯原来想的要长得多,一直到晚上九点钟他才回到旅馆。他面色发白,精神沮丧,满身是土,并且又饿又累。摆在桌子上的晚餐已经凉了。他吃过饭,点上烟斗,正要谈谈他幽默的而又富有哲学意味的意见的时候——事情不顺利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谈话——马车车轮的声音使他站了起来,我们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在煤气灯的光亮下,一辆四轮马车,由两起灰马拉着,停在了大夫的门前。 福尔摩斯说:“马车是六点半出去的,过了三个小时回来,那么可以走十到十二里,他每天出去一次,有时是两次。” “大夫出诊是经常的事。” “可是阿姆斯昌并不是个一般的出诊大夫。他是个讲师和会诊医生,不看一般的病症,看病妨碍他的研究工作。为什么他不厌其烦地去这么远的地方,他找的人又是谁呢?” “他的马车夫……” “亲爱的华生,你想不到我最初是要找这个马车夫了解情况吧?也不知道是由于他的下流无耻还是由于他主人的唆使,他竟然无礼地朝着我放出狗来。不管是人还是狗全不喜欢我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吧,事情没办成。关系紧张以后,也就无法进行调查了。我从一个和蔼的本地人那里,打听到一些情况,他就在这个旅馆工作。是他告诉了我关于大夫的生活习惯和他天天出去的情况。我们正说着,马车就到了门前,刚好证明他说的话是对的。” “你没有跟着马车去看看吗?” “好极了,华生!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你一定注意到了,紧挨着我们的旅店有一家自行车铺。我赶快进了自行车铺,租了一辆自行车,幸好马车还没有走远,我拼命用力气,赶上了马车,始终和它保持着约一百码的距离。我跟着马车的灯光,一直出了城。在乡村的大路上又走了很长一段,这时发生了一件使我尴尬的事。马车突然停住,大夫下了车,他很快地回身走到我停住的地方,并且用讥讽的口吻对我说,他怕道路太窄,会妨碍我的自行车通过。他的话说得很巧妙。我只好超过马车,在大路上又骑了几英里,然后在一个方便的地方停下来,看看马车是否已经不见了。果然马车已经毫无踪影,显然已经拐到我刚才看见的岔路上去了。我往回骑,但还是没有看见马车。现在你看,马车是在我回来之后才到的。当然,本来我没有特别的理由把高夫利的失踪和阿姆斯昌的外出联系起来,侦查阿姆斯昌的外出,只是认为和他有关的事,都值得我们注意。现在我发现他小心提防着是否有人跟踪他,那么他的外出一定很重要。弄不清这件事,我是不会安心的。” “我们明天继续跟踪他。” “我们两人去?事情不是象你想的那样容易。你不熟悉剑桥郡的地理情况吧?这里不容易躲藏。我今天晚上走过的乡村全都很平坦,很整洁,而且我们所跟踪的人,绝不是一个傻子,他今天晚上已经表现得很充分。我给欧沃顿拍了电报,要他往这里回电,告诉我们伦敦有没有新情况。同时,我们专心注意阿姆斯昌,这个人是邮局的那位好心肠的妇女使我从存根上知道的。我敢发誓,他一定知道斯道顿在哪里。如果只有他知道,而我们不能设法去弄明白,那就是我们自己的过错。眼下必须承认决定胜负的关键的牌还在他的手中。华生,你是了解的,我办事不习惯半途而废。”
第二天,我们仍然无法解开这个谜,事情毫无进展。早饭后有人送来一封信,福尔摩斯看过以后,微微笑了笑,把信递给了我。 先生: 可以肯定,你们跟踪我是白白浪费时间。你昨天晚上已经发现,我的四轮马车后面有个窗户,所以如果你愿意来回走二十里,那就请便吧。同时我可以告诉你,你窥伺我,这对于高夫利·斯道顿先生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想帮助他,最好还是回到伦敦去,向你的当事人说,你不能找到他。你在剑桥的时间是要白白浪费掉的。 莱斯利·阿姆斯昌 福尔摩斯说:“这位大夫是个坦率的、直言不讳的对手。他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弄清再走。” 我说:“他的马车现在就在他门前,他正要上车。我看见他又往上看了看我们的窗户。让我汽车去试试能不能侦查清楚,你看怎么样?” “你不要去,亲爱的华生,不要去。尽管你很聪明机智,恐怕你不是这个大夫的对手。我想我单独去试探试探或许能够成功。你自己在城内随便走走。如果在寂静的乡村出现两个探头探脑的陌生人,一定会引起对我们不利的谣言。这个著名的城市有一些名胜古迹,你可以去游览游览。我希望傍晚能够给你带回来好消息。” 然而我的朋友又一次失败了。他在深夜又疲劳又失望地回到旅馆。 “华生,我今天又白跑了。已经知道大夫去的大致方向,我就在那一带村庄里等候他,我和当地的客栈老板及卖报纸的人们谈了许久。我去了不少地方,契斯特顿、希斯顿、瓦特比契和欧金顿我都去了,可是大失所望。在这样平静的地方天天出现两骑马拉的四轮马车,是不会被人忽视的。这一次大夫又胜利了。有我的电报吗?” “有,我拆开了。这样写的: '向三一学院的吉瑞姆·狄克逊要庞倍。' 我看不懂这份电报。” “电报写得很清楚,是我们的朋友欧沃顿拍来的,他回答了我提出的一个问题。我只要给狄克逊先生写封信,事情一定会好转。顺便问你一下,比赛的事有什么消息吗?” “本地的晚报今天有详细报道。有一场牛津赢了一分,有两场打平。报道的最后一段是: '穿淡蓝色运动衣的球队之所以失利,完全是因为世界第一流的运动员,国际比赛的参加者斯道顿未能出场,大大削弱了全队的实力,前卫线上协作不够,进攻和防守也很薄弱。'” 福尔摩斯:“欧沃斯的预言被证实了。就我个人来说,我和阿姆斯昌的想法一样,橄榄球不是我份内的事。华生,我们今天要早睡,我敢断定,明天事情一定很多。” 第二天早晨我看到福尔摩斯坐在火炉旁,手里拿着皮下注射的针管,我大吃一惊。一看到兴奋剂我便想到他的体质很差,担心发生什么事。他看到我惊愕的样子,禁不住笑了,把针管放到了桌子上。 “亲爱的朋友,别为我担心。在这种紧急时刻使用兴奋剂不能算做吸毒,反倒是解破这个谜的关键。我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一针兴奋剂上。我刚刚去侦查了一番,一切全很顺利。华生,好好吃顿早饭,我们今天要追踪阿姆斯昌大夫。我一跟上他,不追到他的老窝,我是不想吃饭休息的。”
我和福尔摩斯下了楼,来到马厩的院子里,他打开马房门,放出一条猎狗。这条狗又矮又肥,耳朵下垂,黄白相间,既象小猎兔犬又象猎狐犬。 他说:“请你和庞倍互相认识一下。庞倍是当地最著名的追踪猎犬,它跑得非常快,而且是个顽强的追踪者。庞倍,你不要跑得太快。我怕我们俩人赶不上你,所以只好给你的脖子套上皮带。好,庞倍,去吧,今天就看你的了。” 福尔摩斯把狗领到对面大夫家门前。狗到处嗅了一会儿,然后一声尖叫便向大街跑去,我们拉着皮带尽力朝前跑。半小时后,我们已经出了城,飞跑在乡村的大路上。 我问:“福尔摩斯,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个老办法,不过有时很有用。我今天清早到了大夫的庭院里,在马车后轮上洒了一针管的茴香子油,一头猎犬闻到茴香子气味会从那儿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他要想摆脱掉庞倍是不可能的!这大夫真狡猾!前天晚上他就是把车驾到乡村后面甩开了我。” 狗突然从大路转到一条长满野草的小径上,我们走了半英里,来到另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从这儿向右转弯便通往城里。大路向城南转去,向北转就会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福尔摩斯说:“这个迂回对于我们是有好处的!难怪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不出来什么。大夫的这个把戏耍得很好,可是我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设了这样一个精心的骗局。我们的右面一定是川平顿村了。呀!马车就要拐过来了!华生,快,快,不然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福尔摩斯拉着不听话的庞倍跳进一座篱笆门,我也随着进去。我们刚刚躲到篱笆下面,马车便咕隆咕隆地驶过去了。我看见阿姆斯昌大夫在车里面,他的两肩向前拱着,两手托着头,带着很沮丧的样子。从福尔摩斯那严肃的神情上可以知道他也看见了。 他说:“我怕我们会发现不幸的事情。我们很快便会弄明白,庞倍,来!到田野里的那间茅屋去!” 显然,我们的旅程已经到了终点。庞倍在茅屋的门外,跑来跑去,并且使劲地叫,在这儿可以看见马车车轮的痕迹。有一条小道通向这座孤零零的农舍。福尔摩斯把狗拴在篱笆上,我们来到屋门前。他敲了敲简陋的屋门,许久没有人回话。可是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居住,因为我们听到里面有低沉的声音,似是一种痛苦的悲泣声,使人感到非常悲伤。福尔摩斯迟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看刚才穿过的大路。一辆四轮马车正在大路上行驶着,还有一对灰色马,正是大夫的马车。
福尔摩斯喊道:“大夫又回来了。这回问题可以解决了,我们一定要在他来之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推开了门,我们走进门道。低沉的声音显得大了一些,后来变成如譬如诉的呜咽。声音来自楼上。福尔摩斯急忙走上去,我在后面跟着。他推开一扇半掩的门,眼前出现的景象使我们异常吃惊。 一位年轻而又美丽的妇女死在床上。她的面容宁静而苍白,一双无神的蓝眼睛透过乱蓬蓬的金色头发向上瞪着。一个青年男子在床上半坐半跪,他的脸埋在床单里,哭得浑身颤抖。他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福尔摩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之后,他才抬起头来。 “你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吗?” “是的,是我,可是你太晚了。她已经死了。” 这个青年悲痛得心神迷乱,没有明白我们根本不是来看病的大夫。
福尔摩斯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并且说明我们的来历,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阿姆斯昌大夫出现在门旁,他脸上交织着沉痛、严峻和质问的神情。 他说:“先生们,你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并且在这样特别不幸的时刻来打搅我们。我不能在死者面前大吵大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我年轻一点,我绝不会饶过你们这种恶劣的行为。” 我的朋友十分庄重地说:“阿姆斯昌大夫,请原谅。我想我们彼此有点误解。最好请你下楼来,我们可以互相谈谈这件不幸的事情。” 一会儿,这位严厉的大夫随我们来到楼下的起居室。 他说:“先生,说吧!” “首先,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受蒙特·詹姆士爵士的委托,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是反对这位贵族的。一个人失踪了,我的责任是弄清他的下落。但是一开始侦查,事情超出了我的范围,既然不存在犯罪的问题,我们也就很愿意使流言平息下去而不是扩散。既然这件事没有违法的地方,请相信我会守口如瓶,并且不使新闻界知道。”
阿姆斯昌大夫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握住福尔摩斯的手。 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我错怪了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问题便好解释了。一年以前斯道顿在伦敦住了一个时期,对于房东的女儿产生了强烈的爱情,并且娶了她。她聪明、善良、而且美丽。谁有这样的妻子都会感到幸福。可是高夫利是那个脾气乖戾的贵族的继承人,如果结婚的消息传到他那儿,高夫利一定会失掉继承权。我十分了解这个青年人,他有许多优点,我很喜欢他。所以,我尽我的力量帮助他,不使他失去继承权。我们尽量不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很快地便会人人都知道。由于这所农舍很偏僻,而且斯道顿很谨慎,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外人知道这件事。他们的秘密只有我和一个忠实的仆人知道。这个仆人到川平顿办事去了。但是他的妻子很不幸,得了重病,一种很厉害的肺病。可怜的斯道顿愁得要疯了,可是他还得要去伦敦参加比赛,因为不去就需要说明理由,这样便会暴露他的秘密。我发电报安慰他,他回电请我尽力帮忙。这就是那封电报。这封电报不知怎的竟会被你看到了,我没告诉他病情有多么危急,因为他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但是我把真实病情告诉了病人的父亲,而她父亲不会办事,去告诉了斯道顿。结果是,他象发了疯似地径直离开那里,回来跪在他妻子的床前,一直不动,直到今天上午,死亡结束了他妻子的痛苦。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全部情况,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全是言语谨慎的。” 福尔摩斯紧握了一下大夫的手。
我们离开那所充满忧伤的房子,来到冬季的暗淡阳光下。我的朋友缓慢地说:“华生,走吧!”
修道院公学
在贝克街的这座小小的舞台上,我们已经看到不少人物的出场和退场都很不寻常,可是 回忆起来,只有曾经荣获硕士、博士等学位的桑尔尼克夫特·贺克斯塔布尔的首次登场最为 突然,最为惊人。那张几乎印不下他的全部学术头衔的小名片刚刚送来几秒钟,他自己就紧 跟着进来了。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神情十分庄严,似乎冷静和稳重全集于一身。但是当 他走进屋来随手关上门后,竟立即靠着桌子摇晃起来,随后便四肢无力地跌倒在地板上,那 魁梧的身躯匍匐在壁炉前的熊平地毯上,他失去了知觉。 我们急忙站了起来,片刻之间,我们惊讶地、默默地注视着这艘沉落海底的庞大船只, 显然在辽阔的生命海洋上掀起了急剧的、致命的风暴。
福尔摩斯匆忙地拿起一个座垫放在他 的头下,我便赶紧把白兰地送到他的唇边。他阴沉而又苍白的面孔上,布满了忧愁的皱纹, 眼睛紧闭着,眼窝发黑,嘴角松弛而下垂,胡须没有修剪,显得凹凸不平。衣领和衬衣带着 长途旅行的灰尘,头发乱蓬蓬的。
无疑躺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忧伤过度的人。 福尔摩斯问:“华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极度衰竭,可能只是由于饥饿和疲劳所致。"我一面说一面摸着他细微的脉搏,感到 他的生命力已经由奔腾的泉源变成了涓滴细流。
福尔摩斯从来人放表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火车票,说:“这是从英格兰北部的麦克尔顿到 伦敦的往返车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他一定动身很早。” 过了一会儿,他那紧闭的眼睑开始颤动,他抬起头来用一双灰色呆滞的眼睛看着我们。
接着他爬了起来,羞愧得脸色发红。 “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的衰弱,我有些过分劳累。最好您能给我一杯牛奶和一块饼 干,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些。谢谢您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亲自到这儿来是为了请您一定跟 我走一趟。我怕电报不足以使您相信这个案件十分紧迫。” “您先恢复好了……” “我已经完全好了。我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虚弱。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您和我乘下一趟 火车到麦克尔顿去。” 我的朋友摇了摇头。 “我的同事华生大夫会告诉您我们现在很忙。费尔斯文件案请我处理,还有阿巴加文尼 家的谋杀案即将开庭审判。目前除非是极其重大的案件,否则我不会离开伦敦。” 我们的客人摊开双手大声说:“重大!霍尔得芮斯公爵的独生子被劫走的事,您一点也 没有听到吗?” “什么!就是那位前任内阁大臣吗?” “正是他。我们曾经尽力不使新闻界知道,可是昨天晚上在环球戏院已有了流言。我想 这事或许已经传到您的耳中了。”
福尔摩斯急忙从许多本参考资料中,伸手取出"H"那卷。 “'霍尔得芮斯,第六世公爵、嘉德勋爵、枢密院顾问①……'头衔够多了!'伯维利男 爵、卡斯顿伯爵……'天啊,多少头衔!'自一九○○年起任哈莱姆郡的郡长。于一八八八年 娶爱迪丝·查理·爱波多尔爵士的女儿。他系萨尔特尔勋爵的继承人和独生子。拥有二十五 万英亩土地。在兰开夏和威尔士有矿产。地址:卡尔顿住宅区;哈莱姆郡,霍尔得芮斯府 邸;威尔士,班戈尔,卡斯顿城堡。一八七二年海军大臣,曾任首席国务大臣……'他当然 是国王最伟大的臣民之一喽!”
①KnightoftheGarter英国旗士的最高等级。——译者注
“不但是最伟大的而且也许是最富有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精通您的职业,并且 愿意为了您的事业竭尽全力。但是我不妨告诉您,公爵大人亲自对我讲了,谁能告诉他,他 的儿子被劫持到什么地方去了,将会得到五千镑的巨款,要是还能说出劫持他儿子的人的姓 名,就要再加一千镑。” 福尔摩斯说:“啊,这样的报酬真是太优厚了!华生,我看我们就同贺克斯塔布尔博士 到英格兰北部走一趟吧!贺克斯塔布尔博士,请您先喝牛奶,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以 及在什么时候和怎样发生的。最后还有,您这位修道院公学的博士与这个案件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在出事后的第三天——您的未修剪的胡须说明是过了三天——您才来到这里,要求我 们献出微薄的力量。” 我们的客人用过了牛奶和饼干,他的一双眼睛重新发出光芒,脸颊渐渐红润起来,这时 他开始有力而清晰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先生们,我先要告诉您们,修道院公学是所预备学校,我是创建人也是校长。
《贺克 斯塔布尔对贺拉斯之管见》这①本书或许会使您们想起我的名字。一般说来修道院公学是不 错的,在英格兰这所公学是最好的、最优秀的预备学校。布莱克沃特地方的莱瓦斯托克伯爵 以及卡其卡特·索姆兹爵士等人都把他们的儿子托付给我。三个星期以前,霍尔得芮斯公爵 派了他的秘书王尔得先生来告诉我,他要把他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十岁的萨尔特尔勋爵交我 管教。那时我感到我的学校已经达到鼎盛时期了。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一生中最悲惨厄 运的前奏。
①贺拉斯(公元前65—8)罗马诗人,以写颂诗出名。——译者注
“五月一号这个孩子来到了学校,那时正是夏季学期的开始。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少 年,而他自己也很快地习惯了我们的生活。我可以告诉您——我相信我说话一向是谨慎的, 可是出了这件不幸的事,我便不宜再把一些情况留在心中了——他在家并不太快乐。公爵的 婚后生活并不平静,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后来双方同意分居,公爵夫人定居在法国南部。 这事是在不久以前发生的。我们知道这个孩子对于他的母亲怀有更为深厚的感情。他的母亲 离开霍尔得芮斯府以后,他闷闷不乐,因此公爵愿意把他送到我的学校来。他到校才两周, 便和我们很熟悉了,而且他显得十分快乐。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五月十三日夜晚,就是这星期一的夜晚。他的房间在二楼,是个 里间,要穿过另一间有两个孩子住的较大的房间才能走到。这两个孩子当夜丝毫没有察觉有 什么动静,所以可以肯定小萨尔特尔没有从这儿走出去。他的窗户是开着的,窗上有一棵茁 壮的常春藤连到地面。在地面上没有找到足迹,但是只有这个窗户是出走的唯一途径。
“星期二上午七点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他的床是睡过的。临走以前,他完全穿好了衣 服,就是他常穿的校服——黑色伊顿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痕迹说明有人进过屋子,若 ①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因为住在外面一间的年纪较大的孩子康特睡觉一向是很 轻的。
①英国伊顿公学所穿的校服上衣,长袖,前胸翻领较大,长短只到腰部。——译者注
“发现萨尔特尔勋爵失踪以后,我立即召集全校点名,包括所有的学生、教师以及仆 人。这时我们才确定了萨尔特尔不是独自出走的,因为德语教师黑底格也不见了。他的房间 在二楼末端,和萨尔特尔勋爵的房间全朝着一个方向。他的床铺也是睡过的,但是他显然没 有完全穿好衣服就走了——衬衣和袜子还在地板上。毫无疑问他是顺着常春藤下去的,在他 着地的草地上,他的足迹清晰可见。他平日放在草地旁小棚子里的自行车那时也不见了。 “黑底格和我在一起已有两年了,他来的时候带来的介绍信给他的评语很好,但是他是 一个忧郁寡言的人,在教师和学生中不太受欢迎。
逃亡者的踪影一点也查不到,直到现在, 已经是星期四的上午了,还和星期二一样一无所知。当然出事后我们立刻到霍尔得芮斯府寻 找过。府邸离学校不过几英里,我们以为他也许由于想家心切突然回到他父亲那儿了,但是 在那儿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公爵万分焦虑,至于我自己,您二位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个事件 的责任和由此引起的担忧把我弄得跌倒在地失去神智。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在这个案件 上,使出您的全部力量,在您的一生中怕是很难有能给您带来这样大好处的案子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位不幸的校长的叙述。他的紧锁的眉头,表明他对 于这件事已经开始了全神贯注的思考,完全不需要我的劝说了。因为除了报酬优厚以外,这 个案子也引起了他那对于复杂的、非同寻常的案件的兴趣。他拿出他的笔记本记下了几件重 要情况。 他严厉地说:“您太疏忽了,没有早些来找我,直等到发生了极大的障碍以后,才让我 开始侦查。一个行家在常春藤和草地那儿竟会看不出一点线索,这是不可想象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不应该责怪我。公爵大人想要避开流言蜚语,他担心这会把他的家 庭不幸公之于众。他对于流言这一类事情简直深恶痛绝。” “官方不是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了吗?” “是的,先生,但是结果使人大失所望。明显的线索得到得很快,这是由于有人报告 说,在邻近的火车站上看见一个孩子和一个青年乘早班火车。昨天晚上我们才知道,这两人 被跟踪到了利物浦,结果查明他们和这个案件毫无关系。我的心情是这样的沮丧和失望,一 夜未眠,然后乘早班火车径直来到了您这儿。” “我想在追踪这个虚假的线索的时候,当地的调查便放松了吧?” “完全没有进行。” “所以有三天的时间白白浪费掉了。这个案件处理得太不妥当了。” “我已经感觉到了,并且承认这一点。” “可是这个案件应该能够得到最终解决。我很愿意研究这个案件,您了解这孩子和那位 德语教师的关系吗?” “一点也不了解。” “这个孩子是在他的班上吗?” “不是,而且我听说,这个孩子从来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种情况倒是很少见。这孩子有自行车吗?” “没有。” “另外还丢了一辆自行车吗?” “也没有。” “确实吗?” “确实。” “那么,你的意思是,这位德国人并没有在深夜里挟着这个孩子汽车出走。是吗?” “是的,肯定没有。” “您想应该怎样解释呢?” “这辆自行车可能是个骗局。车或许藏在某个地方,然后这两人徒步走掉。” “很可能是这样的,不过拿自行车作幌子似乎相当荒谬,是不是?棚子里还有别的自行 车吗?” “还有几辆。” “要是他想使人认为他们汽车走掉,他不会藏起两辆吗?” “我看他会的。” “当然他会。幌子的说法解释不通。但是这个情节可以作为调查的良好开端。总之,一 辆自行车是不容易隐藏或是毁掉的。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孩子失踪的前一天有人来看过他 吗?” “没有。” “他收到过什么信没有?” “有一封。” “谁寄来的?” “他的父亲。” “您平常拆他的信看吗?” “不。” “您怎么知道是他的父亲寄来的呢?” “信封上有他家的家徽,笔迹是公爵特有的刚劲笔迹。此外,公爵也记得他写过。” “在这封信以前他什么时候还收到过信?” “收到这封信的前几天。” “他收到过从法国来的信吗?” “从来没有。” “你当然明白我提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这个孩子不是被劫走,便是自愿出走。在后者 的情况下,您会料想到要有外界的唆使,使得这样小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客人来 看他,教唆一定来自信中,所以我想要弄清谁和他通信。” “恐怕我帮不了多大忙。据我所知,只有他父亲和他通信。” “他父亲恰巧就在他失踪的那天给他写了信。父亲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吗?” “公爵无论和谁都不亲近。他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公众的重大问题上,对于一般的情感, 他是无动于衷的。但是就公爵本人来说,他待这个孩子是很好的。” “孩子的感情是在他母亲一边吧?” “是的。” “孩子这样说过吗?” “没有。” “那么,公爵呢?” “唉!他也没有。” “您怎么会知道的呢?” “公爵大人的秘书詹姆士·王尔得先生和我私下谈过。是他给我讲了这个孩子的感 情。” “我明白了。还要问一下,公爵最后送来的那封信——孩子走了以后在他的屋中找到没 有?” “没有,他把信带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该去尤斯顿车站了。” “我要叫一辆四轮马车。过一刻钟我们就会再见到您。贺克斯塔布尔先生,如果您要往 回打电报,最好是让您周围的人们以为调查仍然继续进行,是在利物浦,或是在这个假线索 使你们想到的任何地方。同时我要在您的学校附近悄悄地做点工作,也许痕迹尚未完全消 失,华生和我这两只老猎狗还可以嗅出一点气味来。”
当天晚上我们到了贺克斯塔布尔先生著名学校的所在地皮克镇;这儿空气清凉使人感到 爽快。我们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名片,管家向主人耳语了几 句,博士转过身来,脸色十分激动。 他说:“公爵在此,公爵和王尔得先生在书房。先生们请进来,我要把你们介绍给 他。” 这位著名政治家的照片我当然很熟悉了,可是他本人和他的照片大不相同。他是一个身 材高大,神态庄严的人,衣着考究,脸型瘦长,鼻子长得有些出奇,又弯又长。他的面色苍 白象死人一样,在又长又稀的红润的胡须衬托下更为怕人,胡须飘到白色背心上,背心前还 有表链的链坠闪烁发光。公爵就是这样庄严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站在壁炉前地毯的正中央 冷淡地看着我们。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很年轻的人,我猜到他就是那位私人秘书王尔得。他 身材不高,神色紧张而又警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显得很聪明,面孔易于流露感情。他用尖 刻而又肯定的语调立即开始讲话。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今天上午来过,但是已经晚了,不能阻止您去伦敦了。我听说 您的目的是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来承办这个案子。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没有和公爵大 人商量,竟然采取这一步骤,是大人意料不到的。” “是在我了解到警察已经无法……” “公爵大人绝对没有认为警察已经无法办理。” “可是王尔得先生,那……”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十分了解,大人特别担心这事会传到公众中去。他的意思是知 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受到威吓的博士说:“改变一下这个安排不难。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明天可以乘早车 回到伦敦。” 福尔摩斯毫不介意地说:“我想不必,博士,不必。北部地区的空气使人精神振奋,并 且感到爽快,所以我想在你们的草原住几天,好好地用我的头脑想想。住在您的学校还是住 在村中旅店,当然由您决定。”
我看得出可怜的博士十分犹豫不决,但是红胡须公爵的低沉响亮的声音——简直象午饭 的皿形铃声——帮了他的忙。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同意王尔得先生的意见,您要是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妥当了。既 然您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就不能不请他帮忙。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不要住 到旅店去,您到霍尔得芮斯府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会高兴的。” “谢谢公爵大人。为了调查,我想我留在事情发生的现场更合适一些。” “福尔摩斯先生,随您便。您要向王尔得先生和我了解什么情况,只管提出。” 福尔摩斯说:“将来可能需要到您府中见您。现在只想问您一下,对于您儿子的神秘失 踪,您想到了什么起因没有?” “没有,先生。” “请原谅,我提迫使您痛苦的事,这是我无法避免的。您认为公爵夫人和这件事有什么 关系吗?” 可以看出这位伟大人物迟疑不决。 他终于说:“我想不会。” “劫持这个孩子的另一个明显的起因是为了索取赎金。有没有向您勒索这类事呢?” “没有,先生。” “公爵,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在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您给他写过信。” “不是在那一天,是在前一天。” “正是这样。可是,他是在那一天收到的,是吗?” “是的。” “在您的信中有没有什么话使他心情不稳定,导致他这样做呢?” “没有,先生,肯定没有。” “信是不是您亲自寄出的?” 公爵正要答话,他的秘书却抢先说:“公爵从来不自己寄信。这一封信和其他的信一起 摆在书房的桌子上,是我亲自放到邮袋里的。” “您可以肯定在这些信中有这一封?” “是的,我看到了。” “那一天公爵写了多少封信?” “二十或三十。我的书信往来是大量的。可是这绝不会与本案有什么相干吧?” 福尔摩斯说:“不是完全无关。” 公爵继续说:“我已经建议警察要把注意力转到法国南部。我说过我不相信公爵夫人会 促使孩子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但是这孩子非常刚愎自用,在这个德国人的唆使和帮助下, 他有可能跑到公爵夫人那儿去。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们该回霍尔得芮斯府去了。”
我看出还有一些别的问题福尔摩斯想要提出,可是这位贵族突然表示会见结束了。显然 和一个陌生人谈论他的家庭私事,是和他的浓厚的贵族气质格格不入的,并且他不想造成这 样的情况:随着每个问题的提出,他细心掩盖的某些历史事件会被无情地揭露出来。 这位贵族和他的秘书走了之后,我的朋友立即开始紧急的侦查,他是一贯这样急迫的。 我们仔细检查了孩子的房间,可是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不过我们更加相信,他只能从窗 户逃走。德语教师的房间和财物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他窗前的一个常春藤枝杈,经受不住 他的体重而折断了。灯光下,我们看到油绿的小草地上,他落下的地方有一个足跟的痕迹。 草地上的这个足迹证明德语教师在夜晚走掉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独自离开了住处,十一点以后才回来。他弄到一张这个地区的大的官 方地图,拿到我的屋子里,放到床上铺开,并把灯放在地图正中摆好。然后他一面看着一面 抽烟,偶尔用烟味浓烈的烟斗指点着引起我们注意的地方。 他说:“华生,这个案子使我很感兴趣。从案情来看,可以肯定地图上有些地点是值得 注意的。趁着这个案件刚开始办理,我想让你明白,和我们的侦查有密切关系的,是那些特 殊的地形。 “请看地图。这个颜色较深的方块是修道院公学,我插上一根针。这一条是大路。它是 东西向的,经过学校门前。你还可以看到在学校的东西两面一英里内没有小路。如果这两个 人是沿着大路走掉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条路。” “正是这样的。” “我们很幸运,可以大致查清,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没有什么人走过这条路。在我放烟斗 的这个地方,有一个乡村警察从十二点到六点站岗。你可以看出,这儿是东面的第一个交叉 路口。这个警察说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岗位,并且肯定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是经过这 条路他不会看不见的。今天晚上我和这个警察谈过话,依我看他是一个完全可靠的人。那么 东边就没事了。我们现在看看西边。这儿有一个旅店,店名是'红牛',女店主生了病。她派 人去麦克尔顿请大夫,但是大夫出诊看另一个病人去了,所以第二天上午才到。旅店的人一 夜都很留心,等待大夫到来,并且一直有个人望着大路。他们说没有人走过。要是他们的话 可靠,我们可以幸运地认为西面也没有事,由此可见,逃跑的人根本没有走大路。” 我反问道:“那么自行车呢?” “是的,我们很快就要谈到自行车了。继续我们的推论:如果他们没有走大路,那么一 定是穿过乡村向学校的北面或南面去了。这是无疑的。我们衡量一下这两种情况。可以看 出,学校的南面是一大片耕地,分成小片,中间有石头墙。我认为在这样的地方是无法骑自 行车的。我们可以不考虑南面了。我们看看北面。这儿有一片小树林,标为'萧岗',再远一 点有一大片起伏的荒野,叫做下吉尔荒原,延伸有十英里,地势渐渐增高。霍尔得芮斯府在 这片荒野的一边,从大路走有十英里,穿荒野地走只有六英里。那儿是一块特别荒凉的平 地。有几座农民的小棚子,他们在那儿养牛羊等家畜,还有睢鸠和麻鹬。除此之外,在你走 到柴斯特菲尔德大路之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另一边有个教堂,几间农舍和一座旅店。再往远 处去,山变陡了,显然我们应该在北面寻找。” 我再一次问:“那么自行车呢?”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好,好!一个自行车骑得好的人,不一定非得在大路上才能 起。荒原上有许多小路交错,而且那时月亮正圆。喔,什么声音?”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着进来了贺克斯塔布尔博士。他手里拿着一顶蓝色的打板球时戴 的帽子,帽顶上有白色的V形花纹。 他喊道:“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线索!谢天谢地!我们至少知道了这位少爷走过的路 径!这是他的帽子。” “在哪儿找到的?” “在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他们在这片荒原宿过营。他们是星期二走的。今天警察追到 他们,并且检查了他们的每辆车,发现了这顶帽子。” “他们怎样解释呢?” “他们又搪塞又撒谎,说是星期二早晨在荒原上拾到的。这群恶棍,他们知道孩子在哪 儿!谢谢上帝,把他们都关起来了。法律的威力,或是公爵的金钱,总会使他们说出他们知 道的情况。” 博士离开之后,福尔摩斯说:“这很好。至少证实了我们的设想,必须在下吉尔荒原的 这一边找才会有结果。警察除去逮捕了这些吉卜赛人之外,确实没有做什么。华生,你瞧! 横穿荒原有一条水道。地图上这儿已经标出来了。有的地方水道变宽成为沼泽,尤其是在霍 尔得芮斯府和学校之间的一平地区。在这样干燥的天气,到别处去找痕迹是徒劳的,但是在 这一带,有可能找到留下的痕迹。明天一清早我来叫你,你和我一起出去试试,看能否给这 个神密的案件找出一线光明。”
天刚刚发亮,我一睁眼就看到福尔摩斯的细长的身子站在我的床边。他已经穿好了衣 服,并且显然已经出去过了。 他说:“我已经看过那片窗前的草地和自行车车棚,还在'萧岗'随便走了走。华生,可 可已经煮好,放在里屋,我必须请你快些,因为我们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他的眼睛神采奕奕,两颊由于兴奋而红润,好象一位巧匠看着他的精心杰作即将完成。 这是一个灵活、机警的福尔摩斯,和在贝克街的那个内向、多思、面色苍白的福尔摩斯大不 相同。
当我看到他灵活的身体、跃跃欲试的样子,我预感到等待我们的一定是十分劳累的一 天。 然而这一天的开头,却令人大失所望。我们满怀希望地大步越过富有泥炭的黄褐色的荒 原,中间经过无数的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绿色沼泽地上,这正是把我们和霍尔得 芮斯府隔开的那片潮湿地带。如果这个孩子回家了,他必定经过这儿,而且他不可能经过而 不留痕迹,但是不管是这个孩子的还是那个德国人的足迹全看不到。我的朋友带着阴沉的面 容在湿地的边缘踱来踱去,急切地观察着湿地上的每片污泥有无痕迹。到处是羊群的蹄痕, 在一、二英里以外的一平地方有牛的蹄印。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福尔摩斯忧郁地看着起伏的广阔荒原说:“前面还有一片湿地,我们去查看一下。瞧, 快瞧!这是什么?” 我们走上一条很窄的黑油油的小道。在小道的中间,湿润的泥土上,明显地印有自行车 的轨迹。 我喊道:“啊!我们找到了。” 但是福尔摩斯摇摇头,并不显得高兴,反而露出迷惑不解的样子,象是期望着什么似 的。 他说:“当然是一辆自行车,但是肯定不是那辆自行车。我熟悉的车胎的轨迹就有四十 二种。你可以看出这是邓禄普牌的车胎,外胎是加厚的。德语教师黑底格的车胎是帕默牌, 有条状花纹。数学老师爱维林对于这一点了解得很清楚。所以这不是黑底格的自行车走过的 痕迹。” “那么,这是那个孩子的?” “有可能,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这个孩子有车。可是我们根本不能证明。你看,自行车的 轨迹说明汽车人是从学校方向骑来的。” “也许是向学校去的?” “不,不,亲爱的华生。当然是承担重量的后轮,压出的轨迹深。这里有几处后轮的轨 迹和前轮的交叉,前轮的轨迹较浅被埋住了。无疑是从学校来的。这和我们的侦查也可能有 关,也可能无关,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前,还是返回去看一下吧。”
我们返回去,走了几百码,来到一块沼泽地,自行车的轨迹就不见了。我们沿着小道继 续走,到了一处有泉水滴答作响的地方。这里又有自行车的轨迹,可是几乎被牛蹄的痕迹抹 掉。再往前就没有痕迹了,那一条小道一直通向"萧岗",也就是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车 子一定是从小树林里出来的。福尔摩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手托住下巴。我抽了两支烟, 他都一动未动。 过了一会儿他说:“有可能是这样,一个狡猾的人,会把自行车的外胎换了,留下的轨 迹使人不易辨认。我是愿意跟能够想出这种办法的罪犯打交道的。这个问题我们先不管,还 是注意那片湿地,那里不少地方我们还没有查看。” 在那片湿地的边缘上,我们继续系统地进行查看,不久就收到了良好的成绩。在这片湿 地的低洼处,有条泥泞的小道,福尔摩斯走近小道的时候,高兴得喊出了声。在小道的正中 象是一捆电线摩擦地面留下了痕迹。这正是帕默轮胎的痕迹。 福尔摩斯喜悦地喊道:“这一定是黑底格先生!华生,我的推论是相当正确的。” “我祝贺你。” “可是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劳驾,请你不要走在小道上。我们现在随着轨迹走。我想 不会很远了。”
我们继续向前走,发现这片荒原穿插着许多小块湿地。自行车的轨迹时隐时现,依稀可 辨。 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汽车人准是在加快速度,你看这里的轨迹,前后轮胎一样清 楚,一样深。这只能表明汽车人把全身重量都加在车把上,象是比赛的时候骑最后的一段路 程。呀!他摔倒了。” 在自行车留下的痕迹上,有宽的、形状不规则的斑点,延续几码远。然后有几个脚印, 随后轮胎的轨迹又出现了。 我提醒他:“车向一边滑倒。” 福尔摩斯把一束压坏了的金雀花给我看,朵朵黄花上溅满了紫红色的污点,我大为惊 讶,在小道上的石南草也沾满了已凝结的血点。 福尔摩斯说:“华生,站开!不要增加多余的脚印!我面前的情况是什么呢?他受伤摔 倒,站了起来,又上车,继续骑。可是没有另一辆自行车的痕迹。牛羊蹄痕在另一边的小道 上。他不会被公牛顾腊桑坎唬不可能!这儿看不见另*任何人的脚印。华生,我们还要向 前走。我们紧随血迹和自行车的轨迹,这个人一定逃脱不了。”
我们继续追踪,一会儿,就看到轮胎的轨迹在潮湿而光滑的小道上急剧地打起弯来。我 向前一看,突然一眼看到在密密的荆豆丛中有件金属物品闪烁发光。我们跑过去从里面拖出 了一辆自行车,轮胎是帕默牌的,有一只脚蹬子弯着,车前部满是血点和一道道的血痕,很 是吓人。在矮树丛的另一边有一只鞋露在外面。我们急忙跑过去,发现这位不幸的骑车人就 躺在那儿。他身材高大,满脸胡须,戴着眼镜,一个镜片已经不见了。他的死因是头部受到 沉重的一击,部分颅骨粉碎。受到这样的重伤以后他还能继续汽车,说明这个人精力饱满, 而且很有勇气。他穿着鞋,但是没穿袜子,上衣敞开着露出一件睡觉穿的衬衣。毫无疑问这 就是那位德语教师了。
福尔摩斯恭敬地把尸体翻转了一下,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然后他坐下沉思了片刻。从他 皱起的眉头我可以看出,他认为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对于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多少推动。
他终于开了口:“华生,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是有些困难。我的想法是继续调查下去, 我们已经用了这么多时间,所以再也不能白白浪费掉哪怕是一小时。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把 发现尸体这件事报告给警察,并且要看护好这个可怜人的尸体。” “我可以送回你的便条。” “可是我需要你陪同我和协助我,呵,你瞧!那儿有一个人在挖泥煤。把他叫来,让他 去找警察。” 我把这个农民带过来,福尔摩斯让这个受了惊的人把一张便条送给贺克斯塔布尔博士。 然后他说:“华生,今天上午我们得到两条线索。一个是安装着帕默牌轮胎的自行车, 而且这辆车导致我们获得刚才发现的情况。另一线索是安装着邓禄普牌加厚轮胎的自行车。 在我们调查这一线索之前,我们好好想想,哪些情况是我们确实掌握了的,以便充分利用这 些情况,把本质的东西和偶然的东西分开。
“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确这个孩子一定是自愿走掉的。他从窗户下来之后,不是他一个人 便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走掉了。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 我同意他的意见。 “那么,我们谈谈那个不幸的德语教师。这个孩子是完全穿好衣服跑掉的。所以证明他 预先知道要干什么。但是这位德国人没有穿上袜子就走了。他一定是根据紧急情况行动 的。” “这是无疑的了。” “为什么他出去呢?因为他从卧室的窗户看见这个孩子跑掉了;因为他想赶上他把他带 回来。他抄其他的自行车去追这个孩子,在追赶的路上遭到了不幸。” “似乎是这样的。” “现在我谈我推断的最为关键的部分。一个成人追一个小孩时自然是跑着去追。他知道 他会赶上孩子的。但是这位德国人没有这样做。他依靠他的自行车。我听说他骑车骑得很 好。要是他没有看到这个孩子能够迅速跑掉,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涉及到另外那辆自行车。”
“我们继续设想当时情况:离开学校五英里他遇到不幸——不是中弹而亡,打枪是连一 个孩子都会的。请你注意,而是由于一只强壮的手臂给予残酷的一击。那么这个孩子在逃跑 过程中一定有人陪同。逃跑是快速的,因为一位善于汽车的人品了五英里才赶上他们。我们 查看过惨案发生的现场。我们找到了什么呢?几个牛羊蹄痕,此外什么也没有了。在现场周 围我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五十码之内没有小道。另一个汽车的人可能不会与这件谋杀案有 什么关系,而且那里也没有人的足迹。” 我喊道:“福尔摩斯,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对极了!你的看法很正确。事情不可能是我所叙述的那样,所以一定有一些方 面我说得不对。你已经看出这一点了。你能指出哪个地方错了吗?” “他会不会由于摔倒而碰碎了颅骨?” “在湿地上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我是简直没有办法了。” “不要这样说,比这件案子难得多的问题我们都解决过。至少我们掌握了许多情况,问 题是我们要会利用它。既然已经充分利用了那辆装有帕默车胎的自行车所提供的材料,我们 现在再来看看安装着邓禄普加厚车胎的自行车能够给我们提供什么东西。” 我们找到这辆自行车的轨迹,并且沿着它向前走了一段路程,荒原随即上升成为斜坡, 斜坡上长满长长的丛生的石南草,我们还过了一条水道。轨迹没有给我们提供更多的材料。 在邓禄汽车胎轨迹终止的地方,有一条路一头通向霍尔得芮斯府邸,府邸楼房的雄伟尖顶在 我们左方几英里外耸立,另一头通到前方一座地势较低的隐隐约约的农村。这正是地图上标 志着柴斯特菲尔德大路的地方。
我们来到一家外观可憎而又肮脏的旅店,旅店的门上挂着一块招牌,招牌上画着一只正 在搏斗的公鸡。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并且扶住我的肩膀以免摔倒。这种使人 毫无办法的踝骨扭伤,他已经有过一次。他艰难地跳到门前,那儿蹲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年 纪较大的人,嘴里叼着一支黑色的泥制烟斗。
福尔摩斯说:“你好,卢宾·黑斯先生。” 这个乡下人抬起一双狡猾的眼睛,射出怀疑的目光,答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准确地 知道我的名字?” “你头上的招牌上明明写着嘛。看出谁是一家之主也不难。我想你的马厩里大概没有马 车这类东西吧?” “没有。” “我的脚简直不能落地。” “那就不要落地。” “可是我不能走路啊。” “那么你就跳。” 卢宾·黑斯先生的态度绝不是有礼貌的,但是福尔摩斯却和蔼处之。 他说:“朋友,你瞧,我确实非常困难。只要能往前就行,怎么走我倒不介意。” 乖巧的店主说:“我也不介意。” “我的事情很重要。你要是借给我一辆自行车用,我愿给你一镑金币。” 店主人竖起了他的耳朵。 “你要上哪儿去?” “到霍尔得芮斯府。” 店主人用讽刺的眼光看着我们沾满泥土的衣服说:“大概是公爵的人吧?” 福尔摩斯温厚地笑着。 “反正他见到我们是会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给他带来有关他失踪的儿子的消息。” 店主人显然吃了一惊。 “什么?你们找到他儿子的踪迹了吗?” “有人说他在利物浦。警察每时每刻都可能找到他。”
店主人胡须未刮的阴沉的面孔上表情再一次迅速地变化着,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温和了。 他说:“我不象一般人那样祝福他是有理由的,因为我曾经是他的马车夫的头儿,他对 我很坏。就是他,连一句象样的话都没说,就把我解雇了。可是我听到在利物浦可能找到小 公爵的消息,我还是高兴的,我帮助你们把消息送到公爵府上去吧。” 福尔摩斯说:“我们先要吃些东西。然后你把自行车拿来。” “我没有自行车。” 福尔摩斯拿出一镑金币。 “我跟你说,我没有自行车。我给你们两匹马骑到公爵府。” 福尔摩斯说:“好,好,我们吃完东西再说这事。”
在用石板盖的厨房里,当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那扭伤的踝骨恢复之快确实惊人。现 在夜晚即将降临,而我们自从清早一直没有吃东西,所以我们吃饭用了一些时间。然后福尔 摩斯陷入沉思之中,有一二次他走到窗户旁边,呆呆地向外凝视。窗户对着一个肮脏的院 子。在远处角落里有座铁匠炉,一个邋遢的孩子正在工作。另外一边就是马厩
。有一次福尔 摩斯刚从窗户边走回来坐下,立即又从椅子上突然立起身来,一面还喊着。 “天啊!我相信我弄清楚了!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华生,你记得今天看见过牛蹄的痕 迹吗?” “是的,有一些。” “在哪儿?” “喔,好多地方。湿地上,小道上,以及可怜的黑底格遇到不幸的附近。” “正是这样的。那么,华生,在荒原上你看见了多少牛呢?” “我不记得看见过牛。” “真怪,华生,我们一路上都看见牛蹄的痕迹,可是在整个荒原上却没有遇到一条牛。 多么奇怪啊?” “是的,是很怪。” “华生,现在你努力回想一下,在小道上你看见过这些痕迹吗?” “不错!看见了。” “你能想起痕迹有时是这样的吗?"
他把一些面包屑排列成——---- ····· —— 又有时是这样的。 ----····· ----···· ----········——"有时偶然象这样,"—— ------···· --------········——"你能记住这些吗?” “不,不能。” “但是我能。我可以发誓是如此。然而只能在有功夫的时候,我们回去验证一下。我真 是轻率了,当时没有做出结论。” “你的结论是什么?” “只能说那是一头怪牛,又走,又跑,又飞驰。华生,我敢说一个乡村客店老板的头脑 想不出这样一个骗局。解决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障碍了,只是那个孩子还在铁匠炉那里。我们 溜出去,看看能找到什么。” 在那摇摇欲坠的马棚里有两匹鬃毛蓬乱、未经梳理的马,福尔摩斯抬起其中一匹的前蹄 看了看,发出一阵大笑。 “马掌是旧的,却是新钉上去的,掌钉还是新的。这的确是个典型案例。让我们到铁匠 炉那儿去看看。”
我们走了过去,那个孩子依旧干活,并不理睬我们。我看到福尔摩斯的眼睛从右边到左 边扫视着地上的一堆烂铁和木块。突然我们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店主人来了。他浓眉紧 皱,目光凶狠,黝黑的面孔由于恼怒而发涨。他手里拿着一根包着铁头的短棍子,气势汹汹 地朝我们走来,这使我不由得去摸我口袋中的手枪。 他喊道:“你们两个该死的侦探!在这儿干什么?” 福尔摩斯冷淡地说:“怎么,卢宾·黑斯先生,大概是你怕我们发现什么吧。” 店主人竭力控制自己,他狰狞的嘴角松弛下来,露出假笑。这比紧闭的时候还要吓人。
他说:“请您在我的铁匠炉这儿随便搜查。不过,先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探头探脑 是不行的,所以我愿意让您尽快付帐,离开我这儿越早越好。” 福尔摩斯说:“好吧,黑斯先生,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看了一下你的马。我想我还 得走着去。我看路是不远的。” “到公爵府的大门不超过两英里。走左边那条路。"他用愠怒的眼睛看着我们,直到我们 离开他的店址。 我们在路上没有走多远,因为一转过弯,当店主人看不见我们的时候,福尔摩斯就立即 停了下来。 他说:“正象孩子们常说的,住在旅店是温暖的。好象我每离开这个旅店一步都感觉更 冷一点。不,我绝不能离开这个旅店。” 我说:“我确信这个卢宾·黑斯是知道整个事件的。在我遇到过的恶棍里,他是最坏 的。” “喔,他给你这样的印象吗?还有那些马,那个铁匠炉。是的,这个'斗鸡'旅店是个有 意思的地方。还是让我们再悄悄地看看它吧。” 我们的背后是一个斜长的山坡,散落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灰色石灰石。我们离开大路往山 上走去,这时我往霍尔得芮斯府方向看了一眼,恰好见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疾驰而来。
福尔摩斯一只手用力按下我的肩膀,一面说:“华生,蹲下。"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藏起 来,这个人已经在大路上飞驰而过。透过飞扬的尘土,我一瞬间看到一张激动的苍白面孔— —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显出惊惧,嘴张着,眼睛茫然地直视前方。这个人象是我们昨天晚上见 到的衣冠楚楚的王尔得的一幅漫画肖像。
福尔摩斯喊道:“公爵的秘书!华生,我们看看他干什么。” 我们赶忙迈过一块块石头,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处可以看见旅店前门的地方。王尔得的 自行车靠在门边的墙上。没有人在旅店里走动,从窗户向里看也看不见任何面孔。太阳落到 公爵府的高高的尖顶的后面了,黄昏渐渐降临。朦胧中我们看到,在旅店的马厩那儿挂着两 盏连通的汽灯。过一会儿听到马蹄嗒嗒的响声,声音转到大路上,随即迅猛地沿着柴斯特菲 尔德大路奔驰而去。
福尔摩斯低声说:“华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象是逃跑。” “我看见是一个人乘着单骑马车。肯定不是王尔得先生,他还在门那儿。”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片红色灯光。灯光下出现了秘书的身影,他探头探脑地向黑暗中窥视 着,显然他在等待着某个人。不一会儿,听到路上有脚步声,借着灯光我们又看到第二个身 影一闪,门关上了,又是一漆黑暗。五分钟以后,楼下的一个房间里,一盏灯点亮了。 福尔摩斯说:“'斗鸡'旅店的习惯是很怪的。” “酒吧间设在另一面。” “是的,这些人是人们说的私人住客。在这样的深夜,王尔得先生在那个黑窝里到底干 什么,到那儿和他见面的人又是谁。华生,我们必须冒一下险,尽力把这件事调查得更清楚点。”
我们两个偷偷地下了山坡,来到大路,然后弯下身,俯行到旅店的门前。自行车仍然靠 在墙上。福尔摩斯划了一根火柴去照后轮。火光照亮加厚的邓禄汽车胎时,我听到他轻轻地 笑了一声。在我们的头上就是有灯光的窗户。 “华生,我必须往里看看。要是你弯下腰并且扶着墙,我想我可以看到。”
不一会儿他的两只脚已经蹬在我的肩膀上,但是他还没有站直又立即下来了。 他说:“朋友,我们这一天工作得够长了。我想我们能够弄到的情况都弄到了。到学校 还要走很远,我们越快动身越好。” 当我们疲惫地穿过荒原时,他很少开口讲话,到了学校他没有进去,却继续向麦克尔顿 车站走去,在那儿他发了几封电报。回校后他又去安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博士正为那位教 师的死亡而悲伤不已。后来他进到我屋子里,仍然象一早出发时那样精力饱满和机警。他 说:“我的朋友,一切顺利,我保证明天晚上以前我们就可以解决这个神秘的案件。”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我的朋友和我已经走到霍尔得芮斯府著名的紫杉林荫道上。仆人 引导我们经过伊丽莎白式的门厅,进入公爵的书房。我们见到王尔得先生,文雅而又有礼 貌,但是在他的诡秘的眼睛和颤动的面容中,仍然潜藏着昨天夜里那种极度恐惧的痕迹。 “您是来见公爵的吧?很遗憾,公爵身体很不舒适,不幸的消息使他一直不安。我们昨 天下午收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打来的电报,告诉了我们您发现的事情。” “王尔得先生,我必须见公爵。” “但是他在卧室。” “我到卧室去见他。” 福尔摩斯以冷静坚决的态度,向这位秘书表明,劝阻他是无用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告诉他您在这里。” 等了一小时之后,这位伟大的贵族才出现。他面色死灰,耸着双肩,我觉得他好象比前 天上午老了许多。他庄严地和我们寒暄过后,便坐在书桌旁,他红润的胡须垂洒在桌上。
但是我朋友的眼睛却盯在秘书身上,他正站在公爵的椅子旁边。 “公爵,我想要是王尔得先生不在场,我可以谈得随便一些。” 秘书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并且恶狠狠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 “要是公爵您愿意……” “是的,是的,你最好走开。福尔摩斯先生,您要说什么呢?” 我的朋友等待退出去的秘书把门完全关好,才说:“公爵,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同事华 生大夫和我得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许诺,他说解决这个案件是有报酬的。我希望您亲口说 定此事。” “当然了,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他说得无误的话,谁要告诉您您的儿子在哪里,将会得到五千镑。” “对的。” “要是说出扣压您儿子的人的名字,可以再得一千镑。” “对的。” “这一项不仅包括带走您儿子的人的名字,而且也包括那些共谋扣压他的人们的名字, 是吗?” 公爵不耐烦地说:“是的,是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的侦查工作做好了, 你便没有理由抱怨待遇低。” 我的朋友带着贪婪的样子,搓着他的两只手,这使我感到吃惊,因为我知道他一向索费 很低。 他说:“公爵,我想您的支票本就在桌子上吧,您给我开一张六千镑的支票,我将非常 高兴。最好您再背签一下。我的代理银行是'城乡银行牛津街支行'。” 公爵严峻而又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冷淡地看着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你是说笑话吗?这可不是逗笑的事。” “公爵,一点也没有。我现在最认真不过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挣得了这笔报酬。我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并且我至少知道几个扣 压他的人。” 公爵的红胡须在苍白得可怕的面孔上愈加红得吓人。 他气喘吁吁地说:“他在哪儿?” “他在,或者说昨天晚上在'斗鸡'旅店,离您的花园大门两英里。” 公爵靠在了椅子上。 “你要控告谁?”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回答使人大吃一惊。他迅速走向前去按着公爵的肩膀。 他说:“我控告的就是您。公爵,现在麻烦你开支票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公爵当时的表现,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紧握着拳,象是一个掉进深 渊里的人。然后他又施用贵族的极大自我控制力才坐了下来,把脸埋在两手中。好几分钟他 没讲话。
他终于开口了,但是没有抬头:“你都知道了吗?” “昨天晚上我看见您和他们在一起。” “除去你的朋友,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对谁也没有讲过。” 公爵颤抖地拿起钢笔,并且打开了他的支票本。 “福尔摩斯先生,我说话是算数的,虽然你得到的情况对我不利,我还是要给你开支 票。最初规定报酬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有变化。福尔摩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都是谨 慎的人,是吗?” “我很难理解公爵的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我明白地说吧。要是只有你们两人知道这个事件,那么便没有理由让 此事传出去。我想付给你们的总数应该是一万二千镑,对吗?” 福尔摩斯微笑了并且摇摇头。 “公爵,我怕事情并不那样容易处理。学校教师的死亡要考虑在内。” “可是詹姆士对此一无所知。你不能让他负这个责任。这是那个凶残的恶棍干的,他不 幸雇佣了这个人。” “公爵,我是这样看的。当一个人犯下一桩罪行的时候,对于由此而引起另一罪行,他 也有道义上的责任。” “福尔摩斯先生,从道义上来说,无疑你是对的,但是绝对不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在 一件谋杀案中,一个不在现场的人不应受到刑罚,何况他非常痛恨和憎恶杀害人。王尔得一 听到这件事,便向我完全坦白了,并且他是那样地悔恨。不过一小时,他便和杀人犯断绝了 往来。喔,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救救他,一定救救他!我跟你说,你一定救救他!"公爵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面孔痉挛起来,在屋内踱来踱去,并且两手握拳在空中挥动。
最后 他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在书桌旁坐下。他说:“我赞赏你的行动。你没有和任何人讲此 事,而是先来这里。至少我们可以商量怎样尽量制止可憎的流言。” 福尔摩斯说:“是的。公爵,我想只有你我之间的彻底坦率才能促成这一点。我想要尽 我的最大努力来帮助您,但是为此,我必须仔细地了解事情的情况。我明白您说的是王尔得 先生,并且知道他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已经逃跑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拘谨地微笑了一下。 “公爵,您可能没有听到过我享有的名声是不太小的,否则您不会想到瞒住我是不易 的。根据我的报告,已经在昨天晚上十一点钟逮捕了卢宾·黑斯先生。今天早晨我离开学校 之前,收到了当地警长的电报。”
公爵仰身靠在椅背上,并且惊异地看着我的朋友。 他说:“你好象有非凡的能力。卢宾·黑斯已经抓到了?知道这件事我很高兴,但愿不 会影响詹姆士的命运。” “您的秘书?” “不,先生,我的儿子。” 现在是福尔摩斯露出吃惊的样子了。 “我坦率地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请公爵说得清楚一些。” “我对你一点也不隐瞒。我同意你的意见,在这样的绝境中,不管对我说来是多么痛 苦,只有彻底坦率地说明一切才是最好的办法。是詹姆士的愚蠢和妒忌,把我引到这样的绝 境中。福尔摩斯先生,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是以一生只有一次的热恋之情在恋爱着。我 向这位女士求婚,她拒绝了,理由是这种婚姻会妨碍我的前途。假如她还活着的话,我肯定 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但是,她死了并且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她,我抚育和培养这个孩 子。我不能向人们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是我使他受到最好的教育,并且在他成人以后, 把他留在身边。我没有想到,他趁我不留心时弄清了实情,从此以后他一直滥用我给他的权 利,并且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制造流言蜚语,这是我非常憎恶的。我的婚姻的不幸和他留 在府里有些关系。尤其是他一直憎恨我的年幼的合法继承人。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在这样的情 况下,我仍然留詹姆士在我家中。那只是因为在他的面孔上我看到他母亲的面孔,为了他母 亲的原故,我受的痛苦是没有终结的。她所有的可爱之处——没有一点是詹姆士不能使我联 想或回忆起来的。我简直不能让他走。我非常担心他会伤害阿瑟,就是萨尔特尔勋爵,为了 安全,所以我把他送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学校。 “詹姆士和黑斯这家伙有来往,因为黑斯是我的佃户,詹姆士是收租人。黑斯是个纯粹 的恶棍,可是说来也怪,詹姆士和他成了密友。詹姆士总是喜欢结交下流朋友。詹姆士决定 劫持萨尔特尔勋爵的时候,他利用了这个人的帮助。你记得在肇事的前一天我给阿瑟写过 信。詹姆士打开了这封信,并且塞进一张便条,要阿瑟在学校附近的小林子'萧岗'见他。他 用了公爵夫人的名义,这样孩子便来了。那天傍晚詹姆士骑自行车去的,我告诉你的这些情 况都是他亲自向我供认的,在小林子中会见阿瑟。他对阿瑟说,他母亲很想见他,并且正在 荒原上等候他,只要他半夜再到小林子去,便有一个人骑着马把他带到他母亲那儿。可怜的 阿瑟落入了圈套。阿瑟按时赴约,看见黑斯这家伙,还牵着一匹小马。阿瑟上了马,他们便 一同出发了。实际上有人追赶他们,这些是詹姆士昨天才听说的,黑斯用他的棍子打了追赶 的人,这个人因伤重死去。黑斯把阿瑟带到他的旅店,把他关在楼上的一间屋中,由黑斯太 太照管,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但是完全受她凶残的丈夫的控制。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两天以前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况。我当时知道得并不比你 多。你会问詹姆士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我只能说,在詹姆士对于我的继承人的憎恨中,有 许多是无法解释和难以想象的。在他看来,他自己应该是我的全部财产的继承人,并且他深 为怨恨使他得不到继承权的法律。同时他也有一个明确的动机,他急切地要求我不遵守法律 的规定,并且他认为我有权力这样做。他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想使我不让阿瑟成为继承 人,并且在遗嘱上写明产业给他。他知道得很清楚,我永远不会情愿地招来警察处置他。我 是说他准会这样要挟我,但是实际上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对他来说事情发展很快,他没有时 间实现他的计划。 “使他的邪恶计划毁灭的是你发现了黑底格的尸体。詹姆士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惊恐。 昨天我们二人正坐在这间书房里,消息来了。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打来一封电报。詹姆士极为 忧伤和激动,以致我的怀疑立即变成了肯定,这种怀疑在此以前不是完全没有的,于是我责 备了他的所为。他彻底坦率地承认了一切。然后他哀求我把这个秘密再保持三天,以便给他 罪恶的同谋保住性命的机会。我对他的哀求让步了,我对他总是让步的,他立即赶到旅店警 告黑斯,并且资助他逃跑。我白天去那儿是不会不引起议论的,所以夜晚一到,我即匆忙地 去看我亲爱的阿瑟。我见他安然无恙,只是他所经历的暴力行为使他极为惊恐。为了遵守我 的诺言,但也是违背我的意愿,我答应把孩子再留在那里三天,由黑斯太太照顾。很明显向 警察报告孩子在那里而不说谁是杀人犯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看得很清楚,杀人犯受到惩罚 不会不牵连我不幸的詹姆士。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求坦率,我相信你的话,所以我毫无隐瞒 地、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一切。你是不是也会象我一样地坦率呢?” 福尔摩斯说:“会的。公爵,我首先必须告诉您,在法律面前您处于很不利的地位。您 宽恕了重罪犯,并协助杀人犯逃脱,因为我不能不怀疑,王尔得资助他的同谋逃跑的钱是从 您那儿得来的。” 公爵点头表示承认。 “这确实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在我看来,更应受到指责的是,您对于您小儿子的态度。 您把他继续留在虎穴里三天。” “他们严肃地做了保证……” “诺言、保证对于这样的人们算得了什么!您无法保证他不会再被拐走。为了迁就您犯 罪的长子,您使您无辜的幼子处于不应遭受的危险之中。这是很不公平的行为。” 骄傲的霍尔得芮斯公爵不习惯于在自己的府内受到这样的评论。他的脸从高高的前额到 下巴完全红了,可是良心使他沉默。 “我会帮助您的,可是要有一个条件。这就是您把您的佣人叫来,我要按照我的意愿发 出命令。”
公爵一句话也没有说,按了一下电铃。一个仆人进来了。 福尔摩斯说:“你一定很高兴你的小主人找到了。公爵希望你立刻驾驶马车到'斗鸡'旅 店去把萨尔特尔勋爵接回家来。” 高兴的仆人走出去后,福尔摩斯说:“既然我们已经把握住了未来,对于过去的事就可 以宽容一点。我不处于官方的地位,只要正义得到伸张,我没有理由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 去。至于黑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绞刑架在等待着他,我不想出力拯救他。我不知道他会说 出什么,但是毫无疑问,公爵您可以使他明白,沉默对他是有好处的。从警察的观点来看, 他劫持这个孩子是为了得到赎金。如果警察他们自己找不到更多的问题,我没有必要促使他 们把问题看得更复杂。然而我警告您,公爵,詹姆士·王尔得先生继续留在您的家中只会带 来不幸。” “福尔摩斯先生,我理解这一点。已经说好,他将永远离开我,去澳大利亚自己谋 生。” “公爵,事情要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您和公爵夫人尽力和好,恢复你们中断了的关系, 因为您自己说过,您婚后的不幸,是由詹姆士造成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我也安排了,今天上午我给公爵夫人写了信。”
福尔摩斯先生站起身来说:“这样的话,我想我的朋友和我可以庆幸,我们在这里短短 的停留取得了良好的成绩。还有一件小事,我希望弄明白。黑斯这家伙给马钉上了冒充牛的 蹄迹的铁掌,是不是从王尔得那里学来的这样不寻常的一招?” 公爵站着想了一会儿,脸上显出十分惊讶的样子,然后打开一个屋门,把我们引进一间 装饰得象博物馆的大屋子里。他带我们走到一个角落里,那儿有个玻璃柜,并且指给我们看 上面的铭文。 “此铁掌从霍尔得芮斯府邸的护城壕中挖出。供马使用,但铁掌底部打成连趾形状,以 使追赶者迷失方向。大概属于中世纪霍尔得芮斯的经常征伐的男爵所有。”
福尔摩斯打开了柜子盖,抚摸了一下铁掌,他的手指潮湿了,他的皮肤上留下一层薄薄 的新泥土。 他关好玻璃柜说:“谢谢您,这是我在英格兰北部看到的第二件最有意思的东西。” “那么第一件呢?” 福尔摩斯折其他的支票,小心地放到笔记本里。他珍惜地轻拍一下笔记本,并且说: “我是一个穷人。"然后把本放进他内衣口袋的深处。
第二块血迹
我原来打算发表《格兰其庄园》之后,不再写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辉煌事迹了。这并不是因为缺少素材,还有几百个案例没有使用过;也不是因为读者对于这位卓越人物的优秀品格和独特方法失掉了兴趣。真正的原因是福尔摩斯先生不愿意再继续发表他的经历。其实,记录他的事迹对他的侦缉工作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一定要离开伦敦,到苏塞克斯丘陵地带去研究学问和养蜂,所以很不喜欢继续发表他的经历,而且再三叮咛要我尊重他的意愿。我对他说,我已经向读者表明,《第二块血迹》发表之后,即将结束我的故事,而且用这样一个重要的国际性案件做为全书的结尾,是最恰当不过了。所以,最后我得到他的同意,小心谨慎地给公众讲一讲这个事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有些细节可能显得不很清楚,请公众谅解我不能不有所保留的苦衷。某一年秋天,年代不能讲明,请读者原谅,一个星期二的上午,有两位驰名欧洲的客人来到我们贝克街的简陋住所。一位是著名的倍棱格勋爵,他曾两度担任英国首相。他的鼻梁高高耸起,两目炯炯发光,相貌显得十分威严。另一位肤色黝黑,面目清秀,举止文雅,虽然不到中年,可是看样子阅历很广。他就是崔洛尼·候普——负责欧洲事务的大臣,英国最有前途的政治家。他们二人并肩坐在堆满文件的长沙发椅上,从他们忧虑而焦急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到这里来,一定是有要事相求。首相那青筋凸起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雨伞的象牙柄,他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憔悴、冷漠的脸上现出无限的忧愁。那位欧洲事务大臣也心神不安地时而捻捻胡须,时而又摸摸表链坠。
“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八点钟我发现有重要文件遗失,赶忙告诉了首相。遵从首的意见,我们立即来找你。”
“您通知警察了吗?”
首相说起话来迅速而又果断——众所周知,他总是这样讲话的:“没有,我们不能这样做。通知警察就意味着把文件公之于众,这正是我们所不希望的。”
“先生,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文件非常重要,一旦公之于众很容易、或者说很可能会引起欧洲形势复杂化。甚至说战争与和平的问题完全取决于此都不过分。追回文件一事,必须绝对保密,否则也就毫无必要,因为盗窃文件的目的正是为了公布文件的内容。”
“我明白了。崔洛尼·候普先生,请您准确地叙述一下文件是在什么情况下丢失的。”
“好,福尔摩斯先生,几句话便可以说清楚。我们六天以前收到一封信,是一位外国君主寄来的。这封信事关重大,因此我不敢放在保险柜里,而是每天带到白厅住宅街我的家中,锁在卧室的文件箱里。昨天晚上还在那儿,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换衣服吃晚饭的时候,打开箱子,看见文件还在里面。今天上午就不见了。文件箱一整夜全放在我卧室梳妆台镜子旁边。我和我的妻子睡觉都很轻。我们二人都敢肯定夜里没有人进到屋里,可是文件却不见了。”
“您什么时候吃的晚饭?”
“七点半。”
“您睡觉前做了哪些事?”
“我的妻子出去看戏了。我一直坐在外屋等她。到十一点半我们才进卧室睡觉。”
“也就是说,文件箱放在那儿有四小时没人看守。”
“除了我自己的仆人和我妻子的女仆早晨可以进屋以外,其他任何时间绝不允许任何人走进屋内。这两个仆人是可靠的,在我们这里工作已经相当久了。此外,他们二人谁也不可能知道在我的文件箱里放着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东西。”
“谁知道有这封信呢?”
“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您的妻子一定知道了?”
“不,先生。直到今天上午丢了这封信我才对她说。”
首相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说:“先生,我早就知道您的责任感是很强的。我深信这样一封重要信件的保密问题会重于家庭中的个人情感。”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点了点头。
“蒙您过奖。今天早晨以前我和我的妻子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这封信。”
“她会猜出来吗?”
“不,她不会,谁也不会猜出来的。”
“您以前丢过文件吗?”
“没有,先生。”
“在英国还有谁知道有这样一封信呢?”
“昨天通知了各位内阁大臣有这样一封信,每天内阁会议都强调保密,特别在昨天的会上首相郑重地提醒了大家。天啊,过了几个小时我自己便丢失了这封信!"他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神情极为懊丧,就连他那英俊的面容也变得十分难看。我们猛然看出他是个为人热忱、感情容易冲动、而且非常敏感的人。随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神情,语气也温和起来了。
“除了内阁大臣之外,还有两名、也可能是三名官员知道这封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保证在英国再没有别人知道此事了。”
“可是国外呢?”
“我相信除了写信人以外,国外不会有人看见过这封信。我深信写信人没有通过他的大臣们,这件事不是按照通常的官方渠道办的。”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儿。
“先生,我不得不问一下,这封信的中心内容是什么,为什么丢失这封信会造成这样重大的后果?”
这两位政治家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首相浓眉紧皱。他说:“信封又薄又长,颜色是淡蓝的。信封上面有红色火漆,漆上盖有蹲伏的狮子的印记。收信人的姓名写得大而醒目……”
福尔摩斯说:“您说的这些情况很重要,值得重视,可是为了调查,我总要追本溯源。信的内容是什么?”
“那是最重要的国家机密,我不好告诉你,并且我以为这也不必要。如果你能施展你的能力找到我所说的信封和信,你会受到国家的奖赏,我们将会给你我们权限所允许的最大报酬。”
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带微笑,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