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桃花》--作者:丁天
大雨夜午夜。大雨。昏黄的街灯。在楼群湿漉漉的阴影中,那个美丽的女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黑暗中,她的形像宛如一朵在雨中渐渐枯萎的莲花。
披散的被雨水浸透的长发掩住了她的脸,白色的棉布衣裙也因为雨水而紧紧贴在肉体上,失去了飘逸感。
她身材高挑,丰满、性感,有一种别致的挑逗感。当一道突如其来的,无声的闪电照亮她时,她极度惨白的脸上露出诡异而神经质的表情。
她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街灯下,她突然站住了。冲着雨夜幽暗的远处,她露出了某种笑容。
那是一种暧昧的笑。一种狰狞的笑。一种神经质的笑。
像是狼人在月圆之夜的仰天长嚎。
她突然独自露出的笑容,给人一种极度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她的牙齿在黑暗中显得很白。非常白。非人的白。
这是一部低成本鬼片《命犯桃花》的拍摄现场。雨是假的,街道,楼群,路灯也是假的。只有那种阴暗的湿漉漉的感觉是真实的。
只有那个女人的美丽是真实。她被水湿透的形像此刻非常性感,迷人。
她的表情是如此凄冷。事实上,那已不再是表演,而是此刻她真实的情感表达。这是影片杀青的最后一场戏了,可是,坐在一边的导演却怎么也不喊停。
她已反复在雨水中走了十几遍,露出了十几次所谓的某种微笑。
得到的答案每次都是,不对,再来一次。
《命犯桃花》这部戏,在某些娱乐小报的宣传中早已经变成了某种笑话,一个笨蛋演导,一个笨蛋编剧,一个花瓶式的白痴女演员,拼凑着一部完工遥遥无期的烂片。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热切地等待着导演喊停,可是那个叫陈勇的笨蛋导演不知道怎么了,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似乎只会命令重来。
“不对,感觉不对。再来一次。”陈勇喊道。
这回,那个叫罗娟的女演员没有转身往回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陈勇看。
片场中静得有些阴森。脚手架上喷水的场工,摄像师,以及站在导演后面的那个笨蛋编剧,每个人都无声等待着下一步的事态发展。
那个笨蛋编剧叫刘泉。剧本一改再改,剧情却依旧难以自圆其说,直到两天前,他才想出了这么个含含糊糊的片尾。勉强获得了制片和导演的认可。
好在,这已然是最后一天的拍摄了。大家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你他妈干嘛呢?发什么呆啊?回去再走一次。”陈勇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
罗娟不动。她只是目光凛冽地盯着陈勇。
阴郁幽怨的目光。
“你他妈聋了?”陈勇喊道。
“导演,我想问问,我的感觉哪里不对?”罗娟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尽量平静地说。
“你笑得太贱了。太淫贱了。不是这种感觉,完全不对。”
罗娟的眼睛中突然有了泪光,但她的语气依然平静:
“我怎么笑得淫贱了?” 陈勇冲到罗娟面前,突然用手托住了女孩的下巴:“我他妈用你就是个错误,你哪会演戏啊?你连笑都不会。刘泉剧本上是怎么写的,那是某种神秘的微笑,不是他妈的贱笑,淫笑,傻笑。”
全场静默。静得仿佛深夜的墓穴。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
罗娟似乎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给了陈勇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打得实在是太突然了,陈勇完全没有想到,一米八几的一条大汉竟然被打得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摔倒。
女演员会抽导演的耳光吗?站在一边看戏的笨蛋编剧刘泉内心忍不住叹息。这是怎么了?何苦呢?结婚有什么好啊。
女主角罗娟和导演陈勇是两口子。虽然对外不公开,可是剧组里所有人都知道这回事。他们是两口子。
“陈勇,我告诉你,老娘他妈的受够你了!”耳光过后,罗娟愤怒地盯着陈勇。
“你妈逼你他妈疯啦?”陈勇愣了片刻,也突然发作了。他用力推了罗娟一把。罗娟重重地跌落在了混漉漉的地上。
倒地的时候,她白色的衣裙翻卷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穿的内裤同样是薄薄的近似透明的白色的。在两腿间,白色内裤中的黑色三角区若隐若现。
疯了,疯了。刘泉内心里摇头叹息。可是,他只能站着不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虽然心里可能都在笑。
跌倒在地的罗娟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挣扎着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接着冲上去继续抽陈勇的耳光。
罗娟的耳光雨点般向陈勇打去。陈勇狼狈地抬手抵挡着那个突然狂躁的女人的袭击。陈勇的内心比他此刻的处境更加狼狈。
“你他妈还没完了?”陈勇腾出手,狠狠地回了一记耳光给罗娟。
罗娟被“啪”的一声再次抽倒在了地上。
陈勇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娟,像个拳击手似的喘着粗气。
罗娟早已经泪如泉涌。
“陈勇,咱俩完了。回去咱们就离婚。婚前协议我还留着呢,存款,房子,还有车,全都是我的。你一分钱都没有了。”
“别操蛋了,你他妈想什么呢?”陈勇回到监视器前,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了一枝。
“陈勇,我告诉你你别臭美了,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导演啊?你以为人家真愿意给你投钱拍戏啊?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我,这部烂戏根本没人投钱。你他妈整个就是一个靠着女人吃软饭的老白脸,还他妈整天在外面吹牛逼呢。”
罗娟本来已经爬起来,慢慢走到了摄影棚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凛洌地站住,一句一字口齿清晰地羞辱着陈勇。
“你妈逼你再说一句?!”陈勇的脸红了,他想冲上去痛打那个羞辱他的女人,可是,这时候,陈勇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陈勇看看罗娟,又低头看看手机。调整了一下呼吸,接起了电话。
“大勇,戏拍完了吗?”电话是制片人李森林打来的。
“拍完了。刚完。”陈勇尽量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那么沮丧。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感觉不错。”
“那就好。祝贺啊。我和田小军在小扬州酒楼呢,忙完就赶紧过来吧,带上罗娟,我给你们庆功。最后一场戏了。不容易。”
罗娟早已不知去向。片场中,只剩下了编剧刘泉,摄像李力,以及美术许东等一干茫然呆立的男人们。 李森林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秃顶男人。不知道是他所从事的工作改变了他的性格,还是他天生的性格就适合他所从事的工作,他看上去很憨厚,很精明,很和善,很狡诈,很老于世故,又似乎并不太圆滑。
李森林一看到陈勇就笑了,连声道辛苦。
“哟,罗娟怎么没来啊?”李森林看看跟在陈勇后面的几个男人。
“她淋雨,受了点凉,身体不舒服。”陈勇支吾着说。
“过来喝点酒嘛,热闹一下就好了。”李森林看着陈勇:“要不我给罗娟打个电话?”
“算了,让她休息吧。这孩子,就是不懂事。”陈勇应付着。
“拍戏得还好吗?”制片主任田小军插话问陈勇。
陈勇看看田小军,没有回答他。
田小军于是整晚知趣地没有主动说过话。
那顿晚饭吃得有点沉闷。没有一点结束工作的喜悦。除了场面上的一些客套话,诸如感谢,辛苦,几乎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
刘泉感觉那顿饭漫长得像是整晚的漫漫长夜,可是,结束的时候看看表,竟然只吃了一个半小时。
席间,李森林的电话不停地响,然后,他不停地走到酒楼包间外面去接听电话。而平时电话不断的陈勇,却没有接到过一个电话。他只是不停地发着短信。刘泉猜想,他所有的短信,应该都是发给罗娟的。
走出酒楼的时候,天竟然真的下起了雨。虽然雨不大,但是雨点却很冰冷。入秋了。
田小军对走在旁边的刘泉低声说:“晚上找地儿玩玩去吧,也该放松一下了。”
没想到这话却被李森林听了去。他打着哈哈:“是啊是啊,哥几个是得放松一下了。这段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太辛苦了。小军,开发票,到时候拿给我报了。”
“老李跟你们一块去吧。”田小军看看李森林。
“我就不去了。最近太忙,同时赶着三部片子,都好长时间没回过家了。今晚上怎么也得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去了。”
“好男人啊。”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李森林笑的时候,一嘴黄牙暴露无遗。
那一晚,去夜总会玩的一共四个人。制片主任田小军,编剧刘泉,摄像李力和美术许东。四个人年纪都差不多,一水的三十出头。所以,到了夜总会没多久,他们就全喝高了。
刘泉觉得很有趣。平时木讷的李力和许东,即使喝高了也依旧木讷。搞得他们身边陪酒的女孩还以为他们不高兴呢。
而平时办事一板一眼有条有理的田小军喝完酒竟然是个无赖。他不停地要求摸小姐的某个部位。被小姐婉拒后,他开始半真半假地粗暴地扒小姐的衣服。而且竟然还真让他得逞了。扒光了自己的那个小姐后,他又开始向李力和许东挑中的小姐下手。乐得那两个女孩一边躲闪一边哇哇大叫。最后,她们全都被田小军剥得精光,然后摸了个痛快。
整晚,他们就是在互相拼酒,扒女孩衣服,然后女孩们又默默重新穿好,然后田小军再次去扒的过程中,让时间迅速地消磨掉了。
中间,李力和一个女孩一起走出了包厢,说是去买烟。刘泉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惊异地发现他们竟然在另一个包厢里热火朝天地干上了。透过包厢门的小玻璃窗口,刘泉发现平时内向木讷的李力在做起那件事来一点也不内向。李力的勇猛威武大开大合的动作风格与他工作时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当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双双回到刘泉他们身边时,刘泉发现李力又重新恢复了木讷的本色。而且,整晚,李力没有再和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
刘泉有个毛病,在喝高的整个过程中,整个很HIGH很高兴的过程中,会突然有某个时刻情绪低落。刘泉情绪低落的时候想到了两件事,第一是陈勇和罗娟。刘泉记得他刚刚认识他们时,两个人简直像是初恋情人般甜蜜。在这部戏拍摄的前半程,两个人间的关系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发现陈勇和罗娟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今天,夫妻二人如此失态的争吵事实上只是从前的微妙变化的一个总爆发。似乎从影片拍摄将近一半的时候,刘泉就预感到,陈勇和罗娟总会有发展到这么一天。 第二件事是关于刘泉自己的。这部戏,因为是成本低的小片子,所以刘泉的酬金只有八万块钱。而其中的四万块钱,要等到明天才能结。明天是剧组正式停机解散的一天。可能是自由职业者长期没有稳定收入,缺少安全感的原因,刘泉每每在工作完成后等待结款的前一天,内心就会剧烈的焦灼不安,莫名其妙地感觉明天似乎会出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辛辛苦苦的劳动最后化为一场泡沫。
为了排遗这种焦灼,除了用“性”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刘泉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当酒喝到让人欲望膨胀的时候,刘泉也决定像李力那样干一次。
刘泉感觉他似乎被那个女孩牵着手,在夜总会七扭八拐的长廊里来回转悠好几圈,才找到了一间相对安全隐秘的空房间。感觉像是走在一场漫长的梦境中。可是,刘泉的运气实在是很差,做到一半的时候,房间里突然闯进了一个走错房间的醉汉,那家伙推门进来发现不对头后,并没有识趣地马上离开,而是醉眼迷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是那个女孩先发现的,她惊叫一声,一下把刘泉从身上推了下去,然后冲那个醉汉厉声地尖叫:“你干嘛呀?”
刘泉赤裸着身体躺在地毯上,酒有点醒了。他有点懊恼,隐隐约约感觉这似乎某种不祥事件的前兆。女孩劝走那个醉汉,想接着为刘泉服务时,刘泉已完全没有了感觉。
接下来的事,刘泉感觉他像是在被那具温热的异性肉体在迷奸着。而且,那个女孩的力量竟然是那么大,那么有冲击力。她骑在刘泉身上,每发一次力,刘泉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奸污的少女一般无助。
后半夜,当刘泉他们从夜总会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雨竟然下得很大。哗哗哗的雨声和潮湿的浸人的冷意,让几个人的酒意多少醒过来了一点。刘泉冲着夜雨发了会儿呆,回想此前像梦境一样的荒唐经历,对田小军感叹说:
“我感觉咱们就像是四个大萝卜,大水萝卜,让人家胡乱冲洗了一通,然后又给扔了出来。”
田小军哈哈大笑:“至少把咱们洗干净了。”
“没错。把咱们的钱都洗干净了是真的。”
他们是坐着田小军新买的一辆日产天赖来的。当田小军嘟一声打开车的电子锁时,刘泉忍不住说了句自田小军拿到这新辆后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
“傻逼才开日本车呢。”
“没错。哥们就想当傻逼。有些人想当傻逼还当不上呢,他们最多也就开开奥拓。”
这里面,只有刘泉是开奥拓的。这里面,事实上,只有靠写字为生的刘泉最穷。
完全是鬼使神差,刘泉趁着酒意一把夺过了田小军手中的车钥匙:“今晚上让哥们也过过当傻逼的瘾。”
“操,你来你来,随便撞,哥们儿这车反正上的是全险,我无所谓。过两年反正我还得换车呢。”田小军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看着刘泉手中的车钥匙。
“对。你再换辆丰田陆地巡洋舰,争取变成个更大的傻逼。”刘泉说着,坐进了驾驶座。
当打着火,启动车的时候,刘泉怎么都不会想到,前面等待他的不是回剧组的雨中夜路,而是暴雨中,他最黑暗的命运深渊。
“哥们儿,你喝了酒,可别走大道。咱们走小路吧。”副座上的田小军提醒着刘泉。
“操,这点警察早回家睡了。而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还是走小路吧,见小路就拐,越黑越好,万一让巡逻车逮着咱们就完了。咱这可不是一般的酒后驾车,咱们这可是酒醉驾车,要吊销驾照的。”
后座上的李力和许东听田小军这么说,同时笑了:“多大的酒都给心疼醒了。”
刘泉后来已经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选择的那条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了。他们就是那么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对死神冥冥中的召唤毫无预知。
没有路灯,刘泉只好打开了远光灯。可是,路总是看不清。好几次,他都感觉前方似乎有人,踏完刹车,才知道是某种错觉。
车咯噔咯噔地,像只兔子在蹦似的在路面上行驶着。 “操,你丫会开车吗?”后座的许东被晃得实在忍受不住,不得不发表自己的不满了。
刘泉实在想不起是怎么出的事了。他想他一定是被酒精弄得迷糊着了几秒钟。睁开眼的时候,他只记得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嗖的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来。
“砰”的一声响过以后,刘泉最真切的感觉是,那不是影子,那是一具真实的肉体被自己撞飞了出去。即使这样,刘泉依旧没有刹车,他的脚像粘在了油门上,怎么都拿不下来。
车刹住的时候,刘泉知道已经晚了。车子像是冲过了马路牙子似的颠了两下。凭感觉,他不但把那人撞飞了,而且还在那个人的身体上辗了过去。
刘泉眼前立刻就是一黑。
两年前,刘泉第一次摸方向盘的时候,他想像过也许某天自己会因为开车而惹上些麻烦。他想像起撞人这类交通事故时,总是首先想到医院,想到赔偿医药费,想到事故受害人一方或多或少的敲诈和纠缠。所以,事实上,他一直开车非常小心。两年来,他从来没有追过尾,甚至连红灯都没闯过。
没想到,这一次,他从前所设想的那些麻烦一概都没有出现,他竟然直接把人撞死了。而且是结结实实地给撞了个稀巴烂。
刘泉走出汽车,看到死者在自己的后轮部位,脑袋正好被前轮辗过,停在后轮的位置上。那是一个女孩,因为脸已经没有了,所以无从判断她的年纪,她穿了一身洁白的衣裙,仅仅短短几分种,上面已经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浸得仿佛国画上的乱梅配山水了。
那个女人的脸完全变形了。借着那辆日产天赖的尾灯红光,刘泉看到了他今生所能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幅画面。
张开的变形的惊恐的嘴。
粉碎的鼻梁,被压力挤爆的眼球。
那已经不再是一张人的脸了,在尾灯的红光映照下,那简直就是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女孩的裙子可能是在被撞出的瞬间兜了风,现在乱七八糟的盖在她的前胸,裸露着两条肉感的大腿。她的一条小腿被车轮辗断了,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尸体的两条大腿中间。
刘泉估计自己的脸色应该很差,因为他看到田小军,许东,李力,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失血般的惨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太平间里尸体的脸色。
刘泉傻了,回头问田小军:“怎么办?”
田小军比刘泉更傻,毕竟车是他的,是他新买的,屁股还没坐热呢,刚刚不到一个月,就出了这事。
“操!”田小军嘟囔了一句,脑子一片空白。为了一时的仗义,这下算完了,车主的连带责任不算,关键这车以后他可还怎么开?这可是凶车啊。
“跑吧。”这句话是李力说的。
李力说:“跑吧。跑了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这种地方,不会被查出来的。”
“上车。上车赶紧走。”许东也反应了过来。
只有刘泉没反应过来:“尸体怎么办呢?给她搬哪去啊?”
“操,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你丫爱搬哪搬哪,你要是喜欢搬回你们家吧。”田小军已经返身往车里走了。今后,他不会充许刘泉再摸一下他的车了。
“去你大爷的!”刘泉忍不住愤怒地骂了田小军一句。
怎么知道这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不会自动地跟着刘泉回家呢。做朋友的,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难怪刘泉会发作。
田小军站住了,他看看刘泉,以更抓狂的眼神盯着刘泉:“我去你大爷的!”
似乎还不解气,田小军又更加凶狠地接着骂道:“我操你祖宗八代!”
刘泉没再还嘴。片刻,刘泉看看田小军:“算了算了,上车算了。”
“算了你大爷!”田小军不依不饶,继续凶狠地泄愤:“你妈逼不是你丫的能出这事吗?哥们儿他妈的算是让你害了。”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让刘泉有种生命走到终点的幻灭感。他坐在车后座,闭上眼睛想静静神,那张被车轮辗变形的女人的脸立刻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命犯桃花》剧组设在城郊一家残破的小招待所的第三层。刘泉的房间在楼道的最深处。
当刘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像患了强迫症一样,把那张恐怖的面孔不停地回想了成百上千遍。
像被菜刀拍扁的烂西红柿一样的脸。
那张脸顶在一袭白色的随风飘飘的衣裙上面。
衣裙下露着被轧断的手脚,随着衣裙不停地晃动。
那张脸上,那被轧烂的眼睛虽然无比空洞,某些时刻,在盯着刘泉的时候,还是能够发出凛冽的寒光。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痛苦的呻吟,无比凄厉,无比妖邪。
“还命啊,还命!”
那个鬼魂一般的死者飘荡在刘泉的脑海中,死死地纠缠着刘泉。
闭上眼睛,刘泉会感到她就在趴在窗外,盯着刘泉在看。
有时候,刘泉又感觉她似乎是站在门外,等待着刘泉开门相见。
或者,她就躲在卫生间里,等着当面向刘泉索命: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事实上,这是《命犯桃花》这部戏里,罗娟的台词。
罗娟演的那个凄厉的女鬼就是这么出没在镜头中的:“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刘泉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写剧本的时候,不能写点别的温和点的台词呢。现在,他亲手写下的语句,经过罗娟的演译,变成了某种真实的力量,侵扰了刘泉的灵魂深处。
事实上,刘泉在床上就躺了半个小时,他就重新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他决定做一件事,做一件能够摆脱内心幻影困扰的事情。
他鼓足勇气,轻轻地打开了房间的门。
深夜的长廊竟然会显得那么幽暗,那么狭长。
刘泉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但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脚步声很重。
你要干嘛去?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刘泉在心里问自己。
他到了楼下,坐进了自己的奥拓车里。然后,呆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开车回到肇事现场去看看那具女尸。
他已经想好了,他可以假装是路过的,突然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报案。
刘泉还记得那个出事地点。非常偏僻。是一条河边的小路。河的对岸,是一片新建的居民楼小区。河的这边,是即将拆除的旧式民房。可能那些民房里已然没有了居民。否则,刘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里没有一点点灯火。
刘泉的车重新开回了那条河边小路上。那个肇事地点,他命运深渊的失足点。
当他看到灯火的时候,刘泉才知道,他已经把那条小路重新走了一遍了。他重新开到了大街上。他竟然没有发现那具女尸。于是,刘泉又调转了车头,重新去找。
还是没有找到。
刘泉仔细地回想,感觉出事地点的路边是一片荒芜的杂草丛生的空地。而来回开了几遍后,刘泉发现路边有空地的那个路段只有一处。
肯定是在那里出的事。但是,那里根本没有那具女尸。
那具面孔狰狞的女尸。
刘泉不敢下车,他坐在车上,仔细地辨识地面上是否有血迹。因为雨还是一直在下,路面上没有任何曾经有过血迹的样子。这让刘泉无比茫然。
刘泉停下车,望着黑暗中那片生长着杂草的空地。突然,刘泉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在那草丛深处,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在盯着自己。
于是,还我命来的声音和形像再次袭击了刘泉。巨大的恐怖感倾刻吞噬了他。
雨夜的荒草丛中,一个白衣女人吊着眼睛吐着舌头慢慢向刘泉走来。刘泉被吓得几乎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不是幻觉,那应该是一具真实的肉体。
嗖的一下,白衣女人的身影又不见了。淹没在了黑夜中,淹没在了荒草丛中。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刘泉直接挂上了二档,然后小车箭一般地飞驰了出去。刘泉被吓得落荒逃走了。
裸身被杀
她肯定是死了无疑。不可能活着。刘泉不相信一个人被轧成那个样子还能活着。难道那具女尸自己走了,或者,她当时还残留着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爬进了荒草丛中。即便如此,刘泉断定,她肯定也会死在那堆荒草中。她不可能活着。那辆日产天籁的车轮整个轧过了她的头颅。
她不可能再活了。
刘泉是被楼道里的吵嚷声惊醒的。事实上,一路心惊胆颤地回到剧组,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勉强合上了眼。
刘泉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他才睡了三个小时。醒之前,刘泉正梦到自己在一个冷风呼啸的下午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那是一片荒凉的山丘,四周全是黑鸦鸦看不清面孔的人。刘泉跪在地上,枪顶到后脑勺的时候,他一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楼道里,似乎拥堵着很多人。声音杂乱。
“有话好说,别动手。”有一个声音在高声喝斥着。
刘泉听出来,那是田小军的声音。
“你们跟我急一点用也没有,打死我管用吗?等我们制片老李来了,不是什么事都解决了嘛。钱都在他身上呢。”
这是陈勇的声音。
刘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不是警察寻迹而来,抓捕自己的,放下心来。
外面似乎又在动手了。至少在互相推搡。有一具身体撞到了刘泉房间的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操你大爷的你丫还没完了?”陈勇的声音。
“这种事我们经多了,告诉你剧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接待,好几回了,不结帐,偷偷整理好东西就撤了。这几个月的房钱饭钱让我们找谁去呀?”这是招待所所长的声音。
“我们不会干这种事的。我你还信不过吗?”这是田小军的声音。
“我他妈谁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们说好今天结帐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人都要撤了,钱呢?”
刘泉大体上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从床上坐起来,点了一支烟。昨晚的事情,仿佛是梦境,若有若无。他多少希望那是梦啊。此刻,他不敢再去回想。
抽完烟,刘泉走到卫生间洗漱。在镜子中,他看到自己的气色很差。脸因为睡眠不足而些浮肿,眼睛也红肿得几乎睁不开,眼白上的血丝多得像是得了红眼病。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
声音很急。一声比一声重。
“刘泉,刘泉,醒了到我房间来一趟。”
是陈勇的声音。
草草洗漱了一下,刘泉去开门。打开房间门的时候,他发现楼道里竟然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陈勇住在刘泉对面的房间。刘泉轻声敲了敲门。没有回音。片刻,他推开门。看到陈勇和田小军颓丧地坐在沙发上。
“你找我?”刘泉看看陈勇。
“把门关上。”陈勇示意刘泉坐下。
刘泉关好门,“出什么事了?”
“操,说好的今天结宾馆的帐,可李森林到现在还不来。这不正坐蜡呢嘛。”
“还有些临时演员也等着结帐呢,赖在宾馆大堂堵着呢。”田小军补充说。
“给李森林打电话啊?”刘泉看看陈勇。
“打了。手机一直关着。”
“家里呢。他昨晚不是说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吗?” “也打了。不在家。”陈勇摇摇头。
“看屁老婆孩子,老丫的,他老婆说他昨晚根本没回家,而且他还对老婆说,他挺忙的,得过几天才能回家呢。”田小军补充道。
刘泉叹了口气。
“我们哥俩轮流给丫的打电话,打了快一上午了。手机就是不开。”
“是啊,本来想的是咱们组里也没剩几个人了,偷偷撤了就算了,没想到让人家宾馆经理给看出来了。”陈勇低头干笑了两声。
“这孙子是他妈真不干好事,打电话到他家,他老婆还急了,说李森林那么长时间没见到人影了,家里人都快忘了他了,还问我们要人呢。说我们见到他无论如何得让他回趟家。”田小军说着,低头点了支烟。
刘泉抓抓脑袋,想了想,说:“会不会在其他的那两个剧组?他不是同时盯好几个组呢吗?”
“也联系过了。都说没见到他。”
“这样啊。老李的情人那儿你们联系过吗?”
陈勇和田小军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
“这李森林有情人吗?”
“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按常理一瞎猜。”刘泉说。
“搞不好真是这么回事。”陈勇看看田小军。
“不过,他要是有情人至少咱们也该知道啊,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花花事。”田小军沉思着。
“是啊,我也不知道。从前有一次,李森林也是玩失踪,结果丫就躲在家里,支着他老婆说他不在家。会不会这次还是玩这招?”
“应该不会吧。他何苦这么做呢?”刘泉看看陈勇。
“不行的话,我看也只好去他家堵他去了。现在这么多人堵在咱们门口不让咱们走。你说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你们俩去吧,我在这顶着,留在这给他们丫的当人质。你们速去速回,我看比咱们哥几个呆这里干耗着强。”田小军说。
陈勇的车开得飞快。刘泉坐在旁边,感觉头昏得要命。那张狰狞的死人的脸又出现在了刘泉的眼前。
片刻,刘泉开口问陈勇:“听说你认识交通队的人,是吗?”
“是啊。怎么了?交通队的,刑侦大队的,我都认识。”
刘泉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昨天的事情告诉陈勇。于是,怎么喝的酒,怎么开的车,怎么撞死的人,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陈勇不动声色地听,好长时间没说话,只是偶尔同情地瞟一眼刘泉。
事情讲完了,刘泉感觉莫名其妙地心里竟然好受了一些。
“没事。”陈勇安慰刘泉:“这种案子,一般破不了。过一段时间,你自己忘了也就好了。”
“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立案什么的?”刘泉想了想,说:“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昨夜里我再次回去看的时候,发现尸体竟然不见了。一点儿出过事的痕迹都没有。”
“嗯。我看情况帮你侧面打听着。”陈勇点点头,然后就此不再开口。 李森林的老婆是个颇有些妖艳姿色的四十出头的徐娘。因为是单凤眼,所以,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她正在勾引你的错觉。长期当全职太太,生活的寂寞让这个徐娘多多少少有些神经质。
徐娘一看见陈勇就立刻涛涛不绝地骂上了李森林。
“怎么他昨晚上是说回家看老婆孩子的吗?这个没人性的东西,上外面去鬼混就鬼混吧,干嘛拿着我们娘俩打幌子啊?你说说,他这人是什么玩意啊?他都多长时间没着过家了啊,天天说忙,天天说在搞事业。搞个屁。搞屁事业,拍得那些破电影破电视剧的叫屁事业啊。我看他就是在外面搞逼搞得欢。”
“这……老李不是那样的人吧。”陈勇吞吞吐吐。
“唉哟喂,大勇,你可不知道李森林那人,他花着呢,怎么你们都看不出来他花吗?我告诉你真不是那么回事。”
徐娘吐噜了一串李森林从年轻到如今的风流韵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告诉陈勇和刘泉,他们家老李还有一套房子。
会不会李森林在那里呢?
“这是今年我们刚买的房子,一直空着,刚刚装修完,晾着呢。年底我们才打算搬进去呢。”
陈勇和刘泉互相看看。
“我怎么没往那方面想呢?”徐娘点了支烟:“这老李要是经常这么无故失踪,那一定是外面有人了啊?合着这新房子倒成了他的淫窝了。”
陈勇和刘泉同情地看着女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大勇,这样,你开车,咱们一起奔过去看看,要是老李真在那儿呢,你们把他带走,先忙你们的正事,回头我再跟他算帐。要是真有小狐狸精在那儿,让咱们给生生地撞上了,你们可得向着我,把那个小婊子好好收拾一顿。”
徐娘坐到了陈勇的副驾驶座,把刘泉挤到了后座上。徐娘给陈勇指路,车飞奔向李森林隐秘的新居。
刘泉心里叹息,这是什么事啊?剧组里一堆麻烦事等着擦屁股呢,为了请财神爷,导演和编剧竟然还得义务帮着这个女人去捉奸。
当徐娘指挥着陈勇拐进一条河边的小路时,刘泉突然感觉出某种不对劲。然后,刘泉被惊得毛骨悚然。那一片已然没有人住的等待拆迁的旧式民居,那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河对岸那一片新建的住宅区,这不就是昨晚他开车肇事的地点吗?
昨夜那滂沱的大雨,大雨中车轮下惨死的女人,刹那间逼近到刘泉眼前。刘泉立刻出了身冷汗。
“看!对面,”徐娘指着车窗外的那片高楼:“那就是我们老李新买的房子,拐出去,到了河对岸就是了。”
刘泉内心冷得像是掉进了冰水里。如果昨夜,对面高楼里,某个无聊的家伙睡不着觉,他站在窗前,会不会恰好目睹了他开车撞人的全过程?如果那个家伙是个喜欢拿着望远镜到处偷窥的人,他们的面孔会不会一一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有人会看到,刘泉想,由于夜太黑,距离也太远,事实上,想看清楚他们的车和人,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这个被人暗中目击了一切的念头却让刘泉感到恐惧。虽然他也知道,这叫做贼心虚。
李森林买的那套新房子是所谓的高尚住宅区。
小区里很干净,也很安静。刘泉奇怪,整个小区像一座死城。除了他们三个人,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在小区里走动。
楼道里也一样,很干净。很安静。除了他们三个来捉奸的人,同样没有看到一个人。
当徐娘领着陈勇和刘泉走下电梯的时候,徐娘告诉他们:“现在公寓里的住户还很少。基本还没有住人呢。”
刘泉和陈勇面无表情地同时点头。 走到一户门前,徐娘掏出钥匙开始蹑手蹑脚地开门。不知为什么,刘泉有些想笑,他突然有种感觉,他们肯定是白跑了一趟,李森林不可能在这里。他不可能躲在新买的房子里和别的女人鬼混。他难道不知道他老婆有这里的钥匙吗?最安全的方式应该是去开房间,或者上女人那里去的可能性都比他把女人带到这里来的可能性大。
可是,刘泉想错了。门打开后,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李森林的衣服和裤子。
那恰恰正是昨天他穿的衣裤。
他们走进房间,徐娘立刻炸雷一声喊了起来,冷不丁吓了刘泉一吓。
“李森林,你给我出来!”女人喊道。
没有声音。
房间里像死亡一般的沉寂。
“李森林,你给我出来!”女人又尖叫了一声,然后直奔卧室。
卧室里没有人。
一张双人床,铺得整整齐齐,平整得就像是酒店里面刚刚被服务员打扫过一样。
在床头,女人发现了他老公的内衣和内裤,还有几只没拆封的安全套。她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恨恨地扔在了地上,转身继续搜查。
刘泉悄悄地从卧室退了出来。
公寓里面没有什么住过人的烟火气,因为客厅里还没有摆放家俱,像这片小区和公寓的楼道一样,房间里显得过分的干净和安静。
趁女人挨间去寻找李森林踪迹的时候,刘泉走到窗前,他发现,站在这里,恰好能够看见他昨夜的肇事现场。不过,和他此前的判断一样,距离实在是过远,即使是用高倍望远镜看,也只能看个大概齐,再加上是雨夜,赶巧了,站在窗口的人最多能看到车撞人的刹那。其他的细节,即使那个人好奇心很重,有意想了解,那也是不可能的。
刘泉转过身,想和陈勇说点什么,他发现陈勇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的一角,脸色非常难看。刘泉压抑住了自己想倾诉的欲望。他突然觉得在车上的时候,他和陈勇去说昨夜的那件事都属于多余,他应该和当时在场的田小军等人定立一个攻守同盟才是真的,从些大家都闭口不提此事,就此完全遗忘掉它。
就在这个时候,刘泉突然听到了卧室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那绝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如此刺耳,如此突兀。那是女人受到极度惊吓后,拼尽了体内所有能量发出的最高分贝的尖叫。惊叫声立刻像有形实体般地填充了整个空间,给了刘泉一种极大的受挤压感。
刘泉和陈勇四目相对,同时被这声尖叫惊出了冷汗。
接着,他们听到了“咣当”一声巨响。那是肉体摔倒在地板上所发出的声音。
刘泉和陈勇奔向卧室,他们看到徐娘已然昏倒在了卧室卫生间的门口。
卫生间有一个男人。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低着头,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 刘泉的头皮几乎炸了。
那个男人赫然就是李森林。
他的双手被反绑着,双脚也被捆着。
几乎是五花大绑。
一丝不挂。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耷落在两腿间。李森林低着脑袋,那个样子仿佛在背着手兴趣盎然地研究着自己双腿间的那团东西。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那团东西永远也无法挺立起来了。事后,经过警方验证,他的阳具事实上曾经被刀子割过,虽然没有被完全割下来,但也仅仅是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而已。
尸体受到了某种程度的虐待。李森林的眼睛也被毁掉了,两只眼球被生生地抠了出来,不知去向。
经法医鉴定,他是被勒死的。同时,胃时发现了过量安眠药。那些安眠药虽不足以致命,但却足可以让他两天昏睡不醒。
他是被人下了药,在昏睡中,任人玩弄,虐杀的。是什么人会对一个老男人的身体这么仇恨呢?或者说,会对一个老男人的身体这么感兴趣呢?
是刘泉拨打的110。巡警在十分钟内赶到了现场。然后,刑侦大队的人马也紧跟着赶到了。
刑警队负责人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人瘦高,白净,看上去显得挺干练。他给了刘泉一张名片,刘泉觉得他的名字很有趣,立刻就记住了。那个警察叫张思安。
“凶手很细心。现场都被仔细地打扫过了。而且是从容不迫地打扫的。不过。发生的事情必然会留下痕迹。”这是那个叫张思安的警察和刘泉陈勇谈话时说到的。
凡是发生过的事情必然会留下痕迹。刘泉对这句话印象很深,既感觉心惊,同时又觉得这句说得挺有水平。
当张思安了解到他们的身份职业后,他好奇对看了陈勇一眼。
“我看过你拍的电影。”他对陈勇说。
“是吗?”陈勇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我喜欢看鬼片。”
“是吗?”
“嗯。我喜欢那个女孩,叫罗娟的那个,她演得挺好,像那么回事。你们的新片子还是用她演的吗?”
“嗯。她身上是有点鬼气。”陈勇反话正说。
“不不,应该叫有点妖气。可惜演的片子也不多,估计再过几年能红,用你们的行话说,叫能成腕。”张思安边说,边检查着李森林死去的肉身。
“需的时候,我们一定尽量配合。”陈勇答非所问地对张思安说。
“啊?”张思安醒过梦来,微笑着说:“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我相信你们都会配合。案子破之前,我估计得和你们经常打交道的。包括罗娟,不出这事我肯定不会有机会认识她的。怎么说也是个小明星啊。你们说是吧?”
你是谁?
刘泉不知道后来陈勇和田小军是如何解决剧组里的麻烦事的。离开李森林的房子回到剧组后,刘泉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开车回自己家了。几天以后,当陈勇给刘泉打电话,让他来公司的时候,陈勇没有解释他们是怎么离开招待所的,又是怎么摆平那些要钱的临时演员的。陈勇给刘泉打电话,是让刘泉去领他剩余的编剧稿酬。刘泉看到钱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更让刘泉感动的是,陈勇竟然还想着他曾经托付的事,向交通队的朋友打听了河边肇事案的事情。
没有人向警方报案。也没有人在河边发现尸体。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
“不可能啊。”刘泉有些晕了。
“你们当时肯定不但喝多了,搞不好还磕了药,HIGH了吧。”
“不会啊。我们四个人呢,难道一起发生了幻觉。”
“同时产生幻觉?”陈勇干笑了两声:“这听着像是鬼片里的情节呵。反正我帮你打听的结果就是根本没这回事。”
刘泉站起来,走到窗外,看看街上的阳光,感觉头痛的厉害。离开剧组回家的这几天,他一直提心吊胆,噩梦连连,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他撞死过人是毫无疑问的。只是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爬到了哪里躲起来了呢?
刘泉的房子是贷款买的,小户型,两室一厅,是高层公寓。要整整二十年以后,这套房子才算是真正属于他。刘泉算了算,那时候他应该五十岁了,一生几乎快要过完了。所以,自从买房子那一刻起,刘泉就常常有一种面对自己的悲哀。
从前,在剧组厮混的时候,每当完活交稿的时候,刘泉一想起回家,就有一种安定感。有时候,在剧组标准间呆烦了,他也很喜欢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安静地呆一呆,让自己的身体,情绪,心理都得到某种调节。可是,这一次,刘泉回到家,却感到了某种极度不适应。
毕竟在剧组里,周围生活着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剧组的楼道虽然狭长黑暗,可是,只要高声叫人,被叫的人都会应声出来。
在家里,那种集体生活的安全感彻底没有了。
刘泉不知道邻居住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对门住的是什么人。由于并不常回来住,加上平时又喜欢在夜里活动,刘泉在公寓的电梯上也很少碰到别人。
某些时候,刘泉甚至有种错觉。整栋楼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住着吧。
刚回家的那一天,因为房间里长久没有住人,已然落了很多灰。刘泉花了半天的时间收拾打扫,然后躺在床上发呆,感觉很怀念剧组的生活。他不知道夜晚来临后,自己该如何面对黑暗。半年前,刘泉和他的上一任女友友好分手,此后,一直没有固定的女友。本来,刘泉以为当他写完剧本的时候,他同时会找到一个新的女朋友,可是,事实上,这半年来,是刘泉一生度过的最枯燥的生活。
晚上,刘泉临睡前,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他今后漫长的一生,将在这个小房子中孤独地度过,因为一天天地变老,再也不会有任何女人爱他。想到这里,刘泉突然害怕了。因为,即使没有人爱,能够平淡地生活下去也是种幸福,可是,刘泉隐隐约约感觉,他肯定不会活到衰老的那一天了,不定什么时候,他将被警察逮捕的可能性最大,死于非命的可能性也很大。
刘泉强烈地感觉到,他的生命从他撞死人逃逸的那一刻起,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于是,他烦躁又从床上坐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红酒,边喝边抽烟。他把他的电话本翻了两遍。没有一个女人是他可以打电话约会的。这更增加了刘泉的悲哀感。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时间白白流逝。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更让人难过的吗?
刘泉喝光了整瓶的法国玛歌干红,怀着内心的一片悲凉上床昏昏睡去了。刘泉做了噩梦。半夜的时候,他被他的梦境吓醒了。他梦到了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的女人,身体僵直地走进了公寓的电梯,刘泉跟在她的身后,一直看不清她的脸。在电梯里,那个女人摁了公寓第二十三层的摁扭。刘泉想,她竟然是和自己住在同一层。可是,他还是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她似乎一直有意背身面对着自己,长发掩住了她的面庞。刘泉试图从电梯四周的镜子中去观察她,恐怖的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刘泉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女人的后脑。当电梯停在二十三层的时候,刘泉礼貌地请女人先走,女人发出了含混不清的笑声。然后,刘泉看到那个女人走向了他的房门。她先是按门铃,然后又开始敲门。 门里面没有反应。于是那个女人身体僵直地站在门口,似乎在耐心地等待。
刘泉终于忍不住了,他走上前,问道:“你找谁?”
女人没有回头。她背着身,冷冷地回答:“刘泉。”
“你是谁?”刘泉记得他在梦中这样问道。
回答他的是那个女人的同样的问题,犹如是刘泉的回声:“你是谁?”
“你是谁?”刘泉再次问。
“你是谁?”那个女人依旧语调冰冷地回问。
刘泉有些受不了了,他说:“我就是刘泉。”
那个女人诡异地笑了起来。
她依旧背对着刘泉,冲着门板说:“那里面的人是谁?”
“里面没有人。”刘泉说。
“里面有人,他睡在床上。”女人说。
于是,女人继续摁门铃。门铃的声音丝毫不悦耳。在刘泉听来,简直就是噪音。
“里面没有人,我就是刘泉,你是谁?”刘泉无奈地说。
“债主。”女人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当她慢慢转过脸的时候,刘泉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刘泉看看窗外,夜色正浓。摆在床头柜的荧光表告诉刘泉,现在正是半夜三点钟,他并没有睡多长时间。
刘泉感觉自己有些被惊着了。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门铃竟然真的在响。他恐惧地躺在床上,耳朵密切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
刘泉立刻又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个箭步跳下了床,向大门跑去。刘泉没有任何想开门的意思。他只是想去看看,外面到底是谁?
透过猫眼,刘泉失望地发现,门外没有人。楼道里空空荡荡的。因为楼道是声控灯,狭长的楼道里显得非常明亮。
难道有人摁完门铃就跑了?刘泉观察了一下他视线所无法达到的电梯间,并没有人影。片刻,声控灯突然灭掉了。
刘泉转回身。他有种感觉,那个摁门铃的女人可能早已经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就是那个被自己撞死的人。她追着刘泉索命来了。
刘泉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这个时候,刘泉想起了死去的李森林。会不会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将有人发现自己也像李森林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呢?李森林在那个大雨之夜鬼使神差地跑到新房子里去等谁呢?又是谁在那个大雨夜敲响了李森林的家门?如果李森林是被人杀死的,那个人和李森林有何冤仇?
刘泉有种感觉,李森林可能仅仅是想在新家里躲开任何人休息一夜。毕竟,做影视这行的,方方面面的烦心事太多太多,他可能太需要有一段时间的独处和安静。这个,刘泉曾有过深深的体会。写本子写不出的时候,刘泉也曾多次关掉手机,然后找个地方独自躲起来,试图忘掉那些追着自己要稿子的人。
李森林就是被鬼魂相中了,引着他向死路而去。搞不好就是那一带的同一个鬼魂,又找到了恰巧路过的刘泉,引着他开车撞死了人。
想到这里,刘泉甚至听到了鬼的笑声。他想,这甚至可以写成个新的电影剧本。想到这里,刘泉猛然警醒,他梦到的那个女人,尽管看不清脸,可从体型上判断,怎么看怎么像是那个在他的剧本演女鬼的罗娟。 刘泉呆在陈勇的小公司里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家,一会儿想约陈勇晚上吃饭,一会想约陈勇唱歌,均被陈勇拒绝。刘泉发现陈勇的气色竟然比自己还要差。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应有的兴趣。
“你没事吧?”刘泉问。
“没事。”陈勇说。
“别太累了。”刘泉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勇点点头:“过一段可能会有个记者招待会,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腾出时间过来。”
“好。”刘泉只好知趣地告辞。
走出写字楼,刘泉依旧不愿意回到那个只会让他感觉到孤独和心惊的小家,于是,给田小军,李力,许东分头打电话,约晚上一起出来混。
刘泉只等来了田小军。田小军在刘泉的要求下,翻了通电话本叫女孩出来玩,出人意料地碰了一鼻子灰,每个人都因为太忙,婉拒了田小军。
每打完一个电话,田小军就叹息一声,痛骂婉拒他的女孩子:“操,真把自己当明星了。”
“算了,实在找不到人就算了。”刘泉安慰田小军。
田小军摇摇头,收起了电话。
“陈勇最近怎么了?状态不太好啊。”刘泉说。
“怎么你还不知道?罗娟外面有人了,两口子天天打架呢。”田小军大大咧咧地说。
刘泉点点头:“我想也是这么回事。”
田小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一支烟,沉默了片刻,小声对刘泉说:“你记得李森林死的那一夜,也就是咱们……遇到事的那个晚上……”
“怎么了?”
“罗娟失踪了一整夜。”
“是吗?”
“听说最后一场戏,陈勇和罗娟在现场就打起来了?”
“嗯。”刘泉点点头。
“然后,咱们吃完饭不就一起去夜总会了吗?陈勇回到剧组找不到罗娟,打电话问罗娟,罗娟说她回家了。于是,陈勇跟着也回家了。可是,罗娟根本没有在家里。于是,陈勇又回剧组去找,跟神经了似的。中间,咱们玩的时候,我还接到了几个陈勇的电话呢,让我给罗娟打电话找她。我打了几回,罗娟都是关机。”
刘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 田小军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呢?”刘泉忍不住问。
“陈勇是第二天一早才联系上的罗娟。陈勇没提他曾经回过家找罗娟的事,罗娟说她一直在家呆着呢,关机是因为她太累,睡觉了。陈勇后来也没挑明他其实回过家。而且,那一夜,陈勇几乎疯了似的给罗娟所有的朋友都打了一圈电话,罗娟所有的朋友那一晚都没有和罗娟在一起。”
刘泉看看田小军的表情,感觉田小军所想的问题和自己所想的是一样的。罗娟那一夜去了哪里?她的失踪和李森林的死之间是否会有某种冥冥中的联系呢?
两个人此刻都在仔细地回想拍戏的这段日子,罗娟和李森林之间的蛛丝蚂迹。
片刻,刘泉差开话题:“陈勇那么在乎罗娟呢?”
“可不。”田小军摇头叹息。
“想不通。”
“搁谁都想不通。”田小军讽刺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刘泉和田小军面对面喝酒,喝到半夜两点多才散。刘泉回到小区,立刻被心头的阴影重新笼罩。自走进小区,刘泉就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走进公寓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当电梯缓慢地往二十三层运行的时候,刘泉几乎被自己的无中生有的想像弄崩溃了。当电梯缓缓打开门,刘泉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一个背身面对自己的女人,此刻正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等待着他的归来。她一直不敢转过脸来面对自己,因为那可能就是罗娟。或者准确地说,是被鬼上身的罗娟。
在刘泉编剧的那个低成本烂鬼片中,罗娟扮演刘泉的奶奶。事实上,《命犯桃花》那部戏,几乎能算是个真实的故事。那是根据刘泉的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加工成的。刘泉的爷爷在年轻时代据说曾经除了刘泉的奶奶还另外有一个女人,一个非常妖治的像狐狸一样的女人。后来,刘泉的爷爷因为实在无法摆脱那个女人的纠缠,晚上把她约到庄稼地里假意幽会,干完男女之事后,刘泉爷爷按照事先想好的计划,掐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就地埋掉了。当时,庄稼正是生长的时期,直到秋收前,他才又偷偷把尸体挖出来,趁着黑夜埋到了村外的乱坟地里。这件事,是刘泉家族中的隐秘。几十年过去了,刘泉爷爷的杀人罪行一直没有被揭发出来。但是,那个被活活掐死死的女人的鬼魂却几乎困扰了刘泉的爷爷和奶奶一辈子。自爷爷杀掉那个女人后,刘泉的奶奶从此就不再和刘泉的爷爷说话,只要她一开口,她发出的竟然完全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化为朽尸枯骨的女人的声音。直到去年,刘泉的奶奶过世,她竟真的几十年没有和刘泉的爷爷开口说过一句话。她会和儿女说话,会和孙子孙女们说话,却唯独不能和爷爷说话。
直到考上大学离开家乡,刘泉一直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没有办法不去相信鬼神。用刘泉奶奶的话说,如果不是她一直吃斋念佛,也许刘泉的爷爷早就被报应了。这世上有邪灵,也有怨灵,你一旦招上了她,她就会终生困扰着你。
在刘泉进入梦乡没有多久的时候,刺耳的铃声突然再次把刘泉惊醒了。刘泉醒来的第一反应是门铃又响了。怔了半天,才分辩出,那是他的手机在响。
这个时候,半夜三点半钟,竟然会有电话?
刘泉哆哆嗦嗦拿过手机,扭亮了床头的台灯。
铃声依旧在响着,有种不依不饶的架势。
手机上显示的竟然是,对方来电号码无法显示。
刺耳的铃声,闪动的手机屏幕上的荧光,让刘泉无端产生出一种走在雨夜深巷的阴森感。犹豫了很久,刘泉还是接通了电话。 话筒里的声音非常杂乱。没有人说话。但是,却有某种类似喘息的声音。
“喂?”刘泉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依旧没有人说话。
“喂?”刘泉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你找谁呀?”
“找你。”含混的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你要找的人。”
“我要找的人?我找谁啊?你打错了吧?”刘泉晕了。
“你不是在找那具女尸吗?”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如此难听,暗哑,刺耳,犹如指甲在划玻璃。那个声音似乎比刘泉的声音还要颤抖。
那几乎是一种战栗的声音。颤颤微微。
“你是谁?”刘泉问。
没有回答。
“你是谁?”刘泉再次发问。刘泉感觉犹如走进了噩梦。那个人会不会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门外?
“你是谁?”
“我……就……是……那具女尸。”对方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刘泉听来,却有如炸雷。
刘泉后背的汗毛都被那声音弄得炸了起来。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皮肤上整片地起了鸡皮。
“不可能。”刘泉颤抖着说。
“我在河水中,我太痛了,太疼了,夜太黑了,我爬啊爬,掉进了河水里。要过几天才能浮上来。到时候你会看到我了。”声音是如此含混,刘泉几乎把耳光贴在手机上才能听清那个女人说的话。
“不可能。”刘泉神经质地表达着自己的怀疑。
话筒里突然传来哈哈哈的疯笑。
“救我。求你救救我。这里太冷了。”
“你是谁?”刘泉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他像受了刺激的疯女人一样无法自抑了。
“冷!我冷!”这是话筒中传来的最后的声音,声音非常尖厉冰冷。然后,电话突然断掉了。
刘泉犹如后脑被打了一闷棍,说不出的钝痛。
突然而起的痛烈的心跳也让他感觉有些难以承受。
她们的肉体
不。不是做梦。刘泉很希望刚刚的事情是一个噩梦。可是,那不是梦。他醒着。他身在现实的世界中。虽然窗外的夜晚,此刻异常黑暗。他不敢闭眼。不敢关灯。独自躺在床上,仿佛与现实世界斩断了一切联系。他相信,那女鬼,那邪灵会随时会来找他。
是的,她随时会来。只是,刘泉不知道,她会以何种形式何种面貌出现?
能够确定的是,她一定会来的,以刘泉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现,取走那早已经属于她的刘泉的性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刘泉有些神经质地害怕独处,害怕黑暗,害怕门铃和手机铃声。然后,他开始疯狂地寻找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
尽管独自在黑暗中想像的时候,那些陌生的女人是那么的可怕,她们可能会被那个邪灵附身,或者她们就是那个邪灵本身,当她们出现在刘泉面前时,就会突然实施令人无法想像的残酷恐怖的报复。可是,一旦看到那些女人真实的肉体,刘泉发现,事实上,各种灵异的想像全都退居幕后了。那些鲜活的女人的身体根本不会让你产生恐惧,她们只会减缓刘泉内心深深的恐慌。她们具体而实在。
那些身体大都是刘泉从夜总会里带出来的。夜色来临前,刘泉会给田小军等人打电话,然后一起混到半夜,散的时候,各自带着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回家。
那段时间,刘泉往不同的夜总会跑,每夜带绝不相同的女孩回家。有时候,他试图从那些女孩的身体和面容上分辩她们是否有可能是冥冥中那个要向自己索命的邪灵的替身,可是,答应异常坚定,不是的,绝无可能。她们是一具具鲜活的肉体。她们和刘泉除了一夜的交易,毫不相干。
因为她们的存在,刘泉感到了些许的安全。
只是,这安全感取得的颇有些代价,刘泉的钱花得飞快。
那一晚,刘泉带回家的是一个瘦小精致的南方女孩。据她说,她只有16岁,身体仿佛还没有完全发育开,小小的乳房,匀称而富有弹性的胳膊和双腿。裹在黑色皮短裙里的身体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女孩似乎也很喜欢刘泉,在唱K的过程中,她如漆似胶地一刻不停地用身体缠绕着刘泉。
刘泉把手伸到她短裙里去抚摸她的时候,她窄窄的下体多情地湿润了。于是,刘泉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裤子,把女孩安放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上。
女孩安之若素地拿着麦克对着KTV继续唱着一首词为:“黑暗的鸟儿飞回来,黑暗中玫瑰在盛开。”的流行歌。
因为下面在暗暗地用力,她唱得微微有些走调。
刘泉本只打算进去感受一下女孩的下体,可是,一曲未完,因为女孩身体的自然收缩,刘泉突然喷涌而出了,弄得他自己有些狼狈。
刘泉紧紧地抱住女孩瘦小的身体,内心温暖又伤感。女孩回身用手摸索刘泉的脸时,发现刘泉的脸上有隐隐的泪水。
刘泉握住女孩的手。刘泉想,他确实需要有一个女人在自己的生活中,他确实需要内心深处时时感到温暖和被爱,这样,他才不会害怕黑暗,不会害怕孤独,不会害怕未来不可预知的命运。
而现在,光棍一条的刘泉除了金钱关系,除了冰冷的恐惧和自怜的悲哀,他什么都没有。
因为有了异性身体的滋润,当《命犯桃花》的新闻发布会召开的时候,刘泉的气色好了很多。面对记者乱七八糟的无知提问,刘泉几乎对答如流。
“请问,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一个胖得像柿子般的戴着黑边眼镜的年轻女记者问刘泉。
“我不相信。”刘泉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上,面不改色地扯谎。
“那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写鬼片呢?” “所谓鬼,所谓灵异,在我的片子里仅仅是一种象征。它只具有审美意义,或者说,完全是从审美的角度出发的。鬼片是浪漫主义题材,如果你们知道一些文艺史的话。所以,请不要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去理解他。”
“你认为你写的故事没有现实意义是吗?仅仅是让观众娱乐?”
“不是。我想我写出了人性的阴暗面,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意义。”
“是警世的作用是吗?”
“不仅仅是,我的野心是更深入地探讨人性。”刘泉顺嘴胡扯:“人性的阴暗面是人性的有机组成部分,人失去了阴暗面,生命其实也将失去活力,只是,人内心的阴暗和向善的东西有一个平衡和对抗的关系。如果阴暗面慢慢扩大,甚至完全取代了善,就会有恐怖的事件发生。”
刘泉的发言获得了部分记者的点头认可。接下来,陈勇则没有刘泉那么好的运气了。
“您的上一部片子的编剧高辉据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请问,这是不是你们故意炒作的一种方式?”
“高辉是我的好朋友,对于他的失踪,我很难过。这不是炒作,警察局早已立案。只是至今案情还没有下文。”
“听说您这部片子的制片人李森林在前段时间被杀害在了自己的公寓内,此事属实吗?”
陈勇被问住了。他看到台下,那个负责此案的警察张思安也坐在记者之中。陈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无可奉告。”
“请你配合。回答我的提问。”没想到,那个记者脾气还挺大。
“对不起,无可奉告。”陈勇沮丧地说。
“请配合我们的提问。”记者不依不饶。
“你他妈又不警察!”陈勇突然火了。
下面一片喧哗,记者似乎全部被惹怒了。
场面僵持了片刻,那个记者铁青着脸保持着某种受辱不惊的风度继续追问:
“那么,我可以这么理解您的组剧出现的各种怪现象吗?那是你们公司刻意的炒作行为。”
“什么怪现象?”陈勇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指的是编剧的失踪和制片人的被害,都仅仅是为了配合这部片子而炮制出来的。”
当咄咄逼人的记者难为陈勇的时候,刘泉发现台上面坐着的人群中,竟然有一个异常漂亮的女孩坐在那里。从她的穿著和样貌判断,怎么看都不像是记者。那个女孩坐在那里,也不提问,也不做任何笔记,只是一味地看着刘泉微笑。
笑容显得十分甜美。
开始,刘泉还以为是自己自做多情。可是,当他定睛去凝视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发现女孩的目光确实是直奔自己而来。
女孩和刘泉四目相对,还冲刘泉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刘泉无事可干,干脆放肆地开始打量起那个女孩。瓜子脸,尖下颏,年纪应该是二十出头。刘泉想不明白女孩为何要冲他笑。他不认识她。
当刘泉的眼光越来越犀利地透过女孩的衣服开始抚摸她的身体的时候,女孩似乎心有灵犀地内心有所感应,她的脸突然腓红了。
此前,刘泉不重样的带回家的女孩的面孔开始一一在他眼前异常清晰地掠过,那些脸跟眼前的女子比起来,都多多少少显得粗俗而不够完美了。
正在胡思乱想,女孩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往会场外面走去。她扭动的腰肢,果绿色的套装短裙内浑圆的肉体,让刘泉不禁微微出神。
然后,刘泉感到有另一种异样的目光从某个角落射来,那目光在阴郁地偷偷打量他。刘泉打了个冷颤,他稍微寻找了一下,发现竟然是张思安。这让刘泉内心有些暗惊。
那个警察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呢?难道……刘泉不敢想下去了。
刘泉突然感到内急。他站起来,悄悄往会场外走。好在,并没有人在意他的突然离席。这个时候,记者们的注意力已经开始全部集中到了女主角罗娟的身上。罗娟开始兴奋了起来,不停地卖弄着风骚,会场氛围刹时变得热烈友好。
会场外只有一个保安在无聊地来回走动,沉浸在自己的某种思绪中。刘泉上前询问卫生间的方向时,吓了那个独自出神的保安一跳。
“下楼梯左转到头再接右转。”保安操着一口河南口音回答他。
楼下比楼上更加安静。空荡荡的大堂因为寂静,让刘泉轻微的脚步声产生了某种回响。左转,到头,再接右转。刘泉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的尿意已然越来越急了。
卫生间还算干净整洁。刘泉一时没找到小便池,于是推开一扇小门,对着坐式马桶,解开裤子,酣畅淋漓地尿了起来。
尿到一半的时候,刘泉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在他对面的玻璃瓷砖墙壁上,突然映出了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意味着,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后。意识到这一点,刘泉猛然被惊得有些离魂。
他全身肌肉紧张地收缩,提着裤子转过了身。
果然有个女人站在刘泉的背后。她和刘泉的距离非常近。几乎算是近在眼前。
刘泉本能地往回撤身,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瞳孔也猛然地扩张了起来。
刘泉的举动也几乎吓到了那个女人。
两个人面对面地对峙了片刻,刘泉才从惊吓中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发现,站在对面的正是在会场中看着自己笑的那个女孩。
“对不起,没想到会吓到你。”女孩缓过神来,冲刘泉微微一笑。
她的目光在刘泉的下身流连了片刻,脸上蓦然飞起了一片红晕。
女孩抿嘴微笑着,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刘泉一阵心悸。他发现,他的裤子早就掉到了脚踝上,他双手抓着自己的那个东西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可笑。
走出卫生间的,刘泉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由于一时的慌张,来到了女用卫生间里。
女孩站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在等刘泉。她背靠着墙,一只脚支撑着身体,另一只脚顽皮地屈着腿踏在光洁的墙上。她微笑地侧头注视着刘泉越走越近。
刘泉却依旧沉浸于刚刚在卫生间的狼狈中。他看着那个女孩,感觉事情有些莫名其妙和不可思议。
她是谁?她要干嘛? 刘泉走过女孩身边,他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去看那个女孩。
倒是女孩主动叫住了刘泉。她的手中多了一件牛皮纸袋。
她把那牛皮纸袋生生地塞到了刘泉的怀里。
刘泉一脸茫然。
“这里面是我的资料。”女孩说完,笑了笑,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决绝。
刘泉茫然地望着那具挺拔而性感的身体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刘泉推开会场的门,发现新闻发布会竟然已经开完了。记者有的正准备离场,有的则逮住自己感兴趣的人在单独采访。
那个叫张思安的警察在会场的角落正在和罗娟说话,刘泉看了一会儿,判断不出他们谈话的主旨,是关于案情的问询,还是一个FANS对自己偶像的纠缠。
作为本片导演,陈勇则出人意料地被冷落在了一边,刘泉发现,陈勇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的脸色一直煞白,显得疲惫,无精打采。而另一边的罗娟,事实上,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在没人注目的时候,立刻显现出苍白的倦意。
刘泉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然后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转身离开了会场。
回到家,刘泉躺到沙发上,才拆开了牛皮纸袋。当女孩把东西塞到他怀里的时候,事实上,刘泉有过一刻无法克制的慌恐,他曾经想,牛皮纸袋里装的可能是一封敲诈信。
他的第一反应,那个奇怪的女孩或许是那个雨夜的车祸目击者,他撞死人的事情终于东窗事发了。莫名的心悸让刘泉有些头晕。他想,他当时的脸色肯定不会比陈勇和罗娟好到哪里去,肯定也是铁青中泛着苍白。
他如此年轻,虽然目前并不如意,可是,他一直坚信他在事业上大有前途,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最怕身败名裂的人。
片刻的惊恐过后,刘泉就释然了。他知道了那个女孩的目的。那是她自荐的方式。于是,刘泉在内心微笑了。
躺在沙发上看那个女孩的资料时,刘泉有一种由然而生的惬意。那是一种微微的满足感。毕竟这世界还有人知道他,并且还以某种方式需要着他。
女孩名叫苏琳。履历上显示她曾经学过舞蹈,以及表演。舞蹈是否专业刘泉不知道,但是,表演却肯定是那种野路子骗钱的培训班。翻到第二页时,在这个女孩曾经参加演出的戏中,除了一些没有丝毫影响的电视剧,竟然还有两部大片列在其中。
刘泉费了半天劲,也没想出来她曾经在那部大片中扮演过哪个角色。
刘泉把简历扔到一边,这才专心地拿过那一摞厚厚的照片看了起来。这些照片事实上才是最吸引刘泉的,他一定要最后慢慢看。
苏琳。每看一张,刘泉就默念一遍她的名字,仿佛想在意识中把这个名字和那具肉体有机地结合起来。
各种各样的POSE。她下巴尖尖的小脸有着某种未失的年轻的单纯,可是身体却极尽媚态和风骚。
回眸一笑的。俯身露胸的。甚至还有一些全裸造型的。
刘泉翻看了一遍照片,忍不住挑出了几张他感兴趣的,回头重新细细审视。腰肢很细,看上去很柔软,胸和臀部都足够肉感浑圆,脚踝纤细,修长的双脚,细长洁白的脚趾。
刘泉认定,女孩的双脚是她身体中最优美的部分。刘泉再次拿过了苏琳的履历表,去看她留下的联系方式。
手机是神州行的。 刘泉发了条很长很长的短信,一本正经,表示了对女孩的赞赏,也表示出他目前没有新的剧本写作计划,所以,也没有戏可以推荐她参加演出。另外,刘泉告诉女孩,如果她自荐的话,把资料送给导演可能更有帮助。
短信很快有回复了过来。女孩表示了对刘泉作品的喜爱,同时,也表示,她并非那么功利,仅仅是想和刘泉认识一下,取得某种联系而已。
她还提到了两部刘泉编剧的作品。刘泉有些想笑,那两部电视剧几乎能算是刘泉的耻辱。当电视剧播出的时候,用编剧们常爱说的话就是,恨不得把全市的电闸都给拉了,等播完了再恢复供电。
一来一去,两条短信就把正事谈完了。接下的几十回合短信开始变成了两人排遗寂寞的闲聊。比如:
“你现在在干吗呢?”
“我躺在床上在给你发短信啊。你呢?”
“我躺在沙发上在给你发短信。”
“原来我们都在躺着啊。”
“是啊,呵呵。”
在短信的消磨中,时间过得飞快。刘泉想,他是中午开始躺下来发短信的,可是,他意识到饥饿的时候,发现天竟然快黑了。
“一起吃饭好不好?”
对方的短信过了许久才回:“好的。在哪里碰面?”
苏琳换了身打扮,穿了件碎花的大长裙子,光脚穿着跟很高的凉鞋。已然入秋了,她裸露在外面的细长的脚趾看上去有些苍白。刘泉不停地偷偷打量那双在他看来无比美丽的赤足。两个人喝光了一整瓶法国红酒。苏琳被酒精弄得脸色红润,凭添了几分性感姿色。吃完饭,刘泉就拉着苏琳的手把她带回了家。
走进电梯间的时候,刘泉和苏琳还是并排站着,当电梯运行到一半的时候,刘泉突然转身拥抱住了苏琳。苏琳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的坤包掉在了地上。
“别在这里,你看,这里有监视器。”苏琳推开刘泉。
然后,她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包。
刘泉于是又从背后抱住了苏琳。身体顶着苏琳的臀部。
苏琳任由刘泉抱着,等待着刘泉的下一步举动。
女人身体的芬芳气息让刘泉有些莫名的兴奋。他伏在苏琳发际边耳语道:“你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什么?”
“硬。”女孩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黑暗中的舞者
这个时候,刘泉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声音在电梯间里异乎寻常的刺耳。“先接电话吧。”苏琳开始试图摆脱开刘泉的拥抱。
刘泉单手从兜里掏手机,拿出来一看,立刻感到眼前一黑。
来电显示是,对方电话无法被显示。
电梯运行到了第二十三层,门缓缓打开时,刘泉依旧在对着手机发呆。
“谁呀?怎么不接?”女孩奇怪地看着刘泉。
“没事。”刘泉摁掉了手机,然后,干脆把手机关了。
刘泉家的客厅是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苏琳走进门,立刻被那种视野开阔的玻璃窗吸引了。
“真漂亮。”她说。
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这城市华丽的灯光。不知道她是在赞叹那玻璃窗还是窗外这城市夜晚的浓妆。
刘泉走到她身后,轻轻把她抱住。
“你不需要窗帘的吗?”女孩观察了一下,发现,刘泉根本没有安窗帘。
“不需要。”刘泉说:“这么高的楼,没人会看到。”
他和她相拥的身影反映在了玻璃窗上。
刘泉靠着玻璃中的映像开始寻找苏琳的上衣扭扣,然后把扣子逐一慢慢解开。
苏琳双手伏在玻璃上,任由刘泉处置。她已然开始感受到了刘泉体内的激情,以及她自己身体深处的温热泉水。
刘泉把她的衣服一件件褪去,扔到地板上,全裸的女孩终于感觉到了某种不适。屋内的灯光太明亮,她处在某种被窥视的不安全感中。虽然,她也知道,窗外是天空,没有人会看到她。
“把灯关掉吧。”她含混地请求着刘泉。
刘泉放开她,把客厅的灯关掉了。
女孩趁这功夫,转回身。
刘泉远远地看着黑暗中女孩的洁白的身体,那令人心悸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你不是学跳舞的吗?能不能跳给我看啊?”刘泉说。
“现在?”
“现在。”
“那我需要穿件裙子。”
“不。就这样。” 女孩陷入了某种尴尬,她似乎在思考是否要这样完全赤裸着身体为一个男人舞蹈。片刻,她还是拒绝了刘泉:
“不。我不习惯。太可笑了。会很可笑的。”
“不会的。我喜欢。”刘泉衣冠楚楚地着在暗影中,看着那具光洁的肉体。
“那你做到沙发上去。”女孩妥协了。
刘泉坐到了沙发上。
“你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好吗?”
“好啊。我求你不得。”
“你别动,我去给你拿酒。告诉我在哪里。”
女孩到厨房,拿来了波尔多红酒,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月光照射时室内,刘泉看到月光中的女孩的身体,幸福得有种就要死去的冲动。
女孩开始伸展她的身体,由舒缓的舞步开始慢慢进入舞蹈的感觉。显然,为了向刘泉显示她的舞蹈功底,苏琳尽量展现了她柔软的高难度动作,劈叉,高抬脚,不停地连续旋转。
刘泉看得如痴如醉,他根本忘记得喝酒。
这时候,女孩突然舞到了刘泉面前,她把纤细修长的一条腿高高地抬起,把脚搭在了刘泉的肩膀上。刘泉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试图侧头去亲吻女孩的脚趾。
“脏。”女孩说:“我要洗洗。”
“不用。”刘泉紧紧握住那修长洁白的赤足。
女孩伸手拿过了那瓶波尔多红酒。她开始放肆浪费那瓶昂贵的法国干红。她先是把酒倒在了脚上,然后,又开始往自己的身体上倒,甚至开始往刘泉的身上倒。刘泉的衣服整片地被弄湿了。
她收回了搭在刘泉肩上的脚,跪在刘泉的脚边,开始给刘泉解衣扣。她的头发,她的身体,全被红酒弄得湿润而冰凉,摸上去,有种异样的舒适感。
“来呀,喝酒吧。别让酒浪费了。”女孩抬头看着刘泉说。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完事的时候,刘泉几乎虚脱了。他赤身躺倒在被红酒咽湿的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他想,他简直就像是在配合那个妖治风骚的女孩子在共同舞蹈,只是,他的体力跟那个年轻女孩比起来,相差甚远。虽然尽力达到了那些高难度动作的要求,但是,过后,却明显感觉体力透支了。
女孩只是在高潮的快感中瘫软了片刻,就恢复了她青春的活力。
“我要去洗洗。要跟我一起吗?”白色的影子说话间却已然向浴室跑去。
“一会儿我去找你。”刘泉躺在原地,喘息着说。
他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慢慢地回味。 这个时候,刘泉的手机突然再次刺耳地响了起来。刘泉惊悸,片刻,他反应过来,他的手机已然关机了,怎么还会响?
浴室中已响起了哗哗哗的水声。
刘泉去拿他的手机。奇怪的是,他的手机竟然是开着的。又是那个恐怖的无法显示对方号码的鬼电话。
刘泉接了起来:“喂。”
话筒里依旧声音杂乱,其中竟隐隐传来笑声。
“喂。”
没有人回答刘泉。只有那隐隐的笑声。
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怖阴森的极度诡异的笑声。
刘泉啪的一声关掉了手机。然后,他把电池也拆卸了下来。
浴室的水声突然停了。
刘泉走到浴室门口:“苏琳,你洗好了吗?”
没有回答。
房间里突然被一片死寂笼罩。
“苏琳。”刘泉提高了声音。
依旧没有回答。
刘泉推开了浴室的门。
他发现,苏琳竟然没有打开浴室的灯。她一直在摸着黑洗澡。
浴室内由于没有窗户,逼仄的空间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刘泉依旧感觉,苏淋不在浴室内。浴室里没有人。
刘泉回身,打开了浴室的灯。
由于长久处在黑暗中,突然而来的亮光让刘泉的眼球很不适应。浴室内没有人。刘泉内心一惊。他站在门口,疑惑了片刻,然后想到往门后去看。
刘泉被吓得身体几乎一斜。苏琳在门后。
她瞪着惊恐的眼睛,眼珠向斜上方翻着,白眼球犹如通了电般地闪亮。她的舌头像夏天的狗一样向外伸着,脸被恐惧蹂躏得几乎已完全变了形。
她似乎想喊叫,可是又喊不出来。她的双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劲地抓搔着,几乎把脖子抓出了血印。
“苏琳,苏琳,你怎么了?” 刘泉反应过来,他扑上前去摇晃着苏琳。他紧紧地握住苏琳的双手,不让她再抓她自己的脖子。
苏琳的身体颤抖得像是掉进了寒冬的冰湖中间。
渐渐的,她不再挣扎了。她的身体瘫软了下来,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苏琳,你怎么了?”
“有,有,有个人刚刚在掐我……”苏琳哆哆嗦嗦地说。
刘泉头有些晕。缺氧般的头晕。他犹如黑夜般的大脑,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鬼脸。变形的丑陋到极点的面孔,如此恐怖阴森,如此诡异凄厉的面孔。
那张脸在冲着刘泉笑。鬼笑。
刘泉细心地用浴巾为苏琳擦干了身体,然后用浴帘把她裹住,抱到了卧室中。
苏琳的身体一刻也没有停止战栗。她紧紧地用双手抱住着了刘泉。
“别怕。没事的。”刘泉轻轻把女孩放到了床上。
“别怕,有我呢。”刘泉轻声安慰她。
“有鬼在掐我的脖子。”
提到鬼字,苏琳一脸的惊恐。
“你家里有鬼。”
刘泉的后背突然起了一片恶寒。苏琳的眼光越过了他,望着他身后的某处。刘泉忍不住回了下头。
什么都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刘泉摸摸苏琳的额头。
“没有。浴室里太黑了。可是,我能感受到。是个女人,她的指甲很长,很尖厉。”
刘泉沉默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握住女孩的手。
“我怕。”
“别怕,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有我呢。我在你旁边守着。”
刘泉到厨房给女孩倒水的时候,想了想,往杯子里偷偷加了粒安眠药。他想,这有助于镇定女孩的神经。
看到女孩大口大口的把整杯水喝下去,刘泉感到多少心神镇定了一些。
“守着我,别离开我。求你了。”
在睡去前,女孩咕哝着说。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刘泉的手,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带给她温暖的安全感。
刘泉轻轻在女孩身边躺了下来。这个女孩子,用她的热情和开朗,用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肉体,排遣了刘泉内心深深的寂寞和恐惧,抚慰了刘泉内心的绝望,然后,又替代刘泉受了她本不该承受的惊扰。刘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有些感动,同时,也有些愧疚。
他轻轻地充满温情地抱住了女孩熟睡中的身体。 为了缓和女孩昨夜遗留下的恐惧,第二天,刘泉带着女孩去逛了一天的商场。果然有效果,女孩似乎忘记了那些恐怖的阴影。凡是女孩喜欢的东西,刘泉都毫不犹豫地立刻买下。衣服,化妆品,香水,首饰。
女孩甜蜜地紧紧依偎着刘泉,说:“我有一种恋爱中的幸福感觉。”
刘泉笑了。
“我想和你做。”女孩在时装店试穿一身漂亮的新衣服时,偷偷趴在刘泉耳边说。
刘泉也有一种身处恋爱中的幸福感。而且那种感觉还挺强烈。
李力的电话就是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打进来的。因为刘泉把不同的朋友来电设定成了不同的手机铃声。所以,李力的来电倒是没吓到刘泉。
“喂?”刘泉轻松地接起电话,还以为李力是想约自己出去玩。
“刘泉,出事了。”李力的声音显得惊惶失措。
“怎么了?”刘泉这个时候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很大。
“我接到了敲诈信。”
“什么信?”
“你在雨夜撞人那事……”李力的声音压得很低。
刘泉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又像是被人一脚踢到了冰冷的河水里。天仿佛刚刚放晴,又刹时阴了下来。刘泉心里犹如堵了块浓痰。
“电话上不方便,晚上咱们见面说。”
“好吧。”刘泉虚弱地说。
刘泉感到他已然虚弱到了用手指一捅即会立刻丧命的程度。刚刚看到一点幸福的影子,幸福立刻长着翅膀飞远了。
借口晚上有个电影剧本要谈,刘泉哄走了苏琳。苏琳提着大包小包上出租车的时候,她说:“你什么时候还会想起我?”
“完事了我会给你电话的。”
“嗯,那我等你。”
出租车开走后,刘泉立刻奔赴了李力约会的那家茶楼。他还是来晚了。幽静的单间里,李力和田小军两个人沮丧地坐在那里,没滋没味地喝着茶等着刘泉。
看到刘泉,李力把一张折了四折的纸摊开,推到了刘泉面前。
那是一张用电脑打出的恐吓信。 “河边雨夜。杀人偿命。我十七岁。要十七万。七天后收,否则你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字不是黑色的,是用红色的墨水打出的。
“死”字竟然还一连打了七遍,鲜红得就像是死亡本身一般阴森诡异,看得刘泉头皮一阵阵发麻。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今天我才发现的。在沙发底下发现的。”
“沙发底下?”
“是。”李力阴郁地点点头。
“怪事。”田小军在旁边点评了一句。
“你没收到信吧?”
“没有。”刘泉摇摇头。
“我实在想不通。”李力盯着刘泉:“人是你撞死的,车是田小军的,有我什么事啊?为什么偏偏要找到我?”
刘泉看看包间的门:“小点声。”
“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冤?”李力叹息着,他顺着刘泉的目光也看看了门:“没人听见。谁会管咱们这些闲事。”
“你怎么想?”刘泉单刀直入问李力。
“这钱,得你和田小军出。怎么分担是你们的事。”
“我没钱。”田小军一听,身体立刻窝回到沙发座上去了,仿佛这样就会躲开债主似的。
“我也没钱。”刘泉说。
“操!”李力急了:“难道要我出钱替你们丫的铲事?”
“那人又没敲诈我。”田小军小声念叨了一句。
“你丫再说一句。”李力凶狠地盯着田小军。
田小军低下了头。
“你也不用掏钱。”刘泉想了想,冲李力说:“咱们挣点钱都不容易,哪这么容易就转手给别人啊?你说是不是?我分析着,这个人,不管他是谁,也许他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毕竟那件事并没有人报案,警方也不知道有过那么一件肇事案,如果我们不掏钱,那个人会怎么样?去报案?现在尸体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啊,我也觉得是。”田小军看看刘泉,又看看李力:“现在我回想那天的事,都觉得若有若无了,咱们真的撞过人吗?我觉得搞不好可能真是都没有过那件事,是咱们喝高了,自己吓唬自己玩呢吧?”
“操,”李力长叹一声:“写信这主是人吗?这是被你撞死的那个女鬼发来的你看不出来?你撞死的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刘泉脊背一阵发凉,他干笑着说:“你说什么呢,这世上哪会有鬼啊。”
“就是,这世上哪有鬼啊。哥们儿死活就不信。再说了,鬼要人民币干吗用?如果那东西在阴间还好使,不用直接问咱们要美金算了。”
他们是不欢而散的。李力痛骂了一番刘泉和田小军不仗义,然后拂袖而去。
剩下刘泉和田小军,俩人脸对脸地发了会呆后,田小军如是说。
刘泉回想起了那个雨夜,如此清晰,如此逼真,细节历历在目,他的手脚一阵冰凉。
“我给你说,甭怕,”田小军凑到刘泉面前:“那天晚上,那么晚了,后半夜,天那么黑,又下着那么大的雨,地方又那么偏,我告诉你,现场肯定没有人看到,百分百没有人会看到。谁大半夜的往那地方跑。”
刘泉木然地点头。
“你知道吗?李力的老婆因为癌症,已经住了半年多医院了。”
刘泉看看田小军。
“每个月据说要做两次化疗还是透析什么的,那玩意贵着呢,花钱无数。而且,李力拍戏的价码又不高,根本无力承担。”
刘泉蓦然想起了那一夜,他们在夜总会里,李力在黑暗中干那名小姐的情景,他表情阴郁,力大无穷,与其说是寻欢,不如说是在发泄。发泄着某种莫名的愤怒。
“你是说……李力缺钱?”
田小军点点头:
“那种病,不是透析,简直就是绝对的透支。”
“你是说……根本没有人敲诈李力,其实是李力在敲诈我们?”
田小军阴郁地点点头。
刘泉内心有些发堵。堵得厉害。
田小军在一边长吁短叹:“操,这世道。”
冰箱里的碎尸
刘泉那一夜没有给苏琳打电话,他又被田小军带去了夜总会,喝多了以后,两个人又跑到桑拿混了一夜,然后开了个房间,就地睡了。刘泉需要麻醉自己,深深地麻醉地自己。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而且还有一种悲哀。一种说不出来的欲哭无泪的悲哀。
苏琳给刘泉发过两条短信:“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我困了,我要睡了。再联系。”
等刘泉发现短信的时候,他看看时间,感觉苏琳应该早已入睡了。刘泉没有回短信。
天亮的时候,刘泉昏昏沉沉地醒来,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他睡在桑拿包间里。旁边,田小军恰恰也刚好醒来。
两个人一人点了一支烟,躺在床上默默地抽。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去找李力谈谈。”刘泉说。
“谈什么?”
“有话挑明了说,如果他真有困难的话,咱们量力而为,该帮就帮一下。”
“嗯。”田小军点点头。
“不过,咱们得告诉他,他玩这招不好。你说是不是?”
“是。我觉得也是。”
田小军当场给李力打了个电话:“操,这孙子,还不接电话了。”
于是,刘泉又拨了一个,果然,电话没人接听。
“操,咱们不气他,丫还生上咱们的气了。有这个道理吗?”
“走,去他家抄他去。”田小军说着,从床上蹦了下来。他腰上的肥肉随之一阵颤抖。
李力家住的是那种老楼。四层高的灰砖楼房。田小军和刘泉走进楼道的时候,对楼道里堆积的灰尘和杂物十分不适应。
“操,这地儿可够脏的。”
“嗯,人也够脏的。”田小军冷笑了一声。
李力似乎不在家。田小家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白跑一趟。”田小军叹了口气。
这时候,一阵突然如其来的从楼道窗户吹来的风把李力的家门推开了。
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旧门板吱的一声,慢慢地越开越大,直至门完全敞开,他们同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李力为什么不锁门?防盗门不锁,里面的木门竟然也不锁?
田小军探头看了眼李力家空荡荡的门厅,喊了声:“李力。” 没有人应。
田小军回头看看刘泉:“要进去吗?”
刘泉于是也喊了声:“李力。”
依旧没有人回答。
两个人尴尬地站在那扇那打的门前,感觉似乎空气都已凝结。那斑驳的旧门板,那空荡荡的门厅,那脏乱的楼道,仿佛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不祥。
田小军和刘泉互相看了一眼。
刘泉慢慢地走了进去。田小军小心地跟在刘泉的身后。
李力住的是旧式的三居式。室内显得异常狭窄逼仄。只有一个小门,没有客厅,门厅四周,分布着厨房,卫生间,和三间起居室的门。每一扇门都虚掩着,因为没有阳光,室内显得很昏暗。
刘泉首先推开了厨房的门。显然,李力很少在家起火做饭。里面有种落满了灰尘的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冰冷感。灶台因为长久没有清理,上面满是油垢。
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刘泉皱了皱眉。
“什么味啊?你有没有觉得有种怪味?”刘泉问田小军。
“嗯。”田小军点点头。
“像是鱼腥味。”刘泉说。
刘泉又推开了卫生间的门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那种旧式卫生间显得空间更加狭窄逼仄。马桶很脏,是洗刷不出来的那种暗黄色。很小的洗手池,最简易的那种热水器。刘泉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这时候,田小军已然把三间起居室的门全部挨个推开了。一间是卧室,一间用来当了客厅。最小的一间,是用来放杂物的,里面堆着乱七八糟的纸箱子。显然,那间房子平时主人很少进去。
李力不在。家里没有人。卧室的床铺得整整齐齐。客厅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洁得与这套老旧的房子显得那么不和谐。
“妈的。”田小军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甚至还打了电视。
“邪了。这李力跑哪去了?出门也不知道把门锁好。”田小军把腿放到沙发前的茶同上,啪地给自己点了支烟。
刘泉走进客厅,抬头看到了李力和他老婆的结婚照,于是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
照片是从前照的,那个做新郎的李力比刘泉认识的李力显得年轻了不少,有种容光焕发的喜悦感,他老婆的年纪看上去比李力小上个一两岁的样子,长得还算不错,笑得很甜,一头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
刘泉脑海中再次回想起了夜总会那一夜,李力摁着那个小姐发狠用力的情景。刘泉盯着李力的老婆看,猜想她现在的容貌,因为化疗,她的头发应该掉光了,因为年纪的增长和疾病的折磨,她的容貌也应该比照片上逊色了许多,或者干脆说,她现在应该非常憔悴丑陋。刘泉内心凭添一丝面对人生的悲哀感。
“咱们就坐这儿等吧。操,好歹替他把把门,虽然他家里也没什么值得贼偷的东西。”田小军拿着遥控,不停地换着频道。
刘泉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说结婚有什么好?”田小军感叹:“他老婆生病前,李力本打算买套新房子的,地方都选好了,这下,全瞎了。”
刘泉回想起在剧组时,在收工后,大家跑到大排档去吃烤串喝啤酒,李力向刘泉细致地介绍希区柯克电影中俯拍镜中的运用。那些日子回想起来,是那么的惬意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