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3
宋建平霍然循声看去,没找到说这话的人。
再投的结果,宋建平五票,肖莉多了一票,六票。共十一名评委。肖莉胜出。
林小枫义愤填膺,"她痛哭流涕当众作秀,你干吗不晕倒过去一头栽那儿?作秀谁不会做!说什么女士优先,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想早点回家吃饭吗?早回家吃饭比一个人
的命运都重要?……这不是草菅人命嘛这!"又道,"建平,这事不能就这么认了,得找院里!"
宋建平躬腰坐在床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两眼看着脚前的一个点,不吭声。从跟林小枫说完了这事,他就一直这个姿势坐着,一直不吭声。林小枫急了,"说话呀建平!"
宋建平抬起头来,"小枫,我不干了。我走。"
"走?什么意思?"
"离开这个医院。"
林小枫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宋建平神情平静,那是一种大主意已定后的平静。
宋建平下班回来,西装领带,腰背笔直,步子充满了弹性。身后有人在叫"老宋",他立刻加快了步伐。他听出了是谁。他不想跟她说话。
她却赶了上来。她不会看不到他有意躲她的用心,她就是这么顽强。她赶上来,在他对面站住,使得他不得不站住。 她含笑看他,上下打量着他,带着真诚的关切。他的心不由一阵刺痛——他喜欢过她,对她曾有过好感——于是不看她,把脸扭到一边,看路边的冬青树。
"你很适合穿西装。"
他听到她说。他没说话。
"你去的那个爱德华医院,好吗?"
她问。他还是不说话。
"老宋,那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次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装傻,"哪件事?"
"评高级职称的事。"
"噢,那事啊。那事儿给我的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不可能的老宋,这才事隔没多久……"
"什么都是可能的,肖女士,因为人的感觉不仅跟时间有关,跟空间也有关。我现在已然不在你们那个圈里了。不是圈中人,不问圈中事。懂了?"说罢抬腿就走,肖莉一移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两眼直视着他,清澈的目光里有恳求,还有难过。
心里又是一阵痛。最终他屈服了。时间定在了明天。明天是周末。地点是宋建平定的,那个茶廊。去那里是因为那里无遮无挡,人来人往,光明正大。
二人隔着一张方桌而坐,侧身相对,面向湖水。湖水对面是层层叠叠的绿,绿的远方,是湛蓝湛蓝的天。
宋建平一直没怎么说话,主要是肖莉在说。既然是她约的他,那么,说话的责任自然应该由她担起。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承认,我的确没有把这次晋升正高作为一次热身,的确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夺……"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宋建平开口了,"你之所以要那样说不过是为了麻痹敌人,使他们丧失警惕,让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甚至还可笑地,自以为是地,伸出一双热情的手去扶困济贫!"
肖莉难过极了,"老宋,别说那么难听……"
宋建平轻淡一笑:"做都做了,还怕说?"
肖莉沉默了。湖光潋滟,微风轻拂。许久,肖莉方又开口,眼看着前方,仿佛自语,"老宋,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单亲家庭,换句话说,我的女儿只有我,我既是她的母亲又是她的父亲。我常爱以我小时候的感受去体会她的心情。小时候的我,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是关心和温暖,希望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荣誉和骄傲。我曾愿我父亲的职务一升再升,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时父亲的职务就是我用来衡量父辈事业成就的唯一标志。我想,我的女儿一定也是这样地希望着我,注视着我,尽管她没有说。我小的时候,也从来不说。孩子不说,不等于不想。而我们大人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忽视、轻视孩子——忽视、轻视他们的一些内心感受……"单身母亲的肺腑之言,没有这样的感受绝对说不出来。
"那也不能为了这个就不择手段,不惜利用别人,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吧——你有孩子,别人也有!"
宋建平说,带着点责怪,心里头已经原谅了她。"责怪"其实是为了给对方提供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她却出人意料地没为自己辩解。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因为无论按什么,按水平成绩,按资历地位,你都在我之上,不止一档。所以,我不得不下很大的工夫,很大的额外工夫,去战胜你,以能赢得那唯一的一个名额……"
宋建平于不知不觉中扭过了脸去,她仍看着前方,一张侧脸轮廓极其清晰秀丽。看着前方,她继续说:"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估计我这次撑破天也就能得个一票两票。老宋,我事先找过所有的评委,跟他们一个一个地谈过,一个一个做工作;有的,还谈过不止一次!你听了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你是个清高的人,你清高是因为你自信,你自信是因为你有自信的资本,有真才实学,所以你能为了自尊牺牲实际利益,而我不能。老宋,如果你也肯下我所下过的工夫,哪怕一半,三分之一,我都没戏。"
宋建平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是为了她做出的那些事,而是为了她说出她做出的那些事。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4
这时,肖莉扭过脸来,对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时候格外美丽。"老宋,知道吗?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以这种方式构筑着某种平衡,让所有人都能生存,都有活路。"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4
宋建平能够原谅肖莉,大概有这么三方面的原因:一、他是个厚道人;二、肖莉对他的伤害最终没能构成伤害;三、肖莉的坦诚和美丽。最后一点的后一点并不意味着宋建平对肖莉有想法,规律而已。美丽是女人在男人那里的通行证。所有男人。正派的和不正派的。
宋建平现在在娟子所在的那家外资医院工作。这里头娟子的作用只是引荐,最终凭的还是实力:名牌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在美国进修过两年,说一口漂亮纯正的英语。薪酬是年
薪三万美金,税后。较之从前,这变化可谓翻天覆地。人文环境单纯,很适合宋建平的个性。唯一的不如意,是医院规模较小,比原先医院小得多。对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来说,医院的规模非常重要。但是,谁也不能要求十全十美。因此,对这次人生的重大选择,宋建平可说是基本满意。
他没有将这满意告诉肖莉,不是不想炫耀,但更想保持他在她面前的受害者形象,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如此谦卑?请他喝茶,同他聊天,向他敞开她的心扉。轻拂的微风,碧绿的香茶,如画的山水,身边再有着这样一位美丽聪明的女人作陪,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是从刘东北那次开始,宋建平才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生活。生活的内容不拘是工作老婆孩子油盐酱醋。
谈话期间肖莉的女儿妞妞打来了一个电话。电话中她对女儿时而微笑,时而轻斥,大部分时间是唠唠叨叨地叮嘱一些家常事情:什么门要关好了呀,要多喝水呀,要认真写作业呀……令一旁的宋建平感慨,感动。她说的都是实话,她和她的女儿,她们的这个家,都在她单薄的肩上担着呢。肖莉收起电话后立刻敏感地觉察到了宋建平情绪上的变化,神情随之一下子轻松了。她忙给宋建平续茶,把盛瓜子的盘子向宋建平面前推,并适时选择了新的轻松话题。
"老宋,你在新单位里是不是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语调里不自觉带出的由感激而生出的讨好、奉迎,越发使宋建平过意不去,觉着自己实在是有一点得便宜卖乖,于是诚恳说道:"如鱼得水谈不上,比较适合我而已。外企的人事关系相对要简单,我这人就简单。"
"是,简单。"肖莉点了点头,两眼凝视着宋建平补充,"单纯,善良,可爱……"
刹那间,宋建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粗鲁地打断了她:"打住,肖莉,打住!不要再挑逗我,不要再给我错觉,不要再让我瞧不起你——咱们刚才谈得挺好,因为了你的真诚!"
肖莉立刻不作声了。宋建平也不再作声。
下班了,宋建平走在医院的林阴道上,娟子从后面赶了上来,兴高采烈的。院长杰瑞今天又一次夸她,为她引荐了宋建平。宋建平现在俨然成了爱德华医院的专家,是唯一一个进医院没多久就被允许单独上台的中国籍医生。
事情始出于宋建平来后不久参加的一次手术。 患者是欧洲某国外交官,急腹症入院。来时已出现早期休克症状,之前有暴饮暴食史,曾被怀疑为急性胰腺炎。奇怪的是血清淀粉酶不高,才200单位,于是决定为他行剖腹探查术。主刀是一位美国医生,宋建平是他的助手。由于患者身份重要,院长杰瑞亲临现场。病人麻醉了,手术巾铺好了,手术即将开始了,这时,宋建平突然发现病人脐部皮肤呈青紫色,仿佛外力造成的淤血。这种情况他在临床上见过,仅止一次,印象深刻,病人术后立即死亡。事后,他查了书。此刻,书上的相关解释一字字在他脑子里飞快掠过:那青紫极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特别严重时,皮下脂肪被外溢胰液分解,使毛细血管出血所致——他拦住了美国医生执刀的手。
"他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淀粉酶才200单位。"
"除了血清淀粉酶偏低,他所有的症状,暴饮暴食史,都像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淀粉酶高低才是胰腺炎的重要依据。"
"胰腺遭到严重破坏时血清淀粉酶有时反而会降低。"
"如果不是胰腺炎呢?不做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是呢?做了手术他更会有生命危险!"
对方从口罩上方紧紧盯着宋建平的眼睛,仿佛要探测他有几多勇气。 宋建平毫不回避,迎视对方。 终于没有手术。
事后证明了宋建平的正确,那位外交官果然是急性胰腺炎,而且是其中较重的一种,出血性胰腺炎。出院时体重比入院时减了二十公斤,由胖子变成了瘦子,走时高高兴兴与医生们告别,开玩笑说从此后他再也不必为减肥苦恼,全然不知他是如何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没有人告诉他手术室里曾发生过的激烈争执。美国医生不会告诉他。宋建平更是只字不提。这件事使宋建平备受称赞,不仅医术,还有医德。
外交官出院后到处给他们做义务宣传,使医院在外资医院里声望陡增。好多人慕名而来,院长杰瑞现在正准备进设备扩大医院规模。
"知道吗,"娟子走在宋建平身边,侧脸仰视着他,"今天杰瑞说我是伯乐。"
"说谎说露馅儿了娟子,美国佬哪里知道什么伯乐不伯乐。"
"我说的是他的话的意思!英译汉!"
二人说笑着到了医院大门口,刘东北已等在外面,摩托车不在,手里拎一只皮箱。原来二人马上要去机场,乘当日最后一个航班去上海。美国音乐剧《悲惨世界》正在上海演出,他们托朋友买了次日也就是周六晚上的票,完了周日回来,周一正好上班,什么都不耽误。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5
宋建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了看个音乐剧,你们就去——上海?"
"美国百老汇的!英文原版!中国首演!"娟子强调指出。
宋建平只是摇着头感慨。一路上就这么感慨着,一直感慨到家。到家后见到林小枫,又跟林小枫感慨:"你知道他们去上海干吗?……看音乐剧。我都没好意思问这么一趟下来得多
少钱,估计两个人连吃带住加机票戏票,没有几千块别想拿下来。"
"附庸风雅!钱多了烧的!"林小枫当当当地切菜,头都不抬,细细的萝卜丝排着队从她的刀下出来。
"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经济基础到这了。想干吗,想上哪儿,哪怕就是为了附庸一下风雅,人家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到抬腿打个飞'的'就走。"
"羡慕了?"林小枫问,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额上的抬头纹。以前那额头光洁晶莹。她似乎是在突然间老了起来。
自宋建平辞职去了爱德华医院,林小枫便承担起了全部家务。其一,爱德华医院离他们家很远,宋建平早出晚归没有时间;其二,不得不承认的是,宋建平成十倍增长的收入改变了他在家中的地位。他现在是支柱,核心,是值得全力保障的重点。
除了工作、家务、孩子,近期林小枫一直在为晋升正高职称准备英语考试,每天没有一分钟空闲,睡觉时间都要挤出一部分来,从前总要去美容院或在家里做一下的美容,更是一概免去。操劳辛苦,睡眠不足,不注意保养,再加上正处于三十六七往四十上走的这个关键年龄段,她的骤然苍老实属必然。
林小枫的英语考试没过,59分,差1分。曾经,英语是林小枫的强项,她有语言天赋,没考过是因为考试那天她突然发起了高烧。发烧的直接原因是头天接当当放学时淋了点雨,间接原因是一直过度操劳免疫力下降所致。夜里,当发觉自己发烧时她一下子吞了四片强力维C、一片百服宁,企望早晨能够恢复正常。她现在病不得,病不起。宋建平出差外地,就是不出差,她也不想牵扯他的精力。早晨起来时烧似乎是退了些,但是全身疼痛不减,更沉重的是心情:当当要上学,她要考试。若是先送当当走她就得迟到,若是她先去考场当当怎么办?头天晚上打算的是今天早一点走早一点送当当去学校,夜里一发烧把一切计划都给打乱了……
幸亏肖莉。
那天一出家门,就遇上了也带着妞妞出门的肖莉,肖莉马上热情邀请他们同走。之前,肖莉跟宋建平建议过,既然她有车,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两家住对门,以后当当就跟着她走得了,却遭到了林小枫的坚决反对,她才不会为省事方便就放弃原则。她下过决心,永远不再跟那个阴险虚伪的女人打交道,自当不认识。迎面遇上就直直地过去,看不见。肖莉几次试图与她的目光对接,都被她闪开。为此,宋建平做过她的工作——用不用她帮忙另说,对门住着,这样很尴尬的——被她给顶了回去,还讥讽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那次她接受了肖莉的邀请。人再要强,也抵不过现实情况的严峻。肖莉先把她送去了考场,走前还告诉她下午也不要去学校了,她会接当当回来。
考试怎么考下来的林小枫全无印象,只是觉着头痛头昏,犯困,一心一意想躺下,想把沉重的身体放平,想睡觉。走出考场后打了个车直接回家,连假都忘了跟单位请。到家后上床就睡,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时,足有好几秒钟,脑子全然空白,想不起是在哪里是怎么回事,只觉着全身无比松快,感冒似完全好了。待到能思考时,方才发现,她之所以能够睡得如此踏实酣畅,大概因为有了肖莉的那句承诺:下午她接当当。当当此刻不用说,在肖莉家里;不用说,晚饭也在人家家里吃的。
没有孩子的家里静静的。肚子觉得饿了,从早晨到现在她一口东西没吃。她去厨房下面,热热地吃了后,又把碗洗了,才去敲对门的门。
肖莉开门一看林小枫,二话没说扭头就叫"当当",当当马上欢叫着从屋里跑了过来。有孩子在场,可免去许多大人们之间的尴尬,肖莉大约就是这样想的吧。她的良苦用心令林小枫心头一热,同时想起了宋建平做她思想工作时的话:肖莉一个人带着个孩子还要工作,很不容易的。
林小枫带当当离开肖家,到门口了,又站住,回头道:"以前没有体会,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多难。以后有事儿,说一声。"
英语没有考过林小枫难过了好一阵,是夜,半夜未眠。当年,也是目标远大激情满怀,也是学业出色才华横溢。曾经,是全校最年轻的副教授级教师,而今,竟连普通的英语考试都没能考过。明年再考?再考只能更糟。英语不像别的,时间越长越生。当然,反过来说,时间长复习时间同时也长;可是,现在,就她家的具体情况来看,她不可能再有这个时间了。是在近凌晨时一下子想通的:也罢,要是一家只能保一个,那就保他。接着她就睡着了,睡得深沉纯净,梦都没做。
这件事她没告诉宋建平。
宋建平出差回来从老岳母那里听说了这事,他必须得跟妻子谈谈,这是件大事,装不知道不行。谈话的中心,是劝林小枫不要放弃。林小枫不以为然,"你本身不是东西,号称超高也白搭!什么正高,副高,中级,初级,差不了几个钱。虚的,都是虚的。就为了这么个虚衔,闹得狗撕猫咬你争我抢人仰马翻,有什么意思!你就没有评上,现在过得比他们谁也不差,还强!"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6
"你我还不一样。你毕竟还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体制下,人家看你,还是得看这些。事实上,人们争这个职称大多数不是为钱,是希望能得到认可,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从前,我们医院内一科就收过这么一病号,为职称没评上犯了心脏病,死了。"
"还真有想不开的!"
"对了,这你算说到点子上了。我就是怕你想不开,你是个要强的人……"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是怕担责任。"宋建平嘿嘿地笑了,林小枫不笑,郑重道:"放心,建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你的事儿。"
林小枫将切好的萝卜丝放进咕咕嘟嘟的锅里,锅里炖着海米,已炖出了乳白的颜色,放上萝卜丝,放上细粉丝,盖上锅盖,接着炖,起锅时放盐放鸡精滴香油,最后再撒上一点点黑胡椒粉,鲜香微辣,一人盛上一碗,吃上后开胃顺气助消化,堪称美味的健康食品。自从痛下了"一家保一个"的决心,林小枫厨艺迅速见长。
这天的晚饭是四菜一汤,是林小枫下班后接了当当回到家后赶做出来的。一家三口在餐桌旁坐下,看着桌对面袅袅热气中妻子日见苍老的脸,看着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给他给孩子夹菜,宋建平茫然地想,这就是他渴望的幸福生活吗?
刘东北和娟子从上海回来。一进门扔了包,蹬掉鞋,刘东北就把自己放倒在了沙发上,一阵麻酥酥的松快立刻从两只胀痛不已的脚传遍了全身。娟子却依然兴致勃勃,开箱子开包,从里面往外掏东西,掏出一大堆各色包装的小吃,边掏边美滋滋道:"就喜欢上海的小吃!"
刘东北从沙发背上斜她一眼,"我说,你是不是为了这才要去上海啊,音乐剧不过是一个借口?……其实那些东西咱这儿都有,没必要非跑到上海。"
"人家不是为这个!"娟子嚷,同时把手里的一包东西当手榴弹没头没脑地向刘东北掷去。
"OK!OK!"刘东北做投降状,"你是为了艺术,顺便——顺便买回来这堆东西。……累死我了。娟儿,以后你要逛商场,尤其是这样大规模地逛,务必请提前通知我,让我有个思想准备,OK?"揉着自己的脚丫子,"至少,至少得换上双旅游鞋吧。"
"别夸张了,有这么严重嘛!我怎么没觉着累?我还穿着高跟鞋呢!"
"时代不同了,男女不一样。"
"德行!"娟子不再理他,撕开20克一小包的小核桃仁,先拈一个放进刘东北的嘴里,再给自己一个,"好吃吧?"
"北京有!"
"没有这种小包装的!"
"你又不是吃包装!"
"老外了吧?"娟子边往自己嘴里塞着小核桃仁,心满意足地嚼着,边说,"你要想上班的时候偷着吃点东西啊,还就得是这小包装,一次一包,正好,目标也小。那种大袋的,目标大,不容易隐蔽;一次吃不完,放又没地儿放……"
边吃边说,自得其乐,天真、青春、毫无矫饰,令刘东北怦然心动,他忘记了脚痛,一把把她搂了过来。二人在床上一直缠绵到天黑。
傍晚时分,天开始下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窗子都被大雨浇成了不透明的毛玻璃。娟子深深缩进刘东北的怀里,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脸上是一片迷蒙的陶醉。
"真喜欢这种天啊,外面刮着大风,下着大雨,我们俩在屋里,在一起……"刘东北没说话,咬了咬娟儿的耳垂儿。那耳垂儿又凉又软。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刘东北还是不说话,又去咬那耳垂,娟子一摆头躲开了他。
"说话!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于是娟子就说定了。同时说定的,是要举行婚礼。
照刘东北的想法,哪天抽空去街道办事处把那个程序走了就完了,根本没必要举行什么婚礼。但是因为有不想结婚的前科,就没敢说;不仅是不敢说,还得表现出同娟子一样的热情和兴致。为此,心里头甚是郁闷。
这天,刘东北来医院接娟子下班,遇上了下班出来的宋建平。宋建平下班前刚接到娟子郑重其事发给他的深红烫金结婚请帖,那请帖此刻就在他的包里,他准备拿回去请林小枫过目,因为请帖上注明了要"携夫人"。宋建平中午和刘东北通过一次电话,一点没听他提及此事,见到后便顺嘴问了一句,一下子引出了刘东北一大堆的牢骚:"……我的意思是不办。你说,两个人住都住一块儿了,还走那形式干吗?烦不烦啊?那丫头死活不干!跟你说,哥,我发现这女人啊,甭管古今中外,甭管有文化没文化,甭管是大明星大美女还是乡下柴火妞儿,甭管是现代的还是传统的,骨子里都一样,一样的俗!"
"刘东北,你说什么哪!"
刘东北吓得噤住,一时间不敢回头,娟子的声音近在脑后。
宋建平大笑着离去……
林小枫对娟子却是百分之百赞成。两手捧着那结婚请帖,前面看,后面看,打开看,合上看,仔仔细细研究。横条的布纹质地,大小如一本小开本的书,除了"请帖"两字烫了金外,其余是一片亚光的深红。深红中鼓凸出一枝亮亮的玫瑰,那枝玫瑰两朵花,两片叶,花儿饱满丰盈,叶片细长纤秀,大小不一,高低错落,在亚光的深红中闪闪烁烁……林小枫爱不释手,赞不绝口,钦羡之色毫不掩饰。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7
"我说,要是你现在结婚,是不是也想照此办理一下?"
"看经济条件允不允许了。"
"要是允许呢?"
"还用说吗?"
"为什么?"
"为什么,"林小枫两手捧着请帖,轻轻支在鼻子尖上嗅着——那请帖有一股淡雅的清香——神往地答道,"为什么还用说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当主角的机会……"宋建平恍然。
接下来的日子,娟子、刘东北的婚礼成了他们闲谈时的主要话题。同时,林小枫也开始着手实际准备,主要是穿着方面。宋建平好办,西服即可,她穿什么就需好好费一番心思。没钱时可以因陋就简,有钱了就不能不对自己严格要求。那些日子,有点时间,林小枫就去逛服装店,没中意的倒罢,稍有中意的,宋建平就得被拉了去,当参谋。参谋的严格意义就是有权说,无权定。所以,尽管宋建平对林小枫要他参谋的每件衣服都倍加推崇,没用。最终,林小枫总会在一番试穿、远眺、近观之后,说出一点或两点不尽人意之处,尔后,放弃。
令宋建平后怕。别人结婚尚且如此,自己结婚又该如何?蓦地,对刘东北生出了无限同情。总算万事俱备,不料,在最后的一刻,林小枫拒绝前去。起因很复杂,点点滴滴积聚的结果。
最开始的一次是她终于定了衣服,买了回来,试穿给他看的那次。也许之前早有端倪,宋建平没发现罢了。
那是晚上,当当睡下了以后,他们夫妻也洗了上床了,聊了几句闲话,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他们即将要参加的婚礼。聊得兴起——林小枫兴起——她腾一下子就跳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了那套新装穿上。应当说林小枫眼光是不错的,质地很好的黑紧身衫黑裤子黑鞋,外面配浅藕荷色的毛绒无扣短外套,加一串深海珍珠项链做点缀,简洁高贵,亮而不艳,很适合她的年龄身份和气质。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一试再试没完没了地试。
从她从床上跳起,要试穿衣服的那一刹那间,宋建平就开始叹息,心里叹息。每次试穿她都要从头到脚,一样不落,包括袜子,包括项链。完后还要端详,还要让他端详,不仅端详,还要发表意见。他发表了意见,她还要就他发表的意见发表意见。整个一套程序下来,得小一个小时。而他这时候已有了睡意,于是人就没那么有精神,表现得就不那么热情。对此她当时没说什么,都是在事后,秋后算账般一一向他指了出来。
当时,当她装扮好了后——连设计中肉色丝袜都没有忽略——让他看,他立刻说好;她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仿佛不相信他似的,但是没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自己去照镜子。近景,中景,全景,没完没了。这时宋建平上下眼皮黏得睁都睁不开了,却还得强打着精神敷衍,生怕有一丝得罪,生怕她感到不满。
从前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是那样,从前他们的关系要自然轻松得多。从前要是林小枫这样折腾,宋建平会直截了当告诉她:睡吧。别烦了。我困了。
现在他不敢。这种局面从他辞职去爱德华医院之后开始。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步步高升,她为他的高升牺牲了自己,做出了贡献。
林小枫端详镜中的自己,感慨:"老了,真的是老了。"
"谁还能不老?"宋建平随口答道。
林小枫闻之霍地转过了身来,"我真的老了吗?"
宋建平连说"没有",心里头后悔得直想扇自己。
"那你刚才怎么说'谁还能不老'?"
"这是实话嘛。你能说你现在跟你十八岁的时候一个样?那当当别叫你妈了,该叫姐了。"说罢放声大笑。
林小枫根本不笑,根本不为他的虚张声势所惑,掉过身去重新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这时的宋建平睡意全无,小心翼翼地看她,唯愿她不再为他的失言纠缠。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门边把房间的顶灯关了,于是屋里只剩下宋建平床头柜上的那一盏台灯,屋子里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柔和。
林小枫穿过昏暗柔和的光线再次来到镜前。
"这样子就好多了。"她自语,"光线一暗就好多了。人年纪一大,真经不起明亮光线的挑剔了。"宋建平只默默看她,什么话都不敢说。
是夜,一夜无事。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这才只是个序幕,戏还没正式开始。仿佛一出好戏,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一波三折之后,还有高潮。
又一波起在几天之后。是周六,按照事先说好的,他们一家三口去林家。林小枫爸妈这天晚上演出重排后的《长征组歌》,希望他们能去看看。刚一出门,他们遇上了带着女儿去舞蹈学院上课的肖莉。于是两家人一块儿下楼。当当和妞妞为伴,先行跑了下去,三个大人说说笑笑跟在后面。不知是因为里面已经穿好了紧身舞蹈练功服的缘故,还是因为提前进入了上舞蹈课的状态,肖莉显得格外生气勃勃,由里向外喷发着一股动人活力。
"舞蹈课一直坚持上着啊?"林小枫问道。林小枫现在对肖莉非常热情,这里面除了理解和感谢,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在起作用。
"一直上。"肖莉答。
这时,宋建平掺乎进来搭讪道:"难怪!难怪你总是能保持这么好的——"停住,选择了一个较为含蓄的词,"好的状态。……会不会跟练舞蹈有关?"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9
肖莉笑着以问作答:"先说说好的状态是指什么?"
宋建平对林小枫笑:"逼着别人奉承她!好吧:年轻,有活力!"
肖莉笑道:"你这是夸自个儿呢吧?"又转向林小枫,"林小枫,你发现了没有,你们家老宋这一段时间以来简直就是倒着长,越长越年轻!"
林小枫看了宋建平一眼,也笑:"是,是是。我正为这个担心呢,担心他再这样长下去就长成当当了。"
三人同时笑了。笑声中,肖莉说声"我先走了",轻盈地跑下楼去。宋建平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同时若有所思地对妻子说:"小枫,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去上一上舞蹈课?"
他没有注意到,肖莉一走,林小枫的脸就"夸答"一下子沉了下来,如果注意到了,或者如果他说这句话前能动一动脑子的话,他决不会这样说。
"怎么,嫌我——'状态'不好?"林小枫脸阴着。
宋建平心里那个悔呀!"哪里!"他想为自己开脱一时却找不到理由,只好嗫嚅道,"这不是说话嘛,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年轻!有活力!——宋建平,你夸起别的女人来倒是毫不吝啬不遗余力啊!"
"你看看你这人!你不是也一直跟我夸她吗?我这也是一种向人家表示感谢的方式嘛……"
林小枫冷笑一声,噔噔噔下楼,宋建平追去,不小心还把脚给崴了一下,顾不上疼,一瘸一拐,继续追;不追,又是事儿。
林家进门迎面的墙上,贴着老演员演出团《长征组歌》的演出海报。海报上,担任朗诵的林父林母比肩而立,占据了一个最突出醒目的位置。林小枫一家三口刚进门,林父就招呼他们看海报。当当看了一眼就溜了,林小枫比当当强不了多少,勉强敷衍了两句,也走开了——她给妈妈带来了一方大披肩,急于让妈妈试试——结果最终只剩下宋建平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海报前,听岳父的讲解,神情认真专注。
"爸!建平!你们看!"
是林小枫在叫他们。他们回过头去,看到了披着大披肩的林母。那披肩是林小枫在秀水街为自己挑参加婚礼礼服时发现的,大红大绿大黑,色彩极鲜艳极浓烈。当时宋建平说不会好看,林小枫坚持买了下来。现在看,她是对的。鲜艳浓烈与林母的苍苍白发,组合一起竟是出奇的谐调。后者赋予了前者以高贵,前者赋予了后者以生气。
"真好!妈妈!"宋建平夸道。
"确实不错!……小枫眼光确实不错!"林父也道。
于是林母披着大披肩走到了海报的下面,和老伴站在一起,问女儿女婿:"当初要是有这个披肩,披上它照张相,印这上面,效果是不是更好?是不是看着就能比你爸年轻一点儿?"
林小枫笑道:"您本来就比爸爸年轻!"
林母笑着摆手,"年纪上是小着几岁。"突然她想起什么,"哎,还别说,从前有那么一段日子,我长得也比你爸年轻。"转向林父道,"刚进剧团的时候,咱们是不是还演父女来着,你演我爹?"林父笑着点头。林母接着转向女儿女婿,"可是没过几年,我们俩就演夫妻了,再过些年,演母子了,我倒过头来成他老母了!"
大家都笑了。笑声中,林母感慨:"这女人啊,老得就是这么快,怎么还没怎么呢,刷,老了!不像男的,总有那么十几二十几年的……停止生长期。你爸四十多岁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三十出头,那些年我都不爱跟他一块儿出门,怕人搞不清人物关系,说是妈吧,小了点;说是老婆吧,老了点。"
林小枫的脸阴下来了,一扭头,进了别的屋。别人没注意,宋建平可注意到了。不过这次他没去追,不管她,反正这次的事儿,与他无关。他是过于乐观了,也过于天真了,他老婆的事,即使不是他惹的,也不可能跟他无关。
晚上,看完演出,回到自己家里,当当睡下来后,林小枫对宋建平宣布,她不参加娟子、刘东北的婚礼了。
宋建平一下子急了,"那怎么行!人家大喜的日子,我也跟人家说好了——"
"说好了也不是就不能变了:病了,再不,孩子病了,或者单位里临时有事,都有可能。"
"到底为什么嘛!"
林小枫有一会儿没有吭声,"建平,我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衬托你的年轻吗?"模仿肖莉口吻,"'你们家老宋这一段时间以来简直就是倒着长,越长越年轻'——不不不,建平,我不去,我可不想跟你站在一块儿被人议论。"
"议论什么?不认不识的,他能议论什么?"
"议论什么?用妈的话说吧,我怕跟你在一块儿人家会搞不清人物关系!"说罢,欠身过去,隔着宋建平,叭,关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屋子里一下子黑了。宋建平试图再说点什么,她已然翻身过去,后背对他,用"肢体语言"向他表示:她要睡了。 宋建平做林小枫的思想工作直做到最后一天,也就是说,次日就是娟子、刘东北的婚礼了,仍做不通。无奈,他只得打电话通知刘东北。
先是拨刘东北家的电话,拨一半挂了,怕万一娟子在那儿,怕她接电话。他没法直接跟娟子说这事儿。娟子给他请帖时曾特地点着上面"携夫人"三个字让他看。记得他当时还跟她开玩笑,说,我一个人去不行?娟子神情严肃道:不行。杰瑞都答应带夫人。带夫人是一种规格一种礼仪一种现代精神。遂又不无怀疑地对他盘问:为什么不想带夫人,该不是觉着夫人拿不出手吧?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39
宋建平拨刘东北的手机,手机是通的,发出一声声"嘟——"的长音,他捏着话筒,耐心等机主接电话。不料电话是娟子接的。
情况是这样的。
这天晚上,睡前,娟子宣布说要睡客厅,就是说,不跟刘东北睡。原因是明天她要结婚
,明天晚上才应是她的新婚之夜。当时她刚刚沐浴出来,头发上、脸上、身上,哪哪都挂着水珠儿,如一朵雨后的梨花,娇柔鲜嫩,令刘东北无法自禁,定定地看着,一把将女孩儿横着托起,抱向床去,告诉她,她的新婚之夜不是明天,而是一年前的某夜。娟子一听登时生气了,反抗着,挣扎着,坚决不去床上,刘东北见状马上改口:"好好好,明天晚上是你的新婚之夜。但是,今天晚上也必须是。我保证你,天天都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够经得住这样热辣辣的、含义深长的情话?于是娟子再一次被软化,乖乖地任由刘东北抱了上床……宋建平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本来刘东北的手机的确是由刘东北接的,只因这个时候他不想听宋建平唠叨,但又不敢不听,而娟子可以不听,于是,就让娟子接了。
宋建平一听娟子的声音先就气馁了三分,"娟子,明天的婚礼我太太去不了了,她有点——"
"不舒服?"娟子替他说,仿佛在替他圆谎。
"不不不,是——"
"孩子不舒服!要不就是单位里有事——我不勉强你。反正,我的意见都跟你说过了,你看着办吧。"咣,收了电话。刘东北热情如火地上来,被娟子一把推开。
那边,宋建平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闷闷地想:唉,要是当时不跟娟子开那个带不带夫人的玩笑就好了。有那个玩笑垫底,现在他说什么都像是一个谎话,一个预谋。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40
肖莉晋升正高一事由上级高评委正式批下来了。这天晚上,她把女儿叫到她的大床上,一起睡。妞妞细细看妈妈的脸。一般来说,妈妈叫她跟她睡,通常是两种情况,特别高兴时和特别不高兴时。妈妈的脸笑盈盈的。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好看极了。班里的女同学都说,她的妈妈最漂亮。妞妞为此自豪。显然,妈妈今天叫她一起睡,是因为她高兴,为什么事高兴呢?
肖莉的确高兴,原因也明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妞妞说。她那么小的个孩子,不会懂得正高副高、中级初级这些大人们的事。但她还是决定跟女儿说。痛苦需要有人分担,幸福也是同样。目前,她只有女儿。
"妞妞,妈妈评上高级职称了,正高,今天正式下的通知。"
"正高是什么呀?"
"相当于——教授吧!"
"噢,教授呀。"妞妞仍是觉着不得要领,想了想,"这很了不起吗?"
妈妈笑了,"有一点点。"
妞妞仍是皱着眉头。她仍是不太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问起。突然,她有了主意,"那,当当的妈妈是吗?"
"不知道。应该不是。"
"他爸爸呢?"
"不是。"口气十分肯定。
有了明确的参照,小女孩儿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之后高兴极了,翻身搂住了妈妈的脖子,把柔滑的面颊紧紧贴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真棒!"
肖莉闭上眼睛,细细体味女儿温软的小身体传递给她的幸福。
上午,母女俩去上舞蹈课,一出门,遇上了同时也正要出门的宋建平。宋建平衬衫雪白,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簇新、郑重。他显然没准备遇见肖莉,脸一下子红了,没等对方发话自己先主动解释:他要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
肖莉上上下下打量他,连连摇头,"老宋,你这个样子去参加婚礼,不行。"
宋建平心里顿时有些发毛,"哪里不行?……衬衫?……领带?……鞋?你说!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整个的不行。"肖莉说了。
"整个的不行?" 宋建平机械重复。
直到宋建平完全的茫然不知所措了,肖莉才大笑出声,"对了!整个的不行!你这个样子去会喧宾夺主的老宋,会让人搞不清今天是谁结婚!"
宋建平这才明白肖莉是在开他的玩笑,同时感觉到的是肖莉由衷的认可和欣赏,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三人一块儿下楼。
"老宋,你这身行头,得上万了吧?"
宋建平笑笑,没有说话。肖莉立刻明白,不止上万。宋建平现在收入具体多少她不知道,看这架势,低不了。车已经买了,本田;上万一身的服装;前不久林小枫还向她打听,去哪里买房比较好。如此算来,年薪二三十万绝无问题,也许更高。当下心里一动,刚刚评上的正高,也使她底气较足,于是对宋建平说道:
"老宋,你们那儿还要不要人啊?要的话,给引荐一下。"
"谁?"
"我啊。"
"别开玩笑了!你在这儿干得好好的,我们那个小庙……"
"不开玩笑。民以食为天……"
感到肖莉真不是开玩笑时,宋建平沉吟了。引荐是没有问题,成不成就得另当别论。宋建平在爱德华医院能有今天凭的是真才实学,否则,一般中国医生去到那里,人家不管你是正高副高,一律先从普通医生干起,尔后视其业务情况,决定升与不升。以肖莉的业务水平,以宋建平的判断,她恐怕很难干得上去。干不上去,就不如不动。现在她收入虽说低些,可还有个地位,有个身份。她是个自尊的人,不会为了点钱就放弃一切。再说钱对她也不是多么紧迫的事儿,除了她的收入,她前夫在这方面对她们母女一向非常宽厚。综上所述,他认为她不动为好,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跟人家说,你业务不行。
"老宋?"肖莉催促。
"要不这么着,"宋建平有了主意,"今天的婚礼,我们医院除了值班的,几乎全去,头头脑脑都去。你上完了课后,顺路去一趟,先感受一下。如果感觉好,我就替你引荐,怎么样?"心想,等肖莉去了,他就可以通过介绍同事的方式,把医院状况不动声色地介绍了。当她看到某些原先的专家现在干的是普通医生的活儿时,对自己就会有一个正确评价和掂量。她业务虽然一般,但在别的方面,尤其人情世故方面,颇有悟性。这种事最好是能自己悟出。他不想让她尴尬。
肖莉欣然同意。当下说定,她上完舞蹈课后,就去婚礼现场找他。
不料等肖莉上完课赶到婚礼现场时,宋建平喝高了。宋建平的没有"携夫人"成了今天被他的中国同事罚酒的一个把柄。一上来,还没怎么吃东西时,就被新娘娟子罚了三大杯干红,当下就有些晕晕乎乎。他一向不胜酒力,很少喝酒,除了那次的小酒馆醉酒,从没醉过。那次喝的是白酒,还没感觉到什么的时候就被撂倒了。这一次感觉不同,感觉不错。走路都不用费劲,一路飘着就过去了。婚礼方式是西式的,西方酒会式的。偌大的厅里,散放着餐桌,桌上摆满各种饮料、糕点、冷肉。客人们无固定餐桌,谁用谁取。宋建平一路飘着一路喝着,来者不拒,不知不觉地就喝高了。肖莉到的时候,正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飘飘欲仙,如梦如幻。看到肖莉,笑眯眯招手让她过来。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1:41
肖莉绕过一张张餐桌,向宋建平走去。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人们的注目。宋建平感到了人们对这个向他走来的女人的欣赏,男人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满足。肖莉来到了他的身边。
"宋医生,给介绍一下啊!"立刻就有人大叫。
宋建平一把搂住肖莉与之并肩而立,嬉笑着:"这还用得着介绍吗?"
"哇噻!男才女貌啊!"一女孩儿尖叫起来。作为对她尖叫的呼应,宋建平在肖莉腮上亲了一口。立刻有闪光灯雪亮地及时一闪,负责婚礼拍照的人把这珍贵的一幕给拍了下来。肖莉知道宋建平是醉了,笑着皱眉看他,试图把他推开。结果不仅没有推开,却被他拥着下了舞池。
娟子看肖莉的目光充满羡慕。那是年轻女孩儿对成熟女人的成熟美的羡慕。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她也认为这就是宋建平的夫人。同时也认为,这是很般配的一对。在场的唯一知情人是刘东北,他却始终保持缄默。他不能跟任何人出卖他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妻子。不仅是保持缄默,看着在舞池里将肖莉紧紧拥在自己怀里的宋建平,心里还感到阵阵的幸灾乐祸:你不是传统吗?你不是正派吗?这么传统这么正派的人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来?别想拿喝多了当借口,如同酒后吐真言一样,酒后露真情。那真情就是:所有男人,只要他是男人,就不会对美丽的异性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舞池里,肖莉几经努力,方把宋建平推开,并扶到了沙发上,宋建平立刻倒下就睡。林小枫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这天,宋建平走前,林小枫就走了,和爸爸妈妈当当一块儿去了香山。本来没打算去,突然地就在家里待不住了,无端的烦躁,于是决定去香山。潜意识里,是想用这种表面的忙碌和快乐摆脱掉内心的空虚。不想刚到半山腰,妈妈把脚给崴了。好不容易连搀带扶磕磕绊绊地到了山下,妈妈脚已肿得老高。当下给宋建平打电话,想通知他去医院里等,他们随后赶到。不料电话打不通,想是婚礼上太过热闹听不到铃声之故。于是决定,回来时路过宋建平参加婚礼的酒店,叫上宋建平。一开始妈妈不同意叫他,说上医院不一定非他不可。林小枫却说:"上医院不一定非他不可。回家上楼怎么办,我们仨谁能背您?"老太太便不吭声了。
林小枫按照服务员的指引向宴会厅走,路过洗手间时,刘东北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没看到她,她看到了他。他是太醒目了,簇新的西装不说,口袋里还插着一枝玫瑰花,于是她叫:"东北!"
刘东北听到叫声,大脑还没有明确反应过来是谁,心已被吓得跳了一跳,慢慢地,他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嫂子!"他欢天喜地地说,"您来了!我哥说您不来——"
那欢天喜地是如此真挚,让林小枫不由得歉意,第一次想到不该因为了自己的任性,就置他人的感受于不顾, "对不起东北,我今天实在是有事。宋建平呢?"
"您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我妈脚崴了,有可能骨折了。"
刘东北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她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就好办。否则,就算他哥此刻没有什么忌讳,林小枫的现形,她的出现也是件颇为麻烦的事,因为,现在,那里边,人人都认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刘东北把林小枫安排在大堂里等。
"里面人很多,得找。我去给您找。"刘东北礼貌周到地给林小枫叫来了一杯鲜榨西瓜汁。林小枫也乐得在外面等:一张素脸,一身家常服,她不想这副样子出现在这种场合。
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宋建平被刘东北叫醒,一听林小枫来了,吓得酒登时醒了一大半。尽管醉了,他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潜意识绝不是一无所知。他所担心的正是刘东北替他担心的:现在,这里人人都以为他的夫人是肖莉。林小枫来了,他介绍还是不介绍?介绍,怎么介绍?说林小枫是他的夫人,那肖莉是他的什么?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跟着刘东北匆匆向外走,跟肖莉都顾不上说,只嘱咐刘东北帮着招呼一下。
林母果然是骨折了,足背第五根骨头骨折。从医院出来后,那只脚就根本无法沾地,最终,是宋建平背着她上了楼。宋建平把老太太背进家已是满头大汗,放下老太太,气都没喘,就张罗着铺床,放靠垫,帮老太太垫高伤脚……忙得不亦乐乎。弄得老太太非常过意不去,又不便跟女婿过于客气,只好不停地招呼林小枫:"小枫啊,这里这么多的事——做饭你急什么!这才几点!"
这时宋建平正抱着林母脱下的外套外裤向外走,林小枫在厨房里高声地回道:"没事儿,妈妈!他照顾您还不是应该的。"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头充满对宋建平的感激,还有歉意。自己是有些任性了,不知在他同事的婚礼上,自己的缺席,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宋建平把林母的外衣在门厅挂好,路过厨房时被林小枫叫了进去。
"建平,"接下来本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拐了弯。不习惯。一向不管什么事,即使她心里早已认了错,也只是表现在行动上,嘴上是从不说的。看一眼丈夫脸上累出来、忙出来的涔涔的汗,她说:"建平,妈妈骨折了,我恐怕得住在家里了。"
"那是当然。这时候家里没人不成,光指着爸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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