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28
在家的日子很平淡,却最幸福。
白天睡到太阳照在屁股上面才起床。桌上已经放着,妈妈买来的各种上海早点,什么小馄饨,烧卖,蟹壳黄,小笼包,豆浆油条……哦,人间的美味啊。
吃完饭,陪着妈妈去菜场,去超市,碰到熟人,听他们一声惊呼,“啊呀,你女儿从美国回来啦!你好福气哦!”, 妈妈就骄傲满足的点头说,“是啊,是啊,回来了。” 我在一旁搂紧了妈妈,让她更加感觉女儿在身边实实在在的幸福。
逛超市,我开始有逆向思维,习惯把所有的价格除以8。(刚出国那会,我习惯把所有东西的美金标价全部乘以8。据说,这是海龟综合症状之一。)嚯!我才发现上海的物价指数这么高。妈妈白我一眼,“终于知道柴米油盐贵啦。看来就是要把你赶出国去。” 我嘿嘿的笑。
白天,我乖乖在家,帮妈妈作家务,甚至连我最最讨厌的剥毛豆的活,我也开开心心的做。妈妈直说,“出国还是好啊。看你变勤快了。” 我笑,“是是是!” 尔后妈妈又会轻声说,“还是在父母身边好。缺点多点就多点吧。” 这些话往往弄得我鼻子酸酸的。
晚上,我帮当高中语文老师的爸爸批改考卷,看学生的作文。我们两个一如从前那样,还是要争论这篇作文是“标新立异”呢?还是“离题太远”。反正到最后,总是爸爸以人民教师的尊严和父亲至高的权威来“镇压”我。
晚上,父母睡得早。等他们睡下后,就是我和弟弟熙磊的天下。他自然溜出去和他的“野蛮女友”卿卿我我。我就和南南,北北,东东她们三个,在夜晚的上海四处游荡。我们去新天地泡酒吧,去香樟花园喝珍珠奶茶,去衡山路上的保兰娜跳舞,去钱柜KTV唱歌,还哼着老狼的《冬季的校园》在复旦的校园走走……
在上海的这一个星期,我好象是用尽每一分每一秒,要把我从前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把我从前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仿佛唯有那样,我的记忆才会又鲜活起来,然后我才可以带着这些记忆安心离去,并且可以在异国他乡的夜晚,拿出来反复温习……
每天晚上回到家,我习惯性地打电话给涂伟。每一次,他都和他的那一帮哥们在一起,牌局,歌局,饭局……
一次,他在牌局上。
我说,“喂,TWO WAY,很晚了,还在外面野。“
他在哄闹里面扯着嗓子,“过一会儿就完。难得回来嘛,要尽兴。”
我说,“哦,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回去。还有,不许赌钱啊!”
电话那头有人大声嚷嚷,“媳妇查岗啊!你小子,快点。”
他大笑着答应,“来了,来了。” 对着手机,“宝宝,宝宝,不说了,都等我出牌呢。今儿还要翻本!” 然后就挂了……
我摇摇头,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那边烟雾缭绕,群情激愤的场面。随他去吧。我捂捂被子,却是睡不着,这时差怎么还没有倒好,我奇怪。
一次, 他在歌局上。
电话里面,有人在声情并茂唱Don’t break my heart。
我晚上喝了一点点酒,困困的,“TWO WAY,我先睡了。你别太晚了。”
涂伟大声答,“知道,知道,宝宝。就这几首歌,马上完了。哟,接下去是我的《三万英尺》,要不要我献歌给你?”
我笑,“别了。我怕我邻居说是夜半歌声。”
“啊呀,你们真是不规矩……” 依稀有女孩子娇媚入骨又充满风尘的嗔骂。
“TWO WAY! 这怎么回事!” 我心跳突然加快一拍。
“哦,没事,宝宝。这几个老色鬼,叫了几个小姐。” 涂伟满不在乎,“不过,我可是很安份的。我坐在离她们八丈开外呢!我向党组织保证!”
说话间,好象是涂伟的背上被人捶了一拳,有人喊,“你丫,说谁老色鬼呢!”
“没哪!跟媳妇儿汇报思想呢!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涂伟嬉皮笑脸的。
“你那个KTV包房有八丈宽嘛!” 我故作不信,心里却为了涂伟“有家室”的那番表白,涌上丝丝甜蜜,“哎,看我下个星期来北京怎么逮你。”
“行!等着你呢,宝宝!我乖着呢。啊呀,该我了。宝宝,挂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盲音……
心里算算,回国这一个星期,我和涂伟说的话,还没有我们在美国一个小时里说的那么多。我翻出那一叠我们在美国的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我几乎生出一种怀疑,这个微笑着站在我身边的涂伟是否真真实实的存在我的生命里。我开始怀念起,在美国安静简单到甚至有点无聊的生活来……幸好,下个星期,我就要去北京了。
寒假很短。掐头去尾,我们在中国其实只有三个星期。我和涂伟商量好,第一个星期,我在上海,他在北京。第二个星期,我去北京。第三个星期,我回上海。最后几天,他会来上海,看望我的父母朋友,然后和我一起从上海浦东机场回美国。
当爸爸妈妈得知我在中国的短暂停留期间,居然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在上海,颇有点舍不得。可爸爸还是一声不响的帮我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我想,天下的父母就是如此无私和宽容。
妈妈坚持要送我去机场。在路上,妈妈语重心长的说,“去看看也好。凡事要多用脑子。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感情用事。要记住,婚姻非儿戏。”
我用心点点头,“嗯,我会的,妈妈。”
过了半响,妈妈才说,“本来我不想提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上次,宇翔的妈妈打电话来,她告诉我,涂伟在纽约打了宇翔?”
尽管知道我和成宇翔分手后,我的父母和成宇翔的父母依然是朋友,还经常来往,我还是有点吃惊,妈妈居然知道了这件事情。
“妈妈,你放心啦!涂伟只是一时冲动。他平时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急切地要为涂伟辩护。
“我~知~道。年轻小伙子,脾气急一点,也没什么。不要养成习惯就好。” 妈妈拍拍我,意味深长的说,“凡事慢慢来,日久见人心。我们家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一向清清白白做人处世。我和你爸爸,什么都不图,只是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他对你好不好最重要,其他都是假的空的。”
带着妈妈的叮咛,我飞往了北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沉。
冬天的北京,呵气成冰。
我在首都机场的大厅里面,看到了一个星期没有见的涂伟。他好远看到我,一路跑过来,一下子把我抱起来,“宝宝,宝宝!” 他胡乱的嚷着,把冰凉的嘴唇印在了我额头上面。这一刻,我终于觉得,这才是我的涂伟,真实存在的,我的涂伟。
我们手拉手走出候机厅大门。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那里。“上车!外面冷。“ 涂伟一边打开车门让我上车,一边搬着我的行李箱,”嚯,就一个星期,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准备驻扎北京啊!” 我笑笑,心想,我可是把我的全部行头都搬来了,要见你父母,怎么都要装点得“山清水秀,风光无限”啊。
车子驶入北京市区。
打开收音机,正在播放无印良品的《想见你》,
“想见你
没有你城市再炫也没意义
热闹的全都是你幻影
想见你
心太急狂奔拥挤的人群里
多希望下一秒就见到你……”
听到这首歌,我和涂伟对视一眼,默契而笑。红灯的时候,涂伟凑过来,亲吻我,直到转成绿灯还不肯罢休。后面的司机,骂骂咧咧,跳下来用拳头敲打我们的车窗。涂伟大笑着发动车子,一只手还紧握着我的手不放。我说,“别啊,危险!这是北京啊!你开的还是手动车!” 涂伟毫不在乎,“男人的一个重要品质就是要会一只手开车,并且是手动车!” 呵!这就是我的涂伟,狂妄肆意的他。
涂伟把我领入一间三居室的公寓,“这是我从小学到高中住的房子。后来,房子越分越多,这里也就不常来了。这次,我陪你住这里好嘛?看,到处都是我的历史,你可以尽情发掘!”
我环顾四周,房间整洁干净,显然涂伟刚刚来打扫过,“好啊,本来觉得和你父母住一起,我也挺不自在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 涂伟捏捏我的鼻子,而后拥抱我,越抱越紧,直到把我融化……
激情过后,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凌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哎,我有一种挺不真实的感觉。这个屋子里,我度过小学,初中,高中。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从美国带回一个上海女孩儿,和我一起躺在这张床上!” 我把头轻轻枕在涂伟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我看到周围墙上有他少年时代贴的海报,书架上有他曾经看过的书籍,甚至一件他早已经不穿的外套还挂在门背后。我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里,却是极为真实的走入了涂伟的历史中……很温暖。
晚上,在太子饭店,我终于看到了涂伟的朋友们。一大桌子人,闹哄哄的,还没有上菜,倒是已经有不少空酒瓶。看我们手拉手进去,大家纷纷站起来,打招呼。我留心到,涂伟介绍他们给我认识的时候,有的是称朋友,有的是称兄弟,也许他是不经意,我却暗暗的认真记下了他所谓兄弟的名字。我猜想,这可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吧。
涂伟口中的兄弟有三个人。
杨帆,中等个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秀气得倒有几分像女孩子。当然那是他没有说话之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些酒,正把西装外套和领带往椅背上扔完,一手抄起一瓶啤酒,大着嗓门嚷,“靠!你小样儿,喝点酒还磨磨几几!” 涂伟一本正经地向我介绍,“这是杨帆,你的同行,中国审计署的部门经理。” 我目瞪口呆。涂伟就得意的笑,“呵,我兄弟,也是才华横溢的主儿!” 杨帆看到我,把一瓶啤酒塞进我手里,“喝!喝高了,让司机开车送我们上八达岭吹风凉快去。” 他一仰脖子就是半瓶。
李书,是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很随意的穿一件灰色的毛衣。他的话很少,却一开口必是要以“你个小婊子养的”开场,以“你婊”结尾。涂伟说,李书是在武汉长大的,那里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甚至连妈妈骂儿子,也必以“小婊子养的“作为句首。我从没有过武汉的朋友,于是瞠目。这个不起眼不吱声的李书,现在自己开一家公司,卖各种可以卖或者不可以卖的东西,据说很是发财。他话不多,口气却极大,“你个小婊子养的,有老爷子铺垫着,有兄弟捧着场,老子什么不敢倒腾?你婊!”
吴恺,瘦瘦小小的,有一股子狠劲的模样。电影里面什么外冷内热什么报仇雪恨的角色,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看到我们,站起来和涂伟拥抱,然后使劲拉了一下手,又一言不发的坐下。
涂伟问,“这次回来几天了,才看到你。最近忙?一切挺好?”
吴恺取出一支烟扔给涂伟。涂伟笑笑,指指我,摆摆手。
“靠!老虎吃素了啦!装精!” 吴恺自己点上烟,随手把手里的打火机扔给涂伟,“这个打火机不错,名牌儿,你喜欢,拿去!”
“你自个儿留着用!” 涂伟拿起来看一眼,又扔回给吴恺。
“跟我客气个屁!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挡那档子事,老子现在能那么逍遥?”
“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老提那件事,干嘛!吃饱了撑的。” 涂伟打他一拳。
“哎……你个小子。现在倒是人五人六的。眼光不错,搞个精致的瓷娃娃回来,小心别砸了。” 吴恺瞟我一眼。我忙微笑。
“哈哈……被我砸了,也比被人骗了好。” 涂伟大笑着搂住我。
从他们的对话里面,我隐约猜出,估计当年涂伟就是为吴恺顶的罪。事后,我向涂伟求证。涂伟却失口否认,“没这回事儿!当时想哄你开心呢。车子根本是我偷的。不关别人的事情。” 他让我猜,吴恺现在是干什么的。我说不知道,想着至少不会是中国审计署吧。结果,涂伟告诉我,吴恺现在干公安,今年还评了个什么优秀。我几乎连隐形眼镜都要当场掉出来了。
涂伟的朋友们直率、义气,也带着和他一样的狂妄放肆,和那么一点点粗鲁。只是,我没有想到,和涂伟朋友们吃的第一顿饭,让我充满了挫败感……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28
我想,我一直是很喜欢自己的,一直也觉得自己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可是,和涂伟的朋友们在一起,我突然开始深深怀疑起这一点来。
他们好象是一栋建筑结构完整优良的房子,多一根房梁,多一节楼梯,都会破坏原来的平衡和完美。而此时,我正拿着一根钉子一把榔头,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往墙上挂一副多余的油画,其结果一定是画蛇添足,无功而返。
他们说,最讨厌成绩优秀假模假式爱念书的好学生。很惭愧,我就是那个好学生。
他们说,最讨厌整天叽叽歪歪写个诗念个歌赏个画什么的小资。很不幸,我就是那种小资。
他们说,最讨厌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喜欢两个人成天抱作一团的女孩。很糟糕,我就是天性黏人。
我企图找个话题和杨帆聊聊审计,这好象是我们唯一共通的地方,他手一伸,又塞过来一瓶啤酒,“这种屁事,有什么好说的。喝酒!” 我无话。
他们交流着装潢房子和购买车子,这些话题,我都不懂。我的朋友们还是租房阶级和地铁阶级。
他们谈着今天又看到谁谁谁出来遛弯儿呢。我刚想说,他原来是上海出来的,另一个人马上批评,“最讨厌这些上海帮了。” 我哑然。
整一顿饭,我只是微笑,点头,点头,微笑……我曾经骄傲的品质,他们都觉得可笑可厌,我曾经熟悉的话题,他们都觉得不值一提。
冬天的北京,真冷。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里面,一点一点渗进来,我就坐在这渐渐冰凉的空气里面,安安静静。眼前的涂伟慢慢变得遥远而陌生,他只是这栋建筑物里面天衣无缝的一个结构。
夜深人散……我坐在车里,很久不出声。
涂伟终于开口,“你一个晚上都很安静?不开心?”
“没有,没有。只是听听你们说话,很有意思。” 我慌忙掩饰,不想让他为难。
“没有不开心就好。” 涂伟拍拍我的手,“我的朋友和你的很不同。你既然来到了我的世界,就努力为我适应一下,好嘛?“
我点头,再点头。我想,我很爱他。
北京的日子,一半白天一半黑夜。我在北京的日子,一半欢喜一半无奈。
白天,涂伟的朋友们各自奔忙。我们就两个人去爬香山,爬长城,逛故宫和王府井大街。冬天的长城,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涂伟兴致一起,背着我在长城上作负重跑步练习,并说,“就冲着我背你上长城,你也得嫁给我!“ 这些时候,我觉得北京就是纽约,就是那个北方小城,所有的甜蜜和美好都安然无恙。我真希望,如那首歌里面唱的“北京的太阳永不落“, 可是北京的冬天,夜晚总是来得太快。
晚上,涂伟总是会和朋友们厮混在一起。于是,我就在这栋建筑物里面,一寸一寸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开始注意分清平舌音和翘舌音,前鼻音和后鼻音,并刻意卷起舌头在说话的结尾带个“儿”,仿佛这样子自己就成了北京的一部分,成了涂伟他们的一部分。他们喝酒聊天的时候,我故意豪爽,拍着桌子,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因为喝得太猛每次都呛得自己面红耳赤的。他们打牌的时候,我温柔的坐在涂伟身边,看那些我看不懂的牌局或麻将,不时的给每个人倒茶水倒烟灰缸。深夜,我努力打起精神,恨不得找一根火柴棍支起要黏起来的眼皮。我扔开我的手表,背对着墙上的钟,怕万一不经意看了,让涂伟的朋友们以为我暗示他们走人。去厕所的时候,我往脸上泼冷水,让自己清醒,并且对着镜子重新练习已经僵硬的笑容。
涂伟说,“宝宝,你真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涂伟的朋友们说,“不错,懂事的女孩儿。”
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吗?这是真实的我吗?”
为了进入涂伟的建筑,我把自己刻意变成一个适合贴切他的结构,却是辛苦的时时有哭的冲动。我开始看着日历,计算着回美国的日子,思念在美国就我们两个人的澄澈的世界。
整个星期,涂伟的父母因临时有一个重要会议去了武汉,不在北京。涂伟说,真不巧没有见到他们。我却暗自庆幸,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居然对他的父母有一点点恐慌。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下起了绵绵的冬雪。我们又去了一次香山。雪中的香山,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回来的时候,涂伟说,“去我家停一下,我支点银子。这个星期,玩疯了。”
来到这个自成一体雅致的四合院,跨入装潢考究精致的客厅,我第一次看到了涂伟的父母!
“爸,妈,你们怎么提早回来了。” 涂伟蹬掉脚上沾满雪和泥的鞋子。
“你不是说有朋友要从上海来玩?我们特地早点回来招待一下你的贵客嘛。” 涂伟的妈妈斯斯文文,她身上随便一件家居衣服,也能穿出大家闺秀的体面,“我们正想打电话给你,让你回家吃晚饭呢!”
“哦,是吗!爸,妈,这是郑熙宝,我女朋友。” 涂伟大大方方把我推到他们面前。
这一天,是我在北京最邋遢的一天。因为爬山,我套一件绒衫穿一条牛仔裤,还因为冷,外面胡乱裹着涂伟的军大衣。我脚上的运动鞋全是泥巴,正要死不活的在客厅地板上画野兽派图案。我那些精致的套裙毛衣,一定在我的行李箱里为了没有登上场面而哭泣吧。
“来,来,小郑,去客厅坐坐。” 涂伟的妈妈客客气气的,但是她的热情好象并没有真实的温度。“你们先聊聊。我今天亲自下厨。” 她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宝宝,你先坐一下。我去洗个澡,刚才爬山,搞的一身汗。” 涂伟也扔下我不管。
我亦步亦趋的走到客厅中央,在那套“北欧风情”的布艺沙发上找个角落坐下。我小心翼翼的生怕牛仔裤弄脏了优雅的米色。
自始至终,涂伟的爸爸除了我们进门时,点个头之外,没有说过一句话。涂伟的爸爸是那一种放在王府井大街上,一里地外就可以嗅到官味,放在天安门的城楼上不会太突兀的人。他戴着老花眼镜,正低头在看白话文的《官场现形记》。我正襟危坐。他却根本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自管自继续看书。我想随手找一本书看,沙发周围却连一张报纸也没有。我想佯装看电视,电视却没有开。我试图和他聊聊涂伟在美国的趣事,他只是“嗯”或者“哦”的敷衍一下,仿佛没有什么比看书更加重要的事情。我尴尬的坐在那里,看墙上的钟一秒一秒往前挪。
和涂伟交往以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关于他爸爸的具体头衔,因为我觉得这根本不重要。作为现代的知识女性,我即不想攀高枝,也最鄙视台湾电视剧里面“门当户对“的哭哭啼啼。而此时,我坐在那里,一种无形的压力,妈妈的那一句,”我们普普通通的人家……”,突然撞击在胸口,并且在我脑海盘旋不去。
围在一起吃饭。涂伟的父亲,边吃边看电视里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仍然不怎么说话。涂伟的母亲温柔而专注地听涂伟不着边际的谈天说地,时不时回过头来,对我客客气气的说,“你吃,别客气。” 她没有对我提出任何问题,仿佛我是谁,是怎么样一个人,和她儿子在过去现在将来有怎样的纠缠,她全然无所谓。这才是真正的气质和优雅吧,我猜想。
我想起,第一次去成宇翔家里。他的母亲正围着油腻腻的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转寰她中年发胖的身躯。如典型的上海姆妈们,她热情的招呼我坐,急切而小心地打听我的年龄爱好和父母家庭。当时,我觉得颇不以为然。现在,我却格外想念起那些小市民的热乎乎真切切起来。
出神间,涂伟的父亲突然问,“小郑,你毕业以后什么打算呐?”
“哦,我已经拿到了安达信的OFFER,哦,我是说录取信。安达信是美国的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毕业我会到纽约工作。” 我忙认真作答,希望可以体现出一点点聪明能干优秀来。
“哦,其实回北京,也是很有发展前途的。” 涂伟的父亲若有所思。
“嗯,是,也是。” 我言不由衷,顺着涂伟的父亲。
我不喜欢北京。它让我在生命中第一次变成了灰姑娘。
空气在静默里面凝固成一团黏糊糊的液体。这一顿饭,终于在这团黏稠里面缓慢的结束。
临出门的时候,涂伟的父亲唤住他,“伟伟,你等一下,有点事情说。”
我看了看涂伟,又看了看他的父亲,后者的脸上立着“闲人莫入“的牌子。于是,我很知趣的微笑向他们道别,轻声说,“涂伟,我到外面去等你。”
转身出门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涂伟的父母,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这道门里面跨出去,在这个下着小雪的北京的夜晚。
过了很久,涂伟出来,发动了车子。
他闷声闷气的说,“走,咱们回去。杨帆,李书,吴恺他们今晚要来和你道别呢!”
“我想和你一个人呆一会,可以吗?明天一早,我就回上海了。” 我开始烦躁起那些人来人往。
“别任性!我兄弟特地赶过来的,别不给人面子啊!” 涂伟有点点不耐烦。
我注视着涂伟的侧面,看他皱着的眉头和抿着的嘴唇,突然问,“涂伟,你很不开心吗?是不是你爸爸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他不喜欢我?”
“没有!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断然否认。
“肯定有!你从来不会连着说两个‘没有’!你爸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们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那么敏感干嘛!你能不能不去数,我说了一个‘没有’还是两个‘没有’?你累不累啊!”
“是啊,你也知道我累。那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告诉我,你爸爸对你说了什么,他一定是不喜欢我。” 我变得十分固执。
“我、再、告、诉、你、一、次,我爸爸对我说的事情,和你无、关!” 涂伟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但是,我被一种奋不顾身的情绪控制,“你不要骗我了。否则,你爸爸妈妈为什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他们就是那个脾气。官场之上,言多必失。他们喜欢用眼睛看不喜欢用嘴巴说。” 涂伟耐住性子,试图给我解释,“宝宝,这是我的世界。你能不能适应一下。”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辛苦维持的“善解人意” 如同雪崩一般,轰然倒塌。胸口一个星期以来所有的郁闷冲泄而出,“适应!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两个字。我讨厌这两个字!在你的世界里面,我要累死了!”
“宝宝!你嚷什么!不许任性!你懂事一点儿好吗?” 涂伟喝斥我。
“我偏不!我不要什么善解人意了。你不是喜欢REAL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REAL!”
我有点崩溃的歇斯底里,“我再也不要去见你那些朋友,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你让我下车!”
涂伟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的把车子猛然停在路边,“老子最讨厌女人这么胡闹。” 他盯着我,冷冰冰的语调,“你要下车,随便!”
我下车,摔上车门,对着涂伟骂,“混蛋!王八蛋!” 他理都不理我,绝尘而去。
北京的冬天,下着雪,慢慢的小雪变成大雪。我站在路边,放声大哭,哭得五脏六腑都要变成泪水,迸流出来。我无助的望着涂伟离去的方向,心里希冀着爱情剧里面的一幕终于会上演:男主角飞奔着折回来,心疼把女主角抱进怀里,为她抹去眼泪,然后他们在无人的街头拥吻,一切不愉快都灰飞烟灭。可是,我的男主角在哪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站在原地,然后变成蹲在路边,最后变成坐在雪地里面。对面的男孩拿着玫瑰花,他等待的女孩来了,扑入他的怀里,他们相拥走了。旁边卖茶叶蛋的老奶奶,看看下雪的天空,收摊推着车走了。前面的商店熄灯了,铁门拉上了,只有橱窗里面的光头模特,摆着同样的姿势,和我一样留在了那里。
我开始慢慢的慢慢的沦陷在绝望里。我明白,这也是涂伟。他曾经说,他的世界是一个又一个圈圈。有些人在外面的圈圈,有些人在里面的圈圈。外面的圈圈绝对不可以也不能够影响里面的圈圈,而他自己站在圆心。那些我曾经懵懵懂懂的涂伟“理论”,如今在这冰冷的雪地里醍醐灌顶。是的,他是圆心,我是圈圈。圆心生气了,圈圈只能伤心。
我伸手拦了一部出租车。司机问,“姑娘,去哪?” 我告诉他,我真的不清楚,我和朋友走散了,他家的具体地址我从没有用心记过,我对北京很陌生,我只记得大概在什么地方,只记得那房子大概长什么样子,麻烦您帮忙找一找。司机奇怪的看我,“姑娘你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把眼泪摇了下来。司机叹一口气,“哎,闹失恋吧?行,我给你找找,你自己注意看着。”
出租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无望得穿梭……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面,冰凉冰凉的。可笑的我,因着涂伟的存在,一直以为雪花是温暖的。
终于,看到一栋楼下,停着一部黑色的奥迪。站在楼下的涂伟,全身是雪花,嘴唇冻得发紫。
他沉沉的问,“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我面无表情,“我白痴,不记得你家的地址。”
“为什么不打手机!” 分不清他的语调是生气还是心疼。
“帮我付出租车费,我没有带那么多钱。” 说完这句,我心力交瘁……
离开北京的那天,依然下着大雪。
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北京,用一件大衣捂着脸,哭泣……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
回到上海。南南,北北和东东她们追问我的北京之行,我居然连复述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淡淡的说,“他不是大路,也不是小道。他就是Two Way。一条去幸福的巅峰,一条去忧伤的谷底。” 她们彼此看看,不再追问。想起北北夜归上海和东东搬回宿舍的时候,也都是一副往事不愿再提的困顿,我使然了解她们当年的心情。
夜晚,我放弃了打电话给涂伟的习惯。倒是他开始时时打电话来,问我上海的天气当天的饮食以及枕边念的诗集。骄傲的他从没有对那晚的事情说过一句抱歉的话,但是敏感如我,却还是能触摸到他的后悔。
本来说好,涂伟会提前几天来上海见我的父母和朋友。后来他打电话来说,实在无法拒绝父母和朋友的百般挽留,只能最后一天来上海。我仍然温柔的说,“没有关系,难得回国,应该的。” 挂上电话,我痛恨自己的言不由衷。妈妈显然并不开心涂伟的临时改期,但是和我一样天生不会强人所难的她,也只是说,“下次,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南南她们却不放过我,坚决要请涂伟在“上海人家”吃一顿饭,检验这个把西西骗去的幸运的家伙。这最后的晚餐,气氛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愉快。涂伟时不时出去接听朋友从北京打来的告别电话。他不接电话的时候,很少吃菜,也很少说话。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他们父子两个是如此相像。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的话题他不感兴趣。他坦白的说,他不喜欢南南的矫情,东东的小资,北北的造作。我愤怒的为我的朋友们辩解。涂伟只是淡淡的说,你也不喜欢我的朋友,你也选择沉默。我顿时无言以对。
浦东机场,离别的人群。沉甸甸的行李箱,载满了祝福和眼泪。
南南,北北和东东特地请假来机场去送我。她们递给我一个有着流苏的蓝色背包。南南有一个同样的背包,我说好看,她们就跑去买了同样的一个送给我。我打开背包,里面居然是,围巾,帽子,发夹,小首饰……我们一起逛街时候,凡是我说过好看或者喜欢的东西,她们都在事后悄悄买下收藏在那个背包里。东东吸着鼻子说,“这个波希米亚风格的头巾,我那次戴着,你说漂亮。我想给你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结果买不到了,只能把我用过的送给你,你不要介意啊……”
“不会,不会!我会想你们的。” 我哭着和她们抱成一团。
“我们也是……” 她们也哭。
妈妈也哭。爸爸和弟弟在一边,默不出声。
出关,登机。
我离开了我的上海……双手捧满祝福,心里却是空空的。涂伟轻轻把哭泣的我拥入怀里,“我们回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是在承诺什么吗?
三万英尺……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1
回到美国的第一个晚上,或许因为时差或许是因为其他,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于是,我开始写一封EMAIL给涂伟,这一封EMAIL我一直写到天亮,因为每一个字,我都是想了又想……
我的Two Way:
从来不知道对你的感情会从最初的抵触,到接受,到亲密,到习惯,到留恋,到难以割舍,到现在不得不割舍。
离开北京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那首《三万英尺》。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唱这首歌给我听。那一次,我们在那座小小的山坡上,你带我看星星,用你的衣服为我抵挡迎面而来的寒风时,就是轻轻哼这首歌。现在仿佛一切正在慢慢应验。
曾经,当我为我们的不同而困惑,你总是说,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可以想的。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不是我们可以任意而为的。
那一天,我坐在你家沙发上,觉得象一条沙滩上的鱼。你父亲那洞察一切的冷淡,将我灼伤。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那样不开心,其实我也有些明瞭,虽然你一直说你的不开心与我无关。
我无法预测我们将要面对怎么样的迷途,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条辛苦的路。有的时候,我问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真的要去接受迎面而来的一切风雨吗?我得不到自己的回答。
我一直怀疑,黄河的浪涛是否可以容纳江南的雨。我们如此不同,性格、为人处世的态度,以及对待很多事情的看法。我总是喜欢写诗给你看,却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总是喜欢细细告诉你我那些无形的欢喜和忧伤,我却知道你真的是不喜欢的。有的时候,你也会很主观的排斥我的世界。你会批评我的朋友,我的看法。因为你会说你觉得真的不对,或者真的很可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没有勇气去想将来。我们都是固执骄傲又敏感的人。我在你面前放弃了我的固执和骄傲,但这只是感情作祟。我又如何让我自己坚信,现在的激情和浪漫可以维系一生的宽容和谅解。
也许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当我决定放手一切。我觉得真的很累。
就如,你以前说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是会因为没有另外一个人而活不下去的。
爱自己,好好善待自己。你常常对我这么说。所以,你也一定会好好爱自己,照顾自己,善待自己的。
你的宝宝
2002年冬天
于下雪的城市
写完这封EMAIL,我虚脱一般。床头的闹钟,刚刚好响起。
我把鼠标移向“SEND”,却忽然迟疑。“真的要放弃他吗?真的可以放弃他吗?” 我问自己。书桌上面,涂伟的爱情仙人掌,依然茂盛…… 五分钟后,我把鼠标移到“SAVE TO DRAFT”,关机。
开学了。我们又回到那种忙碌而简单的生活中,涂伟又成为我们最初相爱时候的那个涂伟。
但是,我们的感情,却象是一部高速运行的车子,突然之间一颗小石子,撞击到车窗上面,撞出一个小小的洞,小心翼翼的修补之后,还是可以看出破损过的痕迹。
每一天,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把我DRAFT里面的那封EMAIL发送出去。每一天,我都在担心自己SEND以后,是否会后悔。我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理由,一个事件,可以让自己轻轻松松将“分手”说出口。可是,说这两个字,却是如此艰难。
一天下课后,窗外仍然是没完没了的大雪。
我坐在商学院的计算机房里面,等待涂伟下课,一起回家。我把那封EMAIL从DRAFT信箱里面,翻出来,第一千次的阅读,第一千零一次的陷入沉思……
“宝宝,宝宝,提前下课了。我们回去吃火锅去!” 涂伟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嚷嚷着走进计算机房,向全体学生宣布我们晚上的菜谱。
我心急慌忙的关闭那封EMAIL。电脑弹出一个对话框,我看都没有看,就按下了“YES”。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电脑问我的是,“Do you want to send this email?”,而我选择了“Yes!”
我死死的盯着电脑,恨不得把那封EMAIL从里面掏出来,咽下去。“怎么了?宝宝。你和电脑有仇啊?” 涂伟推推大脑暂时休克的我。“哦,没有,想事儿呢。” 我沮丧的关机。也许,这是天意,我宿命的想。
回去的路上,涂伟兴致勃勃的讨论晚上涮锅里面的材料。我却是心不在焉,只想着涂伟看到那封EMAIL以后,会有什么反应。生气?伤心?无所谓?
车子停在涂伟公寓楼下。
“宝宝,我上楼去拿一张我刚买的CD,我们可以吃火锅时候听。” 涂伟熄了火,拔出那一大串丁丁铛铛的钥匙,他喜欢把所有的钥匙都放在一起。
他冒着大雪,跑去开门。开了门,他用书包抵着门,又跑回车里,重新打着了车子。音乐再次弥漫在车里。
“干什么?又不去拿了?” 我奇怪他的举动。
“没有!我不想我的宝宝,坐在没有暖气的车子里面,又没有音乐听。” 他笑笑,又冒着大雪跑去出。
顿时,我鼻子一酸,掉下泪来。我真的要放弃他吗?我真的要放弃他了吗?……
当岁月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涂伟和我之间发生过的很多事情,无论快乐或者忧伤,都开始慢慢泛黄,慢慢变得模糊。只有,这一个雪夜,他这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清晰的留在我记忆里面。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确定自己可以用一生一世来爱他,爱到忘记时间和空间,如同一片忘记融化的雪……凝固在四季轮回里。
第二天早上,我惴惴不安的去上课,想着涂伟可能已经看了我的EMAIL。我深呼吸,准备迎接暴风雪。
可是,涂伟却不见了人影!
那以后三天,我都没有在学校见到他。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失踪。我们这学期修的课程基本不同,平时在学校见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至于,他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封EMAIL给我,我也不觉得意外。我叹息,也许,这是涂伟的风格吧。分手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声不响的,转身就走。当初,他对青青不也是一样。我倒宁愿,他对我吼,对我跳脚,好过这一场平静的窒息。
这个想法持续到我在计算机房碰到涂伟同一个TEAM的台湾男生JACK。
那天,我正在赶一个马上要DUE的作业。
JACK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嗨,熙宝,你知道不知道,涂伟去了哪里?”
“不知道啊。” 我一脸迷茫。
“他几次都没有在我们TEAM DISCUSSION的时候SHOW UP了。” JACK 很生气的样子,“再这样子,我们的GROUP PAPER上,就不写他的名字了。他这门课要被当掉了。”
“他可能有些什么急事要处理吧。” 我忙向JACK解释,“这样子,他的那部分,你EMAIL给我,我来帮他做。千万帮忙了,别让教授把他当掉。”
JACK看看我,摇摇头,“算了,算了。下次让他多做一点了。”
“谢谢,谢谢。” 我千恩万谢的。
“不会啊。” JACK走了。
我拿出手机,打涂伟家里电话,同时想象力丰富,是不是男主角失恋成病?
家里没有人接听,只有涂伟的留言操着北京腔,“This is Two Way. Please leave your message. ”。
我又打涂伟的手机。手机关闭,直接进了留言箱。
我开始有点点慌神了,因为涂伟的手机,一般是24小时开机的。我扔下做了一半的作业,拿起外套,跑出教室。
涂伟的车没有停在楼下。雪地平整光洁,象一条白色织锦。看来,涂伟至少有一整天没有回家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恍恍惚惚的上课,恍恍惚惚的回家。整个晚上,我不停不停的拨打涂伟的家里电话和手机,听了至少几百遍他的留言。我守在电脑旁边,不停按刷新键,希望有一封涂伟的EMAIL。
最后,我拿起电话,打给当心理医师的东东。我觉得,我已经是病态了。
“东东!涂伟不见了。” 我哭丧着脸,“他会不会殉情啊。”
“啊?不可能!你殉情,我还觉得可信度高一些。” 东东劝解我,“你冷静一点。按涂伟的性格,根本不会的。更何况,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已。”
……
东东的专业分析,并没有让我心安一点点。我仍然守着电话,望着电脑,还病态的对楼下每一部开过的车子,反应激烈的跑下楼去。
涂伟依旧无踪无影……
涂伟不见踪影几乎有一个星期。我开始关心新闻、天气和雪情,一旦有车祸的报道,我就心惊肉跳,尽管,我还是不相信,言情小说里面惯用的套路,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我忍住不愿去报警,唯心的认为,这会是一种不吉祥的征兆。我告诉自己,再多等一天,再多等一天,他就会出现。
转眼,情人节就在眼前,电视里网络上,充满煽情的广告。
情人节的前一天,我搭乘BUS,去附近的SHOPPING MALL里面,给涂伟买情人节的礼物。我想,当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给他的礼物,一定会开心。
我去了那家名叫Build-A-Bear的玩具店,为涂伟亲手做一只小熊。我挑中的小熊,有着和我一样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还有着和涂伟一样黑黑的皮肤阳光的表情。我边做边微笑的想,我们的孩子大概也会长得这样子吧。
最后一道工序是,给小熊的胸膛里面,放“心”。我在盒子里面,翻看那许多的“心”。我拿起一颗写着“LOVE”的心,又拿起另一颗写着“FOREVER”的,准备往小熊里面放。蓦然,我又停下,我还可以对他说“永远的爱”吗?我已经把“分手”说出了口,而他也许也已经默默认可。我黯然…… 最后,我选择了两颗心,一颗写着“TURE”,另一颗写着“HUG”,轻轻放进了小熊的怀里。是的,我此时最为渴望的是他给我一个真实的拥抱,让我能够实实在在感觉他的体温,其他的,都不再重要。我给小熊起了一个名字,兔白菜,填进了他的“出生证明”,在爸爸姓名那一栏,我填上了TWO WAY。
晚上,我抱着兔白菜,坐在床头看书。夜深了,墙上的指针,慢慢转过12点钟。呵,情人节来了。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楼下,很轻的一声汽车喇叭声。涂伟!我惊跳起来,抱着兔白菜,跑下楼去。
那一部绿色的FREE LANDER静静停在那里,涂伟正站在车旁,微笑着向我张开双臂,“宝宝,我回来了!”
“你这个傻瓜,混蛋,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哭着扑入涂伟的怀里,并且使劲的咬他的胳膊,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发泄我这连日来的担忧。
“哎哟,宝宝,你咬仇人啊!” 涂伟一把把我抱起来,抗上楼去,“不穿外套,会感冒的。”
进屋,我指着他,“你说,你去哪里了!” 说着,眼泪象外面的大雪一样纷纷落下。
“我去加拿大了。” 涂伟放下背上的旅行包,“我去加拿大LANDING。”
我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涂伟蹲在我面前,捧起我流泪的脸,专注的看着我,“宝宝,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知道,我们的世界很不同。在这里,我们相对是单纯的,我们只是我们。但是,回到北京或者上海,我们就不只是我们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你想知道,那天我爸爸出门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点点头。
“他说,他觉得我们是不同的人。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有很漫长很辛苦的磨合过程。最关键的是,你在美国会比较顺利,而我要回国才有发展。你也知道,在国内我可以事半功倍。从一开始,我爸爸就希望我毕业后马上回国。但是,你的出现,显然是他的一个意外。” 涂伟向我揭开谜底。
我不由一阵寒意,涂伟的父亲,果然是阅人无数,洞察世事。
“我本来也打算,问你要不要毕业后,和我一起回北京。但是,这次回国,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不太可能。你不喜欢我的北京,我也不喜欢你的上海。到最后,只有两败俱伤这一个结局。但是,我真的不想……” 涂伟将他冰凉的额头抵在我温暖的额上,“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真的不想。从这个学期第一天,我就开始找在纽约的工作。我才发现,这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于是,我必需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很多哥儿们都办了加拿大移民,我也凑热闹办了一个。原来觉得不会用到的。现在,倒是用上了。我这几天,去多伦多LANDING,办好了一切的手续。实在,找工作找不到,我就去多伦多。反正,我是死守在这个北美大陆,陪着你。”
“那你爸爸那边怎么办?他不是会很生气?” 我有点担心。
“呵呵,傻宝宝,你担心什么!” 涂伟捏一下我的鼻子,“他是我爸爸,生气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我告诉他,有些事情,我自己不亲自试过,是不会甘心的。爸爸知道我和他一样倔脾气。”
“涂伟……” 我哽咽的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你真好……”
“哭什么啊!傻丫头。别弄得美国好象西伯利亚一样。” 他笑我,“看你前一阵子,搞的世界末日一样,跟个三流爱情连续剧里的女主角似的。生活其实简单的很。就看你有没有好好过日子的心。去他妈的,门当户对,他妈的,性格不合。那些都是狗屁写小说的人,编出来赚人眼泪的。老子偏偏不信他的邪!”
“是、是、是!我们涂伟是个不信鬼神的革命家呢!” 我破涕为笑,转而又小声问,“你看了我的EMAIL没? 我是不小心发的。”
“没有~~我一看你那个酸溜溜的标题《黄河的浪涛和江南的雨》,就知道你这丫头要说什么了。我看都没看,直接DELETE掉了。”
“你!你这个坏蛋,不尊重我的劳动,我可是写了一个晚上的!” 我嘟起嘴,心里窃喜,却仍然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害我担心。”
“担心你个头啊!我,涂伟是什么人?会自杀?笑话!会出车祸?我可是北京的司机!” 涂伟要死不活的还在“诅咒”自己,我忙按住他的嘴。
“呵呵,傻瓜,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不就是喜欢这些道道儿?”
“谢谢您咧!大爷!我可是承受不起。我没惊喜成,倒已经吓死了。” 我一撇嘴,学涂伟的京腔。然后,故作神秘,“你知道,我要送你什么情人节礼物吗?”
“什么?快说!” 涂伟挠我的痒痒,“不然,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我说了,我说了,我要送你一个儿子。”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啊!!!! 你怀孕了!” 涂伟瞪大了眼睛。
“不是~~是这个,他的名字是兔白菜。” 我笑着把小熊塞进涂伟的怀里,“喏,还有出生证明。看你的名字在上头呢!”
“哦~这个啊!害我白白欢喜一场。” 涂伟无比“失望”的样子,“算了,这次就这个充数了,下个情人节,你要给我一个真的兔白菜。啧啧,这啥名字啊。你还吹嘘你是文学女青年呢!给儿子就起这么个名字。”
“啊呀,不是说,赖名好养活吗?笨!” 我笑翻。
“好吧,就让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个冰天雪地,兔子不拉屎的北美大陆横行吧!” 涂伟抱着我,我抱着兔白菜,就象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直到天长地久……是的,那一刻,我相信,永远。哪怕无数的人说,没有永远。
最后一个学期,转眼逝去。我记得,我们唯一作的两件事情就是,我帮涂伟找工作,涂伟教我学开车。
911以后,美国经济跌入谷底,一直持续到2002年夏天,我们唱起骊歌。
毕业典礼的气氛很沉重,不仅仅因为离别,更是因为商学院有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没有找到工作,其中当然也包括涂伟。
离开菁菁校园,搬去纽约的前一晚,我靠在床上,给涂伟念散文。我习惯在睡前,念一点唯美的文章,涂伟则说听我念这玩意儿,特催眠,睡得特踏实,于是这就变成了我们很久以来的一种睡前习惯。
那是张晓风的《从俗》,我念,“ …… 当我们相爱时……我们开始相信自己的不凡。 人未必要朝朝暮暮相守在一起----在小说里都是这样说的,…… 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不是小说。我们要朝朝暮暮,我们要活在同一个时间,我们要活在同一个空间,我们要相厮相守,相牵相挂。于是我们放弃飞腾,回到人间,和一切庸俗的人同其庸俗。
如果爱情的结果是使我们平凡,让我们平凡。
如果爱情的历程是让我们由纵横天空的天马,变而为忍辱负重行向一路崎岖的承载驽马,让我们接受。 ……
我们只有这一样,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我们要同台演出。……”
涂伟问我,“宝宝,如果有一天,我口袋里面只剩下10块钱,你还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我看着他,很肯定,“我不知道你的Beginning Balance 所以也无所谓你的Ending Balance……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一分钟,单纯的我,以为我的爱情可以胜过现实的磨砺,骄傲的他,也以为他的勇气可以胜过生活的残酷……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4
时隔一年,重又行驶在开往纽约的81号公路。81号公路,依然阳光明媚,山清水秀。
望着车窗外移动的风景,我默不作声。对于即将开始的生活,我有点懵懂的憧憬,也有点茫然的担心。涂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紧我的手,“宝宝,别担心。只不过是一个工作而已,迟早的事情。”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只要我们把我们的一切合在一起下注,未来必定一路阳光。我对自己说。
我们把我们的家安在了和纽约隔河而望的Jersey City。把小小的一室一厅变成我们可爱的家,对于我们来说是一项无比重要的工程。那段日子,我们每天一睁眼,便手拉手去附近的IKEA,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的逛一遍。在那些家具陈列室,涂伟会突然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宝宝,我真特开心。这是在办家家,还是真的?” 挑选家具,地毯,饰品和画的过程中,我们不厌其烦的假想各种视觉效果,然后不厌其烦的买了退,退了又买,一心想要做到那不可能实现的完美。这一辈子,我们第一次亲手营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心里充满了一种混沌初开的幸福和感动。当我们看着,这小小的空间慢慢被填满,终于从一个房间变成了一个家。我不由想起曾经念过一句诗歌:“我是一个持家者吗?哦,是的,但不止,我还得持护着一颗心。”
当一切安顿停当,趁着还没有开始上班,我们开始了ROAD TRIP。我们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从纽约一直开车到佛罗里达,一路的欢笑。在阿拉巴马的乡村小酒吧里,我们和着乡村歌手的《Sweet Home Alabama》,大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Hey, Ya!!” 亚特兰大的庄园,让我们沉浸在《飘》所营造的属于南方的氛围里面。涂伟说,他喜欢那种带着长长门廊的房子,以后我们的女儿,就如郝思嘉那样穿着白色的纱裙,快乐的从房里奔跑出来。在新奥尔良的Bourbon Street,我们喝醉在遍地的JAZZ间,然后挤在狂欢的人群里跳舞,伸出手去抢那些从楼下扔下来的闪亮的珠子项链。呵,如此无忧疯狂的生活,却未曾预料成了记忆里面最后的一醉。
暑假结束。2002年6月15日,我正式开始上班。
清晨起来,我站在镜子前面,仔细穿上浅灰色的ANN TAYLOR西服套裙。看着镜子里面,慢慢褪去青涩的自己,那趋于圆润细腻的线条,蓦然发现时间和爱情是如此优秀的雕塑家。
涂伟从背后抱住我,亲吻我的耳垂,“宝宝,真好看。今天我送你去上班吧?”
“为什么?你不多睡一下?才七点半而已?”
“不睡了。我送你去。舍不得宝宝这么热的天气去挤地铁。” 出门前,涂伟又顺手拿了一串葡萄,仔细的洗干净,“带着在车上面吃,吃水果总比吃药强。”
我跟在涂伟后面,看他一手拿着我的手提电脑,一手拿着葡萄。我喜欢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到了公司楼下,涂伟把电脑递给我,说,“宝宝,中午我等你一起吃饭。”
“你不回家去吗?我上班的时候,你怎么办?” 我问。
“进出纽约堵车堵的厉害,挺麻烦。还不如,等你下班一起回去。放心!第五大道还不够我逛?再说,我带了手提电脑,哪个咖啡馆一坐,上网找工作,不也挺好?” 涂伟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哦,这样啊。那你自己好好玩。” 我往涂伟脸上印了一吻,下车,向他挥挥手。
“宝宝!等一下。” 涂伟在背后嚷着,向我扬了扬手机,“到了公司,有空打个电话到我的手机上面。记得要用公司的电话打。”
“为什么?” 我瞪大眼睛。
“呵呵,我要你在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从公司打出的第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 涂伟笑得很孩子气。有时候,他实在是一个十分可爱的男人。
夏天,是会计师事务所特别清闲的日子,一般只是一些Pension Plan报告的审计,没有什么紧迫的Deadline。再加上最近安达信上下,被安然公司的丑闻搞的人心惶惶,大家都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工作上。
我的第一个Engagement就是一家投资银行的Pension Plan Audit,这家银行正好在我们事务所的楼上。Senior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孩Andrew,土生土长的New Yorker。他说话简短利落,十分礼貌又带着几分优越。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三年前在上海,大学刚毕业进入安达信工作时那一群年少气盛,自认是天之骄子的我们。当时,成宇翔是我的Senior,也是这样子得体的微笑、自信的神态。算算,自从上次在纽约见面,已经一年多没有他的消息了。
整个上午,我一点都不忙。只是看看客户往年的报表,熟悉客户的资料。期间,我按照涂伟的“吩咐”,用办公室的直线给他打了个简短的电话,然后又用公司的EMAIL账户给他发了个EMAIL。他回复的EMAIL里面写着,“Coffee,Tea, or Me?”,接下去 是一长串微笑的符号。
中午,Andrew过来询问,“Bonnie, do you want to have lunch with the engagement team?” 旁边等着几个金发的男孩和女孩,我认出其中一个去年和我一起做过INTERN,看来也是才开始上班。
“I’d like to, but I have already had an appointment with my boyfriend. I am sorry. ”
“Never mind. Next time. ”Andrew笑笑,和大家一起离开。
虽然觉得上班第一天就拒绝同事们的邀请,颇有点不妥,但想着马上可以见到涂伟,我心里那一点点不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中午吃饭时候的Rush Hour,电梯好象是几百年才来一次,而每一次都是站满了人。好不容易,挤进一部电梯,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电梯里,清一色二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五岁以下的男人,每个人都一丝不苟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意气风发的谈论当前的安然事件和安达信的命运。那语气和神态,仿佛整个金融世界只是他们掌中的玩具。我瞟了一眼他们挂着的胸卡,正是楼上那家赫赫有名的投资银行。嚯,Investment Banking,难怪一个个神气活现,目空一切的样子,我背对着他们,吐了吐舌头。
擦得锃亮的电梯门,就象一面镜子。我面对着电梯门,抬头数上面那一排亮着的指示灯。突然,我看到一张熟悉的中国人的面孔。成宇翔!是的,他是他们中间的一分子,除了他的胸卡上面印着“INTERN”。此时,他正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Jury will find Arthur Andersen guilty!”,接下去是一大套理论分析。他的同事们纷纷点头,表示赞赏,“Right! Exactly!”。电梯门光可鉴人,我清晰看到成宇翔脸上的神采飞扬,一如当年在上海。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对我笑了一下。我赶紧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他。
底楼大厅,涂伟正昂着头,在那里逡巡着。他大大咧咧的踢着一双拖鞋,在大理石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他套着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着一条正在喷水的蓝色鲸鱼。涂伟认为,鲸鱼是一种能他安静下来的动物,所以他有无数件印有鲸鱼的T恤。蓝色鲸鱼旁边,歪歪扭扭的BB两个字母,是昨天晚上他用我的蓝色指甲油写上去的。
“宝宝!这里。” 涂伟看到我,向我挥舞手里的报纸,“看,给你买了US TODAY。今天美国发生的一件大事,是我们家宝宝第一天上班!”
“哇!孺子可教。你学的越来越浪漫了。” 我被涂伟的孩子气逗乐了,不管办公楼里面人来人往,“赏”了涂伟一记香吻。
那一分钟,成宇翔和他的同事,正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他谈兴正浓,好象完全没有看到我们,而涂伟正“陶醉”在我那一吻里,也仿佛没有看到成宇翔。
爱情让人盲目和短视,尤其是女人。我每天每天都和涂伟腻在一起,对国际时事和财经新闻都变得漠不关心,我只看得见我们的世界,我也只关心我们的爱情。法庭对安达信的最终判决,我居然是时隔一个星期,才知道的。
第二天,涂伟照旧开车送我到公司。一到公司,我看到电话留言的指示灯忽闪忽闪的。Andrew一大早,就给了我一通长达8分钟的留言,告诉我他这几天有事不能来,我可以自己到楼上那家投资银行开始Pension Plan的审计,并详详细细给出了Instruction。过于“凑巧”的是,以后接连几天,那些Team Member也开始“生病”或者“休假”,最后整个审计变成了我的独幕剧。不明就里的我,一点儿不在乎,依然开开心心上班干活,开开心心和涂伟一起吃个长长的中饭,开开心心的到点下班走人。在那家投资银行,我的活动范围只在审计室和会计部门之间,也就没有再碰到成宇翔。
那天早上,我习惯性地在九点过十分,准时出现在COFFEE ROOM。破天荒的看到不太爱喝咖啡的成宇翔,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那里。
“嗨,早上好。很久不见。” 他看到我,冲我礼貌的寒暄。
我也微笑点头,然后低头冲咖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Bonnie,something I have to say. ” 成宇翔用英文说。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一旦开始叫我的英文名字,就说明他的确有一些正经的事情要说。
我抬起头注视他。
“你知道,最近安达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知道为什么整个Engagement Team就剩下你一个人吗?” 成宇翔问我。
我茫然的摇摇头,“不是安然公司的丑闻吗?怎么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糊里糊涂的?” 成宇翔皱起眉头,“你的脑子里面就只有风花雪月吗!真是乱七八糟!”
“什么!” 成宇翔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我莫名其妙,手一抖,冲了一半的咖啡,洒了一些在我的裙子上面。
“小心,没烫着吧?” 成宇翔递过来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用手帕,上面淡淡的Ralph Lauren的香水味道。他还是习惯用手帕,而不是纸巾。我不理会他的好意,夸张的扯了一大堆纸巾,忽略他的手帕。
“哎~~算我多事好了。” 成宇翔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美国公司并不比中国公司更加单纯。你自己多用一点脑子多花一点心思。每个人都在给自己找退路,你也不要大意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COFFEE ROOM,剩下我一个人,还在那里,全神贯注的擦拭弄脏了的裙子。
回到审计室,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查Timeline of Enron Scandal。原来,2002年6月15日,美国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当然,绝对不是我第一天在安达信上班,而是那一天,法庭宣布,安达信因为安然事件有罪。难怪,同事们纷纷遁走,唯有我这个傻瓜,还在这里木知木觉,没有一点点危机意识。
自从安达信被判Guilty之后,其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开始瓜分安达信的客户。一些有资历的经理和主管,会跟随那些重要客户,一起转入其他事务所旗下,并同时带走一些没有经验但讨他们喜欢的STAFF。
不能免俗的我自然希望自己成为那些幸运儿之一,可以随某个经理一起,轻轻松松转入其他四大。我不再要涂伟送我上班,不再和涂伟一起吃午饭。我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办公室,和Senior,Manager们寒暄,并且不错过任何一个午餐的邀请。即将失去工作的恐慌,让我变成了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
然而,涂伟并没有意识到,或者准确的说,并不了解我的恐慌。从那个夏天到秋天,他除了上网投简历找工作之外,生活过得极为丰富多彩。他经常去打网球,认识了很多一起Hang Out的球友。他买了钓鱼竿去新泽西的湖边钓鱼,于是我们偶尔也有新鲜的鱼汤喝。他报名去上高尔夫球课,然后经常在家里摆POSE比划来比划去的。他兴致上来,还会一个人跑去纽约的Woodbury Premium Outlet逛上一天,淘来很多打折名牌。
等我下班后,他总是拿着一张“活动安排表”问我,“宝宝,我们今天逛街,看电影,租影碟,打游戏,还是游车河?” 周末的时候,他更是安排去海边看日落看潮起或者上山摘苹果看枫叶。一开始,我还问问他,“工作找的怎么样啊?” 他一挥手说,“还可以,正找呢?不就是一个工作,迟早的事情!” 当我继续追问几句具体进展情况,他就不耐烦了,“找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 于是,后来我也就不问了。
东东她们曾经写来EMAIL,问我们日子过得怎样。她们都有点担忧,怕涂伟会象无数小说里面描写的男主角那样,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变得易怒、沮丧、或者善嫉。我让她们尽管放心说,涂伟的自信和乐观,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其实,回过头去,我才发现,涂伟表现出来的坚强豁达让我心安,我也就任意挥霍着这种心安,而忽略了去关心他真正的情绪……
夏天到了尾声,安达信办公室里面的人越来越零落。尽管我还没有拿到最后的解散通知,但是我明白那是迟早的事情。经理和主管们也都差不多在其他大公司或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各就各位,跟着他们一起跳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不得不开始修改自己的简历,把自己的眼光放到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外,任何一个和会计有一点关系的职位。在INTERN以后就顺利拿到OFFER,从没有认真找过工作的我,这时候才发现,找工作真是一项艰苦而卓绝的斗争。
在此同时,我报名参加的CPA考试培训课程也开始了。算算离开11月份的CPA考试,也就剩下整整两个月。CPA培训课程,教材,和考试费用,我前后付了几千美元,本来想着通过考试以后,安达信会悉数报销,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为了对得起付出去的那些美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功复习,指望一次四门全部通过。
2002年秋天,我每天奔波于纽约的公司,教室和新泽西的家之间,每晚埋头于CPA复习和找工作之中,恨不得长出四条腿,八双手,两个脑袋。我对涂伟的“活动表”开始兴趣索然。我变得情绪低落,心烦意乱,动不动就生气。涂伟,只是一味让着我。在我烦躁的时候,他总是抱着我说,“不烦,宝宝不烦,考完CPA,就好了。” 那一分钟,我为自己恶劣的态度对涂伟充满了歉意,但是下一分钟,我又开始烦躁不安。
日子周而复始。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坏。慢慢的,涂伟不再不厌其烦地劝我,也不再拉我一起出去干这或者干那的。晚上,他多半就是坐在客厅里面看DVD,一看就是一个晚上,似乎他能做的全部就是了解美国的电影史。
一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面,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鼠标,点击MONSTER上面的工作列表。CPA的课本摊开,放在书桌上面。我看看一大半没有动过的书,又看看屏幕上面一大堆还没有申请的工作,感到自己如此力不从心。
涂伟给我端来一杯咖啡,“宝宝,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严重。你放轻松一点。” 他很担忧我的状态。
“我如何放轻松。我想象不出来,如果真的没了工作,我该怎么办?” 我闷闷的,提不起精神,“以前INTERN赚的钱,早就到处旅行随心所欲的花光了。信用卡上面,夏天买那些家具的BALANCE没有付清。还有考CPA又是几千美金。过年,我还想给家里寄钱。最近,外婆生病住院,听熙磊说,爸爸妈妈花了很多钱。” 我双手抱着脑袋,生命中第一次为了钱而发愁。有一夜做梦,我居然夸张的梦到中Lottery!此时,我阳春白雪不起来,也潇洒不起来。
“担心什么。还有我呢!不就是一个工作嘛……”
“你当然不担心!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家里放着一堆银子就愁花不完?” 我不耐烦的打断涂伟的话,开始口无遮拦,“你尽可以随心所欲花你老爸的钱,但是我不行。他那么讨厌我,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花他一分钱的。”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涂伟象看陌生人一样死死盯着我,足有两分钟,然后压着脾气说,“你马上要考试,我出去一下。我们都静一静。”
他拍门出去,走廊里面,响起空空的足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重重的痛痛的。
过了很久,涂伟还是没有回来。秋天的夜晚,寒意加浓。我拿着涂伟的外套下楼,出去找他。
楼下,停车场的一个角落,涂伟的FREE LANDER停在那里。车窗开着,涂伟胳膊搁在窗框上面,用手托着额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车里播放的是他最喜欢的陈小春的歌。我悄悄走过去,静静得看着他。
这时,他的手机在黑夜里面,发出很响的铃声。他接起电话,说了一句HELLO,然后沈默,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闷声闷气的说,“爸,您甭操心。美国经济已经开始好转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我暂时不想回北京……”
挂了电话,涂伟调大了音乐的音量,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面,一动不动。车里,陈小春正在唱着这样一首歌,
“……我不是一百分
却相信总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天份
我有满满的诚恳
你该被抱紧有风我来顶
你不是一直想找到安定
我没有一百分
真心是我唯一的竞争
谁说爱一个人
付出完整有些笨
我们有天会老
你会感觉得到
我并不想讨好谁的肯定
多爱你时间会证明
相信时间会证明……”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5
自从那夜以后,我们都变得小心翼翼,用心讨好着对方,生怕一不小摔破了手中爱情的水晶瓶。每天晚上,我坐在书桌旁边看书复习,涂伟也陪我,乖乖坐在书桌旁边,为我和他自己投简历。
睡觉前,他会开开心心的在日历上划掉一天,说:“离宝宝脱离苦海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了!”我躺在他温暖的怀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最近都不能好好陪你玩。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趣吧。”
“傻丫头,瞎想什么呢!考CPA是当今头等大事。” 涂伟安慰我,脸上是温柔的表情,
“闭上眼睛,要关灯了。”
我乖乖的闭上眼睛。黑暗中,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有力的心跳。是的,我们是如此相爱,这点点风雨算得了什么,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挂历上面,涂伟在CPA考试的日子,画了两个小小的太阳。我们的生活在十一月的CPA考试后,也果然开始晴空万里起来。
涂伟顺利通过了花旗银行的第一轮电话面试,被通知参加月底的On Site 面试。当他收到面试通知的那天,我们象是中了大奖一样,抱在一起又跳又笑。
我故意绷起脸说,“镇静,镇静,涂同志,不要得意忘形!”
涂伟自管自在地上象个狗熊似的打滚,呵呵大笑,“哈哈,哈哈,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用力拉他起来,把他按到电脑前面,一本正经的命令他,“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准备面试,不准钓鱼,不准打网球,不准打高尔夫,不准……”
“Yes, Ma’am!” 涂伟顽皮的向我行个法西斯式军礼。
于是,每天吃完晚饭,我们两个就头靠头,一起凑在电脑前面,把花旗银行的网页仔仔细细的浏览,研究他们的企业战略,企业文化和最新企业动态。我还勒令涂伟认真阅读花旗银行的年度报告,熟记各种经济指标和财务走向。我在网上GOOGLE出各种各样的Case Interview和Behavior Interview的问题,和涂伟一遍又一遍的进行Mock Interview。我们不知道,这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用,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全力以赴。
涂伟去面试的前一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大清早起来,拉着涂伟去教堂。他揉着惺松的眼睛,莫名其妙的被我套上衬衫打上领带,嚷着:“干嘛?干嘛?我是无神论者!我不能被资本主义的糟粕所腐蚀。” 我往他嘴里塞进一块面包说,凶巴巴的说,“拿车钥匙去!不能迟到的!” 他只好悻悻然的作我的“车夫”。
教堂里面,庄严肃穆,世间的纷乱和烦恼是一阵风,在这里都可以静止。我虔诚的跪在十字架前,懵懂的做我人生之中的第一次祷告。我相信,上帝会在某处倾听我的祷告,而去给我和涂伟一份幸运。在一霎那,我也突然有点明瞭,为何这么多学子在北美大陆会相信了上帝的存在,也许是那种“身在他乡为异客”,那种无根的感觉,而生出一种想要去免除灵魂漂泊的急切吧。
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事先的充分准备,还是上帝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涂伟又顺利通过了面试,进入了最后一轮,所剩下的竞争者只有五个人。
在此同时,我也因祸得福。在安达信的STAFF做鸟兽散的时候,我一个人做完那家投资银行的Pension Audit的“壮举”,打动了这个项目的Senior Manager。他向他即将加盟的PWC,以“Great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 为卖点大力推荐我。 我终于在“无心插柳”之间,成功转入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PriceWaterhouseCooprs。
去PWC做例行的Office Visit的那天,结束后,我在办公楼大厅里面,又碰到了成宇翔。他正好也从PWC面试出来。
想起他在安达信对我的好心提醒,我对他微笑打招呼,“好久不见。真巧,又见面了。”
他得体的点点头,“是啊,这世界真小。不过纽约也就这么几家知名大公司。”
“哗!到底是哥伦比亚的MBA,口气好大!” 我开玩笑,尽量表现的象一个老朋友那样随意,“你现在拿到不少OFFER了吧。怎么还来PWC抢我的饭碗啊。”
“呵呵。OFFER是有几个。不过911以后,华尔街不景气,那些OFFER都不是特别有名的投资公司。” 成宇翔说起工作来,依然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PWC怎么也算是四大,拿来垫底不错。实在不行,我就做回审计的老本行吧。”
“哈!PWC,你拿来垫底?不是要活活气死人民群众嘛!” 我故意皱起眉头,大摇着头,“哎,真是朱门酒肉臭啊。”
“哈哈,哈哈……” 成宇翔忍不住大笑,忽然止住,不好意思看看周围,幸好上班的时候,大厅里面的人并不很多。
“我请你去STARBUCK喝杯摩卡,怎么样?” 他提出邀请。
我犹豫着,“谢谢,不用了……”
成宇翔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俯下身看着我,一脸的诚恳,“ 熙宝,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条河流里面,跌倒两次。我想,我还算是聪明的人。”
我躲避他的眼睛,空气里面流转着一点点尴尬。
“我喜欢作股票分析,知道股票价格居高的时候,是最不适合买进的时机。现在,你和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支价格过高的股票。我是一个冷静的投资者,当然不会去购买。” 成宇翔把双手插进裤兜,用一种淡定自若的口气,分析股票一样分析爱情,“ 对于爱情,我是一个理智的投资者。说来也许冷酷,却很现实。我的确很喜欢你,但我不喜欢屡次碰壁,付出过高的价格。所以,你大可放心好了。你的警报可以解除了。”
“呵呵,谢谢你,放过我这支股票。” 我心里开始真正释然。
“纽约这个城市,其实并不大。说不定,今后我不是成为你的同事,就是成为你的客户,我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握个手,以后前嫌尽弃,合作愉快吧。” 成宇翔向我伸出手。
我紧紧握了一下成宇翔的手,感受到他的掌心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温暖和坚定。
“熙宝,我可不可以再多说一句话。” 成宇翔放开我的手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啊,你我故知之间,尽可以畅所欲言嘛!” 我男孩般大大咧咧的答。
“给你身边的他多一点耐心和等待,学着容忍和你不同的观点。你看起来温顺,其实十分自我,有时候甚至会固执于自己的某种想法。” 成宇翔的思绪游走在过去和现实之间,“回想起来,我们在别人眼里这么完美匹配,却走到分手的境地,也许是我们都过于自我的缘故。你不是常常用那个什么精英主义来描述我吗?你其实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成宇翔的话,如岩洞里面的钟乳,一滴一滴渗入我的思想之中。我知道他一向擅长于分析,却没有料到,他可以如此精准的分析我和我们之间失败的感情。
我很用心的听着,然后笑着对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一些。你说的,聪明人不会在同一条河流里面跌倒两次。我想,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可是,可是,在爱情的河流里面,我却真的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跌倒的如此惨痛。当我静静看着,伤口的血迹,在记忆的河水里化成模糊的一团,常常设想,如果当初,我可以多一点点妥切,可以多一点点领悟,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只是,人生,是一张只能刻录一次的CD,刻坏了,就不能重来。
圣诞节前夕,纽约下起了大雪。
飘雪,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上班的路上,我会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还站在北方小镇那个网球场。平坦如织的雪地上面,两行足印,一颗心,里面大写着W。只是,纽约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纷乱的脚步,再找不到一片雪地,可以让我肆意涂抹。
涂伟已经去花旗银行做了第三次面试,回来直嚷嚷:“有戏,有戏!”。我却仍不放心,“逼迫”涂伟给面试他的部门经理,发了个面试后的Follow Up EMAIL,说了一番,“感谢你花时间给我面试。祝你圣诞快乐”之类的BULLSHIT。部门经理很快回复了一封热情洋溢的EMAIL,夸涂伟是一个Strong Candidate,并且似乎蕴含深意的表达“Look forward to working with you in the future” 。
我们象看藏宝图一样,把这封EMAIL颠来倒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更加坚信这个工作是唾手可得了。到最后,涂伟干脆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往我面前一放,“宝宝,写、写、写!你可以写你的Shopping List了,什么LV皮包,VS内衣的,全写上。涂大爷我今个儿包园了!”
“啊呀!你少安毋躁!” 我假装生气,苦口婆心的劝他,“只有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在没有正式拿到OFFER前,你还是不能乱花银子。”
而后,我却又悄悄再读一遍EMAIL,躲进厕所里面,笑出声来……
涂伟不理会我的“三令五申”,在没有拿到OFFER前,就开始大大方方花着属于明天的银子。他给我的圣诞节惊喜,是两张飞往洛杉矶的机票!
他说,我许多的梦想,都和洛杉矶有关。孩提时代,我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梦想在迪斯尼乐园过新年;大学时候,我迷上EAGLE乐队,梦想在HOTEL CALIFORNIA过一个慵懒的日子;开始恋爱,我梦想在比佛利山庄的日落大道和所爱的人手牵手在夕阳里面散步……
起初,我责怪涂伟赶在圣诞节旅行,订那么昂贵的机票,惴惴不安于即将透支的银行账户。但是,当涂伟学着琼瑶电视连续剧里面的男主角,用台湾腔国语说,“我好希望好希望和你一起实现你那好多好多的梦想啊!”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我们,就象黄舒骏唱的,“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 一切的关于柴米油盐的困扰,在爱情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飞机降落在LAX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涂伟去领RENTAL CAR,我在机场门口守着行李,等他来接。远远看到涂伟开车过来,我不禁象个白痴一样张大了嘴。这个家伙,居然租了一部Porsche Boxter!
我指着他,几乎背过气去,“你、你、你,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我的Dream Car嘛!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当然也包括开我梦想中的车子。”他倒还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
“你哪里租来的? 我从来不知道,AVIS还出租这个!”
我印象中的租车,上Priceline.com Bid一下,大概就二十多块一天租一部卖不出去的美国车,就行了。
“宝宝,别忘了。我们现在在洛杉矶了。Beverly Hill的租车公司,连法拉利都有的租。”涂伟笑嘻嘻的,没事人一样,还邀功,“我找到DEAL还真不错。原来租一天要280美元,正好他们有Promotion,我才花了150!”
天!我真是哭笑不得,拍着胸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开着保时捷的涂伟神采奕奕,开心的象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我心中盘算,估计我们的Hotel California也不会是什么路边的汽车旅馆了。我叹息,哎,这个实现梦想的过程,可真够昂贵的!
果然不出预料,涂伟预定了曼哈顿海湾的一个大酒店。
这是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走到阳台上面,可以望到远处一片蓝色的大海,近处成排的棕榈。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道。被风卷起白纱窗帘,如同一片柔云飘入房间。
“宝宝,喜欢吗?这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涂伟拉我站在阳台上面,“我特地打电话,和他们确定了好几遍的。”
我心里真的很喜欢,说出口的却变成,“哎,我就知道,我那篇狗屁散文写坏了,去说什么,我梦想,加州旅馆,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
“你一点都不激动吗?”涂伟看起来,有点点失望。
“还好,你没有订总统套房,否则我真的要激动到发心脏病了!”至今,我仍不能理解,当时的我,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涂伟沈默了好一会,然后说,“宝宝,你累了,去洗个澡先。 等你洗完澡,我给你一个惊喜!”
洗澡时,我反复警告自己,一定一定要忘记账单的问题,不能再扫涂伟的兴。
夕阳,洒满了整个阳台。洛杉矶的黄昏,晚风象一首春天的歌谣。脱去纽约穿来的厚厚的冬衣,换上薄薄的春衫,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涂伟搬了一张小茶几出来,上面放着一堆小酒瓶。他正忙碌的做着混合各种酒类和饮料的“试验”。我拿起来那些小酒瓶,有GIN,ROM,还有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酒。“这些酒,可是我千里迢迢从纽约搬过来的呢!就怕这里一下子买不全。”涂伟说。呵,难怪出发前一天晚上,看他神秘兮兮的往他的大背包里面塞东西,还一路象宝贝似的抱着他的背包不放,原来里面是这些小酒瓶。
“好了!大功告成。宝宝,试试看,好不好喝?这是我跟一个一起打网球的哥们学的。他是纽约一家酒吧的调酒师,超级棒。”涂伟递给我一杯鸡尾酒,迫不及待等我的评论。
我轻轻抿了一口,“哗,真的很好喝啊!就初学者而言,可以打个95分了!你自创的鸡尾酒,有没有起名字啊?”
“当然有啦!”涂伟端起酒杯,举至齐眉,“你看到什么吗?”
斜斜的夕阳,照在酒杯上面,里面的液体发出迷幻的光彩。仔细看,这杯涂伟特调的鸡尾酒里,一些淡淡的白色的丝状,若有若无的悬浮着。微微摇动酒杯,它们开始旋转着,如纷纷的飘雪,在跳一支永不会结束的舞蹈。
“我给它起名叫,忘记融化的雪。”涂伟在夕阳下微笑。
这一个镜头,定格在我心里,在未来的日子,反复播映,一遍又一遍。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5
暮色渐渐从四面涌上来,如远处大海的潮汐,一波接着一波。加州的夕阳,斜斜的靠在大海的怀里,几分慵懒,几分醉意。
不知不觉之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忘记融化的雪”,然后我开始变得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罗唆。我笑嘻嘻的告诉涂伟,从小到大我各种各样芝麻绿豆大的好事糗事,乱七八糟的在70%的句子前面加上了我平时“淑女”时绝对不会加上的单词,譬如说 “狗屎”、“狗屁”之类。涂伟看着我摇头晃脑、醉意醺然的样子,不时的捏捏我的鼻子,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屁孩!”
一个朋友说,人生是上帝精心安排的一场没有彩排的独幕剧,每一个情节都会发生在它必然会发生的时候,无可避免,无可重演。当我重始记忆的贝壳,蓦然发现,朋友话中的无奈。
是的,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涂伟无心的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宝宝,你觉得你最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我也是无心而诚实的回答,“我最最得意的是,我从大学开始就学着独立了。我自己做家教,做暑期实习,再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所以念完整个大学,我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后来,出国留学也是拿得全奖,没有让爸爸妈妈为难操心过。”
“宝宝,你很优秀,也很幸运。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你这么一帆风顺的。” 涂伟默默看着我,脸上的温柔悄悄消散,如同渐渐沉没的夕阳,“那么你是不是很看不惯那些一直用家里钱的人?”
我被酒精浸泡的神经非常迟钝,“那是当然的。如果成年了,还问父母伸手要钱,不是米虫子,是什么?”
涂伟的口气异常阴沉,“很不幸,你现在就和一条大米虫在一起。”
我却仍然自顾自的,不知死活的向涂伟吐露心声,“ 这个还是要一分为二来看的。家里出钱让你出国留学,这还是可以接受的。你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用家里的钱,我觉得也还可以理解,因为这只是TIMING的问题。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奢侈很浪费的享受生活,买这个名牌的网球拍,买那个整套的高尔夫球杆什么,我就觉得很象一条大米虫,很看不惯。”天知道,我怎么会口齿不清却逻辑严谨的说出这一番分析的话来,也许真是应了那句“酒后吐真言”。
“哼,谢谢你,还一分为二的勉强看得惯我的一部分。”涂伟的声音变得冷淡,“我倒是觉得,我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花着很顺手。义务和权利是相辅相成的。现在,我有权利大把花我父母的钱,今后我也绝对不会推卸让父母大把花我的钱的义务。”
“但是,你也要花的适可而止啊。你父母在国内挣钱容易嘛?即使当贪官当奸商,那也是要冒风险的,容易嘛!” 我体内的酒精,让我有勇往直前的鲁莽。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喜欢高品质的生活,喜欢享受生活,你看的惯就看,看不惯就算了。再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浪漫,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可能就是某个贪官奸商的不义之财!”涂伟怒不可遏的摔了手里的那杯忘记融化的雪,玻璃杯的碎片发出刺耳的破裂声,洒满了阳台。他变得十分尖锐,“我倒是很怀疑你,你说你从大学就不用家里的钱了,那你今后会不会也不让你父母用你的钱。因为你会说,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这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清高和虚伪。”
“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被涂伟的偷换概念,驳斥的接不上话。
夕阳隐没之后的加州,空气中有一丝冰凉。我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思维一片混乱,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黄昏的浪漫和眼前的争吵之间的逻辑关系。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服务生来敲门,“Room Service!”
涂伟去开门。服务生推进来一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车,上面很艺术的摆放着丰盛的晚餐,旁边两支白色玫瑰静静的在那里开放。服务生笑容可掬说,Enjoy your dinner and Merry Christmas,等着拿到小费,离开。
涂伟走到阳台门口,向盯着天空发呆的我说,“来吃吧,否则就凉了。” 他顿了顿,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解释,“圣诞节晚上,所有的餐馆都关了,连麦当劳都不开。只好订Room Service了。”
我沉默的坐在餐桌边,看到满满一桌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白色的玫瑰,开得很美,下面还有一张圣诞贺卡,上面画的是纷纷的大雪。贺卡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着一颗大大的心,里面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即便是涂伟的画画仅仅是卡通水平,我还是知道,那个他“心”里的小姑娘是我。
“涂伟,我,真的对不起。” 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模糊了他画的那颗心,“我知道,你很用心安排了这些,是为了我开心。结果,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大概真的是很笨很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舍不得你为我花钱,尤其是你现在这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对你好,就是甘愿和你一起过很苦的日子……”
涂伟叹口气,为我轻轻抹去眼泪,“傻丫头啊,干嘛这么悲壮,说什么过苦日子不苦日子。哪里来那么多苦日子要过,又不是旧社会。傻啊。”
“宝宝,不要那么仇视金钱好吗?不要那么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好嘛?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 涂伟很认真的注视我,温柔回到他的眼里,“ 浪漫,就是浪漫本身。不管是一分钱不花的,或者是花了很多钱的,关键是看有没有用了心。在爱情里面,把金钱看得太重,或者看得太轻,都不太好。因为爱情和浪漫都是没有标价的。”
我点点头,记住了涂伟的话,却未必真正领悟。也许正若成宇翔的分析,我外表温顺,其实固执又自我。
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轻轻晃着藤制的摇椅,看着宁静的大海。月光清亮,将我们淋的湿透。涂伟用一床毯子,将我和他裹在里面,我们就在月光下,和着大海的呼吸,合成一体。我们的身体如此不同,却如此和谐。我多希望,我们的思想也会如同我们的身体一样合拍。
藤椅,轻轻的摇着,大海,轻轻的唱着,我们,轻轻的和着。
一回头,我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面,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如一地陨落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最美丽的时分,我心里却陡然升起别样的悲伤。
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喝醉,也是涂伟唯一一次调出“忘记融化的雪”。也许,有些醉人的酒,一生只能喝一次,一生也只会为它而醉一次。
圣诞夜的争执之后,我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回避某一些敏感的话题。涂伟仍然我行我素,一副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概,我尽量“视而不见”,倒也相安无事起来。
我们的旅行,如同加州的阳光一样和煦。
走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面,我们比赛谁先找到Jackie Chen和Bruce Lee的名字,胜出的涂伟象个孩子一样大呼万岁,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凭着一张STAR HOME的地图,我们在比佛利山庄搜寻Nicolas Cage的豪宅,期望能碰巧一睹偶像的风采,结果只隔门听到里面恶狗狂吠;黄昏,我们喜欢沿着加州的黄金海岸开车兜风,一路上,涂伟不时发出“惊艳”的呼声,“看看!Lamborghini!”, “哦,天!这是Maserati!”, “哗,Ferrari!” 尽管我是看不出那些形状古怪的车子有何奇异之处,能使他如此兴奋,我还是认认真真记下了那些车子的名字,只是为了喜欢他所喜欢的念头。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在月光下谈天说地,而后在大海的呼吸里面做爱……
一切都是美的……直到涂伟看到ONE WAY。
2002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很偶然的路过PETS MART,涂伟和我都想起了U-TURN,那只房东老头家的猫咪。于是,我们不约而同的说,去看看吧,也许能看到和U-TURN长的一模一样的猫咪呢!结果,我们没有看到U-TURN,倒是看到了ONE WAY。
ONE WAY是一只来自俄罗斯的小乌龟。远道而来的它,显然并不喜欢它那狭小的居室和外面喧闹的环境。它一动不动的趴在一堆木屑上面,旁边是满满的丝毫没有碰过的食物。那种神情让人没由来的揣测,它也许是那么孤单而落寞。它的名牌上面写着:ONE WAY,标价是$200。
我想,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涂伟就喜欢上了它。他问店员,为什么给这个乌龟起名叫ONE WAY。店员笑着说,也许因为它爬起来一条道走到黑,不会拐弯吧。涂伟大笑给予ONE WAY高度评价,“一只特立独行的乌龟,行事风格倒是有几分我的风采呢!” 接下去,他仔细地问店员,ONE WAY的生活习性和饲养方法。
“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不会是要买这只乌龟?” 我拉拉涂伟的衣袖,小声的问。我开始有点担心涂伟是不是真的要花两百美金买一只乌龟了。
“当然!我要带ONE WAY回纽约。” 涂伟毫不犹豫的说出我最不想听的答案,“看,多好,多完满啊!我是TWO WAY,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仙人掌STOP SIGN,然后我们又要有小乌龟ONE WAY! 最好,什么时候我们再把U-TUR接过来!”
“天!干什么啊!我们又不是交通大队。搞这么多交通标志做什么。” 我显然不能同意涂伟的谬论。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啊。我小时候养过一只乌龟,可乖了。后来死了,我就惦记着什么时候再养一回乌龟。” 涂伟当我的话是耳边凉风,边说边翻看旁边介绍如何饲养乌龟的书。
“你不能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啊!” 我竭力制止发生这种离奇事件,耐住性子,循循善诱他,“ 你想想看啊,我们怎么带着乌龟上飞机?还有,我们明天一早要去迪斯尼乐园,你放心把ONE WAY自个儿留在宾馆?说不定被HOUSE KEEPING当作垃圾丢了呢!”
涂伟只对我的话思考了半秒钟,就豪气冲天的回答,“不管那么多了,反正ONE WAY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喂!涂伟!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莫名其妙的买一只乌龟干什么?两百美金呢!还有那一大堆乌龟吃的用的住的,那得花多少钱啊!你是不是太过了!”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跨入雷区。
“有什么过分的?我喜欢的,不可以买吗?”
“但是,你还是要有分寸啊。你昨天买一堆衣服时说,新年新气象,所以要穿新衣服,必需要买的。你前天买遥控法拉利的模型时说,你喜欢法拉利,这辈子看来买不成了,买个车模过过干瘾算了。现在,你又莫名其妙的要买一只乌龟,还要千里迢迢带回纽约。你真是真是……” 我口不择言的数落涂伟。
“我怎么花钱,关你屁事!” 涂伟恼羞成怒,生气的反驳,“你怎么变得唠唠叨叨婆婆妈妈的。你原来的诗情画意呢?你原来的清高单纯呢?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 涂伟说完,抛下我,去让店员拿出ONE STOP说是要买,并一鼓作气在店员的介绍下买了一堆昂贵的爬行动物的用具和饲养方法的书籍。整个过程中,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当我是陌生人。
我冷冷的看着涂伟做完这一系列事情,看着他抱着ONE WAY回到宾馆。然后又冷冷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怎么携带乌龟上飞机,最后为ONE WAY交了两百多美金的动物机票才完事。
夜晚,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月光仍然清亮如水。那些圣诞夜被涂伟砸碎的玻璃碎片已经被打扫干净。可是,我却还看到,有一点点晶亮的东西,仿佛那些碎片还在,无法被除去。呵,原来只是我的错觉,那些晶亮是我眼角流下的泪。大海,仍然潮起潮落,海也会在有月亮的夜晚哭吗?
涂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企图拥抱我。他轻轻的说,“我喜欢ONE WAY,因为它看起来很孤单,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孤单。我想,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涂伟一眼,转过头去,硬起心肠,不听他的解释。突然之间,我有点厌倦。我们之间的争执和好,就象是一把来回拉着的锯子,慢慢的慢慢的在我们的心上磨出血丝。这是,我们相爱以来,第一次我拒绝听涂伟的解释,第一次我拒绝妥协。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6
在迪斯尼乐园过一个新年,是我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米老鼠和唐老鸭动画片那会儿就有的梦想。那个时候,觉得美国遥远的象另外一个星球,而这个梦想也遥远得象写一篇“到了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 的作文。
2003年的第一天,我和涂伟在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度过新年。我的梦想成真,却又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也许就如席慕蓉曾经写过的一句话,青春以不同的面目来了又走。真的,当过于用力的想要做某件事或者去某个地方,得到的时候,反而往往会让人失望。
去迪斯尼乐园的那天早上,涂伟坚持要带着ONE WAY。他说,ONE WAY一个“人“在宾馆房间里面会冷会热会饿会渴会孤单,他不能对一个小生命不负责任。我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大海沉默,等他为ONE WAY忙这忙那,折腾好半天。
新年的迪斯尼乐园,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小孩子。如果说,迪斯尼乐园里面还有人不快乐,那也许就是我和涂伟。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对任何活动都提不起兴趣。绝大部分时间,他说,“你去玩吧,我和ONE WAY在这里等你。” 或者 “我照顾ONE WAY,它不喜欢那么多人。” 于是,我一个人排队,一个人和米老鼠拍照,一个人在坐过山车的时候让眼泪随切线方向掉下。
我一个人排队的时候,南南和东东她们打手机向我说新年快乐。我突然问东东,“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如果有一个男人让你在新年第一天,在你梦想中应该快乐的地方哭,你说,还应该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东东说,“从心理学角度,我不清楚。但从唯心的角度,在新年第一天掉眼泪和在生日的时候掉眼泪,都会让整个一年不顺利。”
我笑话东东,眼角是没有擦干的眼泪,“你怎么开始迷信起来?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吗?”
东东在电话那头回答,“ 有很多事情,分析不出来,冷静不下来,就只好归罪于命运了。反正随你怎么埋怨指责,命运不会跳起来反驳你。”
我听着,望着远处坐在长凳上的涂伟。这是命运给我的蜜糖还是毒药?
从温暖的洛杉矶飞回下雪的纽约,我们一路沉默。大部分的时候,是涂伟对着ONE WAY在说话。他歪着头,一脸的温柔和专注,那种表情,居然让我嫉妒的想哭。我慌忙转过头,假装看窗外的云起云落。
当飞机快要降落在JFK的时候,涂伟递给我一张曼哈顿海湾酒店的便条纸,上面是他胡乱的涂鸦。“这是什么?” 我横看竖看正看反看,他的画画水平实在是停留在幼儿园大班那一年。“我画的是一个沙漏。” 涂伟解释,“记忆的沙漏,不快乐的都过滤掉了,只留下开心的部分。宝宝,你觉得怎么样?”
“嗯!只是啊~~” 我深深呼吸,做了一个长长的停顿。
“什么啊,什么啊!” 涂伟着急了。
“今后和你的岁月那么长,你又那么惹人厌,那要多大的沙坑,才可以让记忆的沙漏里过滤出来的沙子,不泛滥出来啊!” 说完,我看着涂伟阴晴不定的傻样,笑倒在他怀里。
“死丫头!” 涂伟“狠毒”的咬了一下我的圆脸,好象还是不解气的样子。
到纽约的那天,一场大雪刚停。我在机舱圆圆的窗子上面,呵一口气,用手指写着W、W、W…… 我想起小学语文课学的“瑞雪兆丰年”,是啊,我们爱情里的一场暴风雪也该停了。家庭背景的不同,性格观念的差异,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爱情如瑞雪,可以包容一切,可以掩盖一切。
只是未料,生活的残酷仍然不肯放过我们。
回到家,涂伟就收到了花旗银行那个部门经理的EMAIL。他还是说,他认为涂伟是一个Strong Candidate, 不过花旗银行从今年起改变招聘政策,不再为外国人提供H1-B,之后是一番很抱歉很遗憾之类的客套话。
我和涂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我们都笑得很假。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他们认同了你的实力。再接再励!” 我满不在乎的样子,轻轻松松的对涂伟说,仿佛只是一枚硬币掉在地上,捡和不捡都无所谓。
从一月份开始,我正式到PWC上班,开始我在美国会计事务所第一个BUSY SEASON。这是一年之中,AUDITOR最惨不忍睹的日子。一个星期,六天工作制,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干到深夜十一点钟,午饭和晚饭照例是在电脑边上吃的。我住在Jersey City,往往要转几趟地铁到纽约市内的客户那里,于是每天我都要很早起床出门。冬天的黑夜总是太长,白天总是太短。在那个冬天,我都是披星戴月中度过,几乎忘记了阳光是什么样子。一个星期下来,我查看我的Chargeable Hours 居然是70个小时!经理却还是振振有词地鼓励大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
在上海安达信的时候,我也经历Auditor的Busy Season,却总觉得在这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身体的疲劳里面更加上了一层心理上的困顿。带着口音的英文,是一道我今生无法逾越的沟壑。尤其是当一些“痛恨” Auditor的客户刁难的说,“我无法和你沟通,因为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只能强忍着泪,保持自己的职业态度,不卑不亢的回答,“I can repeat it slowly till you understand or I can write it down for you!”
那个冬天,我回到家,通常是心力交瘁的倒头就睡,然后整夜做梦,梦到无数的财务报表在眼前飞舞。天亮了,我才神智清醒一点,想到要问一问涂伟,他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午饭晚饭都吃了什么。而他往往还在梦里,维持一夜不变的睡姿。他的胳膊平摊在我的枕头上面,手微微握着拳头,仿佛我还睡在他的怀里。我满怀歉意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他也就迷迷糊糊的说,“宝宝,走好,别累着了”,然后转身继续他的好梦。我凝视这个我爱的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样的风景。
纽约的冬天很冷,雪却不若那个北方小镇下的那么淋漓酣畅。雪下了停,停了又下。路上的积雪,被行人踩的脏脏乱乱的,积起来一点,又马上融化了。
在那样的日子,涂伟不能出去打网球钓鱼或者是打高尔夫。他一整天待在家里,看电视,上网找工作。虽然每天回家的时候,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看到他那种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样子,但是即使是被太多Over Time折磨到麻痹的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情绪开始渐渐低落。
有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姥姥生病住院。我想回北京看看她。以前爸爸妈妈工作忙,是姥姥把我一手带大的。”
“嗯,应该回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涂伟,你还会回来吗?我们现在在OPT期间,签证极可能被据的。”
“我答应过你,会在北美大陆一直陪着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要过年了,回北京的机票很难订。最早也要到下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也是情人节了,我打算陪你过完这个情人节,第二天一早就走。”
从涂伟对我说要回北京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常常在半夜里,连续几次莫名的惊醒。我伸手在黑暗里摸索,手指碰到涂伟身体的温度,我才可以再度安心入眠。
涂伟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每天照常看电视,上网,和ONE WAY交流感情。我问,要不要出去买一些礼物带回去?他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里什么东西都是MADE IN CHINA。我千里迢迢背回去干什么?!一定被我老爷子笑死。” 我又问,要不要收拾一下行李? 涂伟又是摆摆手,“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听着他说那个模糊的时间概念 ―― “很快”,我不禁眼圈儿就红了。他笑我傻,说又不是生离死别,这明显是琼瑶小说看多了的症状之一。我说我不管,非要他在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后面写下六个字, “我很快回来”,并且签字画押。我郑重其事的把涂伟的“保证书”放在枕头下面,如同给未来放进一个长久的承诺。已经二十七岁的我,已经懂得情人间的承诺和荷尔蒙分泌呈现一定的线性关系,我却还是如此信任涂伟,只要是他说的我就全部相信。所以他说,很快回来,我就相信这分离是短暂的。
离涂伟回北京的日子,还有三天,我在心理上已经慢慢适应了我们即将短暂分离的事实,开始习惯把日历往后翻,翻过离别的那一段日子。
星期二的早上,我请假两个小时,去医院作每年度的例行妇科检查。在候诊室里面,居然看到了很久不见的何萍!
“哇!哇!你什么时候到纽约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兴奋的大叫起来,冲过去抱住她的肩膀,又跳又笑的。
“Please Keep Quiet!” 护士走来制止我们的大声喧哗。
我们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坐在角落里面咬耳朵。
何萍压低嗓子,开始数落我,“你这死丫头,臭丫头!还说我!重色轻友的家伙。谈个恋爱,谈的昏天黑地,朋友都不要了。你说,你念书的时候,已经整天不见人影,毕业更是一溜烟跑来纽约,变了手机号码,也不通知一声。真是!”
“哦,是我错,都是我错。是我重色轻友。该打,往死里打!” 我虚心承认自己的严重的“道德品质“上面的错误倾向,心里却暗叹:哎,如果不是在学校的时候,每一次打电话,你都要说我怎么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我怎么至于”怕“再和你联络呢?
“你现在上班还好?是不是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啊?” 何萍的脾气还是丝毫没有变,一开场又是这个话题。
“呵呵,呵呵,是啊,还是老样子,和他一起混着呢,不过还挺逍遥。” 我讪讪的笑着,忙不迭的转移话题,“ 说说你吧,怎么在纽约冒出来?你不是说,计算机不好找工作了,要去跪在你老板脚下,求他重新收你为弟子,做回生物女博士吗?”
“哈!别提了!那个糟老头子,恶的很。他是同意了再收我,但要我自己交学费。真是没天理了,哪里有中国学生自费念博士的。” 何萍还是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一撇嘴,“你说,要是你,你能答应嘛?!”
“当然不能啊!那么,后来呢?” 我笑着回答,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学生时代的那种无拘无束了。
“后来啊~~ 我就结婚了。” 何萍得意的看着我慢慢瞪大的眼睛,“有什么好奇怪的?看着合适就结了呗!难道,还非要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痛彻心腑的一场,才觉悟?” 何萍显然对我那种爱就要爱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幼稚想法颇不以为然。
“你看,这就是他。以前和我在一个实验室研究细胞的。” 何萍说着,从钱包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胖憨憨的美国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软软的贴在脑袋上面,微微有点谢顶。他站在一棵小树旁边,拿着一把铲子,好脾气的笑着。我对何萍的那个他,印象颇好,可能是他的头发很软的缘故吧。不是说,头发软的男人,心肠也软吗?涂伟的头发也是软软的。
“嚯!跨国婚姻啊!我还以为是黎乐他们中谁得道成仙了呢!” 我说。
“不是!我原来也是想着,坚决不能嫁给洋鬼子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缘份这档子事情,就跟猜谜似的。我那时候,只不过日行一善的帮他解决了一个细胞分裂的问题,他就坚持不懈的要对我以身相许。后来,我就感动了,就嫁给他了。呵呵,他人特好,虽然有时候有点笨。” 何萍说着,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我揶揄她,“人家笨什么啊!分明是让着你。”
何萍是一个爽快的北方女孩子,也就毫不客气的夸奖起老公来,“也是啊!看,如果不是他的聪明才智,哪能这么快在新泽西的强生公司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错,最近还升了个小头目当当。”
接下去,她又颇有感慨的说,“不过,也归功于他是美国公民。强生公司摆明了说,不招外国人。我找了半天工作,一半被据的理由是没有身份。反正,我也认了。现在我是拿了绿卡,也在家当全职太太。哎,真是辜负党和国家培养我多年。”
“你少来了!矫情!我还巴不得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呢!” 我笑的开心。
说说笑笑的,等待的时间变得很短。
“Ms. Zheng? ” 护士出来叫我的名字。
“你好了,等我啊!”何萍在我身后嚷嚷。
每年度的妇科检查,都是一些很基本很简单的例行检查。一般来说,半个钟头就完事了。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医生,动作轻轻柔柔的,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我想到天使。检查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个塑料小杯子说,去验尿。
我狐疑的拿着杯子,好象以前没有记得有这个项目啊。厕所门关着,正有人在用。我靠在门边等着。一会厕所门开了,何萍从里面出来,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古怪,“你也验尿?”
“是啊。怎么了?” 我问。
“哦,没什么。等一下,记得在门口等我啊!” 何萍又叮嘱一遍。
我往她屁股上面拍了一掌,“知道了!你真罗唆啊!”
做完一系列的检查,我坐在小房间里面,等医生拿结果进来。看看手表,都快十点了,待会回去上班,想着主管肯定又要意味深长的说,“We have so much to do”了。
“你怀孕了!” 女医生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我几乎从椅子上面跌倒在地。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的否认事实。
“你看,这是你的验孕试剂,上面有两条红线,说明你怀孕了。” 医生拿出一个狭长扁平的试管,向我耐心解释。
我盯着试管上面那两条红线,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难以置信。
医生注意看了一下我光秃秃的没有戴结婚戒指的手,温柔却很职业化的问我,“你可以决定要或者不要。要的话,现在开始要定期来医院检查。如果不要的话,可以预约流产的。你可以回去考虑、商量一下,然后打电话给我们。”
“我不要!我不要!” 我有点点歇斯底里的慌张,却是神智清明。涂伟已经决定回北京了。万一,万一,他改变主意从此不回美国,我没有坚强到可以象台湾苦情剧里面的女主角那样,一个人默默抚养孩子长大。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该如何向当教师的父母交待。再说,现在我刚刚开始工作,拼死拼活的自顾不暇。涂伟,却还没有找到工作……哦,一切的一切都在说,这是最坏的时机。
“你决定了吗?要不要多一些时间考虑。” 医生追问。
我用力点点头,再点点头。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柔顺的我,居然也可以如此果断,五分钟就做了一个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决定。
医生面无表情的翻看日历,语气却还是那么温柔,“最早可以安排到两个星期以后。哦,等等。有一个病人改变主意了,这里有个空缺。我看一下,是2月15日,星期六,你要吗?”
我还是用力点头,好象这是我唯一会做的动作。
“好吧。我把你安排在那一天了。这是注意事项,你回去好好阅读。” 医生递给我一堆的资料,还是温柔的微笑,“Take Care! See you next Time.”
我轻轻点点头,却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医生停下即将离去的脚步。她注意到我脖子上面,挂着十字架项链,“你是基督徒吗?”
“还不是。但是我去教堂,念圣经,也相信上帝。” 我茫然无措的回答。
“圣经上面说,母亲体内的孩子也是一个生命。上帝要我们爱惜生命。”医生象是在劝说我。我看到她也戴着十字架。
“I think I made my decision because I just can’t afford to have a baby right now. ”我用轻得如同耳语的声音回答。
上帝啊,你有没有听到……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7
检查出来,交了CO-PAY,何萍已经在门口了。她正在打电话,神态安详而宁静,居然让我感觉她全身笼罩在天使般的柔光里面。哦,也许是积雪反射出来的阳光给我的错觉吧。我揉了揉眼睛。
“Yes, I know, Honey. Don’t worry! No, no, no, don’t come back home now. I will be fine……Yes, I am sure. Bye, Love you too. ” 何萍合上手机,站在那里甜甜的笑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注意到我,“哦,天,天!熙宝,我要当妈妈了!哦,天,天!你看我有当妈妈的样子嘛。哦,我这疯疯癫癫的德性,可要好好收敛一下了。”
何萍扑上来,搂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又是高兴又是紧张,“你看,你看,我刚刚打电话给他。他也紧张死了,说是要请假马上回家。呵呵,你看他傻不傻,他回家顶个屁用啊。”
“我看你也紧张的很啊,还说他傻。人家关心你还不好?” 我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开着玩笑。
“怎么能不紧张啊!想想,从现在开始,我这身体是两个生命一起活着啊。多神奇的事情。两个生命一起呼吸,一起心跳,呵!” 何萍陶醉在初为人母的那种幸福和震撼里面。
突然,她又压低声音,悄悄的对我说,“我偷了一样东西出来,别说我恶心啊!我真的想拿回去给他看看。我第一次觉得有一样东西能让我这么这么激动。”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我问。
她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皮包里面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赫然是那个狭长的试管,上面是两条红线。
这种验孕的试管,我再熟悉没有了,因为我刚刚才见过,而且为了我自己都不理解的原因,我对医生说,“Can I keep it, just for memory?” 医生微笑着点头,把它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纸袋,递给我并说,“我真诚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把心里的重担交给上帝。”
此时,我下意识的伸手到口袋里,捏紧了那个小小的试管。这所代表的意义,是一个生命啊!可是,我该不该告诉涂伟,他/她的存在。如果他看到这个有着两条红线的试管,是会象何萍的他那样狂喜到手足无措,还是会冷静的告诉我,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残酷使他无法欣然?我不敢假设,也无法假设。
一整天我都是神不守舍,无精打采的。上班的时候,我盯着眼前的Accounts Receivable Aging Report大半天。我看着报告上面的AR Aging 的分类:Current, 30 days – 60 days, 60 days – 90 days, 90 days to 180 days, over 180 days,over 1 year…… 胡思乱想着,我们的孩子六十天该会笑了,一百八十天的时候该会叫爸爸妈妈了,一年就该会摇摇摆摆的走路了。他一定有着胖胖的糯米团似的小手,肥肥的莲藕似的小腿,还有我的圆圆的眼睛,和涂伟的软软的头发。我出神的想着,不由得笑出来声……哦,我后悔了,为什么不要那么可爱的他/她?
主管在对面,用铅笔敲着一叠Workpaper,皱眉看着我,“Bonnie, you are doing OK there? ” 我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到报表上面,故作镇定,“Yes, sure. ” 而过不了几分钟,又开始想着那个还在上帝摇篮里的小生命。哦,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晚上回到家,涂伟正在和ONE WAY 龟 “兔” 赛跑。他把ONE WAY放在地板上面,自己也趴在地板上面,和ONE WAY一起爬来爬去的,还一个劲说,“嚯,好家伙!爬这么快!谁说乌龟爬得慢,根本是个谣言!” 我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一年以后,涂伟和小小的胖嘟嘟的孩子在地板上面爬来爬去的情景,就如那首歌里面唱的,“哦,可爱的家~~我可爱的家……”
“涂伟,涂伟,你起来,你起来,我要问你很重要的事情!” 我边笑边追着满地爬的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别淘了,我问你啊~~~”
“什么事情?宝宝?” 涂伟趴在地板上面,掘着屁股,歪着脑袋,学ONE WAY的姿势,“我回北京以后,你要好好照顾ONE WAY 和STOP SIGN。它们是我的宝贝呢!”
“知道啦~~不过,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不回北京吗?”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面问涂伟。
“为什么?我的机票都订好了!” 涂伟爬起来,和我面对面的坐在地板上,“为什么?宝宝,你在想什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不回北京,不去看我的姥姥。”
“可是,可是,万一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要你留在这里。又或者是,万一万一,你签证不顺利,不能回美国。又或者是,你爸爸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我语无伦次的说,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怀孕了,我希望你陪伴在我身边。
涂伟慢慢的收敛起笑容,皱起眉头,“宝宝,你知道,我最看不起这里的哪种中国人吗?我最最看不起的是,那种亲人病重,还在考虑回去万一签证签不出怎么办的孬种!没人性!真是白养活了!”
我轻轻的拍着涂伟气鼓鼓的脸,安慰他,“兔兔,不生气,不生气。我也讨厌那种人啊。如果我是你,也一定要回北京去的。以前在网上,看到有人问那种‘父亲病危,我在OPT期间该不该回去的问题’,我都要吐的。”
“是嘛!就是这么个理儿!我想,我也不会看错人!来抱一抱,宝宝!” 涂伟重新开心起来,伸手过来。
我靠进他的怀里,仍然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看ONE WAY 无所事事的爬东爬西的,在小小的公寓里面探险。
我伸手进衣服口袋,捏紧了那个小小的却是意义重大的试管,“兔兔,看你那么喜欢小动物和小孩子。你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就马上‘做’一个小人儿出来,省得你整天和乌龟、仙人掌厮混。” 我一鼓作气的说完这番话,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天哪,我是在向他求婚吗?我想象之中的求婚场景,可是要比这个浪漫多了,至少应该有玫瑰的盛开,而不是乌龟的存在。
涂伟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的回答,“干嘛,宝宝?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现在不是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这辈子,我没有想过要靠女人,当什么破F2或者什么H4的。你以前有些话说的对,我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养我涂伟的孩子。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也有我固执的地方。我一天不找到工作,就一天不会和你结婚。你没有必要用结婚来保证什么。我答应过你回美国,就一定会回来。”
我靠在涂伟的怀里,那么贴近他的心脏,却感觉他在天涯。我拿出手机,删除了那个信仰上帝、虔诚的希望我能改变决定的医生的电话。涂伟说的都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结婚生子,的确是一个坏透了的主意。我悄悄摸摸平坦的小腹,淡淡的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受精卵而已。
经营爱情,是一项需要智慧的工程。那个时候,年轻的我们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为了爱情去“牺牲”,自以为是的去做一些认为对方会感动的决定,却忘记了去问一问,这是否真的是他/她所需要的,这是否真的是值得的。
和涂伟的一番对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逻辑和不要孩子的决定。我告诉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涂伟这个生命的存在。是啊,何不让涂伟了无牵挂的回北京,何必节外生枝的让他担心犹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产手术,几千几万个女人经历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很用力的看淡这一切……只是,那个订在情人节的第二天涂伟回北京的日子,去做流产手术的巧合,终究让我感觉到几分悲凉。
转眼情人节到了。我从一个名叫“红信封”的网站,给涂伟订了一份礼物。那是一把情人锁,两把精致的小锁交叉在一切,必需花一番功夫才能把它们分开。这其实就是中国古代七巧环之类智力玩具的一种简化版本。“红信封“ 网站上,对情人锁的介绍是:“由古老的东方传入,蕴含神秘的玄机。不可能分开的情人锁,如同不可能分开的情人。” 可能就是为了这段话,我买了这把情人锁,想着涂伟对此类玩具极度低能,最好他一辈子解不开。当我按下“确定“键的时候,不由笑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宿命。
情人节恰好是星期五,主管开恩让大家早点回去Enjoy Valentine Day。下楼,看到一部绿色的FREE LANDER停在路边。那里竖着NO PARKING的牌子,一个警察正在开罚单,很是恼怒的对着车主嚷嚷着什么。汽车的挡风玻璃上面,已经有一张罚单了。车主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在罚单上面签字,往挡风玻璃上面一搁,继续想着他的心事,对警察置之不理。
“涂伟!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等我看清楚这个倒霉的车主是涂伟,不由大吃一惊。
“等你。” 涂伟闷声闷气的回答,下车来帮我拿手提电脑。
“你什么时候来得?干嘛不打个电话给我。或者你要等我,也别在楼下NO PARKING的地方大摇大摆的啊。”
涂伟一声不吭的发动车子,车窗上面的罚单随风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我看着涂伟,发现他脸色阴沉,心下感到有几分不妙。该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我的表现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那个试管和那些资料,我藏得好好的,而且我也关照了何萍不要提这件事情。
车子驶入荷兰隧道,我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啦?”
涂伟看着前面,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今天,我去GYM回来,听到一通医院的留言,让你明天准时去做手术。”
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我根本忘记了医院会提前一天打电话来提醒,也根本忘记了最初个人资料里面,我留的是家里电话。我不由叹一口气,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过逃不掉的。我转头望着窗外,不敢直视涂伟。
“宝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涂伟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平静得就象在问我,今天为什么没有回家吃晚饭一样。
“你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你也同意的,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有孩子。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有什么可大肆宣扬的。” 我笑笑,装作很随意,用谈论天气的口气谈论流产手术。
“妈的!你明天做手术,我怎么能够抛下你不管,让你一个人跑去打掉我的孩子!” 涂伟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不管不顾的在荷兰隧道突然停车,“你凭什么不对我说!你有什么资格一个人做这种决定!你平时连打个喷嚏都要和我说,现在这么大的事情却连屁都不放一个!你!你!不觉得过份嘛!”
下班的高峰时间,荷兰隧道里面水泄不通。被涂伟堵在后面的车子,疯狂的按着喇叭,有人甚至气恼的大喊FUCK。
“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不要堵在这里妨碍交通!” 我捂着耳朵,大声说。
“妈的!你都要自作主张打掉老子的孩子,我还有闲心管别人!” 涂伟的脾气象一头倔强毛躁的牛。
“我是自作主张!我是自以为一片好意的不想让你烦心。可是,你来做主啊。你现在能不能要这个孩子,你要不要生下他来。” 看着我的“牺牲”和“付出”被涂伟骂的一钱不值,我的委屈全部涌上来。我冷冷的对涂伟说着最残酷的话,“生孩子容易,十个月的时间而已。养孩子,要十年二十年。我们现在够资格吗?”
涂伟象是被突然击中要害的动物,颓然的把头埋在方向盘上面,喃喃的说,“没有!我没有资格。老子现在混成这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眼睛红红的。
当天晚上,涂伟打电话告诉他的父亲,他临时有事情要晚一些日子回北京。他的父亲大发雷霆,在电话那头骂涂伟不孝,威胁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涂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听着。
第二天一早,涂伟送我去医院。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
我看着涂伟乱乱的头发,黯然的神色,心疼不已。
离医院越近,我心跳的越厉害。我害怕起来,惶惑起来,突然之间,我抓住涂伟握着方向盘的手,“涂伟,我们真的要去医院吗?我们真的要去吗?要不,我们留下他吧。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
“宝宝,现在你说这些,只是一时冲动。” 涂伟强压着和我一样的快要崩溃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听上去理智而冷静,“不要这样子。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小孩子的。你放心,真的。”
我捂住脸,倒在椅背上面,开始呜呜的哭,“ 去年情人节我送你兔白菜的时候,你说今年要送你一个真正的兔白菜。可是现在,真的有了我们的兔白菜,却不能留下来……”
涂伟腾出一只手来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却是仍然坚定的放在方向盘上面,往医院方向行驶。
回头想来,当时多么傻的我们啊。我们都以为,在为对方做着一些不得不做的决定,却哪里知道,那些重重叠叠的心事后面,自己那个真正的念头,却原来是和对方一样的。
我躺着病床上面,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面白色的手术灯。我悄悄伸手摘下了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
“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小手术。”
“请把大腿打开一些。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念书还是工作。”
“哦,你从中国来啊。我去过中国,那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国度……”
医生和护士温柔的象天使,用如沐春风的语调,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借此分散我的注意力。
可是,我如何能不注意。是的,这个过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注意到了,并且深深的刻在我记忆的印板上……我的大腿被打开,有器械在我的子宫里面翻腾,最后有一股热流冲泄而出。
那一秒钟,我感到心里有一种极为宝贵的东西,随着我体内的那股热流,一起丧失了。曾经,读过池莉的《太阳出世》里面写到,女人的童贞不是在初夜失去的,而是在手术台上面……我想,是的。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8
麻药的作用使我昏昏沉沉的…… 我陷入一种迷离的意识里面,是一场怎么睡也睡不醒的午觉,我还是我,涂伟还是涂伟,周围的风景还是风景,只是他们却飘飘忽忽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似的。我伸出手去车窗外,触及到的是那个冬天有点冰冷的雪花。
麻药过后的阵痛,把我从这一场绵绵无尽的 “午睡” 里面惊醒过来。厨房,飘出鸡汤的香味。涂伟正坐在床边,对着天花板发呆。他背地着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有着老僧入定的静谧。
我稍稍歪过头去,看到自己手腕上面系着做手术时留下的纸条,上面是我的名字和日期。那纸条似乎正在轻蔑的笑着,提醒我,那个我体内的生命真实存在过也真实的离去了。
“宝宝,醒了?好点吗?” 涂伟感到我动,蓦的回过身来,“我给你在炖着乌骨鸡汤,现在要不要喝一碗?”
“呵呵,什么时候学会煲汤了?” 我虚弱的回答,挤出一些笑容,随后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宫缩,马上又让我皱起了眉头。
“疼吗?疼吗?要不要打电话给医生?” 涂伟很是紧张的隔着被子抱紧我,“ 都是我不好,让你遭这份罪!我真是他妈的王八蛋啊!”
我轻轻拉下涂伟用力拍打自己脑袋的手,摇摇头,“傻瓜,都过去了。别打自己脑袋。打笨了,以后我们的小孩子,也会变笨的。”
我的笑话显然不能让空气变得轻松一点点,涂伟勉强的笑,我亦假假的附和……
“何萍打电话来问过你的情况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把我臭骂一顿。不过,是她详详细细的指点我怎么煲汤,怎么照顾你。否则我真要手足无措了。” 涂伟告诉我。
想起那天在医院遇到何萍,同样的怀孕,却迥然不同的心境,我不由鼻子酸酸的。
涂伟握着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小心翼翼摘下我手腕上的纸条,放在掌心反复揉着,直到那张纸条变成极小极小的一个纸团。
“我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好了。” 我抓紧涂伟揉搓纸团的手,制止他无意识却有那么点点神经质的动作,“ 没事了,真的。你的机票改到什么时候了?要不要赶紧回去看你姥姥?”
涂伟的动作陡然停住,他缓缓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我看,“ 姥姥、姥姥她昨天晚上去世了。爸爸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手术室门口等你。”
就好象是一道长长的堤岸,坚固的站立海边,任潮起潮落,波涛侵蚀,终于在某一天轰然倒塌。说完这句话,涂伟一下子双手捂住脸,眼泪如暴雨倾泻而下。他的哭声压抑的低低的沉沉的,却重重的在小小的公寓来回撞击,撞在我的心上,一阵阵痛。认识涂伟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愣在那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任何的安慰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我注意到,涂伟穿上了那件大红的毛衣。记得那次搬家的时候,我看到这件大红的毛衣,混在他一大堆非黑即灰的名牌里面,还奇怪的问他从哪里搞来的出土文物。涂伟说,这是他姥姥在他出国前亲手编织的,坚持要他带出国。姥姥说是穿红的吉利,出门在外不容易撞到小鬼。涂伟虽然带着出国,却一直嫌它的式样老土,从来没有穿过。现在,涂伟身上那件红色喜庆的毛衣,却让眼前的事实充满了一种讽刺的悲哀。涂伟穿着姥姥亲手编织的毛衣,用他的体温来捂热这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仿佛唯有借此来穿越生死,传达他对姥姥的思念和歉意。
伸手去抚摸涂伟身上的毛衣,针脚均匀细密,我好象看到一个白发的老妇人,一针一针低头在灯下,给即将远游的孙子,赶织一件毛衣。涂伟抓住我抚摸毛衣的手,象个小孩子一样,埋进我手心里面,低低的哭诉,“以前,爸妈心里只想着工作,从来没管过我。上初中前,我都是和姥姥住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饺子,姥姥总是一大早去排队买猪肉。那年春季,北京下大雪,路滑,买肉的人特别多,姥姥被人挤的摔了一跤,手里的碗摔破了,她的头正好磕在碗边上面,缝了好几针。后来脑门上就一直留了一个碗口形状的疤。”
涂伟流着泪,把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说给我听。我听着,任由他的泪濡湿我的掌心。“后来,我出国的时候,姥姥一气儿织了好多毛衣给我,说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身体也不行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我还特没良心,嫌那些毛衣土,不肯放进行李箱,结果只带了这件姥姥一再坚持的红毛衣。想想,姥姥当时一定伤心极了。”
涂伟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就这么沉默的听着。这个时候,除了用心倾听,我还能做什么?时间慢慢过去,涂伟也渐渐平静……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碗乌骨鸡汤过来床边,“小心喝,别烫着了。” 我点点头。
他小心的喂我喝汤,看到我枕边放着的兔白菜,眼圈又红了,“ 姥姥,一直念叨着要看我娶媳妇,生个重孙子给她抱。哎,我真是没有出息,混到这种地步,连孩子都没能力要。”
“别这么说。这只是暂时的。谁没那么一点倒霉的时候呢。勾践还要卧薪尝胆呢!” 我安慰涂伟,喝着他亲手炖的鸡汤。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碗鸡汤喝到嘴里,有点苦苦的滋味,是因为涂伟在鸡汤里面放了太多的药材,还是他放了太多男儿的眼泪?
生命是一项随时可以终止的契约。在生命面前,我们是如此渺小而无力。我们无法挽留,历尽重重岁月世事变迁后匆匆离去的步履;我们亦无法保留,未经风霜匆匆降临的崭新而弱小的生命。出国,就象是做上了一部飞速旋转的过山车。我们被颠倒,倾斜,翻转,从此身不由己,从此光怪陆离。如果,我们还在那个属于我们的城市中间,如果,我们还在那段未出国的时光里面,回去看望一下病重的亲人,和所爱的人生一个孩子,或者毕业后找一份工作,是如此理所当然,易如反掌的事情。回首蓦然发现,在这里,这一切变成了一种奢求……如同一个明眼的人,不以为看得见太阳是一种福气,而对于盲人来说,却是如何的奢望。
姥姥的去世,和孩子的放弃,给涂伟极大的打击。曾经飞扬跋扈的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星期一,我坚持说没事了,要去上班。涂伟也就坚持要每天送我上班下班,说是我还在“小月子”里面,我一个人挤地铁他不放心。我问他,要不要回北京看看。他沉着脸说,“姥姥都走了,我有什么脸回去看她冷冰冰的躺在那里。”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天天穿着那件红毛衣,一连穿了两个星期没有换过。
每一天,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我总看到,马路斜对面的小咖啡馆里面,一个红色的人影,坐在同一个位置,一坐就往往一整天。他只是对着飘着雪花的天空出神,或者低头专心玩那把情人锁。我的心绞痛着,忍住泪转过头来,对着桌上的一大堆财务报表发呆……直到主管再次用铅笔敲打他的WORKPAPER。
时间,象是墙上那只古老的时钟上,已经生锈的分针,一点一点的磨过去,并且发出嘎嘎的难听的声音。天气,开始时晴时雪。在晴天不下雪的时候,空气里面已经透出春天的味道。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宝宝,我想了很久。我决定去多伦多了。我的OPT快要到期了,也没有办法在美国继续留下去。在多伦多,至少找工作的时候,没有身份的问题。你说呢?”
我点点头,很平静的回答,“好的。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啊。去多伦多,说不定一切有转机。” 现在,哪怕涂伟说要回北京,或者说去天涯海角,我都会一口答应。看到涂伟最近如此消沉,我心里充满了一种犯罪感。
“嗯!是啊。看谁再敢问老子有没有身份。我把我的LANDING PAPER扔到他脸上!哈哈!” 涂伟稍稍回复了原来的那种神采飞扬,语气中却还是掩不住几分辛酸,“宝宝,等我在那里安定好了,就接你过去多伦多,好吗?”
“不要!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多伦多!” 我有几分任性,舍不得和涂伟分开。自从和他相爱以来,我们几乎天天腻在一切。我怕我不适应。
“别任性了。你先在这儿好好干完这个BUSY SEASON。等我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你就马上向公司提出辞职或者TRANSFER。” 涂伟说着,充满对未来的信心,“没事!不就是一个工作嘛!在这儿,全卡在身份上了。去了加拿大,不就都解决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然后你就过来,我们做个兔白菜出来。”
看着涂伟恢复以前的飞扬和自信,我也开心起来,对于未来的憧憬吹散了那一点离别的乌云。我信赖涂伟,他对于我们未来生活的安排一定是最妥善最幸福的。
“哦,宝宝,你给我的那个鬼东西,哦,情人锁,我终于解开来了,妈的,真是费了老子不少脑细胞!” 涂伟象个问我讨糖果的小孩,毫无心机的拿出那个分开的情人锁,“怎么样?聪明吧!就是这鬼东西,怎么再装回去,好象还要费一番脑筋。算了,算了,我玩腻了,浪费我的大好光阴。”
“不要!你非要再把它装回去!” 我尖叫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我追问涂伟离开的确定日子,他却笑笑说,“早着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等五月份OPT要结束的时候,再考虑具体哪一天走。”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照常十点左右下班回家,习惯性的抬头看看公寓窗口透出来的橙色灯光,心里暖暖的。想着涂伟不知道又在和ONE WAY玩什么“龟兔”游戏了,我不由笑出声来。
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涂伟,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边脱外套边喊,“别玩了,这么老套的游戏玩了好几百回了。”
涂伟不吱声,依然躲得好好的。我又好气又好笑的嚷嚷,“涂伟!你快点出来。否则被我揪出来暴打啊!快点~~”
这时候,手机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洪亮的铃声。“Hello?”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走进厨房翻找有什么吃的东西。冰箱里面,塞满了食物和水果,简直可以再过一个冬天了。呵,这个涂伟,跟个松鼠似的,准备冬眠啊!我心里念着。
“宝宝,是我,涂伟。” 涂伟的声音近在耳边,隐隐约约的,我还听到陈小春在反复唱着:
“……我不是一百分
却相信总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天份
我有满满的诚恳 ……”
“你在哪里?Holland Tunnel还是GW Bridge?” 我拿出一支香蕉啃着,口齿不清的问,心想这个家伙出去玩到这么晚不回家,“喂,你快点回来,大冬天的,外面多冷啊。”
“呵呵,这里更冷。我在多伦多呢!”
“什么!!!” 啃了一半的香蕉掉到地上,我拍着胸口,有点生气,“别开玩笑了!你搞什么鬼。”
“真的,没骗你,我真在多伦多。今天早上去了一趟超市,帮你买了一堆食物,保证你饿不死了。我下午走的,下雪天,车子开得慢,不过大概也就七八个小时,就到了。” 涂伟平静的描述这一切。
我听着,眼泪一下涌出来,只会重复着同样一个问题,“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啊!一声不响的就溜掉了。” 突如其来的离别就象是走在路上,从天而将的一个花盆,不偏不倚的砸在我的胸口。我还没有准备好分开呢。
“宝宝,别激动。我怕,今天早上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会哭成个泪人。其实,我也怕,我会哭,一个大男人象什么样子。我受不了哭哭啼啼、拖拖拉拉的,难看死了。这样子不是挺好。”
“好什么啊!我不是一样要哭!” 我气急了,恨不得伸手到手机听筒里面,把这个没心没肝的家伙揪出来,痛打一顿,“你这么不告而别,你、你、简直是猪是狗!”
“哈哈,宝宝,骂吧、骂吧。随便骂什么。是老鼠是蟑螂也成,就是求你别哭了。” 这家伙害我哭得上气不接下起,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丫头,简直是一涝灾的主。早知道这样子,党和政府就该派你去大兴安岭灭森林大火。”
我被涂伟的东拉西扯逗得“噗哧”笑出声来。
“哈哈,笑笑不挺好。你再哭下去,皮肤被眼泪腐蚀,容易见老。别等我这边搞定了,回来看你的时候,哗!一大婶!”
“你!别胡说八道!我再老,也比你这大叔强。看你脸上那些褶子!” 涂伟对我真是知根知底的,一句话引得我暂时抛开要和涂伟算帐的念头,关心起自己的皮肤来。哎,女人啊女人……
“嗯,好、好、好。要年轻,多笑笑,早睡觉!” 涂伟好言哄着我,“宝宝,你看我留下了所有春夏季的衣服在柜子里面。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看你了。说不定夏天的时候,你就搬到多伦多来了。”
“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我向涂伟索取一个承诺,尽管明明知道未来是一份无法签署的合约。
“行!一言为定!”
挂上电话,我环视四周,发现涂伟带走了ONE WAY 和兔白菜,除此之外,他似乎是费尽心机的让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走了,小小的公寓,变得和山野一样空旷起来。
晚上,我关灯睡觉,光线直直射进我眼里,刺眼得让我流下眼泪。想起昨夜,涂伟还在身边,殷殷关照,“宝宝,闭上眼睛,要关灯了”。我把头深深埋进涂伟睡过的枕头,上面还有他的味道。我贪婪的呼吸着,在他的气味里面,沉沉睡去……
涂伟已经离开纽约,去了多伦多。这个事实,忽远忽近,似真似假。此后,我经常出现几分钟的短暂失忆,以为涂伟还在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还在我身边。
我会在上班的时候,习惯性的拨打家里电话,听到自己罗哩罗嗦的留言后,才蓦然清醒,原来家里没有人;我会在上网看小说入神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涂伟,我想喝水。”
五分钟以后,才蓦然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在边吃饭边看FRIENDS的时候,咯咯的笑着说,“涂伟,这个真好玩!” 回过头,才蓦然发现,身边的椅子空空如也;我更时常在半夜梦回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去抱身边的人,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床单……
以前,好莱坞的爱情电影乐衷于在男女主人公分开后,让女主角或者男主角产生一种“选择性失忆”的病态。我曾经对这种俗套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这种失忆症的确是存在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两个星期。期间,涂伟每天晚上打电话给我。他找到房子了,他办了劳工卡了,他办了医疗保险卡了,他去了人才市场了,他碰到了第一个还谈得来的哥们了……涂伟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他在多伦多的一切,好让我在千里之外的纽约,也如同生活在他的空间里面。
只是,只是,这一切,怎么够。相爱的人,是贪婪的。我不要只靠一条电话线,在想象中,和他生活在一起,我要实实在在,朝朝暮暮。
一次深夜,我被一个恶梦惊醒。梦里,涂伟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面飞驶,我赤着脚跑得飞快,拼命追赶,每一次都好象一伸手就可以打开车门了,他却是猛然加速让我扑空。我想大声呼喊涂伟的名字,喉咙里面却是塞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惊醒后,我靠在床上,象一条窒息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呼吸。终于,我一骨碌爬起来,坐到电脑前面,在GOOGLE里面键入“加拿大移民“。我一一点击所有包含“加拿大移民”关键字的网站,开始做自我评估,开始填一堆繁琐的表格。等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我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快的去刷牙洗脸。
我哼着歌刷牙,对着镜子里那个兴高采烈的小姑娘,傻傻的得意的笑。我打算不告诉涂伟,我做的这个“伟大”的决定。只等将来移民成功,我就拿着行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想象那个时候他肯定又是讶然又是狂喜,然后我们就手拉手在黄昏的多伦多漫步,夕阳把两条相倚偎的人影拉得长长的……我陶醉在自己假设里。只是转念一想到,加拿大移民的过程起码要一年多才可以办下来,我顿时泄气了不少。
日子在一半期待一半孤单中,慢慢翻过了一个星期。没有涂伟的时间,好象是要用那个爱因斯坦相对论中被拉长的时间轴来衡量。
又是一个星期四,我心烦意乱的看着一堆没完没了的报表,想着这个周末不会又是无所事事的大睡两天吧。
刹那间,灵光一闪,咦?为什么我不去加拿大看他呢?
紫色芋头卷
发表于 2006-6-27 11:38
是啊,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守在下雪的纽约,孤单单的整个周末蒙头大睡呢?飞去多伦多看望涂伟的念头搞的我激动不已,恨不得扔下电脑和查了一半的账目,立刻奔去JFK。
趁着午休,我咬着淡而无味的三明治,上网看了一堆加拿大旅行签证的程序。签证好象很容易,只要一大早去排队签,下午就可以拿了。麻烦的倒是机票。我一心想着明天下了班直接走,时间实在太赶,各家航空公司不是SOLD OUT就是贵的离谱,从纽约到多伦多居然漫天要价二千多美金!我一家一家的航空公司找过去,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不管了,我一定要在这个周末看到涂伟。豁出去了!我最终决定坐灰狗去,晚上七点从GRAND STATION出发,早上六点钟到达多伦多的BAY STREET。哈!PERFECT TIMING! 我得意的笑,这样子就可以顺利把这个懒家伙堵截在被窝里。我小声哼着娃娃的《飘洋过海来看你》,轻轻按下“购买”键,大功告成!那时候,我真的是如此倔强而固执,为了一个想见他的念头,可以不顾一切的勇往直前。
星期五大清早,加拿大纽约领事馆门口蜿蜒的排了一条长龙,直到49街的拐角。我站在队伍最后面,抬腕看看了手表,才七点钟啊!哎,看来全世界的领事馆都是一样的。四月初的纽约,天空依然飘着雪,据天气预报说,这应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我站在纷纷的飞雪中,心里却是一个春天的。
签证完毕,已经快十点钟了。我跳上地铁赶去客户那里,在主管不满的眼光里,“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今天我迟到一个多钟头的经典理由,“纽约交通状况令人堪忧啊!” 下午三点钟,我又编了一个超烂的理由,溜出去加拿大领事馆取签证。回来后,心不在焉的工作了不到一个钟头,看到时钟指向六点整,我跳将起来边收拾东西边对主管说,“下班了,下班了,周末愉快。” 我这一整天恶劣的工作态度,显然让主管出离愤怒了。他重重的把一堆WORKPAPER扔到我的手提电脑上,“Complete them. I will review them the first thing on Monday!” 此时,我所有的脑细胞都被“去见涂伟”四个字充溢,才顾不上主管的情绪好坏呢!我叠声说着OK,一溜烟的跑去赶灰狗……
灰狗一路行驶,驶出纽约的黄昏,驶入一片无名的黑夜。沿路越来越多的积雪,告诉我,我正在朝着涂伟的北方而去。
灰狗上面的乘客都睡着车子的颠簸,进入了睡眠。我回想一整天的忙碌和颠簸,换来现在一寸一寸的向涂伟靠近,我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和涂伟见面的那一秒,我的表情他的表情我们的表情。呵,真象娃娃那首歌里面唱的,“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
一夜无眠。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的照射进来。我擦了擦一团雾气的车窗,往外看见一面枫叶旗,在阳光里舞动着。加拿大!我来了!
因为积雪很厚,汽车开得比平时要慢很多。到BAY街灰狗终点站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了。我下车稍稍活动了一下浑身酸痛的身子,伸手招了一部出租车,“DUNDAS STREET,PLEASE。”
站在涂伟的房间门口,我拿出手机,心跳得如一支华而滋,“喂!我是宝宝。”
“宝宝,你昨晚去哪里了。打你手机半天,都没人接听。” 涂伟的声音从性能良好的手机传出,依然听上去很近,但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很近了。
“我去多伦多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什么!!你去哪儿了?” 涂伟还没闹明白,“你说,你在哪儿了?别胡闹。”
“我在你家门口啊~~” 我话音未落,门“腾”的一声被打开了,只穿着一件背心的涂伟,探出脑袋来。“宝宝!!你疯了!你怎么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涂伟一把把我拽进屋里。
于是,我看到穿衣镜里狼狈的自己。我仍然穿着昨天上班时的西服套裙,14个钟头的汽车颠簸,让本来熨得整整齐齐的套裙成了咸菜干。我头发凌乱,脸色被冻得发青,眼睛里面布满了因隐形眼睛戴得太久而产生的血丝……简直活脱脱一副劫后余生的形象。
“哈哈,放心,我没有被人强暴,只是坐了14个钟头的灰狗而已!” 我笑笑,赖在涂伟的怀里,贪婪的呼吸那久违的气味。
“什么!你说你坐灰狗?干嘛不坐飞机!” 涂伟大吃一惊。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不以为自己坐了多么离谱的事情, “我临时决定来看你,机票不是卖完了就是太贵。”
“哎……真是的。你这丫头,小说看多了啊你!喜欢瞎折腾。” 涂伟“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摇头,“真是服了你了。干嘛非死盯着这个星期,让自己招这份罪。”
“我乐意!我高兴!” 看涂伟没有一点我想象中狂喜感动的迹象,我心里发堵,“你就没有一点感动吗?你再说我,我可要生气了啊!”
“我怎么感动法?你万一折腾出病来怎么办!你以为是在演电影啊!” 涂伟那种不依不饶的臭脾气也上来了。
我们两个面对面,绷紧脸,瞪视对方,这不是任何一种我设想的镜头。现实和幻想的距离原来真的可以那么远。“我去洗澡吧。洗完澡,会精神一些。” 我先泄气了,我从700英里之外的纽约,披星戴月的赶来多伦多,实在不是不想和他吵架。
洗澡出来,涂伟正在打电话。我抱着腿坐在布沙发上,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小小的STUDIO,放着几件必需的家具,IKEA简洁明快的风格,窗帘和沙发是米色及棕色的和谐交错。不得不说,无论生活本身如何, 涂伟总是在不经意间保持着一种讲究。IKEA特有的开放式书架上面,兔白菜斜靠在一个原木镜框边上傻乎乎的笑着,镜框里面是我和涂伟相拥在校园里,傻乎乎的笑着……
“不行!今天真不行了。妈的,不是我食言。我女朋友突然从纽约跑过来了。你丫,笑我!浪漫个头!我都被这丫头吓死了!” 涂伟拿着手机说话,看我出来,扔了件外套到我身上,又接着说,“成!成!份子钱我照出,下次我请大家喝酒赔罪。你今儿个,把我的车开走,没问题!”
挂上电话,涂伟向我解释,“我在多伦多认识的一帮哥儿们姐儿们。本来说好今儿大家一起去滑雪的。他们在滑雪场租了一个木屋,说是周末疯一下。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去了……”、“没事!我们一起去吧。我还没有滑过雪呢!” 我急急的说。依我对涂伟的了解,他是那种典型的讲意气,经常把哥儿们看得比女朋友重的男生。我不想,他为了我对朋友食言,而且我也想去了解他的朋友,尽力融入他在多伦多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周末。
“宝宝,你真是太伟大了!我现在就问SHELL给你借滑雪衣服去,她肯定有多的。” 果然,涂伟象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起来。这时,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明智很体贴的决定。
半个钟头后,在楼下,我见到了涂伟在多伦多的新朋友们,清一色的北京人。
“嘿!我是李海贝。木子李,大海的海,贝壳的贝。你叫我Shell好了。” 一个高高的北京女孩子,说一口好听的京片子,热情洋溢的递来一套亮黄色的滑雪服,上下打量着我,“嗯,你个头小,这可能有点宽,不过可以将就一下。”
“谢谢!你的名字真诗意!” 我友好的寒暄。
“别、别介!您呐!我最怕人说这湿啊干啊的。我爹整一个儿渔民!才给我整这么个名儿!” Shell大大咧咧的笑着,往涂伟背上猛拍一掌,“你小子,神啊!让人家小姑娘千里寻夫!李阿姨我佩服佩服啊!”
“什么李阿姨李大婶的。你丫才比我大多少啊!” 涂伟显然和SHELL很熟,一掌拍掉她的手,“哎!别乱动啊!没瞅见我老婆在这儿,这可引起误会啊!”
我瞟涂伟一眼,故作轻蔑状得打趣他,“涂伟,美的你啊!Shell,你随便碰。碰坏不用赔!” 私底下,我对这个爽快的北京女孩充满了莫名的好感。
接下去,涂伟向我介绍了其他几个朋友。
胖胖的何光宗和瘦瘦的秦岭是一对儿。三年前,夫妻双双从北京移民到多伦多,最近快要拿到公民了。何光宗是计算机专业的,移民那阵子正赶上黄金时代,不费吹灰之力,就在Bell Canada找到一份高薪的活。何光宗一副乐呵呵好好先生的样子,但是贫起嘴来毫不逊色。
王飞,则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主,开口闭口不是当今经济走势啦就是国家财政预测啦。问他最近忙啥呢,他回答,忙一点进出口贸易。然后动不动就对何光宗、涂伟说,走走,跟哥儿们发财去!
还有就是柳雅娟了,大家都叫她 “小丫”。她细眉细眼,文静秀气,眉眼间有几分象Lucy Liu,是老外喜欢的那种中国女孩子长相。她和Shell性格截然相反,却是极好的朋友。我们开一部租来的Minivan,一路上,她们两个一唱一和,一阳一阴,把何光宗王飞涂伟挨个儿损得体无完肤。
一开始,我还强打精神,好笑得听着大家贫嘴胡闹,后来随着车子的颠簸,我沉沉睡去。在坐了14个钟头灰狗后,再次坐3个小时的车程去滑雪场,实在是太累了。下次,可不能这么折腾了,我对自己说。
我怀疑,我可能是没有小脑的。滑雪十分钟,我倒是有五分半钟,以狗熊的姿势趴在雪地上面。涂伟陪着我在儿童雪道上面慢慢的挪动,反复告诉我滑雪的要领。我却还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眨巴着眼睛。让我立刻做出一张现金流量表,可能都比这要简单多!
最后,在涂伟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我知难而退,“算了,算了,可能是我太困了。我在边上看你们滑雪好了。你快去那边黑道吧!让我看看你滑雪的英姿!” 于是,我百无聊赖的在边上看大家滑雪。其中算是Shell滑雪滑得最好,她穿着浅蓝色的滑雪服,姿态漂亮利落,象是白色海面上一条优雅的海豚。我开始有点后悔,以前小时候没有好好上体育课,做到德智体全面发展了。
晚上,大家回到滑雪场的租赁木屋,围着壁炉喝酒聊天。我捧着电脑,边赶星期一要交的工作,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大家说话。
“看你,看你!知道有那么多工作,就没必要这个星期赶过来。来了,也没有必要非出来滑雪不可啊!” 涂伟在旁边没心没肝的数落我。
我瞪了涂伟一眼,不说话。他的话让我很不是滋味,我却不想在他的朋友面前和他吵架。我拼命告诉自己,其实他是心疼我,才这么说的。男人总是会用一种女人无法接受的方式来表达关心,谁让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呢!
夜深了,外面下着雪,木屋被炉火烤的热哄哄的。大家酒越喝越多,话也越来越多,气氛变得非常情绪化。Shell和小丫开始掏王飞的口袋,摸出烟来抽;王飞开始变得很激动,不时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何光宗只是一个劲儿呵呵笑;涂伟则是一口一个“妈的”起来……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其实这些人里头,只有何光宗运气比较好,有份还算象样的工作。其他的人都如他们说的,在多伦多漂着呢!其中也只有何光宗算是和秦岭在异国他乡厮守,其他人都是劳燕分飞。王飞的妻儿仍在北京,就等着王飞“混出个人样儿”,再过来团圆。Shell和小丫的老公则都在国内忙着红火的生意,他们坚持让老婆在这里坐移民监拿身份,说是为将来那个莫须有的孩子着想。
我忍不住插嘴,问Shell,“你为什么不回去北京和你老公在一块儿呢?这样子分着多不好啊。”
Shell幽幽地吐出一个个烟圈说,“我挺喜欢这儿的,生活多悠闲啊。回去干嘛?去看他的傍肩们漂亮不漂亮?”
小丫在边上带点醉意的“咯咯”直笑,“漂亮不漂亮,我不肯定。不过一定比你年轻。到头来,男人挑女人,不就是和挑黄瓜差不多!新鲜就好!”
我还企图说些什么,涂伟用胳膊碰了我一下,我及时闭口。
留学和移民,两条出国的道路,虽然过程极为不同,却是殊途同归,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无奈……但是,烦恼就是烦恼,无奈也就是无奈。
星期天晚上,我重新坐上灰狗,几百英里颠簸回纽约。来的时候,我兴奋的睡不着觉,归程上,我却是一路昏睡回到GRAND STATION。
下车的时候,纽约刚刚苏醒。路边一些卖早点的小贩,才支起帐篷。还有三三两两的黑人兄弟,躲在墙角抽烟说着脏话。我走在纽约早春的寒风里面,没有人看出我脸上的风尘和疲倦,没有人知道我刚刚从另外一个国家回来。在多伦多的这个周末象一个梦,我却搞不清楚是美梦还是噩梦,反正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象的。也许,潜意识里,我更想和涂伟单独在一起,然而温顺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让他和朋友们在一起,只要他更加快乐。
从那天以后,涂伟不允许我再做出连夜坐灰狗去多伦多的“傻事”,他承诺每个月都会过来看我一次,并且每一次他都会带着ONE WAY和兔白菜同行。他来过几次后,渐渐的搬走了他的衣服,他的影碟,他的CD……房间里面他的痕迹越来越淡,只有那株名叫Stop Sign的仙人掌,长大了许多。
转眼,又一个夏天来了。事情并没有如我们期望的那样发生进行,涂伟依然没有找到工作,我依然在纽约做我的审计。
仲夏的某一天,成宇翔写了一封EMAIL给我,简单的几句话,说他已经毕业,并在花旗银行投资部谋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希望有空联络。我也简单的回了一句,“Congratulations!”,就删除了邮件。我心里却升起一个无耻的愿望,如果这份工作是涂伟的,该有多么完美啊。只是,生活是一只喜欢捉迷藏的野猫,不是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冷冷瞪视着你,就是突然跑出来送你几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