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骨迷踪》--作者:詹姆斯·罗林斯
楔子1162年3月
大主教的人马逃至下游峡谷的背阴处。
后方必须坚守。
弗莱尔·约阿西姆紧握缰绳,胯下的战马挺身跑下斜坡。
约阿西姆双手紧握缰绳,尽管战骑已经脚步踉跄,他还是策马奔至谷底。他穿过一条结冰的小溪,霎时水花飞溅,随后他冒着危险朝身后瞟了一眼。
约阿西姆催马赶上马车旁的士兵。
另外一支人马也在前面绊住了脚步。士兵们从后面推着马车,他们必须尽快翻过下一个山梁到达小路。
“得——驾!”车夫挥舞着鞭子大声吆喝。
头马仰起脖子,紧接着奋力拉扯马轭。马车纹丝未动。链条紧绷着,马噗噗地喘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人们用最恶劣的脏话咒骂这该死的一切。
慢慢地,非常缓慢地,随着一声头马前胸拉伤的轻响,马车摆脱了泥潭,它终于又能行动了。每次耽搁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死亡的号角仍然吹响在他们身后的关口。
后方还需要坚守些时候。
马车继续上山。敞露的车板上放着三口大石棺,它们不断下滑,用来固定石棺的绳索紧绷着。
如果任何一口石棺损坏……
弗莱尔·约阿西姆赶到深陷的马车旁。
他的兄弟弗朗兹催马凑上前来,说:“据侦察,前面的道路畅通无阻。”
“圣骨不能被带回罗马。我们必须赶到德国边境。”
弗朗兹点头表示领会。真正的教皇被流放到了法国,而假教皇却居住在罗马,如此一来,圣骨再留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就不安全了。
现在,马车跑得更轻快了些,马蹄踩下去也更加坚实。然而即便如此,它的速度还是没有人走得快。约阿西姆呆呆地坐在马背上,继续眺望远处的山梁。
身后激烈的厮打声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呻吟和呜咽,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令人毛骨悚然。刀剑碰撞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意味着后方已经失陷了。
约阿西姆搜索着远方,但是浓重的阴影遮盖了天空,黑松的影子完全挡住了视线。
这时,约阿西姆捕捉到了一抹银色。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了,斑驳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披挂的铠甲闪闪发光。
约阿西姆无需看到这个人护胸上绘制的红色龙印,也能辨识出这位耶稣会教长的助手。这个异教撒拉逊人已经给自己起了一个基督教名费拉芭斯,这是查理曼大帝手下一名武士的名字。他身材高大,比别人高一头,是个真正的巨人。比起其他任何人,他的手上都沾了更多基督教徒的鲜血。不过,去年这个撒拉逊人受洗了,现在效力于枢机主教屋大维,这位耶稣会教长也就是维克多四世(与亚历山大三世对立的教皇——译者注)。
费拉芭斯静静地站在阳光下,没有追赶的意图。
撒拉逊人知道他来得太晚了。
马车终于爬上山梁,抵达上面的小路。小路布满了车辙,十分干燥。现在他们可以快马加鞭全速前进了。从此处到达德国的领地只有一里格远了。撒拉逊人的伏击失败了。
撒拉逊人的动作引起了约阿西姆的警觉。
费拉芭斯从肩膀上取下一张弯弓,弓非常大,如松树的阴影般乌黑。他慢慢把箭搭在弦上,然后身体后倾,伸展猿臂将弓拉满。
约阿西姆眉头紧蹙。仅凭一支镶着羽毛的短箭,他又能指望什么呢?
弓松开了,箭飞了出去,呈一条弧线掠过峡谷,有那么一会儿,好像消失在了山梁上空的阳光中。约阿西姆紧张地在天空中搜寻着。这时,那支飞箭就像一只俯冲的猎鹰般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马车上空,射中棺材的正中心。
简直无法想象,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石棺的盖子啪地裂开了。棺材裂开的同时,绳索也随之崩断。现在,没有了绳索的束缚,三口石棺无一例外地滑向毫无遮拦的车尾。
人们跑上前试图阻止石棺落到地上,幸运的是,他们及时赶到了,马车停了下来。然而,仍然有一口棺材下滑得太厉害。它不断向下倾斜,最后压在一名士兵的身上,碾碎了他的骨盆和一条腿。那个可怜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长空。 弗朗兹急忙从马鞍上跳下来,赶上前去。他加入到士兵中间,试图把石棺从受伤的士兵身上抬起来……更重要的是抬回到马车上。
石棺抬起来了,压在下面的士兵被拖走了,可是石棺太重了,他们无法把它抬到马车上。
“绳子!”弗朗兹高喊着,“我们需要绳子!”
抬棺材的一名士兵跌倒了,石棺再次落下来,倒向一侧,石头盖子也被摔开了。
马蹄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就在这条小路上,而且越来越近。约阿西姆转身看去,证实了自己刚才的猜想。一群战马飞速向他们冲来,马身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尽管距这里还有四分之一里格远,但仍可以清晰辨认出马上所有的骑手都穿着黑色战袍。更多撒拉逊人的人马,这是第二队伏兵。
约阿西姆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无路可逃了。
弗朗兹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他们所面临的困境,而是由于裂开的石棺里的东西,或者更确切地说石棺里面空无一物。
“是空的!”这个年轻的修道士惊呼,“石棺是空的。”
弗朗兹震惊地跌倒在地。他连忙爬上马车,定睛观看被撒拉逊人的弓箭损坏的石棺。
“又是什么都没有,”弗朗兹说,然后一下子跪倒在地,“圣骨呢?这是怎么了?”年轻的修道士凝视着约阿西姆的眼睛,却没有在那里看到一丝吃惊的神情。“你早已知道这一切。”
约阿西姆回头凝望飞奔而来的伏兵。他们这队人马只是一个诱饵,一个把耶稣会教长的人马引过来的策略。真正护送圣骨的使徒已经提前一天动身了,他们装扮成一支骡队,用破烂的衣物把真正的圣骨包裹起来,然后藏在干草堆里。
约阿西姆转过身来,视线越过峡谷注视着费拉芭斯。这个撒拉逊人今天或许会杀掉自己,但耶稣会教长却永远也不会得到圣骨。
永远也不会。
现代
7月22日,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
德国,科隆
贾森一边听着iPod里播放的音乐,一边观察曼蒂。他们两个都是波士顿大学的学生,利用暑假到德国和奥地利背包旅行。罗马天主教激起了曼蒂的兴趣。在大教堂举行的子夜弥撒很有限,只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节日里有,而且每一次科隆大主教本人都要参加,就像今晚的“三圣王节”。曼蒂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尽管贾森信奉的是新教,他还是同意和她一起来参加子夜弥撒。
“我们应该进去了。”她低声说,头转向排队的人群,他们正陆续穿过教堂敞开的大门。
他们收拾好东西,把空可乐瓶子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然后穿过铺着地砖的科隆广场。
“跟着我,”曼蒂说,“我想找个好座位,但最好不要太近。”
贾森跟在她后面。当他踏进这个教堂时,敬畏很快就战胜了不安。尽管他已经在里面参观过,并且深入了解了这座建筑物的历史和艺术,但还是再次被它的威严震撼了。在他眼前是长达四百英尺的教堂正殿,一个三百英尺长的交叉翼道将其一分为二,两者连同中央的圣坛形成一个十字。
曼蒂带着他走向圣坛。前面,圣坛两侧的交叉通道区被绳子围了起来,但正殿还有大量空着的座位。
曼蒂拉着他的手,他感觉到了她手掌的热度。
毫无疑问,这个夜晚是明亮的。
教堂的钟声终于响起了,唱诗班开始歌唱:弥撒开始了。贾森照着曼蒂的样子:起立,屈膝下跪,加入到一场华丽的宗教芭蕾舞剧中。
所有的艺术品都成为了仪式的一分子。一尊叫做“米兰的圣母玛丽亚”的木像,雕刻的是玛丽亚和儿时的耶稣,绽放着古老而柔和的光彩。在这条路的对面,有一尊圣克里斯多佛的大理石雕像,一个年幼的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微笑着。再远眺教堂里的大窗户,都镶嵌着巴伐利亚式的彩色玻璃,尽管在夜色中已经黯淡下来,但在烛光的映射下,仍然是美轮美奂,原本极其普通的玻璃散发着宝石般的光芒。
然而,没有哪一件艺术品可以比那副金棺更引人入胜。它位于圣坛的后面,锁在由玻璃和金属制成的防护罩里。圣骨盒只有普通箱子那样大小,外形是一座微缩教堂,但它却是这个大教堂的镇堂之宝,是修建这座大型教堂的初衷,是信仰和艺术的聚焦点。它被用来守护教堂里最神圣的圣骨。圣骨盒由纯金打造,在这座大教堂破土动工之前就已经铸造好了。石棺由13世纪的凡尔登的尼古拉斯设计,被认为是现存最完美的中世纪金器。
贾森继续他的研究时,钟声再次响起,教徒们开始祈祷,弥撒逐渐接近尾声了。最后,终于到了圣餐时间,即分发圣饼。教徒们缓缓地离开长凳,列队走过通道,去领取耶稣基督身体与血的圣餐。
轮到曼蒂时,她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起身跟随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的其他人离开。“我很快就会回来。”她低声说。 贾森向后瞥了一眼教堂的门廊,他看到正殿外面有个公共休息室。
贾森朝那儿看了很久,从而第一个发现一队僧侣正从后面进入教堂。他们列队穿过后门,尽管穿着拖地的黑色长袍,裹着头巾,腰间束带,贾森还是立刻觉察到他们有些古怪,并为此感到非常震惊。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像军队的士兵一样精确而敏捷地滑到阴影里。
这是庆典的最后环节吗?
他扫视了一下教堂四周,在其他的门口发现了更多披着斗篷的身影,甚至圣坛旁边被绳子圈起来的交叉通道那边也有。他们一直虔诚地低着头,但更像站在那里守卫。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他搜寻着曼蒂的身影。她正在圣坛附近领取圣餐,在她身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教徒了。基督的身体和血,贾森几乎能从她的口型读出这句话。
阿门,他这样回答自己刚才的疑问。
圣餐结束了。最后一批教徒,包括曼蒂,返回他们的座位。贾森挥挥手示意她坐在长凳上,然后挨着她坐下。
“那些僧侣是做什么的?”他身体前倾向她询问道。
她已经低头跪在地上,对他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声嘘声。他只好坐回来。大多数教徒也是低头跪在地上,只有少数像贾森这样没有领取圣餐的人仍然坐在那里。前面,神父已经整理完毕,而年老的大主教却坐在刻有浮雕的高台上,下巴贴在前胸上,已是昏昏欲睡了。
弥撒的神秘和壮观已经在他心里消失殆尽。或许只是由于膀胱的压力,总之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他甚至碰了碰曼蒂的肘部,准备催促她离开。
眼前的事情使他停了下来。圣坛两侧的那些僧侣从衣服下面掏出武器。擦了油的青铜色枪身在烛光中闪着寒光,是短管Uzis冲锋枪,枪口还安装着长长的黑色消音器。
嗒嗒几声枪响,甚至没有一个瘾君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大,子弹穿过圣坛。长凳前那些原本低垂的头都抬了起来。在圣坛后面,穿着白色长袍的神父浑身抽搐,好像颜料弹——深红色的颜料弹击中了他。他倒在了圣坛上,鲜血溅在盛酒的圣餐杯里。
教徒们惊呆了,在沉默片刻之后立刻尖叫着跳起来。老迈的大主教颤颤巍巍地从高台上走下来,恐惧得站不稳脚跟。突然的变动令他惊恐万分,头上的法冠也掉在了地上。
那些僧侣从后面和两侧包围了走廊。他们用德语、法语和英语高声喊着口令。
待在原地……不许动……
他们的嗓音压得很低,头巾下面的面孔由于戴着丝质的黑色面具而模糊不清,但枪声不时打断他们的口令。
坐在座位上,否则必死无疑!
曼蒂回身和贾森坐在一起,一只手朝他的手伸过来。他紧握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门都被关上了,并且有人守卫着。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从主入口附近的一队武装僧侣中闪出一个人影,他的穿着打扮和其他人相似,只是身材略高,好像有人叫了声“出列”一样走了出来。他的斗篷更像是一个披肩。显然,这是一位首领,他没有佩带武器,却仍然大摇大摆地沿着正殿的中心通道走了过去。
他走到站在圣坛旁的大主教面前。激烈的争论开始了。过了一会儿,贾森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拉丁语。突然,大主教害怕地跌倒在地。
那位首领从大主教身旁走过去。两名僧侣随即走上前来,扣动扳机。然而,他们的目标不是谋杀大主教,而是朝金棺的密封面罩开火。玻璃防护罩上立刻布满了弹痕,但仍岿然不动。原来是防弹的。
“强盗……”贾森咕哝道。这绝对是一起策划周密的抢劫。
大主教好像从坚强不屈的玻璃那里汲取了力量,身板挺直了许多。那个僧侣首领抓着他的手,仍然用拉丁语同他讲话。大主教摇了摇头。
“你的双手将沾满信徒的鲜血。”那个人开始用德语讲话了。
让你的双手沾满信徒的鲜血吧。
首领挥手示意另外两名僧侣上前。他们从侧面射击拱顶,并且举起巨大的金属圆盘朝金棺防护罩的两侧砸去。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已经不堪一击的防弹玻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劲风猛推了一下似的,轰然倒塌了。在摇曳的烛光中,金棺泛着微光。贾森突然感觉到一股压力,一阵来自耳朵内部的轰鸣声,仿佛这座大教堂的墙壁突然被向里推,把里面的一切都掩埋了一样。
他转向曼蒂。
她的手仍然紧紧握着他的,但脖子却缩了回去,嘴巴也张开了。
“曼蒂……”
从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其他教徒也定格于这个姿势,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曼蒂的手开始在他手里颤抖,像演讲者的扩音器一样摇摆不定。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并且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变成血红色。她不再呼吸,随后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变得僵硬。她松开了他的手,但在此之前,他感觉到从她的指尖传来一阵电击。
他太恐惧了,以至于不敢坐在那里,站了起来。
一缕轻烟从曼蒂张开的嘴里升起来。 她的眼珠逐渐变成了白色,但眼角却早已被灼烧成黑色。
死了。
贾森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将大教堂搜索一番,发现到处都上演着同样的情景。只有少数几个人安然无恙:两个年幼的儿童,他们夹在父母中间,哭喊着。贾森辨别出了那些安然无恙的人,他们都没有分享圣饼。
像他自己那样。
他一下子跌倒在墙壁的阴影里,幸好一时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他的后背碰到了一扇门,一扇没有僧侣把守的门。不过,它并不是一扇真正意义上的门,而是忏悔室的入口。
贾森把门拉开,直到能让他钻进忏悔室里。
他屈膝蹲在地上,身子抱成一团。
嘴唇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他开始祈祷。
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噩梦结束了。他感觉到了。压力突然释放了,教堂的墙退了回去。
他开始哭,眼泪落在冰冷的脸颊上。
忏悔室的门上有一个小洞,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从那里朝外望去。
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烧焦的臭味。哭喊声仍然回荡在教堂内。突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长凳上跳出来,顺着一侧的通道飞跑。还没有跑出十步远,他的后脑勺就被击中了。只开了一枪,他就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噢,上帝……噢,上帝……
贾森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圣坛。
四名僧侣把金棺从破碎的防护罩里抬出来。神父的尸体被踢到圣坛一旁,圣骨盒取代了他原来的位置。那位首领从斗篷下面拽出一个大布袋。僧侣们打开圣骨盒的盖子,取出里面的圣物装进袋子里。盒子掏空之后,他们立刻把价值连城的金棺“砰”的一声扔到地上。
首领把布袋扛到肩膀上,带着抢来的圣物转身沿中心通道向外走去。
大主教朝他叫喊着。还是拉丁语,听起来像是诅咒。
那个人挥挥胳膊算是回答。
一名僧侣走到大主教身后,朝他的后脑勺举起了枪。
贾森颓然倒地,不想再看下去。
他闭上双眼。教堂里又传来几声枪响,零星的枪声。哭喊声突然间消失了。那些僧侣屠杀了最后几名幸存者,死亡的气息弥漫着整座大教堂。
贾森仍然紧闭着双眼,祷告着。
他刚才注意到了那位首领的上衣外套。那个人抬起胳膊时,他的黑色斗篷被扯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的红色印记:一条盘龙,龙尾缠绕着龙颈。尽管贾森对这个标志并不熟悉,却有一种异域的感觉。
忏悔室的门外,教堂里死一般寂静。
这时,一阵脚步声朝他的藏身之地走来。
贾森用力眨眨眼,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惧,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难以置信,这种亵渎神灵的强盗行为实在不可思议。
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一袋骨头。
尽管这座大教堂是为那些骨头修建的,并且有不计其数的国王在它们面前鞠躬致敬,甚至今晚的弥撒也是特地为这些早已逝去的人举行的节日——三圣王节——但贾森的大脑里仍立刻闪现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
在这座大教堂里随处可以找到三圣王的画像,它们有的是石头的,有的是玻璃的,还有的是黄金的。在一块嵌板上,三位圣人在伯利恒星的指引下,骑着骆驼穿过沙漠。另外一张镶嵌画上描绘的则是他们朝拜圣婴耶稣的景象,他们俯身下拜,将黄金、乳香和没药等礼物进献给圣婴。
然而,此刻贾森停止了对这一切的思考。他眼前唯一能呈现的画面就是曼蒂最后的微笑,还有她温柔的触摸。
一切都消失了。
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出这场悲剧的真相。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抢走三圣王的遗骨? 1.陷入困境
第一天
The First Day
凌晨五点零二分
华盛顿
∑
在数学中,字母西格玛指的是“所有项之和”,即将不同的集合统一为一个整体。它还是佩因特指挥的这个组织——“西格玛军队”的象征。
西格玛在DARPA——国防部研究与发展的左膀右臂——的支持下运作,它是这个机构伸向全球的隐秘触角,该团队的成员都是前特种兵的秘密骨干,他们被精挑细选,参加博士速成班,涉猎多门学科,形成了一支技术熟练的特工武装。
或者直白一点说,杀手科学家。
佩因特打开面前的卷宗。放在最上面的是团队领袖的档案。
格雷·皮尔斯博士及队长。
档案右上角贴着这名特工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是当年格雷被关押在李文沃斯监狱时留下的存档照片。修剪得很短的深色头发,蓝色的眼睛中仍然闪现着愤怒。高颧骨,大眼睛,宽下巴,他身上的威尔士血统显而易见。不过,那红色的皮肤却绝对是得克萨斯人的特征,那是翻越布朗县的秃山时被太阳灼伤的。
卫星技术员握着听筒,说:“长官,DARPA的电话。”
“转到这来。”佩因特抓起另外一个听筒,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待电话线里的声音由死一般沉寂转为呼吸声时,技术员向他点头示意。尽管没有人开口说话,佩因特几乎能感觉到是他的上司。“是麦克奈特司令官吗?”
他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不安。“佩因特,我刚收到从德国发来的信息。那里的一座大教堂发生了离奇死亡事件,我们需要一支队伍傍晚时赶到现场。”
“这么快?”
“详细情况将在一刻钟内传到,但我们需要最好的特工领导这支队伍。”
“我也许有合适的人选,但我能否问一下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吗?”
“今天上午早些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要求西格玛调查德国的神秘死亡事件,你的小组受到特别召唤。”
“召唤?被谁?”
能使麦克奈特博士这么紧张的人物,一定是至高无上的总统。然而,这一次佩因特的猜测又错了。
司令官说:“是梵蒂冈罗马教廷。” 2.永恒的城市
7月24日,中午
意大利,罗马
下午一点三十四分
还是晚了许多……
雷切尔看了看表,匆匆穿过教堂前的广场。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用奥古斯都大帝的名言提醒自己。
Festina lente。开头不可太急。
然而,奥古斯都大帝可没有一位唠叨不停的母亲。
最后她走到广场尽头,来到自己停在那里的迷你库珀车前。中午的阳光照射在银白色的车身上,显得非常刺眼。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她今天的第一次微笑。车是她的另一个生日礼物,是她送给自己的。人一生只有一个三十岁。虽然有些奢侈,尤其是把它改成了真皮内饰,又选了敞篷款,但这是她生活的乐趣。
她打开车门,刚要钻进去,挂在腰带上的手机就响了。
怎么回事?
雷切尔打开手机放到耳边,“我是维罗纳警官。”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最疼爱的外甥女,你今天好吗?除了惹恼了你妈妈?”
“维戈尔舅舅?”她笑了。是她的舅舅,他更为人熟知的称谓是维戈尔·维罗纳蒙席(Monsignor,音译,指教皇赐封给那些德高望重的神职人员的荣誉头衔——译者注),他是罗马教皇基督考古学院的院长。不过,这通电话不是从办公室打来的。
“我给你妈妈打了电话,以为你和她在一起。”
“我正在去餐厅的路上。”
“我需要你到梵蒂冈来帮我,马上来。我会在圣安妮门给你办通行证。”
她看了一下表,她需要穿过半个罗马城,“我得回局里一趟,跟伦德将军见个面,还需要处理一个公开审问。”
“我已经跟你的领导打好招呼了,他很支持你这次‘远足’。事实上,我需要你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星期?”
“或者更多。到时我会向你解释一切。”他告诉她见面的地点。她皱起眉头,但还未等她提出更多的疑问,舅舅就挂断了电话。
“再见,舅舅。”
她摇摇头,上了车。
一星期甚至更多?
看起来一旦梵蒂冈的人开口,连军队都要俯首帖耳。事实上,伦德将军与她家是世交,上两辈人就是朋友了。他和维戈尔舅舅亲如弟兄。雷切尔能赢得将军的青睐并被从大学招募进去不是纯粹的偶然。自从她父亲十五年前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后,舅舅就一直照顾她。
她戴着蓝灰色的雷沃太阳镜,把车开出来,驶向大广场。道路拥挤不堪,只见她闪转腾挪,如鱼儿般穿梭在排满了汽车的狭窄小巷。她驾车驶出转弯抹角的路段,来到通往台伯河的大道上。
当驰骋在宽敞的马路上时,她一直注视着周围的车流。若想在罗马的道路上安全行驶,需要与做战略计划时一样多的谨慎。由于这种特别的注意,雷切尔发现她的车后有情况。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进入眼帘,它排在她后边的五辆车之后。
是谁在跟踪她?——为什么跟踪她?
下午两点零五分
十五分钟后,雷切尔把车驶入梵蒂冈古城墙外的一个地下停车场。进入停车场时,她看了一下身后的街道。黑色宝马在她通过台伯河的时候就消失了。现在已经看不到它的踪影了。
“谢谢,”她对着手机说,“车已经走了。” “你现在安全了吗?”局里的准尉问道。发现自己被跟踪后,她就拨通了他的电话,并一直处于连线状态。
“看起来是这样。”
她找到一个车位停下,下车,锁上车门。她仍然把手机握在手中。不过,她更喜欢她的9mm口径的手枪。
她走出停车场,向圣彼得广场走去。虽然此时她身处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但还是警觉地注意周围的道路和小巷。
仍然没有宝马车的踪影。
车主人可能是游客,在这个骄阳似火的中午,他们或许只是在考察这座城市的路标——不过是乘着豪华的空调车,而不是步行。夏天是罗马的旅游旺季,所有的游客最后都会到梵蒂冈来。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她才会想到被跟踪。不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吗?
或者至少是在交通拥挤的情况下,她才作出这种判断。
想法确定后,她把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穿过圣彼得广场,向远处走去。
她充满感激地来到广场尽头,走近建筑群体的五大入口之一的圣安妮门。那是离她的目的地最近的门。
她走向一个瑞士卫兵(罗马教皇雇用的卫兵——译者注)。按照本地的传统,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制服,白领,戴着黑色贝雷帽。他询问她的名字,检查她的身份证,并从上到下打量着瘦小的她,好像不相信她是宪兵队的警官。而在身份核实后,他便爽快地把她带到一侧的梵蒂冈警局,她在那里得到一张通行证。
“务必随时把它带在身上。”警察告诉她。
凭着通行证,她随着游客们进入大门,并走向佩利格里诺。
大多数地方都戒严了。唯一开放的只有圣彼得大教堂、梵蒂冈博物馆以及梵蒂冈公园。其他地方如果没有特殊允许是不准进入的。
但是有一处地方,除了个别人,其他人是一律严禁进入的。
那就是宗座皇宫——教皇的家。
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到达皇宫之前得先到安全部门,在那里,雷切尔又三次向瑞士卫兵出示了通行证。这样做的时候,她不禁想,这是否暗示着公鸡啼叫前圣徒彼得对上帝的三次否认呢。
最后,她被获准进入皇宫。向导在等她——美国神学院的一个学生,叫雅各布。这个男生二十五岁左右,身材瘦长而结实,金色的头发日渐稀疏,好像马上就要秃顶了。他穿着黑色的亚麻布休闲裤,一件白衬衫,衣扣全部系着。
“你跟着我,我被指派来带你去见维罗纳蒙席。”他反复看着她的来宾通行证,样子非常滑稽可笑,似乎很惊讶,随后结结巴巴地说:“维罗纳警官?你……你是蒙席的亲戚吗?”
“他是我舅舅。”
他一边稳定情绪,一边点头,“对不起,我只知道是要迎接宪兵队的一位警官。”他挥手示意她跟他走。“我是一名学生,是蒙席在格利高里大学的助手。”
她点点头。舅舅的大多数学生对他都很敬畏。他献身于宗教,同时又保持着强烈的科学观。他甚至在他的大学办公室门上贴了一张布告,这张布告也曾在柏拉图的门上出现过,即:不懂几何学的人请勿入内。
她不明白为什么舅舅安排在这里与她会面,而不是在他大学的办公室里。难道发生了盗窃案吗?如果是,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她呢?她很快想到了梵蒂冈严厉的“缄默法典”。它被写进教规。宗座知道如何保守秘密。
最后,他们来到很小且很普通的一扇门前。
雅各布为她打开门。
雷切尔走进这个带有卡夫卡式的古怪房间。只有微弱的灯光。
“雷切尔!”她舅舅从一个角落里叫她。他与一位神父站在桌旁,她向他们招手。“你来得正是时候,亲爱的。哦,我以前和你一起开过车,怎么样,没有发生意外吧?”
她冲他笑了笑,走向桌子。她发现舅舅没有穿平时的牛仔裤、T恤衫和开襟羊毛衫,而是穿得很正式,正符合他的职位—— 一件紫色有斑点的长袍。他甚至往他椒盐色的卷发上抹了油,山羊胡子也修饰过。
“这是托里斯神父,”舅舅向她介绍道,“圣骨看守员。”
这位老者站起来,他个子不高,但健壮结实,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一抹微笑幽灵似的闪现在他的脸上,“我更喜欢‘圣骨院长’这个称谓。” 雷切尔仔细打量着堆满文件柜的高高的墙壁。她听说过这个地方——梵蒂冈圣器室。她打了一个寒战。所有这些橱柜和抽屉里存放的都是圣徒和殉道者的零散遗物:手指骨、一撮头发、一小瓶骨灰、衣服的一角、木乃伊、剪下的指甲、血液。
雷切尔一直不理解教会为什么对收集圣骨如此着魔。这只让她战栗,而罗马却塞满了那些遗骨。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些最不可思议和非同寻常的东西:抹大拉的玛丽亚的一只脚、圣安东尼的声带、圣约翰的舌头、圣克莱尔的胆结石。圣彼得教堂甚至供奉着圣庇护十世的整个遗体,并将其保存在青铜棺材中。然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保存在卡勒卡塔神祠的一件圣物:所谓的耶稣的包皮。
她清清嗓子,说:“是……是这里有东西被偷了吗?”
维戈尔舅舅向雅各布挥了挥手,说:“雅各布,或许你不介意给我们来点儿卡布其诺吧。”
“当然,蒙席。”
维戈尔舅舅等到雅各布走出去,关上门。他注视着雷切尔,“你听说科隆大屠杀了吗?”
“只是通过收音机听说了一些。”她回答。
他点了点头。“教廷在消息被广播之前就接到了情报。八十四人被杀,包括科隆的大主教。不过,受害者被杀害的方式还没有对外报道。”
“你是什么意思呢?”
“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是枪击身亡,但大多数人好像是被电死的。”
“被电死?”
“这只是假设性分析。验尸报告还没有出来。官方人员赶到现场时,发现一些尸体还在冒烟。”
“上帝啊,怎么……”
“还要等待结果。大教堂内已经挤满了各类调查人员。有来自德国联邦刑事调查局(BKA)的小组成员、国际刑警组织的反恐专家以及欧洲刑警组织的特工。由于屠杀是在天主教大教堂这样神圣的地方发生的,梵蒂冈决定援引拒绝作证的法规。”
“缄默法典。”
他嘟囔着表示肯定,“虽然教会正在与德国官方合作,但仍需限制人员进入大教堂,尽力防止现场变成混乱的马戏团。”
雷切尔摇了摇头,“但是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呢?”
“从最初的调查来看,屠杀的动机似乎只有一个。大教堂内摆放的金制圣骨盒被打开了。”
“他们偷走了圣骨盒。”
“没有,问题就在这里。他们留下了纯金的盒子,这可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们偷走的只是里面的东西——圣徒的遗物。”
托里斯神父突然插嘴说:“那不是别的遗物,正是三圣王的骨头。”
“三圣王……就是《圣经》中的那三位圣人吗?”雷切尔的嗓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困惑。“他们偷走了圣骨,却留下了金盒子。可是很显然,在黑市上圣骨盒能比圣骨卖个更好的价钱。”
维戈尔舅舅叹了口气,“应政府的请求,我来这里判断圣骨的出处。它们有着辉煌的历史。凭借着圣海伦娜——康斯坦丁大帝的母亲——收集圣徒遗物的杰出智慧,它们才得以来到欧洲。作为第一位基督徒帝王,康斯坦丁派他的母亲在朝圣者中收集圣徒遗物。在这些遗物中最为著名的当然要数钉死耶稣的十字架了。”
雷切尔曾经去过位于耶路撒冷拉特朗山的圣十字教堂。在教堂的一间密室里,圣海伦娜收集的著名圣物罩在玻璃后面,它们是:钉死耶稣的十字架上的一道横梁、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一根钉子、不断刺痛他的花冠上的两根荆棘。对于这些遗物的可信性有许多争议,多数人认为圣海伦娜上当受骗了。
她的舅舅继续说:“但不知道海伦娜女王是否到了比耶路撒冷还远的地方,总之在经历了神奇的历程之后,她带着一口大石棺回来了,并宣布发现了三圣王的尸骨。这些遗骨被保存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座教堂内,但在康斯坦丁大帝死后,它们就被转移到米兰,并被安葬在一个教堂里。”
“但是我记得你说是德国……”
维戈尔舅舅举起手,“在12世纪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雷德里克·巴巴罗萨抢劫了米兰,并且偷走了遗骨。关于这段故事有很多传言,但无论是哪种版本,当遗骨到达科隆后故事就都结束了。”
“直到昨天晚上。”雷切尔补充道。
维戈尔舅舅点了点头。
雷切尔闭上眼。没有人说话,任她一人独自思索。她听见圣器室的门打开了。但她没有睁开眼,她不希望思路被打断。 “那些凶手,”她说,“他们为什么不在教堂没人的时候来偷呢?他们的行为表明这是对教会的直接挑衅。圣会上的暴力活动暗示了另外一个动机——报复,而不仅仅是抢劫。”
“非常好。”门口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雷切尔吃惊地睁开眼,她立刻认出了来者所穿的袍子:一件黑色的斗篷式长袍,红色宽腰带高高系在臀部上方,与之搭配的是红色的无边便帽。她自然也认出了穿着这套衣服的人,“斯佩拉主教。”她喊道,并向其鞠躬致敬。
他把她扶起来,他那金色的戒指闪闪发光。那个戒指代表着他枢机主教的身份,但是他在另一只手上也带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这只戒指代表着他作为梵蒂冈大臣的身份。他温和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维罗纳蒙席,你对你外甥女的评价没有说错。”
她舅舅划着十字,给了他一个坚实的拥抱,而不是谦卑地亲吻他的某个戒指,“教皇如何处理这件事?”
枢机主教的脸沉了下来,摇了摇头,“早上我们见面后,我联系了圣彼得堡的枢机主教,他明天早上会乘飞机过来。”
我们见面后……雷切尔终于明白舅舅为什么穿得这么正式了,原来是先前与梵蒂冈大臣见面了。
斯佩拉主教继续说:“我得安排他与主教大会和枢机主教学院之间正式的会面。然后我要准备明天的纪念活动,活动将在黄昏进行。”
雷切尔感到很不安。教皇是梵蒂冈的首脑,绝对的君主,同时,国家的实权也掌握在这同一个人——政府的首相手中。她看到了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疲惫,他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他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这里有什么新发现吗?”主教问。
“有,”维戈尔舅舅严肃地说,“盗贼们并没有获得全部遗骨。”
雷切尔震了一下:“还有遗骨?”
她舅舅转向她,“所以我们来这里确认一下。好像在遗骨被巴巴罗萨抢劫之后,米兰城几个世纪以来都叫嚣着要把它们收回。为了最终解决这个争端,1906年有一部分遗骨被送到了米兰的圣欧斯托乔教堂。”
“谢天谢地,”斯佩拉主教说,“所以它们没有全部丢失。”
托里斯神父开口了:“我们应该叫他们立刻送过来,在圣器室里好好保护。”
“在解决这件事之前,我会让人保护教堂安全,”斯佩拉主教说。他示意维戈尔舅舅,“从科隆返回途中,你要转道米兰去取回那些遗骨。”
维戈尔舅舅点了点头。
“哦,我可以安排早一点的飞机,”斯佩拉主教说,“直升机会在三小时内带你们两个到达飞机场。”
两个?
“那最好不过了,”维戈尔舅舅转向雷切尔,“看来我们又要让你妈妈失望了,好像吃不到家庭晚餐了。”
“我……我们要去科隆?”
“作为梵蒂冈教廷大使。”维戈尔舅舅说。
雷切尔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教廷大使是梵蒂冈派往国外的外交官。
“紧急教廷大使,”斯佩拉主教更正说,“临时的,特别为这个悲剧指派的。你们的职责就是作为顺从的观察员,代表梵蒂冈的利益,并且及时报告。我需要的是敏锐的观察力,还需要熟悉文物偷盗的人。”他向雷切尔点了点头,“而且是要对这些文物有广博知识的人。”
“不管怎样,这是我们的借口。”维戈尔舅舅说。
“借口?”
斯佩拉主教皱了一下眉头,警告道:“维戈尔……”
她舅舅转向大臣,“她有权利知道这个,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吧。”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枢机主教挥挥胳膊,叹了口气,表情温和了许多。
维戈尔舅舅回头对雷切尔说,“任命教廷大使只是一个假象。”
“那么我们去……?”
他将真相告诉了她。
下午三点三十五分
雷切尔站在那里,“梵蒂冈间谍?我们要以梵蒂冈间谍的身份去那里?”
维戈尔舅舅抬起头,“你真的那么吃惊吗?梵蒂冈这个拥有主权的国家,是一直有情报组织的,并且有专职雇员和特工。他们曾经潜入仇恨组织、秘密团伙、敌对国家等任何可能威胁到梵蒂冈的地方。神父沃尔特·齐赛克化名费拉迪米尔·利平斯基,在被捕前与克格勃玩了好几年猫和老鼠的游戏,后来在苏联的一个监狱里待了二十多年。”
“那么我们是被征募到这个组织了?”
“是你被征募到这个组织了。我为它服务的年头已经超过十五年了。”
“什么?”雷切尔倒吸了口气。
“对于一个特工来说,以一名受人尊敬且学识渊博的考古学家的身份示人,并且谦卑地效力于梵蒂冈政府,还有什么职业比这更掩人耳目呢?”她舅舅示意她出门,“走,看看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雷切尔困惑地走在舅舅后边,试图重新认识他。
“我们会与一组美国科学家会面。跟我们一样,他们会秘密调查这次袭击,他们主要调查死伤原因,留下我们解决遗骨的问题。” “我不明白,”她有意轻描淡写,“为什么找这么多托词?”
她舅舅停下来,把她推入一个小礼拜堂。那是一个比壁橱大不了多少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薰香。
“知情者屈指可数,”他说,“但是,在这次袭击中有一个幸存者。是一个男孩,目前还在惊吓之中,不过正在慢慢恢复。他现在住在科隆的一家医院里,处于严密保护之中。”
“他目击了这次袭击?”
维戈尔舅舅点头。“他的描述听起来很狂乱,但我们不能忽视它。所有死亡——或者说那些被电死的——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当他们坐在长椅上或者跪在地上的时候,死亡降临了。那个男孩没有解释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但他确定是谁。”
“谁杀了那些教民?”
“不是,是谁死掉了,是哪些人在圣会中如此恐怖地死去了。”
雷切尔等待着答案。
“只有那些在圣会中领到圣餐的人被电死了。”
“什么?”
“是圣饼害了他们。”
一股冷气穿过她全身。圣餐中的圣饼是这次恐怖死亡事件的元凶,如果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会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强烈震动。整个圣礼将会面临危机。“是圣餐的圣饼被下了毒,还是莫名其妙地变质了?”
“还没有查清楚。但是教廷现在就需要答案,宗座必须在第一时间知道真相。我们不具备高水平的秘密调查必备资源,尤其是在外国。因此,我已经通过在美国军事情报处工作的挚友,请了一个年轻人。他会带领一个小组于今晚抵达事发现场。”
雷切尔只能点头,眼前的变故使她哑口无言。
“雷切尔,我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维戈尔舅舅说,“科隆的这次谋杀是对教会的直接挑衅。不过,我相信这只是游戏的开始,后面的动作将会更大。然而这游戏是什么呢?”
雷切尔点了点头,“三圣王的遗骨与此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好。你去收拾东西,我去一下图书馆和档案室。我已经派了一组学者细查关于三位圣人的材料。飞机起飞前,关于三圣王的完整档案就会到我手里了。”维戈尔舅舅走近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说,“现在拒绝还来得及。我关心的只有你。”
她吻着他的脸颊,“现在走吧。”
她跳上迷你库珀,迅速驶出地下停车场,一个急转弯插入拥挤的车道,引来身后一阵抱怨。
她穿过台伯河,驶向市中心。由于一直注视着自动驾驶仪,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被跟踪上了。它又回来了。
黑色宝马与她保持着五辆车的距离,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道路上车速缓慢,行人的速度更是慢不可言。她连续几个急转弯,但这一举动看上去与她平时的鲁莽驾驶没什么区别,因此还不足以警告车后的尾巴。
黑色宝马还在跟踪。
现在她确定了。
该死的。
她在狭窄的小道上杀出一条路。道路非常拥挤,就像是慢动作的汽车追逐。
她在一条人行道旁停下,等待道路畅通起来。在下一个路口一侧有一条便道,她驶入便道。为了躲避她的汽车,受到惊吓的行人纷纷跳到一旁,卖东西的手推车七拧八歪地倒在地上,地上的污水也飞溅起来。一个非常气愤的主妇将一根面包扔到她的后车窗上。
汽车驶上下一条大道,她旧伎重施再次冲进一条便道,随后飞速穿过一个街区。然后转弯,再转弯。这里是罗马的小巷迷宫,跟踪者不可能追上她。
终于可以腾出一只手来了,她拿出手机,按下帕里奥利警察局电话的快捷键。她需要后援。
电话打通时,她驶出大道,谨慎起见再次拐进了一条后街小巷。她得罪谁了?作为文化遗产警察局的一名成员,她有一大批敌人,他们是从事非法偷盗文物的有组织的犯罪团伙。
电话里传来滴答声和嗡嗡声,她听到的只是忙音。
她按下重拨键。
她一边祷告希望信号能够畅通,一边考虑是否应该回家,最后她决定不回去了。
在启程去德国之前,留在梵蒂冈会更安全一些。
她终于听到电话接通的声音。
“总服务台。”
还没来得及回话,雷切尔就隐隐约约看到了一辆黑色汽车。
黑色宝马汽车加速来到她的迷你库珀一侧。
在她的另一侧,出现了第二辆车。
也是宝马,不过这是一辆白色的。
不只是一个人跟踪她……而是两个。那辆黑色汽车太显眼了,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它上面,从而忽略了这辆白色的。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两辆车猛烈撞击她的车,把她夹在两车之间,金属和油漆摩擦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他们的后窗早已摇了下来,冲锋枪冰冷的枪管伸了出来。
她猛地刹车,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然而,她被紧紧地夹住了,根本无路可逃。 3.机密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意大利,罗马
两辆宝马继续夹击着迷你库珀。不管雷切尔怎样挣扎,始终无法逃脱。
宝马汽车后座上的冲锋枪指向前方。
在攻击者开火前,雷切尔突然停车,猛拉紧急制动器。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声音,汽车摇晃了一下。她的后视镜碎了,这个努力打乱了枪手的准确度,但是还不足以使自己困在里面的车挣脱出来。
两辆宝马继续拖着她的车前行。
现在,迷你库珀变成她的累赘了。雷切尔俯下身来,向左按下变速调节器。冲锋枪一阵扫射,子弹穿过驾驶座旁的窗户,从她刚才坐着的地方飞过。
下次她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当他们的车速减慢时,雷切尔按下了敞篷车活动褶篷的控制按钮。窗户开始下降,布制褶篷慢慢向后折叠,车内立刻涌进呼啸的冷风。
她祈祷这瞬间的杂乱能够为她赢得必要的时间。她屈膝,纵身跳过控制台,利用乘客座一侧的车门作掩护,跳上半开的褶篷。那辆白色轿车仍然紧贴在乘客座一侧,她起身跳到车顶,半蹲在上面。
现在,他们的车速已经降至每小时不足三十公里。
子弹突突地从下面射上来。
她从车顶飞身朝停在路边的一排汽车跳过去,重重地摔在一辆“美洲虎”汽车长长的顶上,然后从一侧滑落下来,面朝下摔到远侧,牙齿碰着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一阵眩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路边停着很多车,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那两辆宝马根本无法发现她。由于不能马上刹车,随着轮胎尖利的摩擦声,它们在半个街区远的地方突然呼啸一声,速度慢了下来。
雷切尔听到远处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
她翻过身来躺在地上,手伸向腰带去掏手机。皮套里是空的。遭到突袭时她正在打电话。
噢,上帝……
她挣扎着站起来,此刻已经不再害怕暗杀者返回了。由于她的迷你库珀挡在马路中间,许多车被迫停了下来。
然而此刻,较之挪开自己的汽车,雷切尔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不像上一次,她这次看见了黑色宝马的车牌。
SCV 03681。
她不用到登记处查询就知道车是从哪里来的。这种特殊的车牌只由一个机构颁发。
SCV代表Stato della Città del Vaticano。
梵蒂冈城。
雷切尔挣扎着站起来,头部隐隐作疼。嘴唇裂开了,血流进嘴里。这并不重要。如果袭击她的人与梵蒂冈有关……
她加快脚步,心怦怦直跳。越来越大的恐惧激发了她的力量。毫无疑问,另一个袭击目标正处于危险之中。
“维戈尔舅舅……”
下午五点零三分
梵蒂冈城
寻找三圣王背后的真相成了令人头疼的考古挖掘——不工作人员已经在梵蒂冈图书馆完成了基础的查找工作,现在维戈尔正在梵蒂冈秘密档案室仔细审阅关于三圣王的线索。
维戈尔和他年轻的学生雅各布穿过狭长的手稿主存放处,它的昵称是“地堡”。这座礼堂建于1980年,是用混凝土修筑的。在礼堂的一侧有一排长长的铁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各种档案资料。
雅各布带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面保存着这个课题的数据。“那么,并不是只有三位圣人?”他们朝地堡出口走去时,他这样问道。
他们刚才来到这里,对最近落户基舍尔博物馆的一个花瓶的照片做了数字化处理。处理数据显示圣人不只有三位,而是有八位。然而,即便是这个数据也是有争议的。圣彼得墓地的一幅图画表明只有两位圣人,而来自多米提拉洞穴里的另一幅图画则显示有四位圣人。
“福音书中从来没有特别强调过圣人的具体人数,”维戈尔说。一整天的忙碌之后,疲惫正向他袭来。他发现,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是很有益处的,他是苏格拉底的忠实信徒。“只有《马太福音》直接提到了他们,但也很模糊。人们通常认为有三位圣人,这个推测是根据他们背负的三种礼物得来的,这三种礼物是黄金、乳香和没药。事实上,他们可能从未当过国王(三圣王英文为the three kings,意为三个国王——译者注)。‘三圣王’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magoi,即‘魔术师’。”
“他们是魔术师?” “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魔术师。magoi这个词的含义不单单是魔术,更普遍的解释是蕴藏着智慧的先驱。这就是‘圣人’的由来。现在大多数《圣经》学者相信,他们是来自波斯或巴比伦的袄教占星家。他们通过观察星象,预言西方将要降生一位王,通过冉冉升起的一个天体预言耶稣的降生。”
“伯利恒之星。”
他点点头。“尽管许多图画中都显示了这颗星星,但它并不是一件特别具有戏剧性的事件。按照《圣经》里的解释,居住在耶路撒冷的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它,直到圣人前去拜见希律王,才引起他的注意。圣人指出,这里将要降生一位王,按照星象解释,他生来就是这里的君主。然而,希律王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他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看见那颗星星升起来的。然后他用希伯来的先知书指出这位王可能出生在什么地方。他派圣人前往伯利恒。”
“因此是希律王告诉了他们去往何地。”
“他把他们作为间谍派到那里。根据《马太福音》所说,只有在去伯利恒的路上,那颗星星才再次出现了,并指引圣人找到了圣婴。后来,他们听从天使的警告,没有告诉希律王圣婴是谁以及圣婴在哪里就离开了那里。随后,耶路撒冷就开始屠杀无辜的婴儿。”
雅各布快走几步,跟上老师的步伐。“但是,同样是听从了天使的警告,玛丽亚、约瑟以及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已经逃往埃及了。后来圣人们怎么样了呢?”
“怎么样了?”维戈尔刚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翻阅了从《雅各之书》到《塞特之书》等大量资料,在这些诺斯替教经书和伪经书中查找有关三圣王的内容。如果圣骨被盗,除了单纯的利益目的,还有没有其他动机?
维戈尔看了看手表,他没有时间了。
“三圣王的真实姓名是什么?”雅各布说,“加斯帕、梅尔基奥、巴尔达扎尔?”
“这只是推测。它们最早出现在6世纪的拉丁经文中,后来又有一些记载。但是我认为那只是传说,而不是真实的记录。不过,这也许值得研究。我把这个问题留给你和‘完美档案’来解答。”
“我会尽力的。”
维戈尔皱了一下眉头。这是一个棘手的任务,另外,这些真的有用吗?为什么要偷走三圣王的遗骨呢?
他找不到答案。此外,能否在秘密档案室三十英里长的架子上找到真相,维戈尔同样不确定。不过,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是否属实,三圣王的故事暗示了在某个地方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知识宝藏,只有某位圣人知道。
但是他们究竟是谁呢?
魔术师、占星家,还是神父?
维戈尔知道,梵蒂冈是一个政治实体,也是一个精神实体。不管是作为哪种主体存在,它的敌人都企图破坏这座圣城。即便今天也是如此。神父——比如维戈尔——是连接梵蒂冈与世界的纽带,他们如秘密武士一般守卫着圣城。尽管维戈尔可能并不赞同它过去所做的每一件事,甚至对现在的所作所为也颇有微词,但他的信念坚不可摧……像梵蒂冈城一样。
他对自己能为罗马教皇尽忠感到自豪。
一个帝国会强大无比,也会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某种哲学会盛极一时,也会在旦夕之间成为过眼云烟。但是,梵蒂冈最终会保存下来,如磐石般坚不可摧。它的历史、现在以及信念都会完好地保存下来。
在与雷切尔前往德国之前,他还有一个需要调查的线索。
维戈尔来到一个小型电梯前,乘坐这个电梯可以到达档案存放处上面的房间。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雅各布问。
“去风之塔。”
“风之塔?为什么去那里?”
“那里保存着一份古老的文献。16世纪的《寰宇记》。”
“马可·波罗的书?”
他点点头,这时电梯停了下来,他们走出电梯,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去。
雅各布加快脚步跟上老师,“马可·波罗的探险经历与三圣王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本书中,他描述了古波斯的神话,神话中提到了三圣王及其归宿。故事的核心集中在圣婴送给他们的一件礼物上。据说,那是一块具有巨大智能的石头,根据那块石头,三圣王发现了一个蕴藏着神秘智慧的宝藏。我想研究一下这个神话。”
他们继续沉默不语,直到终于走到楼梯的尽头,进入梵蒂冈最独特且历史悠久的房间之一。
子午室。
维戈尔停下来喘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叫雅各布到子午室隔壁的房间去。这个房间的后墙上靠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书和资料。
“根据主索引,我们要找的书在书架的第三格。”
雅各布走进去,不小心被入口的铁丝网绊倒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维戈尔已经来不及提醒他了。
燃烧弹爆炸了,巨大的冲力把雅各布从门口推了出来,撞到维戈尔身上。
他们仰面朝天向后倒去,这时一面火墙呼啸着朝他们压过来,就像是一条喷着硫磺烈焰的恶龙。 4.归于尘土
7月24日,中午十二点十四分
华盛顿
佩因特坐在办公桌旁,翻阅着特工负责人的报告。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国书拟签完毕,安全住所的密码更新了,设备检查完成了,卫星程序表也调整了,其他细节都安排妥当了。佩因特的手指滑过报告的经费分析,下周他要与各位联合长官开一个预算会议。
他揉了揉眼睛。文件、数据表还有压力,这些已经成为他生命的全部。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面对新的挑战和责任,他感到有些紧张。他从西格玛的创建者肖恩·麦克奈特手中接管这个组织,后者现在是DARPA的总指挥官。佩因特不能让自己的上司失望。佩因特对这个团队领导人的选择令肖恩感到吃惊,但最终还是认可了他的决定。
因此,任务执行在即。
只剩下向特工小组下达指令了。起飞时间定于下午两点整,马上就要到了。在杜勒斯机场,一架私人喷气式飞机已经开始加油。
这时,佩因特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佩因特按下接听键,“请讲!”
“克罗指挥官,柯卡里斯和布赖恩特已经到了。”
“请他们进来。”
伴随着一阵钟声,门锁打开了。首先挤进来的是蒙克·柯卡里斯,他为凯瑟琳·布赖恩特扶着门。
“请坐吧。”佩因特说,并向他们一一点头致意,“皮尔斯队长为什么没有来?”
蒙克在座位上向前挪动一下,回答说:“格雷……皮尔斯队长家中有点儿急事儿。他刚刚回来,马上就赶过来了。”.
为他打掩护,佩因特心想。好。这是他挑选蒙克参加此次行动的原因之一,让他与格雷·皮尔斯做搭档。他们在技术上可以互补——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彼此个性相投。蒙克比较沉稳,循规蹈矩,而格雷则更为叛逆。此外,在西格玛的成员中,格雷似乎最听蒙克的话。另一方面……
佩因特注意到凯瑟琳·布赖恩特非常拘谨。她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他们交谈。她看上去并不紧张,而是很谨慎,并且有些兴奋。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种自信,或许是过于自信。佩因特之所以决定将其纳入此项任务,更多的是看重她过去效力于情报机构的背景,而不是她当前的工程学学习。她熟知欧盟国家的社交礼仪,尤其是地中海地区;她还了解微电子监视和反间谍活动。但更重要的是,她曾经与维罗纳蒙席共事,他是梵蒂冈的一名特工,同时也是此次调查工作的联合指挥。他们二人曾经一起调查过一个国际艺术品盗窃团伙。
“我们最好还是一边等皮尔斯队长,一边看文件。”佩因特将装在黑色文件夹里的两份厚厚的卷宗分别递给布赖恩特和柯卡里斯。还有一份给皮尔斯留着。
蒙克瞥了一眼卷宗封面上的银色∑标志。
“此次行动的所有详细资料都在里面。”佩因特轻轻点了一下台式电脑的触摸屏, “此次任务将由我本人下达指令,而不是像往常那样由特工负责人指派。”
内线电话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佩因特的话。他按下接听键。
“克罗指挥官,”他的秘书说道,“皮尔斯博士来了。”
“请他进来。”
又是一阵钟声,房门打开了,格雷·皮尔斯走了进来。
“对不起。”格雷站在另外两个特工中间说道。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佩因特凝视着格雷。根据不断加强的安全系统,佩因特知道这个男人接到他母亲打来的一个紧急电话,然后离开了指挥中心。
佩因特朝一个座位指了指,示意他坐下。“家庭很重要,”他说道,使其放松下来,“只是不要使迟到成为一种习惯。”
“不会的,长官。”格雷走过来坐下。闪现着西格玛标志的显示器,搭档腿上摊开的卷宗,看到这些,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竟然没有受到责备,这令他感到不安。很好。
佩因特把第三个档案夹递给格雷,“我们正在下达指令。”
格雷打开档案夹。他紧皱着眉头,感到非常困惑,但什么也没说。
佩因特向后侧身,碰了一下桌子上的触摸屏。左面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座哥特式大教堂,这只是教堂外面的一张照片。教堂内部的情景出现在右面的屏幕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尸体。他知道,在他身后的屏幕上是圣坛的一张照片。圣坛四周用粉笔勾画着,上面血迹斑斑,同样用粉笔勾画出轮廓的还有趴在地上的一具死尸。他就是被谋杀的乔治·布赖特曼神父。
佩因特看着三名特工浏览这些图片的神情。
“科隆大屠杀。”凯瑟琳·布赖恩特说。 佩因特点点头。“屠杀发生在子夜弥撒结束之际,弥撒是为欢庆《圣经》中三位圣人的节日而举行的。共有八十四人被杀,其动机好像只是抢劫,大教堂的无价之宝圣骨盒被打破了。”佩因特打开另外几张图片,它们显示的是金棺及其防护罩散落的碎片。“唯一被偷走的是棺内的东西,即人们认为的三圣王的遗骨。”
“遗骨?”蒙克问道,“他们留下纯金的棺材却带走几块骨头?谁会那样做啊?”
“目前还不知道。大屠杀仅留下了一名幸存者。”佩因特调出一张图片,一个年轻人正躺在担架上被人从大教堂里抬出来;另外一张还是这个男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着眼睛,但眼神中闪烁着恐惧。“贾森·彭德尔顿,美国人,二十一岁。警方在一个忏悔室里发现了他。刚找到他时,他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后来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他才勉强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据他讲,那伙人像僧侣一样穿着长袍、披着斗篷,因此他们的脸都无法识别。他们手持步枪,突然袭击了大教堂。几个人被枪打死,包括神父和大主教。”
屏幕上显示着更多的图片:子弹击中的伤口,更多粉笔勾画的轮廓,枪伤处的红色血晕。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典型的犯罪现场,只不过背景有些非同寻常罢了。
“这跟西格玛有什么关系?”凯瑟琳问道。
“还有其他人死了。其死因令人费解。为了打开圣骨盒的防护拱顶,袭击者使用了某种设备,这种设备不仅打碎了金属拱顶和防弹玻璃罩,而且在大教堂内引发了一种死亡电波。至少那名幸存者是这么说的。”
佩因特伸手按下一个键,三个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具具形状各异的死尸。几名特工的表情仍然很安静,他们个个都经历过死亡。那些死尸都扭曲了,头转到了后面。其中一张图片是一张脸的特写,两眼睁开着,角膜已经混浊了;血像泪水一样从眼角流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嘴唇向后撕扯,嘴巴痛苦而僵硬地咧开着,裸露出白色的牙齿,牙龈也在流血;舌头变得非常粗大,上面有裂缝,舌尖变黑了。
蒙克曾经受过法医训练。此刻,他的身子坐得更直了,瞳孔微缩,紧盯着屏幕。也许他的表情看上去像个心不在焉的小丑,但他却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这是他的绝活儿。
“你们的文件夹中有完整的验尸报告,”佩因特说,“验尸官的初步结论是,死亡是由于癫痫病发作造成的。当身体的极度痉挛与超高温结合在一起时,脑髓的温度就会急剧升高,从而造成大脑外层完全液化。所有死者的心脏都处于收缩状态,心脏收缩的力度如此之大,以至于解剖尸体时在心室中没有发现血液。一个男人的心脏起搏器在胸腔中炸开了;一个女人的大腿骨处嵌有一根金属钉,结果警察赶到时她的腿还在燃烧,几个小时以后才熄灭。”
三名特工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蒙克眯起了一只眼睛;凯瑟琳的脸色非常苍白,好像被漂白了似的;甚至格雷也呆呆地盯着那些图片,眼睛一眨不眨。
格雷首先开口了:“我们确信死亡与盗贼使用的设备有关。”
“毫无疑问。那位幸存者说,当设备打开时,他感到头上有一股极大的压力。他形容那股压力就像是飞机降落时的感觉,耳朵也能感觉到压力,随后恐怖的死亡就出现了。”
“但贾森活下来了。”凯瑟琳深吸一口气说道。
“还有其他一些人也活下来了,但他们最后被犯罪分子开枪打死了。这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蒙克小声说道:“也就是说某些人死了,另外一些人没有。为什么?这些发作的受害者是否有相同的地方?”
“只有一个。贾森·彭德尔顿注意到,只有那些享用过圣餐的人受到了影响。”
蒙克眨了眨眼。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罗马教廷才和美国政府联系。把这个任务推给我们负责。”
“罗马教廷。”凯瑟琳说。
佩因特从她眼中看到了领会的神情。现在她明白上司为什么中断自己的工程学博士课程来执行此次任务了。
佩因特继续说:“罗马教廷担心,如果公众知道某个团伙或许瞄准了圣餐,可能在圣饼中投毒,那将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他们需要尽快知道真相,即使这意味着违背国际法。你们这个小组将与圣城的两名特工一起工作。他们的任务是进行调查,为什么大屠杀的目的好像是为盗窃圣骨做掩护,这是否是一起单纯的抢劫案件,或者说除了抢劫圣骨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那么我们最终的目标呢?”凯瑟琳问道。
“查明犯罪分子的身份以及他们使用的设备。如果该设备能以这种特殊而具有针对性的方式杀人,我们有必要知道我们要对付什么以及谁在控制着它。”
格雷继续保持沉默,更加冷静而客观地凝视着那些可怕的图片。“二元毒药。”他终于咕哝了一句。
佩因特瞟了他一眼,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交织在一起,眼神中都翻涌着激情的蓝。
“什么意思?”蒙克问道。
“死亡,”格雷转向他,“不单是由一个事件引起的。原因是双重的,需要内在和外在两种因素。那个设备——外在因素——导致了参加弥撒的人死亡,但只有那些享用了圣餐的人有反应,因此一定还有一种内在因素还未查明。”
格雷转向佩因特。“圣餐中有酒吗?”
“只发给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教徒,不过他们同时享用了圣饼。”佩因特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头奇怪地晃来晃去,等待他得出一个结论,调查此事的其他专家也许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发现问题。除了健壮的体魄和良好的反应能力,格雷受到佩因特的器重还有一个原因。 “圣饼一定有毒,”格雷说,“这一点毫无疑问。受害者通过享用圣饼将某种物质带入了体内。一旦感染,他们更容易受到那种设备的影响。”格雷的眼睛再一次与佩因特相遇。“检查出圣饼是否受到某种感染了吗?”
“受害者的胃提取物中没有足够的圣饼进行分析,不过圣餐中还留下了一些圣饼,它们已经被送到欧盟各国的实验室。”
“然后呢?”
现在,佩因特面前这个男人眼中的疲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像激光一般的聚精会神。他仍然能胜任这份工作,不过测试还没有结束。
“什么也没有发现,”佩因特接着说,“所有的分析都显示,除了小麦面粉、水和其他烘烤配料,什么也没有找到。”
格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可能。”
佩因特听出了他的固执,甚至是挑衅。这个人对自己的推断仍然抱有坚定的信心。
“一定有某种物质。”格雷加重了语气。
“DARPA的实验室也做了检查,结果一致。”
“他们错了。”
蒙克伸出一只胳膊。
凯瑟琳两手抱臂,凝神思考,“那么一定有另外一种解释——”
“胡说,”格雷打断她的话,“实验室都弄错了。”
佩因特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这正是他要找的团队带头人:思维敏捷,信念坚定,乐于倾听别人的意见,然而一旦自己的想法确定下来就不会轻易改变。
“你是对的。”佩因特最后说道。
蒙克和凯瑟琳吃惊地瞪大双眼,而格雷只是侧身坐回椅子。
“我们在这儿的实验室确实有所发现。”
“是什么?”
“他们将提取物按其成分碳化,从而分离出所有的有机成分,然后用质谱仪测量,逐一去除各种微量元素。当去除掉所有的微量元素后,他们的天平中还剩下一种物质,其重量为一个干圣饼的四分之一。一种干燥的白色粉末。”
“我不明白。”蒙克说。
格雷解释说:“分析仪器无法测定这种粉末。”
“它就在天平上,但仪器却告诉技术员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蒙克说,“我们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设备。”
“但它们就是检测不到。”
“这种粉状物质一定是完全惰性的。”格雷说。
佩因特点点头。“于是实验人员对它进行了进一步测试。他们将其加热到熔点,一千一百六十度。它熔化了,变成一种透明的液体。当温度降下来后,这种液体又凝固成一种透明的琥珀色玻璃。如果你用杵子在研钵里研磨这种玻璃,它又会变成原来那种白色粉末。不管是哪种形态,它都是惰性的,而且用现代的仪器都无法检测到。”
“什么物质会是这样?”凯瑟琳问。
“我们都知道的一种物质,但在最近二三十年我们才发现它的另一种状态。”佩因特打开下一张图片,上面显示的是放在惰性气体舱内的一根碳棒。“实验室的一个技术员曾经在康奈尔大学工作,那里进行过这种测试。他们将这种粉末在光射下蒸馏,再利用电镀技术,就可以使它韧化到常态。”
他打开最后一张图片,这是那根黑色碳棒的近照,只不过它不再是黑色。“他们使转化后的物质与碳棒粘在了一起。”
那根黑色的碳棒,现在已经电镀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耀眼而夺目。
格雷在座位上向前探了探身子。“金子。”
下午六点二十四分
意大利,罗马 警笛在雷切尔耳边尖叫。她坐在宪兵队巡逻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身上的擦伤隐隐作痛,头部也传来一阵阵疼痛。然而,此刻她能感觉到的只有一个残酷的事实:维戈尔舅舅死了。这种恐惧使她窒息,使她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模糊。
雷切尔心不在焉地听着警察对着无线电说着什么。她在路上遭到袭击,他的警车第一个赶到现场。她拒绝了药物治疗,并且以中尉的身份命令这名警察开车送她到梵蒂冈。
警车驶上横跨在台伯河上的桥。雷切尔仍然凝视着前方的目的地。穿过这座桥,圣彼得大教堂闪闪发光的穹顶出现在眼前。它是这座城市的制高点,在落日的余晖中,它闪烁着夺目的金银光。而她看到的景象却使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两手紧紧抓住仪表板的一端。
一团浓烈的黑烟盘旋着升向深蓝色的天空。
“维戈尔舅舅……”
雷切尔听到台伯河的上空回荡着警笛声。是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
她抓住警察的胳膊,恨不得把他推下去自己开车,但她的头脑仍然很清醒。“你能开快一点吗?”
宪兵诺里点点头。
“去圣安妮门。”她命令道。
他转动方向盘,试图找条小路在三个街区之内到达圣安妮门。正前方,火的来源清晰了。除了梵蒂冈城的城墙外,风之塔是梵蒂冈城第二高点。它的顶端燃烧着火焰,好像一把火炬。
哦,不要……
那个塔收藏着一部分梵蒂冈卷宗。她知道舅舅此刻正在圣城的图书馆里查找资料。她刚刚遭到袭击,现在这里又发生了火灾,这不可能仅仅是个意外。
突然一个急刹车,雷切尔身子猛地冲向前,被安全带紧紧勒住。燃烧着的塔顶看不见了。
前面的路堵死了。
雷切尔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猛拉了一下门把手,开始向外冲。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使她动弹不得。“维罗纳中尉,”诺里说,“拿上这个,你也许用得到。”
雷切尔低头盯着那把黑色手枪,Beretta 92,是他的佩枪。她接过来,点头致谢。“通知警局。向伦德将军报告,告诉他我已经返回梵蒂冈了。他可以通过秘书处找我。”
他点点头。“小心,中尉。”
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雷切尔步行前进。她把手枪别在腰带上,然后把束在裤子里的衬衫拉出来,以便藏住枪。不穿制服却带着手枪冲向急救中心总是不合适的。
人群拥挤在人行道上。雷切尔在街上堵着的车辆之间左突右闪,甚至得爬上车顶向前走。她发现一辆红色的市政消防车正在缓缓驶入圣安妮门。这儿太狭窄了。一队高度警惕的瑞士卫兵组成了一道防线。不过这次没拿仪式中的戟,而是每人手中拿着一支突击步枪。
雷切尔冲向防线。
“宪兵队的维罗纳警官!”她喊着,举起手来,手中拿着身份证,“我必须见斯佩拉主教!”
人们表情严肃,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得到封锁圣城所有入口的命令,除了对重要人物开放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内。一个宪兵队的警官是没有权力违抗瑞士卫队的。
但是从防线的后面,一个守卫走了过来,他穿着深蓝色衣服。雷切尔认出他就是那个曾经与之说话的守卫。他挤出防线过来见她。
“维罗纳警官,”他说,“我接到命令,要护送你进去,跟我来吧。”
他开始出发,并让她跟随。
通过大门以后,她紧追着他,“我的舅舅……维罗纳蒙席……”
“我除了知道要护送你,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让她上一辆管理员用的电动车,说,“是斯佩拉主教下的命令。”
她上了车。笨拙的消防车向前行驶,进入了梵蒂冈博物馆前的大院里。它和其他的急救车混在一起,其中还包括两辆装有机关枪的军车。
为了清除障碍,守卫把他们的车向右开,以减轻博物馆前急救车的阻塞情况。在高处,塔还在燃烧。在远处,一架喷水的飞机试图到达着火的塔顶。火焰层层叠叠从上面三层楼的窗户里冒出来,黑烟滚滚。那个塔里有大量的书籍、资料和卷轴,很容易烧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灾难。就算是火没有烧到的地方,也被水和烟给毁掉了。记载着几个世纪西方历史的卷宗,全都消失了。 雷切尔所有的恐惧仍然集中在一件事情上。
维戈尔舅舅。
车飞快地驶过市区车库,继续行驶。最后到了覆盖着城市后方的大花园。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了。绿色中间出现了几堵围墙,里面是梵蒂冈直升机场。机场是由网球场改建的,就是一大块水泥地还有些附属建筑。
一架飞机停在停机坪上,与那片混乱格格不入。桨叶开始旋转,越来越快,引擎隆隆作响。雷切尔认识这架白色飞机,那是教皇的专机,被昵称为“圣机”。
她也认出了斯佩拉主教那黑色的袍子和红色的腰带。他站在客舱门的旁边,躲闪着旋转的桨叶,一只手拿着他的红色无边便帽。
他转过身,注意到开来的汽车,举起手来向他们致意。汽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雷切尔几乎无法等它停稳就推门下来。她急急忙忙跑向主教。
如果有人知道她舅舅的命运,那么这个人就是斯佩拉主教。
或者另一个……
一个人影从飞机后面闪了出来,匆忙地走向她。她跑过去,在飞机旋转的桨叶下,紧紧地拥抱了他。
“维戈尔舅舅……”热泪从她眼中流出来。
他退了一步,“我听说了。伦德将军告诉我你遭到袭击了。”
雷切尔回头看了一眼着火的塔楼。她闻到了他头发被烧焦的味道,他的眉毛也被烧焦了。“看来不是我一个人遭到袭击了,谢天谢地你没事。”
她舅舅的脸暗下来,声音变紧,“但是很不幸,并非所有人都是有福气的。”
他们四目相视。
“雅各布在爆炸中死去了。他的身体挡住了我,他救了我。”即使有飞机的呼啸声,她也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痛苦,“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离开。”
他让她上飞机。
斯佩拉主教向她舅舅点了点头,模糊地说:“必须制止他们。”
雷切尔跟着舅舅进了飞机。门关上时,他们系上了安全带。飞机迅速离开地面,平稳地升向空中。
“那些袭击者,”雷切尔开始说,“……他们开着有梵蒂冈牌照的车。”
她舅舅点了点头,并没感到奇怪。“看起来梵蒂冈不仅是在国外有间谍,在内部也有人监视着它。”
“谁……”
他叹息了一声,打断了雷切尔。他坐直了一些,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着的纸条,递给了她。“科隆大屠杀的幸存者向一个素描家描述了它。他看见这个东西刺在一个袭击者的胸部。”
雷切尔打开纸条。画得惊人地详细,那是一个盘绕着的红色的龙的轮廓,翅膀燃烧着,尾巴盘旋着,卷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放下图画,看着舅舅。
“这是一个古代的标志,可以追溯到14世纪。”她舅舅说。
“什么的标志?”
“龙庭。”
雷切尔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名字。
“他们是中世纪的炼金术异教,由从早期教会分裂出的教派创建,他们亲历了教皇和伪教皇的斗争。”
雷切尔对于梵蒂冈伪教皇的统治是很熟悉的。虽然他们作为天主教会的首脑,可是后来,他们的职位却被宣布是违反教规的。这是由不同的原因引起的。最普遍的是以好战的小集团国王或统治者为靠山,篡夺和驱逐合法的教皇。从3世纪到15世纪,有四十个伪教皇坐上了罗马教皇的宝座。然而,最动荡的时期是14世纪,那时候,合法的教皇被驱逐出罗马,逃亡到法国。有七十年时间,教皇被驱逐出去,而由一个接一个腐败的伪教皇统治着罗马。
“这个古老的异教与现在的情况有什么联系呢?”雷切尔问。 “龙庭现在还是很活跃。甚至它的统治权都得到了欧盟的认可,就像在联合国拥有观察员资格的马耳他骑士团(全名为耶路撒冷圣若翰医院独立国军事修会。没有国土,但被基督教国家承认,和多个国家有外交关系——译者注)一样。非实体的龙庭与欧洲议政委员会、圣殿骑士团和玫瑰十字会都有联系。龙庭宣称他们在天主教会中也有成员,甚至在梵蒂冈也有。”
“在这里?”雷切尔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几年前,有一个丑闻。”维戈尔说,“一个基督教牧师——玛拉基·马丁神父,写了一本名为《教派里的‘秘密教派’》的书。记述了在罗马教廷内部的一个炼金术异教,他们秘密地举行仪式。”
“在教派内部的一个秘密教派。这有可能是卷入科隆大屠杀的人吗?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盗窃三圣王的圣骨?我找不到线索。”
“你还知道关于这个异教的什么?”她问。
“除了他们很长的历史,我知道的不多。在8世纪,查理曼大帝以圣殿的名义占领了古欧洲,粉碎了异教的信仰,并且使他们信仰天主教。”
雷切尔点点头,很了解查理曼大帝残忍的策略。
“但是趋势变了,”维戈尔舅舅继续说,“曾经不流行的现在流行了。到12世纪,诺斯替教派或者说神秘主义苏醒了,又被曾经打倒它的统治者秘密地扶植起来了。当教会向现在的天主教转型的时候,一支分裂的教派慢慢地形成了,而统治者仍继续实行他的诺斯替教。在14世纪末,这支分裂的教派领先了。被驱逐到法国的教皇回来了。为了保持和平,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政治上支持梵蒂冈,甚至公开在下层阶级中废除了诺斯替教。”
“只是在下层阶级中吗?”
“贵族是很少的。当统治者在大众中废除诺斯替教时,他为欧洲皇家创建了一个秘密的社交界—— 一个奉献给炼金术和神秘主义追求者的地方,这就是皇家龙庭。它一直延续到今天。但是它在不同的国家有许多分支:有些是仁慈的,仅仅是正式的并且友爱的,但是有的一开始就被尖酸刻薄的人领导着。我敢打赌,如果龙庭与这件事情有关,那么它就是狂热分子之一。”
“这些令人厌恶的分子的目的是什么?”
“作为一种贵族的仪式,这些极端统治者相信,他们和他们的成员是人类公正的和天赋的统治者,因为他们血统纯正,是天生的统治者。”
“希特勒的优等民族综合症。”
维戈尔点点头。“但他们寻求更多。不仅仅是皇位。他们寻求所有古代知识的形式,以进一步巩固他们统治和代天启示的依据。”
“去连希特勒都害怕去的地方。”雷切尔咕哝着说。
“他们多躲在秘密和仪式的屏幕后面操纵政治,来维护一种严肃的优越性气氛,与诸如美国的骷髅会和欧洲的比尔德伯格智囊团这样的精英组织合作。但是现在有人血淋淋地、厚脸皮地摊牌。”
“这意味着什么?”
维戈尔舅舅摇头,“我怕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一些将迫使他们曝光的东西。”
“那死亡的原因呢?”
“对教会的一个警告。像对我们的进攻一样。今天同时发生的这两起谋杀企图绝非巧合。肯定是龙庭的命令,要阻止我们,威吓我们。这肯定不是巧合。这条特殊的龙正伸展它的肌肉,对教会咆哮,想吓退它,它正剥去几个世纪的伪装。”
“但他们的目的呢?”
维戈尔舅舅叹息着向后倾斜,“所有疯子的目的。”
雷切尔继续盯着他。
他用一个词回答,“哈米吉多顿(世界末日的善恶大决战——译者注)。”
东部时区 下午四点零四分
大西洋上空
格雷摇了摇酒杯,里面的冰块碰撞起来,发出丁当的响声。
他父亲的规劝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要成为一个男子汉,你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男子汉。
也许这同样适用于成为一个领导者。 “我建议我们睡一会儿觉。我们一着陆就得行动起来。”
蒙克打着呵欠说:“你不用再告诉我一次,长官。”
“但首先我们得来比较一下这些笔记。太多了。”
格雷指着座位,蒙克坐下,格雷和他坐在一起,隔着桌子面对着凯瑟琳。
他盯着凯瑟琳,她的绿眼睛很严厉,整个身体看起来十分僵硬。
他深吸一口气。他是她的领导。
他清了清嗓子,是行动的时间了。他竖起一个指头。“好了,首先,我们知道什么?”
蒙克脸色沉重地回答:“不多。”
凯瑟琳的表情固定不变。“我们知道作恶者以某种方式与被称为皇家龙庭的异教团体关系密切。”
“那还不如说他们跟克利须那神(印度教,毗湿奴的第八个和主要的化身——译者注)有关系,”蒙克反驳道,“这个组织像杂草一样阴暗和隐蔽。关于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我们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格雷点头。途中总部就已经把这个消息传真给了他们。但更麻烦的是,还有另外一个消息,说有人在梵蒂冈攻击了他们的搭档。又是龙庭干的。但为什么呢?
“那么让我们干掉它,”格雷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克罗指挥官,其他两人期待地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让我们从头开始。手段、动机和机会。”
“他们有许多机会,”蒙克说,“午夜后袭击。那时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但为什么不等到大教堂也空了呢?
“他们是要放出一个信号,”凯瑟琳回答,“打击天主教会。”
“我们不能这样假设,”蒙克说,“考虑得更充分些。那很可能是个诡计,想误导我们,用血腥的犯罪来把人们的视线从无关紧要的遗骨窃案中转移出来。”
凯瑟琳看起来不相信,但很难读懂她,她总是深藏不露、训练有素的样子。
格雷下了结论。“无论如何,现在光研究‘机会’是找不出这场屠杀的凶手的。让我们研究一下‘动机’。”
“为什么偷骨头?”蒙克摇着头说,坐了回来,“他们可能想用骨头来勒索天主教会。”
凯瑟琳摇摇头,“假如仅仅是为了钱,他们应该偷那些金棺。所以那些骨头一定有别的用途,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用途。因此我们最好让我们梵蒂冈的联系人来思考这条线索。”
格雷皱了皱眉。他仍然不愿意和罗马教廷这样一个建立在秘密和宗教教义基础上的组织合作。他从小就信仰罗马天主教,在为自己的信仰心潮澎湃的同时,他还研究了其他的宗教和哲学:佛教、道教、犹太教。他学到了许多,但他在追求什么?他无法从这些研究中找到答案。
格雷摇摇头,“此刻我们只能用另一个大问号来标记这个罪行的动机。等我们与其他人会合时再进一步探讨,现在只剩下‘手段’还没有讨论。”
“这就回到整个财务上的讨论,”蒙克说,“这个行动计划周密,执行迅速。单就人力来说,这就是一个昂贵的行动,金钱是这起盗案的后援。”
“金钱和某种我们不懂的技术。”凯瑟琳说。
蒙克点点头,“但在教堂圣饼里的神秘金子是怎么回事?”
“单原子的金子。”凯瑟琳喃喃地说,嘴唇周边挤出一些皱褶。
格雷陷入了思索之中。他们拿到的档案中,关于这种奇怪的金子提供了大量的数据,是从全世界的实验室汇聚而来:英国航空航天局、美国阿贡国家实验室、西雅图的波音实验室、哥本哈根的尼尔斯·玻尔研究所。
这些粉末不是普通的金尘,而是层状的金子。它是一种全新的金元素形态,属于M态,而不是普通的金属矩阵,白色的粉末是爆裂成单个原子的金子。单原子或M态。直到最近,科学家们才知道金元素可裂变,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都可以变成白色粉末的形式。
但这意味着什么?
“好了,”格雷说,“我们都读过了这些文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看是否能有些思路。”
蒙克大声说,“首先,不仅金元素会这样。我们应该谨记。好像元素周期表中的任何过渡金属如铂、铑、铱等都能分解成粉末。”
“不是分解,”凯瑟琳说。她扫视了一下档案中那些复印的文章,这些文章来自《铂金属评论》、《科学美国人》,甚至《简氏防务周刊》,美国国防部的杂志。她好像很渴望打开那文件夹。 “那个术语是解集,”她继续说,“这些M态的金属分裂成单个的原子和微束。从物理学观点看,当电子在原子核周围熔合,使原子失去与邻近原子的化学反应能力时,这种状态就会出现。”
“你认为它们停止互相反应?”蒙克的眼里跳跃着喜悦。
“粗略地说,”凯瑟琳叹了口气说道,“由于缺乏化学反应能力,使得金属失去金属的外表并分解成粉末,一种一般实验室仪器无法探察的粉末。”
“噢……”蒙克咕哝着。
格雷对蒙克皱起了眉头。他耸耸肩。格雷知道他的朋友正在装聋作哑。
“我想,”凯瑟琳继续说,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交流,“罪犯知道这种化学反应能力的缺乏,并确信这种金粉决不会被发现。这是他们的第二个错误。”
“第二个?”蒙克问。
“他们让一个证人活了下来。年轻人贾森·彭德尔顿。”凯瑟琳打开她的档案文件夹。她终究抵挡不了诱惑。“回到金子上,超导性这一页怎么样?”
格雷点头。他必须给凯瑟琳以信任。她瞄准了这些M态金属最具吸引力的部分。连蒙克现在也坐直了。
凯瑟琳继续说,“当这种粉末在分析仪器面前呈惰性时,这种原子的状态却远远不是低能量。好像每个原子都带着曾经与之起反应的邻近原子的所有能量,并把这些能量向其自身内部转换。能量破坏原子核,把它拉长,就像……”她用指尖在那篇文章中搜寻。格雷注意到上面用黄色的荧光笔标了很多标记。
“一种不对称的高自旋状态,”她说,“物理学家已经知道高自旋原子能把能量从一个原子传到另一个原子,而没有能量损失。”
“超导性。”蒙克直截了当地说。
“传入超导体的能量可以继续在这种物质中无损失地流动。一个完美的超导体容许能量无限制地流动,直到时间停止。”
沉默笼罩着他们,他们都在思考这些困惑。
蒙克最终发话了,“很好。我们将这一神秘事件挖掘到原子核了。让我们回想一下,这与大教堂的谋杀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圣饼中放入神秘的金粉?这种粉末怎样杀死人?”
问得很好。凯瑟琳合上她的档案,觉得从那儿找不到答案。
格雷开始明白为什么指挥官给他这两个同伴。除了侦探专家和辩论高手的背景外,凯瑟琳有一种注意细微的聚焦能力,能找出别人易忽略的细节。而蒙克也不差,更善于看到大局,透过更大的场景找到线索。
但他能干什么呢?
“看起来需要我们调查的还很多。”他一点儿都不令人满意地结束了。
蒙克扬起一边眉头,“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们没有什么线索去继续调查。”
“那就是我们被召集来的原因,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格雷看了看手表,打了个呵欠,“因此,飞机在德国降落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抓紧时间。”
其他两人点点头。格雷起身走到旁边的座位。蒙克抱起枕头和毛毯。凯瑟琳拉上窗帘,屋子暗了下来。
晚上十点二十四分
瑞士,洛桑
索瓦热庄园像一块巨石盘踞在萨伏伊阿尔卑斯山脉的山口。它的城墙有十英尺厚,一座方塔高出城墙形成制高点,通向大门的唯一通道是一座横跨山口的石桥。这并不是瑞士州最大的城堡,却是最古老的城堡之一,它建于12世纪,而它的根基更早。它的城墙是在一座从1世纪起就成为军事防御工事的罗马城堡的废墟上建起来的。
城堡现在的主人,拉乌尔·索瓦热男爵沿着通到城堡下面的楼梯向下走。
他穿过满布洞穴的城堡地牢。有四个石洞已经重新改造了,装了不锈钢门、电子锁和录像监控器。在这些洞穴附近,有一间大屋存放着古代的刑具……也有些现代的。他的家族与哈布斯堡王朝有关系,在二战后曾帮助几位纳粹领导人逃出奥地利,就藏在这里。作为回报,拉乌尔的祖父取得了被他称为“通行税”的酬金,使得他们家族能保有这座城堡。
但现在,三十三岁的拉乌尔将超越他的祖父。
索瓦热男爵离开山顶,沿着山边往更深处爬下去,有一排裸露的电灯为他照明。
石阶变成了砍削而成的天然岩石。
拉乌尔走下最后一段石阶,走进一个宽阔的洞穴。洞顶是天然形成的圆形石顶,上面粗糙地刻着星星和风格化的太阳。 在入口处,拉乌尔脱去皮大衣,里面是一件天然丝织衬衣,上面绣着一条飞舞的龙,那是龙庭组织的象征,他与生俱来的权力,可以追溯到几代之前。
拉乌尔半鞠躬祭拜洞穴的主人,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大主教穿着一套黑皮摩托骑士服,在祭坛前面等着他。
拉乌尔还注意到洞口后面有五名保镖,都携带了自动式武器,他们是主教护卫中的精英。
拉乌尔大步上前,右臂横在胸前,在主教面前行屈膝礼。
“起身。”他被命令道。
拉乌尔站直身体。
“美国人已经行动了,”主教说。虽然被头盔罩住,他的声音仍带有很强的命令气势。“你的人准备好了吗?”
“是的,长官。我已精选了十二个人,只等待您的号令。”
“非常好!我们的盟友借给我们一个人来协助这次行动,她对那些美国机构有所了解。”
拉乌尔做了个苦相,他不需要帮助。
“你对这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长官。”
“在伊佛东机场有架飞机等着你和你的人。决不允许第二次失败!”
拉乌尔内心有些害怕。他曾经领命去科隆偷骨头,但是他没清理好现场,有一个人幸存下来,并且已经把矛头指向了他们。拉乌尔因此失宠。
“我不会失败!”他向首领保证。
主教盯着他,那面罩后面的凝视让人感到不安。“你知道你的职责。”
他最后点了点头。
主教在保镖的护卫下大步向前,从拉乌尔身边走过,向城堡走去。最后的游戏结束前,他会一直待在城堡里。但拉乌尔要先收拾完他留下的烂摊子。
这意味着还要去德国一趟。
他等着主教离去。
一切都源于在开罗博物馆的那次意外发现……
现在他们离它那么近。
首领离开后,拉乌尔终于与那个陌生人碰面了。他看到的,也正是他所缺少的,他皱起眉头。但至少这个陌生人的一身黑装很得体。
她佩戴的那个银色饰物也不错。
一条银色的龙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摇摆。 5.疯狂
第二天
The Seeond Day
7月25日,凌晨两点十四分
德国,科隆
格雷拿出防水表调了调,指针走到两点一刻时,所有成员都集体对表。
他们从广场上走过。格雷检查了每一个可疑之处。
一旁的教堂正点着蜡烛守夜,这是一项通宵的祭奠活动。看起来周围的一切和当晚空旷的广场是那样地和谐。
但格雷仍然提醒队友们注意周围,提高警惕。
靠近教堂时,一扇侧门打开了,一个又高又瘦,举着一只胳膊的人逆光站在里面。
凯瑟琳屏住呼吸,低声叫道,“维罗纳蒙席。”
“布莱恩特长官,”蒙席笑道,“这一切真是糟透了,不过很高兴再次看到你。”
“谢谢,教授,”凯瑟琳说着回以一个亲切的笑容。
“叫我维戈尔吧。”
他们一起走进教堂的前厅,随后神父关上门并仔细端详了凯瑟琳的两位同伴。
格雷感觉出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对面的这个人和自己一般高,却清?C许多,略带弯曲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他留着干净的山羊胡,穿着一件V字领汗衫和深色牛仔裤。
但让格雷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坚定的目光,和他迎接人的方式不同,这时的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在神父的注视下,蒙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肩膀。
“好了,”维戈尔说,“咱们还是早点开始吧。”
蒙席领着大家穿过中殿的一扇扇门,每打开一道门,就向里面的人挥手。
来到教堂的中心时,格雷感到十分震惊,首先是那种奇特的味道,尽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但还是有一种什么东西被烧焦了的恶臭飘过来。
当然,那还不是全部。一个女人从长椅上站起来迎接他们,她看上去像是年轻的奥黛莉·赫本:雪白的皮肤,乌黑的短发轻轻扫着耳根,淡褐色的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是用目光扫了一遍这些新访客,不过似乎在格雷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
“亲爱的,”维戈尔介绍道,“陆军中尉雷切尔·维罗纳。”
神父带着大家穿过中心走廊。
格雷注意到一个细节:有人把长椅用带子隔成了不同的区,每排长椅上都放着许多卡片,上面写着死者的名字。他沿着地板上刷的边线走,发现血被清除掉了,但是一些血渍浸入了石地板的灰浆中。子弹壳碎片的位置用黄色的塑料标记标了记号,等待鉴识组鉴定。
他横扫教堂中殿,想知道最早有人进门时整个中殿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尸横满地,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一道道石缝中散发出的恶臭,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疼痛的回声。他的身体在颤抖。作为天主教徒的他,很容易就察觉到这场屠杀不仅仅是单纯的暴力行为,它更是对主的挑衅。
这是不是整个动机的一部分?
他们想把一场盛宴变成一场黑色弥撒。
蒙席的话让他回过神来,“那就是那个男孩藏身的地方。”他指着中殿中间正对北墙的忏悔室说。
贾森·彭德尔顿,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在那个血淋淋的夜晚,还有人逃过一劫,这多少让格雷有些安慰。凶手们还是会犯错的,是人,就会犯错。
他们来到圣殿,那儿有大理石圣坛和高背主教宝座,维戈尔和外甥女在胸前画着十字架,接着维戈尔向主行了单跪礼。他带着他们走过圣坛栏旁的一扇门,栏杆外也用粉笔标了一些记号,石灰华的大理石也被弄脏了。一旁的警察正在录音。
地上有一副黄金做的棺材,可能是因为掉下来时砸到了地板,一旁的石板也碎了。棺材盖掉在两级台阶下面。格雷耸了耸肩,他的背包滑到了膝盖。
这个黄金圣骨盒整个就是一个微缩教堂,镂空的拱形玻璃,镶嵌着一些黄金、红宝石和绿宝石,华丽地描述着基督的一生。从“三圣王”对他的崇拜,到他被钉在十字架上饱受鞭打,直到最后被钉死的故事。 格雷取下他的手套说,“这就是供奉圣骨的地方了。”
维戈尔点点头:“是的,从13世纪起就在这里了。”
“看来已经撒了灰采过指纹了。”凯瑟琳指着缝隙里剩下的白色粉末说。
“什么痕迹也没找到。”雷切尔说。
蒙克扫了一眼说:“没丢其他东西吧?”
“已经统计了所有东西。”雷切尔接着说,“我们已经看过了所有人的笔录,包括神父们的。”
蒙克咧嘴一笑,“还丢了其他东西吗?”
蒙席回答了蒙克的问题,“在教堂中殿的隐蔽处有一个藏宝间,那里放着原来位于这儿的罗马教堂遗留下来的圣骨匣,里面有圣徒彼得的权杖和链子,基督的十字架的一些碎片,还有14世纪一位哥特主教的遗物,以及15世纪的一位准主教的剑。”
“藏宝间里没有丢什么东西?”
“所有东西都记录在案。”雷切尔回答道。“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被盗。”
凯瑟琳和格雷一起蹲下,这的确很令人疑惑,“那么唯一被偷的就是骨头了,为什么呢?”
格雷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手电,仔仔细细把金棺的内部检查了一番。突然他注意到底面上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又是采指纹的粉末,还是骨灰?
只有一个方法能找到答案。
他再次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套齐备的工具。接着他用一个电动的真空装置把那些粉末吸入试管中。
“你在做什么?”雷切尔问道。
“如果这是骨灰,那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什么问题?”
他坐下来检测试管里的东西,几克灰色的粉末。“也许我们可以测一下这些粉末的年代,看看被偷走的骨头是不是基督时代的某人的。或者不是。罪犯有可能是为了找到龙庭中某人的家族成员的骨头。”
格雷把试管封起来然后包好,“当然,要是有防护罩的碎片也不错,这样我们就能知道防弹玻璃是怎么被打破的了。我们的实验室可以通过检测水晶的微结构来确定破裂的形式。”
“我来试试。”说着,蒙克把包扔到一边。
“那些石雕呢?”雷切尔问道,“教堂里的其他材料呢?”
“什么意思?”格雷不明白。
“那些引发教民死亡的物质或许对石头、大理石、木头、塑料之类的也起作用。只是我们不能用肉眼观察到罢了。”
格雷还没想过这个,他本应该想到的。蒙克和他对视了一眼,扬了扬眉毛。这个陆军中尉证明了自己在这里可不仅仅是个摆设。
格雷转向凯瑟琳,希望能得到一些可行的解决方案,她却在走神。他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似乎对那个圣骨盒很感兴趣,正埋头苦研呢。她整个人蹲在大理石地板上,弯着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凯瑟琳——”
“等会儿。”她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刷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丁烷点火器,打开开关,微弱的蓝色火焰嘶嘶地响着。然后她用火焰在粉末上扫过一遍,再用刷子把粉末刷下来。
几秒钟以后,灰色粉末熔化了,起泡,然后熔成琥珀色的透亮液体,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变硬,最后结成晶状。白色大理石上闪烁的光芒确凿无误。
“金子!”蒙克叫道,所有人都转向这边的实验。
凯瑟琳坐回座位上,熄了手里的火,“圣骨盒上残余的粉末……和被污染了的圣饼里的一样。单原子或M态的金子。”
格雷还记得克罗指挥官讲过,在实验室粉末是怎样熔化成玻璃的,由液态黄金构成的玻璃。
“金子?”雷切尔问,“贵重的金子?”
关于被污染的圣饼,西格玛曾为梵蒂冈提供了简单的信息,使他们能对这里的面包店和供应商做进一步检测。这两位间谍同样知道这个消息,但是很显然,他们对此有疑问。 “你确定吗?”雷切尔问道。
凯瑟琳现在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大家证明她的想法,她拿出一个滴管,把里面的东西滴到玻璃上。格雷自然知道管里装的是什么,这是支持西格玛的实验室专门为这种测定提供的一种氰化物。很长时间以来,矿工们都用这种物质来提炼金子。
试剂滴过的地方,那些玻璃就好像被酸蚀刻了一样,但是不止这样,氰化物还将它切割成一层层的纯金薄片,玻璃中出现了金属的纹理。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
维戈尔一只手摆弄着他的衣领,目不转睛地望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噢,新耶路撒冷的每一条街道都会铺上金子,那些金子要像透明的玻璃一样纯!”
格雷疑惑地扫了一眼蒙席。
维戈尔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从《启示录》上来看……啊,当然,请你们别介意啊。”
看着眼前这个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格雷陷入了沉思。难道他还知道别的什么?感觉上蒙席不是因为一时组织不好语言才停下来不说的。
这时,凯瑟琳用放大镜和紫外线探测仪把手里的东西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说,“我觉得除了金子一定还有其他东西在里面,瞧,我在这里面找到了一些银色的颗粒。”
格雷赶紧靠了过来,凯瑟琳侧开身子,好让他看放大镜。她双手遮住晶体,让紫外线探测仪的蓝光照得更亮些,看得出来,在金片上那些细小的纹路中的的确确有一些银色的杂质。
“这也许是铂,”凯瑟琳说,“记得吗,不是只有金才有单原子状态的,元素周期表里好多过渡金属都是这样的。也包括铂呢!”
格雷点点头说:“这些粉末很可能不是纯金,而是由一系列的铂系金属混合成的,各种不同的M态金属的混合物。”
雷切尔继续盯着腐蚀后的晶体,“有没有可能这些粉末就是那个棺材磨损掉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就掉落了下来。”
格雷不同意,“把金变成这种混合状态是很复杂的,一般的工艺可达不到,仅靠时间就更不可能了。”
“也许中尉说的有道理,”凯瑟琳说,“但也有可能是一种装置影响了圣骨盒中的金子,使一些金子改变了形态。但目前为止,我们无从知道这种装置的运行原理。”
“或者我有个线索。”蒙克打断她的话。
他站在破碎的防护罩旁边收集着碎片,然后一步跨到不远处一根柱子上挂着的一个钢十字架前。
“这好像是我们的鉴识专家漏掉的一枚子弹壳。”蒙克说。他伸出手从十字架底部捡起一个凹形的碎片,然后退后一步,把碎片扔了出去,大概划过六英寸的距离,只听见砰的一声,碎片粘在十字架上了。
“这是有磁性的。”蒙克说。
砰,又是一声响,更响更刺耳,十字架转动了半圈。
一瞬间格雷根本不知道怎么了。
蒙克立即伏下身去,大叫道:“趴下!”
一阵巨响。
格雷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他的肩膀,还好有防弹衣,没受什么伤。雷切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排长椅后面。四面八方来的子弹把木头都打碎了,大理石上冒着火花。
凯瑟琳用身体护住蒙席,两人一块闪开,她向敌方腿部一阵扫射,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和蒙克一同躲到圣坛后面去了。
格雷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偷袭者。
每个人都穿着长袍,戴着头巾。
一声巨响,只见一个拳头大的东西从教堂的上空飞了过来。
他尖叫道:“手榴弹!”
他赶紧摘下背包,一把抓住雷切尔躲到椅子后面,两人匍匐着朝南墙跑去。
凌晨三点二十分
格雷叫了一声,蒙克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迅速抱住凯瑟琳和蒙席,把他们两个扑倒在身下。
炸弹飞到很远的地方爆炸了,从爆炸声上看,那是一枚迫击炮,所到之处,大理石被炸成碎片朝四面八方飞去,有一些还砸到了椅子上。到处翻腾着滚滚的浓烟。 人们被爆炸声震聋了。“跟着我!”蒙克拖着凯瑟琳和蒙席以保持步调一致。
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在明处就必死无疑,如果对方朝圣坛后扔一颗炸弹,他们就成了汉堡里的肉馅。此时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更为坚固的掩体。
蒙克拼命向北墙奔去,顾不得身后那一串串子弹。与此同时,格雷也是边开枪边朝南墙跑去。只有这样,一旦他们就位后,才能在教堂的中间形成一个交叉火力。
圣坛实在太暴露了,于是蒙克飞奔着穿过它,去找最近的掩体。他发现有一扇宽木门似乎很不错,这时,对方也注意到他们想要逃跑,这些人到处射击,不给蒙克逃脱的机会,子弹飞溅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又从一个圆柱上弹了回来,滑到椅子上。此时此刻,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子弹,看来有更多的人躲在教堂的隐蔽处。他们从其他门口进来,堵住出口,想要形成一个包围,不让任何人逃掉。
他们需要掩护。
蒙克猛地拽出他的消音枪,边跑边弯曲左臂举枪射击。子弹打出去后,从远处的一些椅子那儿传来一阵尖锐的咕哝声。对于机枪来说,瞄准度不那么重要。
机枪向前扫射,蒙克很本能地向门把手那儿跑去。对他来说,奢望门后就是出口,有点不现实,但至少他们可以清楚地了解中殿现在的格局。就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候,听到不远处的维罗纳蒙席在抗议。
刻不容缓。
那一枪把门打了有拳头那么大个洞,连带着门把手和锁全都打掉了。蒙克跑过来一下撞到门上,门砰的一声被他用肩给顶开了。他一头撞了进去,凯瑟琳和蒙席紧跟其后,凯瑟琳在最后面,只见她转过身来,滑进门口,然后将门迅速地关上。
“不!”蒙席叫道。
此时此刻,蒙克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间圆顶的房间大概有一间车库那么大,他注视着里面的一切,一个个玻璃格里陈列着陈旧的法衣、勋章,一些格子里还闪着金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藏宝间。
没出口。
他们被包围了。
凯瑟琳拿出手枪,朝炸开的那个洞偷偷地看了一眼。“他们来了。”
凌晨三点二十二分
雷切尔来到椅子的最后一排,上气不接下气,此时的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朝他们射来。一颗颗子弹把椅子的扶手打得开了花,木片横飞。
炸弹爆炸声还在耳边回响,但是她已经开始恢复听觉。毫无疑问,教堂附近的神父以及工作人员都听见爆炸声了,他们会报警的。
那帮攻击者试图合起来把通道拦住,于是他们重新部署位子,火力暂时有所收敛。
“到那面墙那边去,”格雷吼道,“躲到柱子后面,我掩护你。”
雷切尔注意到那根支撑房顶的柱子,到那儿去比定在一排排座椅中间强得多。她回头看着格雷。
“看我的讯号。”格雷边说边蹲下身子。两人紧紧地注视着对方,从他的眼里,她看见了一丝本能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坚定。他向她点点头,侧过身来调整了一下位子,大叫一声,“跑!”
雷切尔从长椅尽头跳了出来,身后是一串串枪声,声音似乎比敌方的大,队长的枪没消音。
她跳到大理石地板上,然后朝三根大柱子后面滚去,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收了脚躲到柱子后面向外看,发现皮尔斯队长正朝自己的方向退过来,边退边开枪。
一个也躲在长椅尽头的长袍人倒了下来,背部着地。还有一个人从中殿叫了一声摔了出来,他抓住自己的脖子不住地挣扎,其他人躲来躲去,怕被这个美国人打中。教堂的那一边,雷切尔发现有五六个人正朝着藏宝间的前门跑去,他们手里的枪就没停过。
皮尔斯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身边,雷切尔绕到柱子的另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她顺着墙看去,此刻还没有人包围这条路,但她很清楚,他们很快就会包围这里。
“现在怎么办?”她叫着,再一次从肩上的皮套里把枪拔了出来。
“这一列柱子是和墙平行的,咱们紧贴住它,一有动静就开枪。”
“然后呢?” “离开这个鬼地方!”
雷切尔皱了皱眉毛,那其他人怎么办?
格雷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疑虑,“听着,咱们向街区前进,尽量拖住跟着咱们的杂种。”
她点了点头,他们可以诱敌深入。“走吧!”
沿着北墙,每隔两米就有一个柱子,他们精神抖擞地继续战斗。低低地趴着,用中殿一排排的椅子作掩体。皮尔斯队长火力十足,只要有人想从墙和柱子之间的窄巷进来,雷切尔就会给他们狠狠一击。
计划成功了,越来越多的火力朝他们袭来,但这样也让他们减缓了速度,他们有可能再次遭到炸弹的袭击。他们只走到了一半,因为想要再从一根柱子后面跳到另一根柱子后面不大可能了。
后面传来重重一击,格雷被炸了出来倒在了地上,看着这一切,雷切尔实在是吓坏了,幸好格雷又站了起来。
雷切尔沿着小路一闪,紧贴到墙上,她来回调整手里的枪,想要找一个合适的瞄准点。她的精力全都集中在外面,此时的她正犯着与那些袭击者前夜犯的同样的错误。
身后忏悔室的门轻轻地开了,她还没来得及动,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钩住她的脖子,她正要开枪,一个冰凉的枪口已经对着她的脖子了。
“不要动!”队长赶过来时,一个深沉的声音命令道。这人的手像树干一样有力,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几乎要把她拖倒了,他命令道:“放下枪!”
周围的枪声消失了,这下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敌人没有向他们扔第二枚炸弹。两人还以为自己逃脱了呢,这时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被那些放枪的人一步步逼进了早已设好的陷阱中。
“如果是我,我会照他们说的办。”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忏悔室旁边的那个房间传出来。那个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着皮衣的身影出现了。
那不是一个修道士,而是个女人:身材苗条,欧亚人。
她举着手枪,那是一支黑色的Sig Sauer手枪。手枪对着格雷的脸,她说道:“你好吗,皮尔斯队长?”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
现在这道门成了个大问题,门锁被炸开后,任何一发子弹都有可能将门爆开,而他们都不敢用肩膀顶住。周围大部分都是用厚木板挡着的,但是仍然有一些地方很薄弱,甚至出现了裂纹,像暴露在门口的瑞士硬干酪。
蒙克一只脚顶着门框,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另一面。一颗子弹打到门上,蒙克明显感觉到自己膝盖处受到的剧烈冲击。
“快回这边来。”他叫道。
他把枪从门上的那个破洞伸出去然后乱打一气,枪膛里冒着烟,子弹打到远处的一个玻璃古董上,碎得到处都是。门的那一边,对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躲闪这些散射的子弹。看来,他们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猎物”被包围了。
那他们还在等什么?
在蒙克看来,随时都会有一颗炸弹把门炸飞。他多么期望那些隔离墙会让他免于一死,可然后呢?墙面再坚固,一旦门被炸开,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生机了。
别人的援救似乎已经不大可能了,之前蒙克还能听见教堂里传来格雷的枪连续扫射的声音,他当然知道那是格雷为了帮他们把火力引开,这也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活着的唯一原因。
可现在,再也听不见格雷的枪声了。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新一轮火力打到门上,震得门框乱响。蒙克的腿也被震得都要麻木了,他的大腿几乎一阵刺痛,一个劲地颤抖。
“快,抓住机会。”
忽然间,一串钥匙映入他的眼帘,教堂的保管员曾经给过维罗纳蒙席一串钥匙,他一直抓在手里。蒙克试图打开第三个防弹箱,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把钥匙,他松了口气,箱子的前盖像门一样打开了。
凯瑟琳伸手越过他的肩膀,从箱里抓过一把长剑,这是一把15世纪的剑,剑柄处镶嵌着金子和各种宝石。剑刃足有三尺长,像是一种被打磨过的金属制成的。她毫不费劲地抽出剑来,然后在房间里挥了两下。她躲过那一串串的子弹,把剑刺进门缝里,顶住门。
蒙克收回他的腿,揉着疼痛的膝盖说:“真正的较量开始了。”说着,他又一次把枪从门上的那个破洞伸出去乱射,与其说是为了打中什么人,不如说是发泄愤怒。
到处乱飞的子弹打得敌人连连后退,蒙克冒险地迅速向外看了一眼,一个人倒在地上,背后喷着血,头被打得只剩半个了,血流成河,想不到他随便乱发的枪还打中了人。 糟糕的是,那帮家伙现在不再随意乱射了。
一颗黑色的手榴弹从椅子下爆炸了,目标直奔掩护蒙克他们的那扇门,蒙克被炸得趴倒在地。
“他们朝洞里开火啦。”
凌晨三点二十八分
教堂里的爆炸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格雷却无动于衷,对于其他人,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高个子男人脸上浮过一丝阴阴的冷笑,“看来你的朋友……”
趁着高个男人分神时,雷切尔赶紧闪开,那男人似乎过分轻视眼前这个瘦瘦的女人了,根本就没有抓紧她。雷切尔头向下一晃,然后灵活地一扭,从下面狠狠地撞击那男人的下巴,那力气足以撞碎嘴里的牙。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打到绕在自己脖子的胳膊上,同时迅速闪身,再用肘部用力顶了一下那个男的上腹,接着一拳打到他的下身。
格雷举枪指向身旁的龙女士,可她更快,向前一步把枪对着离格雷眉间一英寸的地方。
一旁的那个高个男人弯着腰,单腿跪地,雷切尔把他的枪一脚踢开。
“快跑!”格雷向雷切尔吼道,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龙女士。
这女人直视着他,然后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她轻轻拍了拍枪口,把它指向出口的方向,然后用头向格雷示意。
她要放他走。
格雷一步步后退,她没开枪,但她始终用枪对准他以防他突然做出什么反击。
来不及想这事多不可能,格雷侧过身来,对着身边最近的两个修道士开了枪,那两人听见炸弹爆炸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因此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边闪电般的变化。
格雷抓住雷切尔的胳膊,然后用臀部去顶出口的门。
此时他身后响起一声枪响,他的手臂被打中了。疼得他踉跄了好几步。身后那个龙女士手里的枪正冒着烟。她一边扶起那个高个男人,一边朝格雷开了枪。血沿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弄伤了自己,以掩人耳目。那枪是她故意击不中的。
雷切尔扶着格雷,躲到最后一根柱子后。通向外走廊的门就在眼前,没有一个人挡着他们。
格雷冒险朝教堂后部的炮火看了看,炸弹爆炸的那条走廊上,硝烟弥漫。一大群人朝着宽敞的地方连续放枪,以确保没有人能逃得出去。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朝通向外面的通道扔了一颗手榴弹。
爆炸时其他人急忙俯身。
浓烟和碎片向四周蔓延开来。
格雷赶紧躲开。雷切尔也目睹了这场袭击,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打转,他能感觉到她软软地靠着自己,腿似乎都已经没了力气。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他有些心痛。在过去,他也曾失去过战友,但受过训练的他懂得要暂时收起悲伤。
但她现在失去的是亲人。
“快走!”他粗暴地叫道,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仿佛再一次获得了力量,这也正是她需要的。不是怜悯的眼神,而是坚定的力量。以前,格雷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慢慢地,她站了起来。
格雷紧握住她的胳膊。
雷切尔点点头,是的,她准备好了。
他们一同向前奔,穿过了最外面的那道门。
有两个刺客守在前厅,地上横着两具穿着德国警察制服的尸体,那是看守的警卫。看见格雷,两个修道士都很镇定,其中一人迅速地开了枪,雷切尔和格雷不得不闪到一边,他们实在没法到出口那边去,但这时,他们突然发现,左边还有另外一扇门。
已经别无选择了,他们只好躲进那扇门里去,这时第二个男人举起枪来,子弹就像瀑布一样稀里哗啦朝他们喷过来。没办法,那家伙有一把该死的火焰喷射枪。格雷砰的一声关上门,子弹全都打在了门框上。倒霉的是门居然没有锁。
格雷这才转过头来看,身后只有旋转上升的楼梯。
“这是塔梯。”雷切尔叫道。 门外又是一阵急迫的枪声。
“走!”格雷大声说。
他把雷切尔推到自己前面,两人飞奔着上了楼梯,一圈一圈地绕着。楼下,门被人踢开了。他听见有人用德语吼道:“抓住那两个杂种,要活的!”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那个高个子男人,那群修道士的头儿。
楼梯上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楼梯迂回旋转,双方都很难瞄准对方,但这对那群修道士似乎更为有利,格雷和雷切尔拼命地跑,身后一大团火焰正朝他们喷来,横扫楼梯的每一个拐角。
他们跑了一圈又一圈,越向上跑,台阶就变得越窄。眼看就要跑到塔尖最窄的地方了,沿途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高高的彩色玻璃窗,但那实在太窄了,比剑宽不了多少,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眼看他们已经爬到钟楼了,一口巨大的摆钟挂在中间,摆钟下面是一口由铁栏封住的深井。钟的周围立着一些板子。
至少这儿的窗户足够让人爬出去,而且为了不阻碍钟声,没有安玻璃,但通往窗外的路却被许多木板给封上了。
“一个公共观景台。”雷切尔说。她举起从格雷那里拿来的枪,朝楼梯处瞄准。
格雷赶紧绕过来,没有其他出路了,整个城市的全貌展现在他们眼前:蜿蜒的莱茵河,霍亨索伦拱桥架在上面,灯火通明的路德维格博物馆,还有扬起蓝帆的科隆音乐厅。而眼前却没有出路。
远处是警车的蜂鸣,像是某种阴森而绝望的哭泣。
格雷眨着眼睛在盘算着什么。
突然间,雷切尔那边一声枪响,格雷就像火箭发射一样冲了出去。雷切尔紧跟其后,一阵狂跑。
没有时间了。
凌晨三点三十四分
楼下的教堂里,耶格尔·格里尔手中握着枪,冲进硝烟弥漫的中殿,之前他一直在等第二颗炸弹的烟散开。他的两名伙伴去配合其他人在教堂的入口附近安装终极燃烧弹了。
他也将加入他们,但他先要去看看那些杀死他手足兄弟的人是怎么个死法。他一步一步穿了过去,对于那些血腥的、被炸得到处都是的血肉和内脏发出来的恶臭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残缺不全的门让他的脚不听使唤。他拿着枪向前走去,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到他的胳膊,他赶紧后退一步,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血喷出来的一瞬间,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砍断的手腕,一点都不疼。
就在那一瞬间他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是一把剑,一把剑从空中飞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脖子,他失去知觉了,身子一个劲地向前倾,头也收不回来了。
就这样,一直向下跌,跌,跌……眼前一片黑暗。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
凯瑟琳退后两步,放低手中的镶钻长剑,她弯下腰,抓着一只胳膊,将尸体从门口的视野中艰难地挪开,她的脑海里仍然萦绕着手榴弹的血腥场面。
她对蒙克耳语——至少她希望是在耳语,她几乎不能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帮帮蒙席。”
蒙克从被砍头的尸体打量到凯瑟琳手中的宝剑,他的眼里充满了震惊,但是也有一份尊重。他跨到一个藏宝箱旁,把神父从一个防弹箱中拉了出来。他们三人在第一次手榴弹爆炸后都藏进了一个防弹箱中,因为他们知道第二次爆炸会紧随而来。
的确来了。
但是这个安全的箱子发挥了它的作用,有效地保护了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他们的生命。炸弹的碎片已经将房屋摧毁,但是他们三个因为躲在防弹玻璃后面而幸存了下来。
这是凯瑟琳的主意。
后来,震荡依然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凯瑟琳钻出自己的箱子,在地上找到一把剑。事实证明,它比手枪更精密,她从没想过会用它来警告对手。
她静静地站着,手在颤抖,她的身体还记得她经历的最后一场刀战……还有它的结局,她抓紧剑柄,飞快地从剑鞘中拔出。
在凯瑟琳身后,蒙席一瘸一拐地跟着,他看了一眼他的手脚,似乎十分惊奇它们还长在身体上。 凯瑟琳走回门口,除了他们死去的同志,没有其他枪手注意,他们堵满了整个入口。
“我们应该离开。”凯瑟琳让他们出去,她领着他们紧贴着墙,离开前面的出口,离开那些门卫们。她来到了拐角,在那儿穿过了教堂中殿,凯瑟琳挥手示意他们转过相交处的拐角。
一旦离开了枪手们的视线,神父立刻指着耳堂,“那条路。”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那后面还有另外一排门,另外的出口,没有门卫把守。
凯瑟琳的手里攥着15世纪的长剑,让他们赶快向前。他们幸存了下来。
但是其他人怎么样了?
凌晨三点三十八分
雷切尔一枪打向了旋转楼梯的入口,开始倒数第二个子弹夹里的弹药,还有九发子弹。他们有很多弹药,但是没有时间去装弹,皮尔斯队长太忙了。
没有别人支援,她很少开枪射击,只是偶尔地开几枪将袭击者阻止在壕沟里。敌方枪支里喷出的火焰不断地侵袭着她,就像一条火龙猛烈地向她扑来。
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太久。
“格雷!”她大喊道,顾不上等级差距。
“等会儿。”他从钟的远端回答道。
火焰从楼梯处喷出,雷切尔瞄准,扣上了扳机,她必须阻止他们,子弹击中石头墙又弹到楼梯间。
接着她的子弹夹跳了出来。
没有子弹了。
她向后退去,然后绕着钟走到远端。
格雷将背包取下,把一根绳子系在窗户的一个栏杆上,然后把绳子另一端缠在腰间,一只手使劲抓住绳子的松弛部分。他从工具箱中拿出千斤顶,用它撑开窗户上的两个栏杆,使那间隙足以让一个人爬进去。
“抓住绳子。”他说。
她抓住了这根大约五米长的尼龙绳。在他身后,从天井蔓延过来的大火如同浪涛般汹涌澎湃。其他人还在试探着向前走去。
格雷提起他的背包,从窗栏中挤了出来,跳到了低矮的石墙上。他背起背包转向她。“绳子。”
她把绳子递给了格雷。“小心啊!”
“太晚了。”
他朝脚下看了看。雷切尔知道跳下去是不明智的。从一百米高的地方跳下去会弄伤膝盖……而现在,强健的双腿是至关重要的。
格雷从教堂南塔的窗台边往正前方看。
四米远外就是北塔,与南塔如出一辙。为了不妨碍公众参观,窗户没有安装防护栏。但从一个窗户跳到另一个窗户还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是站在其他什么位置了。于是,格雷打算俯冲下去,尽量抓住对面塔正面的随便什么东西。
这是非常危险的,但他们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不得不跳下船。
格雷屈膝,雷切尔屏住呼吸,一只手握成拳紧按在脖子上。
格雷毫不犹豫地向前一倾,敏捷地跳了下去,身体随着松弛的绳子摆动,拱了起来。他跨过间隔,正好到达北塔的窗台下面。他用双手使劲儿抓住窗台的边缘,差一点就抓牢了。但是突然背后传来了重重的一击,他的双手支撑不住了,他向下掉去。
“你的左脚。”她朝他喊。
他听到了,他的左脚趾攀在石头上面,他看到在下面一层上有怪兽状的喷火嘴。他把脚踩在那东西上。
下坠停止了,他抓住上方的一个凸突物,发现他的右腿也有了一个很小的立足之地,他像苍蝇似的紧贴在墙壁上,做了个深呼吸,定了定神,便开始向上爬,艰难地使自己穿过了窗子。 雷切尔冒险瞥了一眼身后,俯身凝视钟下,此时火苗已经熄灭,她知道其他人明白她突然停火的重要性。
雷切尔不能再等了,她摇晃着穿过栅栏。粘有鸽粪的壁缘很光滑,狂暴的风也阵阵袭人。
缝隙那端,格雷紧握住绳子一端,形成一座桥,“快点,我接着你。”
两人的目光越过间隔相遇。雷切尔有了强烈的信心。
“我接着你。”他重复着。
忍住。她终于抓到了绳子。不要向下看,她想,抓紧绳子。两手交替。这就是她现在要做的。
她探出身子,双手攥成拳头紧握住绳子,脚趾还在边缘。她听到身后传来了钟声,便从肩头看过去,很吃惊地看到哑铃形的银色圆柱体从石台上滚了过来。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那不是一个好东西。
无需别人鼓励,雷切尔扑到绳子上,双手交替着匍匐过了桥。格雷一把搂住她的腰。
“炸弹。”她喘息着,把头往后一仰,示意远处的那座塔。
“什么?”
爆炸声打断了所有的猜测,从身后传来的冲击把雷切尔推向格雷怀里。他们跌落在钟塔的地面上,蓝色的火苗形成一道墙穿过窗户向他们席卷过来,夹杂着熔炉里般的爆炸声。
格雷紧紧抱着雷切尔,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
但是随后阵阵风吹,火苗迅速地消散了。
格雷滚向一边时雷切尔用肘撑着站起来,她来回地审视着南塔,塔顶仍然在燃烧,熊熊烈火发怒了一样从四个窗口往外喷射,钟也在大火中变了样。
格雷和她站在一起。他拉起绳子,绳子另一端的结已经烧没了。桥被切断了。间隔那端,窗户的横梁上燃着红红的火焰。
“纵火器。”他说道。
火焰随着狂风翻腾,仿佛是黑暗里的蜡烛,对昨晚和今早死去的人所作的最后的纪念。雷切尔仿佛看见了死去的舅舅那愉快的笑容。她完全沉溺在悲痛中,还有某种灼热而又尖利的东西。她被绊倒了,向后仰去,好在格雷一把抓住了她。
警车哭泣般开过这座城市,那声音在他们身边回荡。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说。
雷切尔点点头。
“他们会认为我们死了的。就这样吧。”
她静静地跟着他向台阶走去,他们飞快地向下跑,一圈一圈地绕着,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接着是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格雷朝窗外望去,“他们逃跑了。”
雷切尔也向外看,三层楼下,两辆黑色的卡车正向外开走,开过了步行广场。
“我有一个不祥的预感。”格雷说。
他向下飞奔,几乎要跳下去,雷切尔当然相信他的预感,紧跟其后。
一阵疯跑后,他们到了大厅。一扇通向中殿的门半开着。雷切尔朝教堂里望去,那里曾是她舅舅被杀的地方。但中殿地板上有个东西吸引了她。
银色的杠铃。
一打或者更多,绕着一圈圈的红线。
“快跑!”她叫着,拔腿就跑。
他们同时到达大门,然后向广场跑去。
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跑向唯一的一个掩体—— 一辆标着“德国警察”字样的卡车,他们躲在车后,这时,什么东西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