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17
040
研究生的第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小诺回顾这段过程:自己上课,给学生上课,自己准备考试,给学生考试,后期还要忍受鼻子和胃口对身体的无规律的攻击……枪林弹雨竟然也给闯过来了!当然,期间家琪做出了最大的支持: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每天打车陪她去学校然后再坐公家车去自己单位,给老婆按摩,半夜跑出去买奇里古怪的零食,每天不停变化早点,数不清的电话和短信,最后还帮老婆改试卷……把他能做的都做了,几乎没停歇的时间。
身体在明显地发生着变化。小诺变得非常嗜睡,放假后的前两天,不知是累还是怀孕缘故,一天里前前后后几乎能睡上个15小时,家琪称她是小猪。
一天,小诺正在睡觉,电话响。小诺被惊醒,不高兴地拿起话筒:家琪,我
在睡觉,很累!
哦,小诺啊!话筒里是家琪妈的声音。
小诺睁开了眼睛。
小诺,家琪说你想吃酸脆萝卜、甜酒酿、山毛栗这些东西,我特地找人讨了
一些,萝卜是乡下亲戚自家腌的,甜酒酿也是自家酿的,栗子藏在沙里所以不坏,我炒了两斤出来,这里还有几斤,等你和家琪回家了再炒给你吃。还有筐土鸡蛋,你用清水煮着吃就行,煮成7分熟,就是汤心鸡蛋了,再撒点盐上去,又营养又好吃。这些下午柳师傅都会给你带来。另外,我给你煎了几条土鲫鱼,你只要加点水,加点盐、葱,煮几分钟就行,不会把厨房弄脏的。还有一些荠菜饺子,都已经蒸熟了,你饿了就让家琪微波炉里热一下,你一定要多吃的!对了,微波炉你一定不要去碰,远离微波炉,远离电脑和手机,知道吗?
小诺有些感动。
妈,谢谢你。
谢什么呀,是妈要谢谢你呢!家琪妈说。
对了,柳师傅来时,你和家琪可以自己挑家酒店吃饭,点几个有营养的菜,再打包几个回家,柳师傅会买单的……不过别超过1000块。最后一句,家琪妈压低声音说。
知道了,妈。
好了,那你继续睡觉吧,等家琪放假了就回家来,妈给你做好吃的!家琪妈终于挂了电话。
小诺趟在床上,突然觉得很幸福。
睡不着了,待会柳师傅就要来,于是起床,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下午的小区很安静,小诺想找本杂志看看,边看杂志边吃零食,肚子饿了。今天中午的时候她一门心思想吃过桥米线,于是打车去市中心那家老牌子的过桥米线馆,结果米线才端上来,一看见汤上面的那层油,顿时胃口全无,草草吃了两口,又打车回家。一碗米线不过10块钱,来回打车费三十多,而且米线才吃了两口,小诺觉得这成本真有点高的,家琪妈将带荠菜饺子来,真好。
突然楼上传来了“哒哒哒哒”的声音。小诺叹口气,她知道楼上又开始窗帘加工了。这学期她一直在外面奔波,白天都不在家呆,所以没感觉到那种噪闹,现在整天歇在家里了,这不停歇的声音让她越来越郁闷。
以后怎么办?有了孩子后可怎么办?
晚上,家琪和小诺喊上瑶瑶和老马,柳师傅开车,去了一家海鲜酒楼,虾、鱼、蟹摆了一桌,男人喝啤酒,女人喝饮料。
瑶瑶关切地问小诺的身体。
老想睡觉,胃口不好,刚才走过来看见地上的塑料防滑地毯,被踩得脏脏的,又差点要吐了。小诺说。
瑶瑶同情地看着她。
没想到怀孕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啊!小诺感慨。
唉,女人都要做的一件事啦,迟完成不如早完成呢。瑶瑶安慰。
如果不是婆婆催得紧,我会选个宽松点的时机要孩子,结果现在,感觉好累的。
可以啦,小诺,你看你,住现成的大房子,开现成的小汽车,一房一车就你省了多少年奋斗啊,现在,还有现成的海鲜大餐,我们都跟着沾光了,多好!你婆婆指望你什么?还不就是希望能抱上个孩子,那是她对你的唯一要求了,满足她也就行了!
说起车子,柳师傅问起家琪打算买什么车,家琪说,不是刚出来个北京现代品牌吗,价格在预算范围内,有点兴趣,但估计要明年了,现在年前,买车也是高峰期。
柳师傅说:没关系,明年就明年吧,今年回家我会来接你们回去的。
小诺说:我根本不知道,家琪买了车子后晚上停哪里。前两天晚上我们去侦查过,整个小区水泄不通,门口的大马路边也一溜的车,唉。
没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家琪拍拍小诺的脸,说。
你看,我们两家操心的问题的档次就不一样!老马,你说,我家什么时候才会有房有车——没有贷款尾巴的一房一车?瑶瑶对着她老公,问。
我们不要战争,我们要喝酒!老马赶紧举杯,转移话题。
聚餐后回家,与柳师傅告别。
家琪妈给他们房子车子,小诺没特别感觉,可能因为房子事情而产生的矛盾制造了很多的派生成本让她觉得负面因素太多了,但是,回家看着厨房间台板上满满的内容:土鸡蛋、煎好的鲫鱼、蒸好的饺子、炒过的毛栗,还有甜酒酿,腌萝卜之类,小诺却觉得感动。这些都是她不过提了一句话,但婆婆像接到圣旨一样紧赶慢赶地去一一照办了。
家琪,这次过年回家,你说给你爸妈买什么礼物好?她冲在卧室里铺床的老公问道。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18
041
又快过年,又是柳师傅把小诺他们接回了家琪父母家。
小诺受到了大熊猫般的国宝待遇,几乎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吃什么,吱一声,阿姨赶紧去给她搞定。
回家后暂时还住在旧房子里,虽然绝大多数的家具和衣物都已经搬到新家。家琪妈带小诺他们去看过新家,在一个漂亮的新小区里,有很好的物业服务,虽不是市中心,但交通便利。家琪妈说,风水先生已经给他们挑好了搬家日子,就在第二天的早上5点18分,到时候他们两人每人捧一盆万年青,如此入住,可一保证以后这房子里大吉大利。
小诺听得好笑,不过这次她没在言语上表现出来,不然,按她的性格,可能会说:这有用吗?这么容易就可以大吉大利啊?
不过,校长分到的房子确实不错,四房两厅,间间通透,户型合理,搂层也好,还有车库和储藏室。小诺说:哎,当官就是好,家琪,你以后也弄个官当当吧,可以分到这么大的房子,让我也跟你享享福!
婆婆说,拿到这房子还是要付一笔钱的,另外,装修又花了他们六七万,不过,这房子的市值最起码有六七十万,而且,据说房价还要涨的。
小诺看得羡慕。哎,住房子就要住这样软硬条件都好的房子啊。
看完房子,家琪妈给小诺一张超市卡,让他们自己去超市逛逛,买些想吃的零食。
毕竟是孕妇,出来逛的时间一长就累,再加小诺平日的体质本来就很一般,超市里人来人往,空气不好,小诺很快就头昏了,家琪看她脸色苍白,赶紧拿了几袋零食刷卡回家。
小诺回家后,喝了杯牛奶,上床,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睡觉。
晚上吃饭时间,家琪妈与大家说起第二天搬家事宜,每人都要带上一件东西,小诺和家琪是万年青,家琪爸拿杆称,家琪妈是张钟馗捉鬼图。
家琪看了一眼小诺的脸色,对他妈说:妈,明天早上5点18分,天还黑的,小诺太辛苦了,要不让小诺睡觉吧,我代替她,等她睡醒了我再接她到新房子。
家琪爸也觉得不让小诺睡好觉,会很累。
但家琪妈说:我问过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讲一定要每人都准点进入新房,尤其是孕妇,这样才能保证以后孩子在这房子里平平安安,没有意外。反正有柳师傅车子接,小诺到了新房后就继续睡觉好了。
话都说到小孩份上了,每人只能都依了家琪妈。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后,看着钟表,按风水先生要求,各拿各的东西,由柳师傅送到新家,踩着时间的点,开门入住。
小诺是在闭着眼睛半睡觉的状态下进新家的,放下万年青后,赶紧上床继续睡觉。
虽说早上的新居大吉过程一路有车子接送,但小诺还是感觉一整天都不舒服,吐了两次,又吃不下一点东西,全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怀孕真是辛苦啊。
很快就要过年了。家琪妈拎了一只大袋子进小诺的房间,展开袋子,里面是件鲜红色的大衣:小诺你看看,给你买的,全羊毛的,要一千多块钱呢,给你过年时候穿,要不要试试看?
小诺睁开眼睛看,真的是很鲜红,还有红颜色的毛毛领,手感还不错,就是……式样传统了点。
谢谢妈,我过年时候会穿的。
家琪妈很开心。
她坐到小诺身边,对她说:你知道吗,我给你们在菩萨前面求过了,还点了盏长明灯,正月初一,我们去烧柱香,拜拜菩萨,让菩萨保佑我们,保佑你顺利平安地生个孩子,保佑孩子健康聪明,好吧?我已经同柳师傅说过了,他会开车送我们去的。
你同家琪说过了吗?
说过了,全家一道去。
那就去吧。
所有人都过低地估计了前往寺庙的困难,并对正月初一的香客情景完全没有概念,同时还过高估计了小诺的体能。
寺庙是在山上,家琪妈说车子可以开到山顶,但是,从山下到山顶一段全是盘山路,一路逶迤,风光无限,而小诺是一路呕吐。
终于到了,家琪搀扶着她歇了半天,喝了半瓶保温杯里的温水,定定神,然后进寺庙。香客是那个多,小诺耳边全是嘈闹的声音,还有香烛味道,点燃的香烛还好,刚熄灭时候的香烛那味道真是难闻,小诺胃里又是一阵难受。
进了大殿,拜了菩萨,小诺虔诚地下跪,双手合十,请菩萨保佑孩子平平安安,健康可爱。旁边的婆婆更是标准的磕头大礼,然后往功德箱里塞了100块钱。
拜完菩萨,婆婆拉着小诺的手,指给她看长明灯。就在菩萨的身旁,有个长长的空心圆柱,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名字,每个名字上边都有一盏小灯,永远亮着,从不熄灭,称长明灯。当然点长明灯是要钱的,付一年的钱就亮一年,付10年的钱就亮10年。一年的费用要一千多,10年的费用自然要上万了。按照婆婆手指的方向,小诺找到了家琪的名字,但是没找到她的名字。婆婆在旁边说,等生下了孙子,就给孙子也点一盏长明灯,她会付钱的。
小诺心中不舒服,她说想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随着车子一路盘旋,小诺继续吐。
回家了,趴在抽水马桶上还吐。吐得小诺脸色惨白,两手冰凉,浑身无力。家琪爸赶紧泡热水袋,家琪妈束手无策,家琪看不下去,嚷到:快送医院吧,不然要脱水了!
医院里,值班医生开单子给小诺注射营养。
家琪陪她挂点滴,握着她的手埋怨说:妈也真是,这样的身体,拜什么菩萨的?
家琪,求你把我送回我妈家,明天一早!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19
042
家琪的手机响了,看号码,是小诺父母家的。家琪赶紧接了。
小诺妈问小诺现在好不好,他们什么时候去她家,家琪支支吾吾。
小诺一听是自家妈打来的电话,一把抢过手机,急得家琪直叫:你不要用手机,有辐射的!
小诺对着手机大喊:妈,我明天一早就回,这里呆不下了。
家琪抢回手机,好声好气地说:妈,小诺在注射营养,她今天吐地厉害,不过没事的,我陪着呢。
小诺妈听到了女儿的语气不正常,立马警觉地问:家琪,小诺怎么啦?
家琪搔搔头,说:今天我妈带小诺去拜了菩萨,想为小孩子祈福,因为是盘山公路,结果一路小诺吐地很厉害……
小诺妈立马就说:我也真奇怪了,现在当官的和当官太太的,一个个怎么都那么相信菩萨呢,我一个平头百姓,反而从不相信什么烧香拜佛的,我只想,等我女儿回来了,我让她好好休息,给她烧点好吃的东西补补,怀孕是一个女人最辛苦的阶段,我是舍不得她在这段时间苦着累着的。烧香拜佛有什么用,前几天的新闻,说什么香客拜了菩萨回来,遇上车祸死了……
家琪不好意思地笑。
那你也不会阻止阻止你妈的?小诺怀着你的孩子呀,你也舍得让她这么跟着你妈折腾的?
家琪嘿嘿地笑。
好了,家琪,我也不多说你了,今天还是正月初一呢。小诺你多照顾一下,假如她身体虚弱,那就休息一两天后再来吧,坐车也是很辛苦的,决定什么时候回来就打个电话,知道了哦……多照顾小诺!
知道知道,妈!家琪赶紧答应。
收了手机,回头对着老婆说:你看,已经有人教训我了,老婆,别生气了,好吧?
小诺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明白,想破我的脑袋还是不明白。
有什么想法,你说吧。家琪握着小诺插着针管的手,想暖和它。
你爸爸口口声声说,他把我当亲生女儿,可是,为什么我的想法观点一与你妈的有点不同,他就从来都是要我迁就你妈?你看,搬家这事,我也真想不清楚,你爸好歹也是大学校长,哪怕这个大学不过是个大专院校,是个末流大学,可是,他还是一校之长啊,怎么也能同意你妈的各种莫名其妙的风水规则?是的,自从你妈妈生病后,这种信仰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家人要尽量尊重,可你妈是病人,我也是孕妇啊!从情理上来说,在非常时期也尊重一点我的要求,这算过分吗?可见你爸爸并不真心把我当作什么亲生女儿的,那种话,不过就是场面上的话了,是吧?
还有,说真的,我把握不了一个度,你,你爸你妈,是一家人,有几十年的亲情积累,这种积累会让你们之间在考虑问题时不自觉地互相维护,甚至互相牺牲,这亲情很伟大。而我,在你们面前,是个外来户,没有亲情积累,一切都是照着风俗和规则来“尊敬长辈”,这种尊敬和听话是约定的,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我想问的是,若不是发自内心的,那么这种“尊敬”和“听话”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若我爱一个人,我对他的付出可以是没任何底线,我的生命我也可以给,但是,你是你,你妈是你妈,我可以为你付出,但不代表我愿意为你妈妈付出呀,更何况是无私地付出,我做不到的,我真的做不到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有很宽广的胸怀,也不大气,我没有那种可以成为榜样的无私品德,我也不想有。可现在在你家,我的感觉就是被一味要求“迁就老人”,“理解老人”,那么,我想知道,我必须迁就和理解到哪一步?我可不可以要求有个底线?
还有,对于你妈妈,我说一句对的起自己良心的话:我真的没觉得她有哪些才能是值得我尊重的。她对我指指点点,请问她能对我指点的凭据和资本在哪里?若她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比如她能弹一手好钢琴,比如她的书法让人推崇,比如她对文艺有很好的见地,比如她会很出色的俄语,等等等等,那她再对我苛刻,我也会尊敬她,我尊敬有才能有才华的女性。可是,我觉得,她不过就是依着一个官太太的位子,占了那样一个位子就可以这样高人一等了吗?好,退个一万步说,就算占了个官太太的位子,根据中国国情她是可以比人高一等,那么,若她的行为是优雅的,温和的,有品味的,雍容华贵的,有宽容慈爱情怀的,那么做她的官太太,人家也会尊敬她,但她并不宽容啊,她习惯了对人发号施令,她习惯了去控制别人,让别人的生活按照她的意愿去复制,这怎么可能呢?她根本不具备这个影响力!
再还有,你爸爸说的,他要求我们多理解多迁就你妈,原因一个她是病人,另一个她是长辈。那我倒是想问一问了,长辈,什么是长辈?在做长辈的时候,她除了接受晚辈的尊敬外,她有没想过她应该具有的品行?长辈是一种姿态,一种宽厚仁爱保护小辈的姿态,长辈是种经历,是看尽风霜剑雨给人经验的经历,长辈是种风度,是优雅宽容并让人信任的风度,长辈还是种品行,是值得受人尊重的品行,因为她具备这种品行,所以她受尊敬,而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就应该让所有晚辈无选择地尊敬她。长辈应该是得体的,是能够成为晚辈榜样的,但是,你妈作为长辈,她做到了其中的一点了吗?她做不到其中一点,叫我如何尊敬她这个长辈?
……
小诺一气迸出许许多多的话,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劳累。。
家琪久久无语,然后说:我们回去探讨吧,先把自己休息好,老婆宝贝。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19
043
小诺回家后,继续睡觉。一直睡到晚上时分。期间公公婆婆也来看过她,见她脸色好多了,也就放心了。
家琪给她端来一碗稀饭,一碟腌萝卜,一碟肉丝咸菜,还有土鸡蛋。稀饭很香,一股新鲜大米的奶香味道,让小诺很有胃口。
小诺很难得地把东西全部吃光,感到很满足。家琪说,爸妈让我们迟两天去你父母家,有人送来一个野山龟,爸妈想烧给你吃。
小诺想想后说好的。
家琪爸敲门进来,脸上带着笑。家琪说她爸将与她聊聊天,小诺抬头看公公。
小诺,家琪爸似乎在斟酌着词句:家琪同我说了一些你的想法,可能我们长辈与晚辈之间有些理解上的误区,要不今天我们畅所欲言,谈谈大家的想法,互相解开心中的结,能沟通的尽量沟通,即算不能沟通的,也让我们以尊重对方的方式面对,你说好吗?
小诺低下头,轻轻说:我想说的,都已经同家琪说了,虽然我的话可能不好听,但是都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想为了场面好看而掩饰我的真实想法。
家琪爸点点头。
那我来说说我的想法吧。我想,首先第一步,我们是要面对现实条件。婆媳问题,始终是个很难解的题,理想状态下的答案,我们大家都知道,但那是理想状态。就算不是理想状态,而就一般的正常情况下,双方该怎么做,其实也有了一种世俗的约定,比如哪些是晚辈该做的,哪些是长辈该做的,这就是我们说的“礼仪”。但问题是,我们现在的真实情况,是与理想状态相差太多了,甚至与正常状态也相差太多了:你妈是个癌症病人,说一句难听的话,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们。
我的爸爸是在我工作不久后去世的,至今我还深深记得当初永远失去父亲时候的痛心和悲哀。那时我的条件还不好,我的父亲从没享受过我孝敬他的任何东西,因为那时候我没能力。他爱抽点烟,可我从来没有余钱给他买包好点的烟。如今生活好了,再好的烟我都买得起,但是,他已经不在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痛苦你可能不能理解。父母总会比我们先走一步,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多给他们一些慰藉和陪伴,这不过分吧,何况现在你妈,癌症的打击本来就大,女人的体型丧失,心理上的压力更是无法排遣,每隔一段时间还必须去复检,每次复检都在担心癌细胞是否会转移,每次去医院都是一种折磨和考验。对于这样的一个长辈,多给一些关怀和迁就,也是人之常情吧?
除了癌症的打击外,你妈现在还有抑郁症的病情,这种病让她活得非常痛苦,我们觉得很正常的一件事,在她这里就是可以让她悲哀绝望,有时看着她恨不得要去跳楼跳河的样子,我心痛地不得了,但是有什么办法?除了吃药,陪她,给她安慰,让她发泄,还有其他什么办法来挽救自己的亲人呢?小诺,你觉得你已经被妈妈多次伤害,那么我告诉你,我的委屈,比你多了不知多少倍。可是,我一再告诉自己,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个病人,她是在病魔的控制下才那样的,作为身边的亲人,我们应该努力让她恢复健康,而不是放弃,甚至嫌弃。
我知道你对妈妈有些微词。我也承认,你妈虽说也是个小小知识分子,但她这个知识分子打上了太多的时代烙印。由于时代的限制,她没有机会去学习一些很有精神情趣的东西,她在艺术方面的感受也很一般。在理财方面,你妈的脑袋甚至比不上普通的时代女性。但是,在我的眼里,她依旧是个宝。她对爱情忠贞,对家庭忠诚,她会对孩子倾注全部的爱,有时候甚至不惜生命代价。有一次,家琪得病,那时他还在大学里,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皮肤方面的病,看着家琪的难受劲,家琪妈找到医生,说,我身体上的任何部分,只要家琪用得着,就全拿去吧。这是一个母亲的心。若一个母亲能这样对待你的丈夫,你怎么会忍心你的丈夫放弃甚至嫌弃他的母亲?
小诺,你们这一代的人喜欢自我,有条件培养情趣和才艺,渴望女性的智慧迷人,尊重精英人物。相对于你们的尊敬原则而言,你妈妈是有些老土了,但是你妈妈依旧有很多的美德,这些美德可能不是很对你们你们年轻人的胃口,比如节俭,比如勤劳,比如坚强,但正是这些美德,让我们这个大家庭走过了最艰辛的阶段,从而能够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若不是当初她的坚忍和质朴,我敢肯定,我们现在这个家不会这么完美。小诺,你没经历过苦日子,所以没有对苦难生活的敬畏,妈妈省点水冲马桶这样的习惯,你也是不以为然的,但我们是过来人,我们比你们更懂得珍惜。
对于你说的底线,我只能说:在我们作为公婆这方面,我们尽可能地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至于在你作为儿媳那方面,一切由你自己决定,因为我们不能像要求女儿一样要求你。前几天妈妈去给你挑件过年的衣服,跑了好几家大商场,我曾经劝她,你买的她也不一定喜欢,你妈说,我会挑一件质量最好的大衣。后来挑了那大衣,价值一千多块钱。说句实在话,你妈她自己也没几件过千的衣服。我们觉得,在给你们良好物质条件方面,真的已经做到了全心全意。若说我们的给与不求回报那是假话,但我们所求的回报,也就是希望你能够多理解一些妈妈,多迁就一下老人。若你这里有难处,那么就让家琪来做。
……
家琪爸爸始终和颜悦色。但小诺却听得不是滋味,她觉得家琪爸在暗示她,暗示她在拉拢家琪嫌弃他妈妈,所以平淡的语气中不免有指责的意味。但是,以小诺的原意,她只想解决婆婆过多干涉自己生活方式的问题,她只想在她和婆婆之间解决矛盾,没想要把家琪给拖拉进来。
小诺不再说话。家琪爸说了那么多,说来说去也就是摆出了他们那一辈人的观点,与她提出的问题根本没有交集,也没有解决方案,他们两代人,各说各的,油是油,水是水,根本不融合。何况,家琪爸的第一理论依据就是“长辈”和“病人”,小诺想充分挖掘和求证长辈和病人的权利义务,但家琪爸就是把病人和长辈当作要求晚辈尊重和理解的最充分理由,类似公理,不需要任何商量和求证。
暗自叹口气。这就是代沟吗?还是看多了人情世故的公公故意在问题面前不作为?
本来还想再提个问题:爸,你所说的那么多亏欠,都是多年来你自己的内心愧疚,但是对于我来说,我与婆婆在前面的20多年里非亲非故,我不存在亏欠她什么的问题,可为什么现在你的亏欠成了我要理解和尊重她的一个理由?就是因为我是家琪的妻子,是你们的儿媳吗?可想想,算了,问题过于尖锐伤了和气不说,提了也是没结果的,显然家琪爸和家琪妈是同一战线,她现在能争取的也就是家琪,她不想把家琪扔出去当炮灰。硬取不行,那也只能拖延了。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大不了以后少往来,生了孩子再累再苦也自己带。
小诺制定了未来的战略步骤后,脸上释然了一些。
我明白了,爸。她淡淡地说。
家琪爸点点头:小诺,你能理解你妈妈,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她以前让你恼火郁闷的地方,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多迁就她,好吗,小诺?
小诺还能说什么呢?
对了,前两天有朋友送来一个野山龟,很有营养,明天我就让人加工成汤,小诺,你一定要多吃点,这样身体才跟得上!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20
044
开始有一些夸张地让人不可置信的信息出现,什么南方某城市的板蓝根卖到断货,白醋几百块一瓶。从人家那里辗转得到的消息,小诺没当一回事。
开学前去父母家呆了几天。小诺妈感觉女儿不像以往那么爱说爱笑了。
小诺妈说她在商场橱窗里看到一件毛衣,很好看,叫小诺一道去看看,也算是出门遛遛,锻炼身体。
小诺挽着妈妈的手出门。
小诺啊,怀孕后家琪妈脾气好些没?路上,趁着没其他耳朵,小诺妈关切地问。
小诺说,好多了。
我总觉得,你婆婆有点难缠的,你就多回避她点吧。自从上次她打了那通撒野的电话后,我一看是她的号码,都懒得接电话,每次都是你爸接的,哼哼哈哈同她敷衍几句。我们也不想与他们多交往,要接触也就是些场面上的接触。家琪爸真是个好人,道歉的电话打了好几个,但摊上这样一个生病的老婆,他也没办法,他说看在他的面子上,请我们原谅她,多理解她作为病人的苦楚。
病人是很苦,但是,病人的苦楚不能成为要挟其他人的理由呀。小诺轻轻地说。
小诺妈叹口气:唉……对了,你们怎么打算孩子的事情?我还要上班,最多只能请几天的假,你那婆婆,我看还是少找她,不过,那样的话你自己会很辛苦的,我也替你着急啊。
我和家琪商量了,到时候我们请个月子保姆,等过了月子,再请个好质量点的保姆,但现在好保姆真难找啊,我们打算开1000块一个月的工资,包吃包住。在给小孩花钱上面,家琪妈很舍得的,这点没问题。
她总算还有点优点……
两人走到商场,小诺妈指着一件宽松的红色休闲毛衣,说,你看,那模特穿着多好看。
怎么又是红颜色啊,我最不喜欢红色了!
小诺妈说:看你衣柜里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要不是灰的,几件有色彩的衣服,也都是冷色调的,你现在怀孕,要多穿暖色的,会感觉温暖一些,知道不?
小诺在橱窗前仔细看那毛衣,说,是羊绒的哎,挺贵的。
小诺妈拉着她的手:进去试试,春天了,贴身穿羊绒毛衣,去公园里散步也舒服。
两人在柜台里仔细把摸衣服,感觉质地,小诺对手感满意,就是觉得红颜色太跳。小诺妈说,待会再去挑件黑色的孕妇裤,红的黑的配着,走在路上也鲜艳,看见你是孕妇,大家都会照顾你,不会撞着你了。
小诺笑。老妈考虑地真周到。于是买了,小诺妈付钱。
谢你啊,老妈,你去杭州,我也给你买新衣服!
回家吃饭。小诺爸说起3月份他可能要去香港出差,待上一周,问家琪要买什么。
家琪赶紧说他什么都不需要。然后家琪说,听说南方有一种传染病,爸你去香港要当心。
小诺斜了他一眼,说:不至于搞的那么紧张吧。
小诺爸拍拍她的头:家琪是关心你老爸!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20
045
回杭州了。
家琪开始上班,小诺离开学还有几天时间,于是就在家里休息。
张姝在湖南老家给小诺打过电话,说起了南方的传染病,小诺似信非信:真那么厉害?夸大了吧?杭州没什么动静啊。
然后随便谈了谈天,挂了电话。
小诺没理什么传不传染病的,她现在的心思放在怎么处理楼上那不停歇的电动缝纫机轰炸上。这几天在家歇着,而楼上的家庭作坊已经开工,一整天都是哒哒哒哒的声音,小诺简直要崩溃。今年她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整天呆在家里,一个产妇再加一个婴儿,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噪音的?
听着这样的声音,想起房子的遗留问题,小诺又在心里愤怒起婆婆的控制和公公的偏袒。他们自己住进了安静漂亮的小区,四处说现在住的地方如何如何好,既然他们都知道好的住宅小区会给人好的心情,为什么她要换个环境,他们就齐齐采取不作为态度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害怕产权变更财产旁落?怕产权变更,那就先写个书面材料,说明新买房子的百分之多少是由家琪妈出资,这样不也能解决问题吗?但连这样的方案也不行。说到底,依旧是没把儿媳当自家人看待。换房子,就意味着换房产名字,哪怕不写小诺名字只写家琪名字,家琪妈依旧担心房产会被家琪拱手相让,家琪爱小诺,什么都会答应给她。
小诺不笨,婆婆的那点心思她能猜到。婆婆最注重什么她也知道。她和家琪的婚姻不好,婆婆会收走房产,她和家琪的婚姻还好,婆婆依旧要控制,而控制的方式就是那房子的名字,所以,不到最后,婆婆是绝不会放弃自己名字的。
找出几本存折,小诺算一下家里的财政状况。
刨除10万的宝宝基金,能动用的钱不过5、6万。小诺叹口气,工作几年来,竟然没存下多少钱,不由得懊悔起自己不善理财。
买房子的想法已明显不如去年,现在买房子哪个不是要等个两年才能拿到新房的?如今身孕在身,也吃不消看房跑房,报纸上的房产信息很热闹,一会有专家说房价还要上涨,一会又有专家嚷嚷房价太高超出实情要出现拐点,小诺不知道该听哪方的,但总觉得价格上已经过了买房的最佳时期,怕买房子买亏了,所以也不想行动了。
眼下,她想把那套福利房好好利用起来。既然暂时不想买房,也没必要出手这套两居室的旧房了。这房子一直出租着,1000一个月的房租,不算高。小诺盘算着把这房子收回,然后大致装修一下,中档装修吧,材料也不用太好。小诺看过那个小区,虽然老了点,但干净,居民素质也不错,最起码没有自家楼上开家庭作坊的小商人那类的人。在怀孕期间把房子装修好,到时候可以搬过去,也算是多了个居住的选择。
她给家琪电话,告诉他她的计划,家琪自然听她的,说他会来监督装修。小诺一撇嘴:得了吧,我还是叫张姝多帮帮我,你监督装修和她监督装修,起码相差一万!我原本最多只给5万的预算的,她帮我省下1万,我出4万就够了。
家琪说,好,省下那一万,给你买新衣服!
小诺还说起了张姝转告她的什么病,家琪比较细心,叫小诺注意点,别往人多的地方乱跑,他会采购些板蓝根白醋回家,有备无患。
小诺呵呵地笑:就你胆小怕事!
开始装修。
装修对于女人来说真是件又爱又恨的事,看着房子一天天地华丽转身,女人激动程度不亚于在商场里试穿各种漂亮衣服。尽管小诺有身孕,但她还是尽可能地自己选择喜欢的材料,记下店家名字和货号,让张姝还价,让家琪买单。对于装修队,请的是给张姝做过的那些人员,请张姝多监督点,张姝自然愿意为怀孕中的闺蜜出力。她现在有经验了,再加上言语伶俐,用最少的钱办最完美的事,这样装修很有成就感的。
对福利房进行装修,此事没向家琪爸妈汇报。
小诺和张姝预计三个月内完成所有装修环节,包括软装饰,然后开两个月的窗,让空气充分流通,消散气味,等到小诺分娩,估计可以入住了。那段时间,小诺上课,教课,怀孕,装修,日子充实地不得了,当然也累得够呛,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让家琪给她按摩。
家琪定了车子,是辆深蓝色的大众polo。为了选定一辆合适的家庭车,家琪在网上泡了很长时间,一会选这个品牌,一会选那个品牌,选地头昏脑胀。没办法,工薪阶层,买车是个大事,就算车子由老爸老妈出钱,也要尽力挑个性价比和舒适度都不错的。
车子有了,房子在装修了,一时间,小诺被瑶瑶戏称为“同龄圈子里最有钱的少奶奶”,两套房子,一辆车子,没有任何贷款尾巴,以后每晚抽签决定去哪套房子睡觉,不要太爽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上,公交车,超市,菜市场等地方,多了些戴口罩的人。
小诺还在想,都要来春天了,戴个口罩,呼吸起来多么不爽。上午还这么想,下午时候,柳师傅来杭州出差,顺便给他们送来了一纸箱的消毒剂,醋,口罩等物,柳师傅说,现在这些东西很紧俏,家琪爸妈怕他们买不到,所以送来了。小诺一点口罩,足足有一打。
然后出现了一个新词汇:非典型性肺炎,简称“非典”。这是个有点怪异的名词,小诺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是什么意思,觉得可能就是肺炎一类的毛病吧。她绝没想到,其后半年里,这词成了人们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次,而对她来说,这个词,几乎颠覆了她的全部精神面貌,以致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能面对这个词。看到这个词,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21
046
小诺给她老爸打电话,老爸过几天就要去香港。
小诺爸问要不要给她买东西,小诺撒娇地说:给我买6000块钱的包包,你舍不舍得?
小诺爸说:舍不得,养这样的女儿太贵了,就当我没说那句话。
小诺呵呵地笑:看来这世界上也只有家琪舍得为我花大钱了!
家琪是不错的,你要对他好点,懂事一些,别让他夹在中间压力太大了。
看来老爸又要喋喋不休媳妇话题了,小诺赶快转移方向:老爸,去香港当心点,别乱吃东西,宁愿吃方便面的!
看我家闺女真是心疼老爸,让老爸在香港吃方便面。
是的哦,这世界上最心疼你的女人,除了老妈就是我了!小诺毫不谦让。
在家琪几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小诺也终于戴上了口罩。她原先是极其痛恨这层不能让她自由呼吸的隔离物,怀孕后她本来就感觉呼吸不够用,常恨不得鼻子嘴巴同时用,口罩令她的呼吸氧气量又打了折扣,她自然不喜欢了。但是,街上越来越多的人戴口罩,让不戴的人没有安全保护的感觉,小诺有点心虚,于是也乖乖做到了一出家门就戴起口罩。
家里的清扫和消毒工作在家琪妈妈的电话监督下,每晚都由家琪勤勉地完成一遍。此时的小诺,冲完澡后躺在床上,看书,听音乐,或者欣赏抚摸自己已经鼔出的肚皮,很惬意。怀孕四个多月,呕吐反胃最厉害的阶段已经过去,眼下正是女人心情最舒畅、脸色最红润的时候,家琪说她比结婚前还漂亮。
小两口给刚买的新车Polo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钢炮,小钢炮从一开始就为小家庭发挥了巨大作用:送小诺上学上课,接小诺回家,接张姝去买材料,甚至装运各种材料去装修房……家琪还说过几天开车去趟父母家,父母掏钱买的车子,他们自己还没看到过呢。小诺听了不语,嘴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心里在想,若开两小时车回家,往返油费高速公路费等等,乱七八糟费用加起来比起乘坐大巴不知高了多少。不过,有了车,生活质量真的是提高了很多,小诺好几次想在电话里对婆婆讲几句甜言蜜语,只是,估计是心中还有成见的缘故,好听的感谢话竟一直没说出口。
老爸从香港回来了。小诺妈给女儿挂了个电话,说一切顺利,就是有点累,还说老爸特意去香港的周大福为未来的外孙定了一整套黄金吉祥物,什么挂件,项圈,手镯,脚链之类的。小诺说好啊,等老爸歇息够了,我们开车来看你们,顺便把这些金银细软全给席卷走。
但是,小诺爸这一歇息,竟歇进了医院。
那是在一周后,小诺妈打电话给女儿,语气中有些慌乱,说小诺爸回来后一直有点咳嗽,去医院做了常规检查,拍了胸片,似乎是呼吸道感染引发肺炎,然后问起前段时间有没去过什么地方,回答刚从香港回来,医生一听就紧张起来,不让他出院,并转到了隔离病房,那里全是“非典”观察对象,有的已经诊断为“疑似非典”。
小诺也有点慌,但她还能安慰老妈:不会吧,老爸的体质还是不错的,而且他也没有乱吃什么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感染“非典”的?
但似乎情况没往好的方向转。
小诺爸也被诊为“疑似非典”,小诺妈彻底慌了神。疑似非典病人是被隔离的,小诺妈要去探望,只能隔着两层玻璃板,举起一张写着“好好休息,我们等你回家”的纸板,以此安慰小诺爸。
小诺没有思想准备,对这个传染病一直不放心上,现在突然是这样的境况,简直有点蒙了。
家琪,你说我爸会出事吗?她惶惶地问家琪。
家琪比小诺细心,在过年后南方的一些传言刚开始时就做了些准备,但是,他能想到的也就是预防而已,至于传染上的病人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以他收集的资料看,似乎就看各自的免疫力了,没有药物,没有解决方案,就算在医院里,也只能听天由命。
家琪不敢直接告诉小诺这病没药可治,只安慰说:不怕,才是“疑似非典”嘛,非典的中招比率其实还是很低的,爸不会那么晦气,他若能一头撞进这个比率圈的话,那可以去买彩票了!
然而,情况急转直下。
小诺爸被确定为非典。他们所在的住宅楼被隔离。小诺爸所乘过的飞机里的所有乘客都被电话告知要体检(可能传染源就在飞机上)……每天都有消息,每天的消息都能紧张地敲击着小诺的心。
家琪,快去,快带我去看看我爸!她哭着求家琪。
家琪左右为难。他父母已经知道了小诺爸被传染的事,一再告诫他要看护好小诺,千万别让她情绪控制不了然后跑去医院,现在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医院了,报纸上已经说有的医生护士也被传染上了。
家琪,你去不去?你胆小鬼,不去就算了,但你别拦我,我自己打车去,不麻烦你,我不怕死,我要见我爸一面!小诺手指家琪,双目圆睁。
小诺,我不怕死,我是担心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若万一染上了,我该怎么办?家琪拦腰抱住老婆,苦苦地劝。
何家琪,只要去了,我看上我老爸的几率是百分百,被染上非典的几率是百分之一,我不会因为百分之一的几率而不去看我老爸,我做不到,那比让我死还痛心!小诺撕心裂肺。
家琪挡不住死活要去见老爸的老婆,终于咬了咬牙,说,走吧,上小钢炮,我开车送你去。家琪细心,去之前,用塑料袋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密封好,搁在车里。
医院里费了不少周折,最后虽然同意让看,但是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全身包裹着的小诺爸,被两层玻璃墙隔离在病房里。戴了口罩的小诺拼命挥手,呜呜地喊:爸,爸,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很快要当外公了,你就要当外公了,你要挺住啊!边说边自己哭了起来。
小诺爸转过脸来,吃力地挥手。
爸,老爸……小诺看到了老爸的脸,枯瘦而憔悴,而挥动的手,如树枝般僵硬,神情黯然,隐约还有两行老泪,像垂暮中将死的老人,如此孤单,如此无助,如此凄惶。小诺顿时手脚发软,几乎瘫倒。
她没思想准备,她绝对没思想准备。她无法承受这一幕,绝对不能承受这一幕!
两个月前,她的老爸脸色红润,身体健康,她还同老爸拉钩说定,让老爸给外孙取个分值高点的名,不许再取像小诺这样简单的名字了,说那样取名字太对不起自己了。
近一个月前,她撒娇问老爸愿不愿给她买名牌的包包,老爸笑骂说那么昂贵的女儿他养不起。
半个多月前,在电话里老爸还是神清气爽,语气洪亮,说给外孙定了整套黄金的吉祥物,小诺笑说老爸也变暴发户啦……
如今,这样一个她最亲近的亲人,她最可爱的老爸,像将死的人一样,在床上奄奄一息。
她不相信,她无法相信。
她接受不了,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家琪把瘫软的小诺抱走。护士提醒他们要洗澡,消毒,并把身上的衣物全部处理掉。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22
047
家琪他爸这段时间也焦头烂额。
学校里有学生出现了“疑似非典”的症状,校方如临大敌。家琪爸不停地开这个会那个会,上面的精神就一句话:数字是硬道理,看数字就知道学校的工作有没到位。据说,普通高校将公布零疫情记录、无疫情保持记录和当日新增疫情记录,以督促高校进一步加强防控工作。
非常时期,家琪爸只能早出晚归,很多事情身体力行。
家琪妈知道了家琪曾带着小诺去过医院,她打电话给家琪,说他怎么这么不理智,去医院,对小诺爸来说没任何有效的帮助,但对他们两人,不,现在是三人,却是很大的危险。家琪没法说什么。
然后家琪妈又问当时他们有没彻底消毒干净,所有衣物是否全都扔了等等。
该来的那天终于来了。
据后来的官方报道:截止2003年8月16日10时,我国内地累计报告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5327例,治愈出院4959例,死亡349例。而小诺爸的名字,排在那349人的名单之列,时间是5月9日。
遗体处理是根据一整套防护措施来进行的:患“非典”死亡的遗体一律专车接运、并直接送火化间专炉火化,家属不举行告别仪式;接运“非典”死亡遗体的员工全着一次性工作服,接运完毕所有用具全部焚烧……
小诺妈哭着要求将遗体运回殡仪馆保存,说还有亲人要见死者最后一面,希望能举行告别仪式。此要求被拒绝。
简直像离奇消失一样,一个大活人,就在一个月多点时间,从健康到死亡,而且没有任何告别,走了,消失了……最后只留下一个骨灰盒,见证着死亡。
小诺的肚子已经很大,她与妈妈相抱而泣。起先两女人先还能忍受着,为了对方,甚至互相安慰,但后来,两人都嚎啕大哭。家琪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他也别过身,擦拭眼泪。
家琪爸实在走不开,非常时期,那么多眼睛盯着他呢。家琪爸不来,家琪妈也不会来。葬礼就在冷清和安静中进行。
5月的公墓,夕阳洒在白色菊花上,如铺了一层说不出的哀愁。
回家,小诺妈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从香港买回来的给孩子的一套黄金吉祥物,另外一样就是遗书。
遗书封在塑料袋里,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交给小诺妈时已经多次消毒过。遗书有两页纸,分别写给小诺和家琪,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笔画无力。
写给小诺的是:小诺,如果我不行的话,妈就托给你照顾了,爸相信你能的。爸以前把你宠坏了,你以后脾气要收一收。家琪是难得的好孩子,要珍惜他。对婆婆,能谅解就多谅解,能容忍就多容忍。最差一步就是敬而远之,君子之交。多想想生命的可贵,要珍惜快乐健康的生活。妈托给你了。谢谢你!爸。
写给家琪的是:家琪,谢谢你选择小诺,你对小诺的爱意爸都知道。只希望你能帮助小诺,让她成为好妻子,好儿媳。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小诺的脾气,怕会惹事,只有你才能帮助她,让她成熟,学会宽容。夹在婆媳之间,做丈夫的其实最辛苦。家琪,就辛苦你了,多保护小诺。祝福你们永远有爱。谢谢你!爸。
小诺一手抓着黄金吉祥物,一手捧着遗书,眼泪掉个不停。
家琪看完遗书,突然跪下,抱住小诺,对小诺妈说:妈,我发誓,我对爸爸发誓,我会保护小诺!一辈子保护小诺!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22
048
杭州成了一个极其安静空荡的城市。
街上没人,超市里很冷清,公交车上到处是空座位,饭店里少有食客……气氛有点诡异。
小诺缩在家里,终日看不到一丝笑脸。这段时间学校里已经停课,很多学生撤离了,两边的学校都不用去,正好能调整一下,不然,以目前这样的状态,她根本上不了课也教不了课。
很多的民工也撤离了,包括那福利房的装修工,装修了一半的房子就那么停顿着,小诺也没心思再去管。
楼上那家庭作坊,估计没有了生意,竟然安静了好长时间,哒哒哒哒的轰鸣声暂时消失。
家琪能陪小诺就尽量陪着。7月份的预产期,算算日子,也不多了。
有时候小诺会与她妈妈通通电话,本想互相安慰,但是,最后都是以两女人的嚎啕大哭收场。小诺爸是她们这个家的主心骨、精神支柱,也是经济方面的重要脊梁,但是主心骨不在了,而且是突如其然地消失,让剩下的亲人承受孤寡之痛,这样的打击真的不是短时间内能消除的。
家琪妈也经常有电话来,几天前,又让柳师傅带来了土批把、土鸡蛋、土面条、煎好的带鱼,以及一些乡下的糕点零食,说现在这些土的乡下的东西在质量上最能保关了。
家琪妈固然好心,但是小诺不爱接她的电话,因为每次一接,电话里全是命令句:你要……,你应该……,你得……,你还是……而且,管辖范围巨多,连洗澡不要用沐浴液都说,小诺很烦心。见小诺开始皱眉头,家琪就赶紧接了电话,说,好了,妈,说来说去那几句,我都听烦了,小诺每天都看怀孕的书和分娩的书,你说的,她都懂,你就多歇歇吧……如此才能把老妈的长篇电话给结束掉。
一个月过去了,小诺的状态依旧不好。她出现了一个症状: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哭上一阵。家琪先没在意,但后来小诺痛哭的时间越来越长,哭时的难受劲越来越大,家琪觉得可能有问题了,但又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因为体温等各种生理指标都正常,就是胃口小了点。
一天瑶瑶给家琪电话,说小诺的情绪怎么这么消沉,会不会是抑郁症?家琪吓一跳。瑶瑶给家琪出主意:你要带小诺去第七医院看看,孕妇和产妇是很容易得这种病的,万一得了,会很痛苦的。
杭州第七医院是偏重于治疗精神、心理疾病的专科医院。以前很多人对这个医院是有点忌讳的,说起来似乎是“治疗精神病人”的医院。小诺家琪曾经陪着家琪妈去过,那是一年前,家琪爸妈来杭州,那时家琪妈已有抑郁症,每天要吃药,但那天来时忘了带药,结果晚上时候家琪妈突然拿小事发大脾气,家琪爸翻遍包包找不到药,于是一家人慌忙坐车奔去第七医院,配了一剂药。那晚的情景和紧张气氛大家一直没忘记。家琪知道小诺对第七医院没什么好印象,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
回家后很小心地与小诺提起,说现在城市里职场人的压力越来越大,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这医院去咨询什么的,问小诺是否也愿意找个心理医师,倾诉一下以排遣心中的压力。
令家琪高兴的是,小诺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家琪陪小诺去医院。一位男性中年医师与一位女性年轻医师接待了小诺,家琪等在门外。
后来听小诺回忆那天情景,说男医师问了她好些问题,她的工作啦,学历啦,生活啦,看似是随意聊天,但很快了解了小诺的家庭变故和当前状态。一番对话后,男性医师拿了两份测评表,让小诺去隔壁小房间做题目。第一份有很多小题目,约两三百题,大都是问被测评者的感受和情绪,内容非常细节,涉及生活各方面,有的题目还会重复出现。第二份简单一些,约20道题目。小诺用了半个多小时填完测评,然后与家琪一起等结果。等待时,小诺照样神情寥落,缄默不语。
期间家琪问医师,小诺的情况究竟是家庭变故后的正常悲哀,还是精神方面的抑郁。医师说根据他的经验,两者都有,但是最后结果还是要看测试评量后显示的数据来判断。
家琪着急:若真是抑郁症的话,那该怎么办,她是孕妇呢,又不能吃药。
医生说:家人的安慰和鼓励其实更重要,她需要空间,她需要发泄。
约15分钟后,女性年轻医师拿来了评量结果:轻度抑郁。
医师在开药方,边写边对家琪说:注意观察她的情绪,多安慰和陪伴她,尽量别再让她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如果她难受,就再来医院找我,也可以打我的手机号码。说着医师抄下了一个手机号码。
家琪千恩万谢。
家琪送小诺回家。小诺躺在床上,家琪给她烧面条,长久的沉默后小诺突然冷冷说到:现在,你妈的愿望满足了,孙子快有了,她的抑郁症可以好了,但我的开始了,我就是她的接力。
接着她又说到:以后别再来同我说你妈是病人没几天好活的话,鬼门关前人人平等,我爸走在了她前面,以后我也可能会走在她前面。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23
049
6月,随着夏季到来,非典带来的恐慌气息逐渐淡弱。该出现人的地方,又开始人头攒动,该有声音的地方,也开始人声鼎沸。公交车,超市,商场,菜市场,大街,饭店,这些地方的人气越来越旺。人们的脸上已恢复正常平静的表情,嘻笑的,温和的,愉快的,明媚的,灿烂的,似乎那曾经可怕到让人有冰冻之感的灾难经历已经彻底过去。
曾大批撤离城市的民工又回来了。小诺他们那停顿了一个多月的装修重新开始,但是小诺已经对装修没有了任何兴趣。她现在很少对有东西能产生兴趣,家琪说愿意陪她去逛逛街,她没兴趣,去杭州特色的饭店吃饭,也没兴趣,去西湖边拍照,留几张孕妇照,还是没兴趣。她甚至连给未来小宝宝买小衣服小物件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神情寥落地呆在家里,有时还会悄然落泪。张姝和瑶瑶都来看过她,安慰她要振作起来,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这时不坚强什么时候才要坚强。
小诺摇头,痛苦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想振作,但是,我就是振作不起来啊,我觉得什么都毫无意义,我对一切都没兴趣,我常想,人是多么无常的啊,今天永远不能预测明天的事,干嘛还要去追求那么多,得到了又能怎样?得不到又会怎么样……
这是心病,张姝和瑶瑶都没办法,叫家琪多带小诺去看看心理医生,看来只有心理医生能开导她了。
小诺把装修的事情完全委托给了张姝。设计,预算,采购,结算,监理,与装修工斗智斗勇等等,小诺说要给张姝5千块钱作为监理工资,被张姝一掌打回去:装修就是俺的超级Hobby呀,我只要求你百分百放权,然后在最后结束时带着好心情去检验新房,看到漂亮房子后若愿意给我个拥抱和亲吻,我就满足了!
小诺终于能笑了笑:你是超人呀,你做的装修,我怎么可能不满意?
家琪爸妈想来看看儿子儿媳。前段时间非典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哪都不敢出,现在终于可以走动了。家琪爸说我们得去看看小诺,然后去趟小诺妈那,并带篮白菊花去看看小诺爸。
于是周末时间他们来杭州。
家琪已经告诉他们,杭州那福利房在装修,并说明了原委:新房子楼上那居民实在太过分,家庭作坊搞得小诺不得安宁,以后可能会去装修好的福利房去住。
家琪妈一愣:你们以后去那里住啊?……不好的,你告诉小诺,新房子有股味道,对婴儿的健康不好的,你们现在住的大房子,难道不好吗?
妈,我们买的材料,都是环保的,再说,现在正抓紧装修嘛,打算结束后开窗开个一个月再入住的,没问题。
家琪妈还想再说什么,被家琪挡住:妈,我们有数的,你就不用多操心啦。
周六上午,一辆车子开进小区,在狭窄的通道上停下,家琪爸妈从车子里拿出大包小包,然后车子退出小区,去外面找停车地方。
夏天了,家琪爸妈都穿得很清凉,家琪爸是短袖长裤,家琪妈是短袖裙子丝袜。家琪出门相迎,手里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把他们带进大厅。
小诺坐在沙发上,穿着个棉布蓝格子睡衣,见公公婆婆进来,淡然一笑,问好之后去了卧室,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总觉得累得慌,总想躺下。
家琪妈这次带来了很多婴儿用品,从小衣服到小梳子,从保育书到婴儿油,本来想展示给儿媳看,可是儿媳去休息了,于是拉住家琪的手,一样一样把东西展示出来,铺满了茶几。
对于老妈的细心,家琪很感动:好的好的,到时候我给小诺看,你看这小衣服,多可爱,这么好看的浅黄色,她肯定喜欢……爸妈,你们歇会吧,坐了两小时的车,也累了。
不累不累,心里高兴呢。我又给你们带来了土鱼土鸡,我放去厨房冰箱里了,都剖好洗干净的,你们加点调料煮煮就行了。
然后拉住家琪的手,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说:你们不是装修嘛,我担心你们钱不够,给你们带来了1万块钱,待会你交给小诺,好吧?
妈,我们钱够用……
再怎么挣钱,你们还是挣不过我们的,我们的资历职称高,我看了工资单,我们这样职称的,比那些刚大学毕业的,每月多了一两千呢。还不包括年底的奖金什么,差距就是这样拉出来的!……当然,我们也就这一年的好光景了,下半年你老爸就要退二线,我也要退休,不过这时间正好,刚赶上给你们带孩子!家琪妈看起来美滋滋的,但声音里还是有些不舍。退休抱孙子,对很多有过一官半职的人来说,都是别有滋味在心头的。
家琪拍拍老妈的肩膀:你们自己快要退了,所以更要留点钱下来呀,到时候出去旅游什么的,刚好可以享受生活了。
我们留的钱,还不都是你们的!家琪妈说。
家琪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卧室,卧室门关着,估计小诺听不到。他知道,小诺最反感他妈说这样的话,并被列为“公公婆婆的N大谎言之一”。
对了,小诺这样虚弱,你又要上班,你们怎么搞装修啊,要不要我来帮你们弄?家琪妈问。
不用,我们有朋友替我们全权搞定,你放心吧。
有朋友给你们搞?那朋友是不是有回扣的?我装修过的,什么回扣佣金之类的,我也明白一些的。
家琪哭笑不得:妈,那是小诺最好的朋友,全是免费帮我们搞的,人家可精明啦,与装修工麽嘴皮子,装修工都快趴下了,所以,你放100个心好啦……要不,待会我们开车去那装修房看看?
家琪妈说好的,去看看。我就是最中意那个位子,还有那个小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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