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0
060
短短一周时间,小诺就觉得婆婆制造的窝心事情不少。
首先,婆婆的自我感觉实在是太良好了。
婆媳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自然会聊起很多话题。聊天时,婆婆最喜欢的就是回顾她当年的光荣历史。
我一个人把家琪抚养大,那时家琪爸在外地工作,除了上交工资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家琪三岁就送他上幼儿园,四岁让他开始学习加减法,五岁背乘法口诀,家琪小学时候的数学成绩一直都是年级最好的,这些都是因为当年我给他打的基础那么结实,到时候我也会这样从小教阳阳的。
小诺表面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小学成绩领先算得了什么,自己在中学时候也一路领先过呢,可没听自己的父母这么吹嘘自己的,而家琪,她可没觉得家琪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值得她在朋友面前大做广告。看现在婆婆已经在计划培养阳阳了,天啊,省省心吧,婆婆的那一套,都落后不知多少个数量级了。
那时我当小学老师,我的班级的成绩都是学校最好的,后来又当中学老师,那些小学的家长一个劲地说要把他们的学生放在我的班级里。我教过语文、数学和音乐,以后阳阳学点什么,我可以当个启蒙老师了。
小诺有点好笑,你那点音乐知识,也就弹弹几首电子琴,我敢把阳阳交给你啊?
等空下来后,我给阳阳织几件毛线衣,我织的毛衣大家都说很美观很大方的。
小诺暗自叫苦,婆婆织的毛衣她有数的,用的都是好材料,什么全羊毛之类,但是,那个款式实在老土。她见过婆婆给亲戚小孩织的毛衣,当时就想,那样的毛衣她是绝不会给自己孩子穿的。记得她刚认识家琪不久,有次相约去爬山,家琪就穿了件他老妈手工织的毛衣,深红色,半高圆领,还把个衬衫领子翻出来,她当即叫他把衣服换了,并带他去买了件全棉的休闲毛衣,藏青的,胸前有别致的图案,便宜又好看。家琪把脱下的毛衣收起,惋惜地说:你不让我穿,它可是全羊毛的呢。
那就在家干活时穿吧,别穿到外面丢我面子!小诺毫不留情。
小诺挑衣服有些眼光的,家琪的衣服不算多,但件件都能打不错的分,现在儿子问世,小诺自然要好好打扮儿子,哪轮得上骨灰元老级别的奶奶插手?
阳阳长阳阳短,说的话多了,小诺开始怀疑,婆婆是不是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把阳阳打造成下一个家琪?天啊,那太可怕了吧!
然后是婆婆的占有欲,让小诺也很恼火。
自从说好白天小诺带孩子晚上婆婆带孩子后,小诺发现,最初婆婆在他们两人睡觉前把阳阳抱走,后来接替的时间越来越早,最后是晚饭后就直接把阳阳抱去她的客房,这样产生的一个结果是:家琪一吃完饭就去婆婆房间逗儿子玩,那小小的客房就是一个三代同堂的快乐圈子,而小诺,竟然不在这个圈子内了!
小诺对婆婆说不用那么早把阳阳抱走的,婆婆说,她白天休息够了,澡也洗好了,让小诺家琪他们别操心孩子,慢慢洗澡然后休息什么的,说起来全是关照小辈为小辈考虑的好听话。小诺听了竟然无计可施,可是她敏感地感觉,婆婆认准了一条:占住小阳阳,就占住了家庭的核心,家琪是围着阳阳打转的,现在阳阳很多时间在奶奶手中,家琪自然要靠近他老妈了。家琪妈就是靠阳阳绑住家琪从而得到她在儿子家里的家庭核心地位。
若说婆婆确实是疼爱孙子,那也无话可说。可是小诺不这么认为。因为越来越多地争夺到了与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自然意味着婆婆付出的辛劳要更多,但是她吃得消吗?其实她吃不消的,一天小诺起夜时看到婆婆的小客房里亮着小灯,就去看看,一看吓了好大一跳:婆婆拿着个小奶瓶在打瞌睡!而小阳阳也软着身子在睡觉,奶瓶还衔在小嘴巴里!小诺赶紧心疼地把小阳阳抱进自己房间。明明身体吃不消,还要争夺与孙子在一起的时间,这样的婆婆,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了吧?
这样的小事情后面隐藏着女人心细如发的争斗,家琪比较憨,了解女人不多,自然识别不了女人的心思。家琪明白不了,小诺也没办法强逼着他去懂,因为这种心思实在太女人了。最后小诺发狠,强迫婆婆中午睡觉两小时,并让月嫂把给阳阳洗澡的时间排在晚饭后,而且一定要在主卫洗澡,这样总算稍稍争夺回了一些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
最后,逐渐渗透到家里各个角落的控制感几乎让小诺窒息和崩溃。那是种像细沙一样能弥散到任何一个哪怕是最小空间的窒息感,它无所不包,无时不在。
小诺想吃尖椒牛柳,同月嫂说了几次,可都没有出现这盘菜,问月嫂,月嫂歉意地说:你婆婆不让买牛肉,说要当心疯牛病。
婆婆很相信“龟鳖丸”“洋参丸”之类的补品,但小诺一直相信最好的补品是锻炼以及绿色食品。每天早上婆婆要剥开两颗“龟鳖丸”两颗“洋参丸”递过来,小诺摇头,于是又给家琪,对家琪则用上了强令语气,家琪为顾全大局,拿起像药一样吞下。小诺看着婆婆的强硬表情,心里寒寒的。
小诺家附近有个鲜花市场,以往小诺经过时都会买上一束玫瑰一束康乃馨之类,插在水晶花瓶里放在餐桌上,觉得鲜花秀色可餐可以让人有好胃口。婆婆来了后,从花市里搬来了好几盆盆花,放阳台上,说,买鲜花多不划算,现在天热,每隔三天就要换,多费钱,买了几盆绿色植物,可以每天看了。然后又买了一盆人工绢花,放在餐桌上,高兴地说:以后不用买鲜花了。小诺说假的花不好看,婆婆说,只要付一次钱就够了呀。
小诺爱干净,每天会扔掉很多东西,比如市场或者超市拎回来的塑料袋,比如可乐瓶,比如读过的报纸,她喜欢干净清爽的空间。但是,婆婆不,每次拎回来的塑料袋都要留着,哪怕一些很小的质量不好的,说都会用得着的,可乐瓶绿茶瓶是要收集起来的,能卖钱,报纸也是,结果一个厨房间里,边边角角全塞着东西。小诺抗议了几次,婆婆索性说:那你别进厨房间好了!厨房间我来管!
小诺都在家,穿得都是睡衣,婆婆没说过什么,但是,家琪上班穿的衣服,婆婆常会指点一二,一次说家琪穿的黑色丝光T恤不好看,她不是给他买过一件蓝色条纹的棉T恤嘛,怎么从没见他穿过?小诺几乎吐血,那件黑色T恤要3百多块钱哪,所有的朋友都说好看,家琪皮肤白,穿黑颜色的最适合他了,可怎么就是进不了婆婆的法眼?什么蓝色条纹T恤,那衣服整一个大学生风格,家琪都有家有儿子了,还穿学生服啊?
……
都是生活中的细节问题。因为太生活了,所以变成了弥散在生活中的粉尘,让小诺无时无刻不郁闷。
若时时都能顺从婆婆,自然也好的,不吃牛柳又怎么啦,每天服两颗“龟鳖丸”“洋参丸”不是很好吗,每天看着假花吃饭会死人吗?家里多出了很多零碎的东西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吗?要穿什么不穿什么全听婆婆的,这很难做到吗?……是的是的是的,全是小问题,全是小问题,可是,有没看到,所有的小问题,最后全变成了原则性问题:这个家的女主人,究竟是谁?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1
061
小诺接到一个电话。
两年前,老同学苏茜,去了澳洲留学,留学前,还与她男朋友在小诺家小住几天,并把个杭州旅游当了个蜜月游,杭州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电话就是苏茜打来的。
她告诉小诺,她在杭州工作了!苏茜在澳洲读了个房地产管理的硕士,是那种一年半就读完的学位,含金量不高,但是,她很幸运地在当地一家颇大的房产公司找到了实习机会,实习了半年。一个月前,她回国,凭着洋学位和洋工作经历,在广州一家著名的房地产公司里得到了一个职位,公司在杭州有项目,把她派到杭州,当杭州项目的销售部经理。
小诺一时很惊喜。
问苏茜的近况,苏茜说与大个分手了。原因说不清楚,各方面都有,当然其中少不了家长大人的掺和。苏茜笑着说自己现在是个“钻石剩女”。小诺叹息。
苏茜得知小诺已为人母,热烈地祝贺了一把,然后说,她刚来杭州,工作也刚起步,等过段时间一定要好好聚聚,请一下一家三口。
小诺说那自然,等着迎接你这个海归精英呢。
待放下电话,小诺有点落寞。
可能是与产妇的心情有关,小诺现在的情绪特别敏感,尤其提到“分手”啦“离婚”啦之类的话题。当年在杭州接待了他们两个,张口“结婚”闭口“蜜月”,感觉是那么快乐甜蜜,可是现在不也劳燕分飞,情人成路人?世事难料,小诺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和不安全感。
张姝来看小诺,两人在主卧里聊天说话。
张姝说阳阳像妈妈,又壮又可爱。说小诺产后的肤色不错,恢复很好。又说起给小孩办理户口以及各种证件的事情,当然还有学校里的事情。小诺学校能给职工3个月的产假,小诺生产在暑假,暑假里的假期可以顺延,这样,小诺可以一直休息到孩子4个多月时。张姝问小诺,等上班后怎么解决孩子问题。现在小诺除了自己要教书的这一头,还有上研究生课的那一头呢。
小诺一脸无助地说只能请保姆啰。但她想把研究生那一头暂时休个一学期,这样不会太累,不然三头并进,会受不了。
唉,你生孩子也匆促了点,是好累的。张姝同情。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看我们都是学校里最底层的人员,基础课教师,没资历没职称,不像教授们,一周6节课,然后四处接项目挣钱,进出像个老板似的,要不就是明星,一天到晚上电视。我们是最基础的老师,食物链的最底层,没课题,没前途,没出名机会,还得挣分数,挣学位,挣人脉,挣好关系……慢慢地一步步爬。我都能想象出来,我每学期每学期教课,然后混到退休,这人生啊,就这样over了!
小诺听张姝的话,感同身受。基础课老师,除了挣上课费,还能有其他什么出路呢?她有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最后都以“反正自己还年轻”给自我麻痹过去,但是,这个问题始终存在啊。
叹了一口气,然后小诺指指楼上天花板:张姝,你听听,这个声音,你有感觉到吗?
张姝听了会,茫然:什么声音啊?
你没听到哒哒哒哒的马达声,透过地板传下来吗?
张姝一听:哦,你不说我没觉得,你说了,就感觉到了,这声音有点噪,闷闷的那种噪。
我听这声音已经很长时间了,就像得了耳鸣一样。
是楼上传来的?
楼上搞了个加工窗帘的家庭作坊,每天用电动缝纫机加工到6点钟,我都要被搞的神经衰弱了。
你没叫保安阻止么?
唉,我们这是什么小区?保安起个什么作用?保安来,停了会儿,保安走,继续做。整一个“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作战方针,我快被折腾死了。
谁叫你当初不买下我们那里二期的房子?你那时买了,现在都可以入住了,你没看,现在那房价都八千九千了,整整翻一倍啊!
小诺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想买啊?但是没人支持我买啊!
唉……
张姝知道一些小诺家对于房子态度的内幕。当小诺第一次告诉她买房建议不成功时,张姝就责骂过小诺:你傻啊,说话那么没策略,你应该对婆婆说,我们打算要孩子了,但是房子的设施配套对宝宝来说跟不上了点,想找个有好幼儿园好小学的小区。你看,你若把所有的重心往宝宝身上靠,打宝宝牌,怎么至于像现在这样死路一条呢?!
但张姝就是张姝,她灵机一动,对着小诺耳朵悄悄说:现在买房也来得及,无非就是花钱多一点,你依旧打宝宝牌,再加上这楼上的噪音,你婆婆现在就住这,想来也知道了这噪音的厉害,就说很损伤她孙子的发育,让她设法卖掉这套房子,我估计你们房子有60多万好卖,你们自己再按揭个20万30万,照样可以挑个好的楼盘,弄个三房两厅,而且,把你名字名正言顺放到新的房产证上去!只是……张姝脸上有无奈的神色:你知道吗,眼下一片全是房产商的市场,人人抢房抢疯了,没熟人,你估计挑不到好的房子。
小诺一听,一笑:你还别说,刚前几天,我的大学同学,死党,海归,来杭州了,当一个什么楼盘的销售部经理呢。
张姝一听立即问:什么楼盘?
小诺说具体名字忘了,不过是个大楼盘,是南方一家很大的房产公司的。
张姝立即把些房产公司和楼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说:赶紧联系她,是女的她吧?销售部经理,十有八九是美女的!到时候带上我,我请客,叫她给我留套房子!小诺,你别傻,这是你买好房子的最后机会了!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2
062
小诺和婆婆爆发了一次冲突。
那天,张姝来看小诺,两人在卧室里谈话,婆婆担心两人的谈话影响了阳阳睡觉,就过来把阳阳抱到她的房间。小诺没在意。
后来张姝说,月子快结束了,抱上孩子去小区里走走,她可以帮小诺推着小车子走,这样小诺也可以活动活动,省的整天呆在房间里,憋气。
小诺觉得挺好,于是去整理小推车。那儿童推车是人家送的,还没正式实践过呢,小诺满心欢喜地要来次“处女推”。
婆婆问推那小推车干嘛,小诺说想带阳阳出去走走,外面空气好,而且天气也好。
婆婆一愣:没满月呢,小毛头不能见风的。
小诺说:我会给他带上帽子的。
婆婆不高兴地说:要去你自己出去,阳阳就别带出去了。
小诺一愣。她没想到婆婆这样说话。
若说婆婆第一句话出于心疼,担心阳阳还未满月,小诺已经解释过了,她会有保护措施。她也看了不少婴儿保育书籍,不见得一定要满月后才能外出,只要保护措施得当,就算一周后便让小婴儿外出晒晒几分钟太阳也是正常的。可是听婆婆的第二句话,不由让小诺郁闷了。她处在月子期间,生孩子前又有抑郁症,这段时间里她其实是很敏感的。听婆婆的话,似乎她只心疼自己孙子,至于儿媳,你在月子里爱出不出,是不是见风,我无所谓,但我不能让我孙子冒这个风险。
小诺整理手推车的手停顿在那里。然后她对张姝说:你先回去吧,我不想出去了。
张姝有点感觉到小诺与婆婆之间的一种微妙对抗了,她吐吐舌头,对小诺说:打太极,打太极!自己心情最重要,别与老人计较。我走了,啊!
小诺一人回到卧室,想起阳阳被抱到婆婆房间,于是去婆婆那,想把阳阳抱回来。
婆婆说:睡着呢,别动他了。
小诺说:我想陪他睡一觉,有他在旁边,我睡得安心。
小诺说的是实话,有时候,这小毛头给她的安慰和安全感甚至超过家琪,可能坐月子期间的妈妈都有类似的想法吧。
婆婆说:你把他弄醒了,你也安心啊?
小诺再次郁闷,她本想回击,不过终于没开口,只是在行动上非常坚定地把阳阳抱去了她的房间。阳阳是她的儿子,只有儿子在她身旁,她才踏实。
阳阳被惊醒,开始哭泣。婆婆跟到主卧室,焦急地说:你看你看,哭了呢,叫你别动他……
小诺看也不看婆婆,冷冷说:我会抚慰好他的,请你把房门带上。
婆婆脸一黑,重重地带上门。阳阳显然被那巨大关门声音吓了一跳,哭得更厉害。
摔什么门呀!摆什么脸色呀!小诺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自己家的门,我还不能做主吗?婆婆在外面不甘示弱,然后客房的门再次大声响起。
小诺气得浑身发抖,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给家琪,因为激动,连接两次没拨对号码。
家琪,你赶快给我回来,我们搬家!
家琪回家,家里两个女人,都黑着脸,没给他好颜色。
先去老妈那,叫她吃冰西瓜,喝绿豆汤,一番殷勤侍候,老妈的脸缓和一些了。
然后去老婆那,老婆不是老妈,不仅要哄,还要听她理论,新新知识分子,观点和思想都不能憋,更不能被糊弄和被消灭,要一吐为快。结果那天,小诺的控诉很长,家琪听了整整一晚。
家琪,你要知道,让我不舒服的,不是她的生活方式与我的不一样。让我恼火的,是她的那种强势,那种指令,那种颐指气使,那种有不同意见和想法时表现出的只有她才是正确的超级良好的自我感觉!
我承认,就算是我的妈妈来照顾我,我们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和照顾方式的,思路不同行为不同这是正常的,只要有沟通的可能就好。但她可有沟通的习惯?
当我想抱着阳阳出去散步时,她坚决认为我的做法是错误的,可我也看了半年的婴儿指导书呀,现在阳阳已经20多天了,人家一周内就抱着孩子去花园散步。她再不认同人家的做法,最起码也要听听人家的说法,但她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脸一黑,门一锁,这算什么呀?
你看,当我们有不同意见时,哪次不是以她的强势从而让她的指令得到执行?
天气热,那些装过蔬菜、豆腐甚至鱼虾的塑料袋,她都能留着塞在门后面,结果厨房里一股异味。我说:天热,多扔掉一些垃圾。可她听吗?她只说“厨房不要你管!”
好的干净的塑料袋留几只随时派用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种装了豆腐的咪咪小的塑料袋,留着究竟干什么用?她就是说“留着就会有用!”。这是沟通的方式吗?
她逼着我逼着你吃补品,我知道她是出于好心,但我不想吃。其实她完全可以试着说服:吃这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我认为,现在我还在月子里,别急着补,一切吃自然的东西最好,要补也等身体缓过来了再补。这时她再说:那等过了月子,每天吃两颗……你瞧,这是我认可的沟通方式,但她不,她见我不吃,脸一下拉下来,然后叫你吃,你反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吃吧。于是她觉得她又胜利了。
我们的观点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这不是说哪方正确哪方错误。本来是可以交流和沟通的,她说出她的理由,我说出我的理由,然后比较谁的理由更适合实际情况一些,或者让生活成本更低一些,再决定按照谁的生活方式执行。但是,她的一贯方式是:若你不支持我,我就懒得说话,我是长辈,我有资格摆架子,拉下脸,动用强势力量,一票否定,全盘否定。这就是她已经习惯了的做法。先不说这样的交流方式如何不民主,就先问问,她做到了长辈的修养了吗?
你看看你妈妈所做的,不是设法弥合人与人之间的最正常不过的分歧,而是完全以她的规则来判断和决定。一旦她的规则不被执行,她就立即摔门,黑脸,然后说:这是我的房子,我自家的房,还不许我关自家的门?!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这样沟通的方法的吗?
“我不认为你说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我会用生命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瞧,人家对于不同意见是这样处理的,但你妈呢,当了多年的小官,允许人家表达与她不同的看法了吗?没有!因为单位的人都迎合她,为了利益,为了好的人际关系,她是谁呀,校长太太,单位主任!而在家庭里面,为了偿还当年的感情债,为了保证家庭安宁,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每人得到最大利益,于是也一味纵容忍耐。在外她是领导,要被尊敬,在内她是家长,要被服从。但是,我不会纵容忍耐,我要表达我的观点,我不会为了什么蝇头小利而放弃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力!要我闭嘴,除非杀了我!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2
063
听着老婆滔滔不绝的一番理论,家琪愣了半天。终于,他拍着小诺的背,说:要不,我们让妈早点回去吧?
小诺不说话。可能是在一阵发泄后,回味她刚才所说的,有点在煽风点火赶婆婆走的感觉,于是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吧,这事你去解决,我不管。”沉默一会后,她说。
家琪去妈妈房间,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意思说出来,当然,他不傻,不能直说,不然老妈要伤心的,呕心沥血照顾孙子,竟然是如此吃力不讨好,失败啊。家琪提出的理由是不想让妈妈受累,照顾孙子,担子太重,让人疲乏不堪,老妈年纪大了,该休息了。
“你以为我稀罕住这里,我难道喜欢住这里?我不走,还不是为了能够多看看孙子?若没有孙子,我一个晚上也不想多呆,但是有了孙子,再苦再累我也要陪着他!”老妈对着儿子明确表态。
家琪傻在那里。他没办法了。
两天后。
与婆婆的冲突虽早就过去,但是要清除冷战的后遗症,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小诺呆在房间里,锁着房门,想心事。
她现在喜欢独处,家琪上班,婆婆在客房,月嫂在厨房,她都不想见她们,阳阳在婴儿床上睡觉,她缩在主卧的大床上,一个人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越想越没安全感。
儿子,她对他充满怜爱,多可人的小人儿,那么小,那么娇嫩,白天看了一整天,晚上睡一觉,早上醒来一抱起他,又是久别重逢般的激动。可是,对这个如此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她这个当妈的,连个母乳都提供不了,她已经够郁闷了,而且,旁边有人还在虎视眈眈,就想着一有机会把孙子抱走,只让孙子儿子与她享受家庭的亲情欢乐,那时是那人最得意最成功的时候,哈哈哈的笑声简直故意在气她:瞧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喜欢与奶奶在一起!
老公,唉,老公虽然对自己好,但是家琪实在不够强大,他不是她能依靠的肩头啊。想起老公处理矛盾的方式,哪次敢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每次探讨,都是说一半藏一半,不愿意把所有矛盾坦然放在桌面上来解决,以致婆婆一直是那么自负,公公也始终是那么强势,他们以为他们治理下的小王国一直井然有序繁荣昌盛,但他们看不到,面对日新月异的时代,他们制定的传统制度措施早就不适用了!
老爸,那世界上最无私爱她的男人,那个曾被自己认为将一直保卫女儿的男人,那个永远会是自己最后屏障和依靠的老爸,竟然连他自己的外孙都没看上一眼,就撒手而去。那时她最不能碰的伤痛,一想起来就哗哗地流泪。从小到大,所有的宠爱都来自老爸,她是老爸的一朵娇滴滴的花,被护花人精心养护和爱惜,护花人的手可以被花的刺扎伤,但护花者依旧舍不得让花儿受一点点伤,可是如今护花人已不在,她这朵花还能娇艳几时?
房子,房子也真是让人头痛的问题,她在家呆了一个月,楼上的噪音就折磨了她一个月,这样的房子,她能住的下吗?可是,她本来是有机会,能住上更好的房子的。但更气人的是,明明是个二三流的房子,有人还时不时拿房子来敲打她,摔门,“这是谁的房子”的口头禅,整一个感觉是寄人篱下啊。
事业,嗯,她现在找不到事业的自信心。以前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学老师,说起来还蛮感到骄傲的,但是张姝的一席话,剥开了“大学老师”的虚假华丽外套,是的,自己就是个最普通的基础科老师,拿张姝总结的:没前途,没出名机会,没成就感,每月那点死工资,现在就能预见到退休时的情景……张姝的提醒是很对的,她应该早点正视这个问题了,但是,正视这个问题又有什么用呢?
学业……功课很紧张,第一年的功课让她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现在她休学一学期,要比同班同学落下一大截了,而且接下来的论文将是一个很大的坎,现都说硕士学位的含金量越来越低,可是要拿这个含金量越来越低的学位,怎么却越来越难呢?什么要在一定档次的刊物上发表两片论文,天啊,记得一次同学们在计算,全国刊物就那么几家,而扩招后的研究生那么多,每人都发两篇,那些刊物的所有版面只够够发表全国研究生的论文了!论文,论文,还没开始写论文她就害怕了,一点数都没有,但是没论文就别提完成学业呀!
当然还有让人烦恼不堪的婆媳关系: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许许多多的烦心事造成的破坏力不低于一颗原子弹啊。小诺已经觉得自己的小家根本不是自己以往想象中的那么温馨可爱,她曾经美好快乐的家,她曾经向往期待并且享受过的幸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了,这个家成了压抑之地,住在这个家里,细密的粉尘无孔不入,几乎将她窒息而死。
突然感觉,万物皆灰。
要窒息死了……小诺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流下来,但是,她对自己无动于衷,如不会游泳的绝望之人,只等待着身体的下沉,下沉。
寂静的午后,突然一阵声音响起,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楼上传来的。
这次声音比以往锐,可能是两部电动缝纫机同时响起的,阳阳本来好端端在睡梦中,竟然被突然而起的沉闷的声音震醒了,于是开始哭。
小诺激灵地一睁眼。
谁,谁在让她儿子的日子不好过?她自己难受也罢了,但是,若有人要让她的儿子难受,她不答应,绝不答应!
犹如被人注射了力量似的,小诺虎虎地从床上站起来,脸色潮红,直奔厨房,拎起一把扫把,然后抓一根婆婆从老家带来的粗大的擀面杖,想也不想,直上二楼,疯狂一样地敲门。
谁呀,谁呀?里面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开门,你他妈的快开门!小诺愤怒捶门。
门开了,是张男人的脸。
小诺冲进去,果然,客厅里两架电动缝纫机同时在开动,两名女工正抬头看着手拿扫把和擀面杖的小诺。
我告诉你!小诺拿擀面杖对准男主人的脸:你给我停了你的机器,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男主人脸色一青:什么疯子来我家撒野,出去!边说边去推搡小诺。小诺的手臂很快被扭地痛死。
小诺一听有人骂她疯子,哈哈一笑:是的,我就是个疯子了,生活把我逼疯了,所有人把我逼疯了,我今天就疯给你看!说着,小诺狠揪一把男人的头发,甩开男人,冲到阳台那里,拿个擀面杖咚咚咚很砸防盗窗,可能是发狠了心爆发的力量巨大,可能是那家人安装的防盗窗太次,防盗窗上的搭锁很快被砸开,小诺一推窗,对着男主人说:你不停了机器,我从这里跳下去!
男人愣了愣。
小诺诡异一笑,低柔地说:你看,我的手臂上有你弄出来的伤痕,我的指甲里有你的头发屑,现在我从你这里跳下去,头朝地,死了,你说得清吗?我还可以在跳的时候喊一句:杀人啦,救命啊!你还说得清吗?
紧接着,小诺立即变脸,破口大骂:我就是个疯子,对,你不也是个王八吗?我就是被你们这些人逼疯的,怎么啦,我觉得我不敢死吗?你还觉得我不敢死吗?我死给你看!只有敢死的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就在小诺挥舞手中的东西要从窗台上往下跳时,一个身影窜过来,死死抱住小诺:小诺,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接着,那紧抱住小诺的人回头对二楼的男主人说:你们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人家是产妇,刚刚生下孩子,身体最差的时候,怎么经得起你们整天整天的轰鸣?别忘了这是居民区,不是厂房,你还真想闹出人命来?告诉你,人家是抑郁症病人,打死你不赔命!
……
当小诺被人抱着送出去门的时候,楼下的保安来解决问题了。
让他们慢慢解决去吧。
家琪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他对月嫂千恩万谢,说若不是月嫂,说不定小诺在狂怒之下真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月嫂不好意思地说,是她没照顾好她,只是这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当时她只看见小诺拿了扫把出门,还以为她要去外面扫地呢,后来听到楼上的打闹声,感觉要出事了,所以赶紧上去看,果然,那时小诺的情绪已经不能被控制,她就只好死死抱住她,扛回家来。
小诺躺在床上,软软地,一点生气都没有。任家琪怎么安慰,都没反应,不哭也不笑。
月嫂把家琪叫到外面,悄悄提醒:我侍候产妇也有点经验了,我在琢磨,小诺是不是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我看她常会有很害怕的感觉,有时候连阳阳哭都会很害怕……但是今天,她又非常不害怕,完全要一头往下跳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要不,去找医生看看吧?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3
064
一整个晚上,小诺就对家琪吐出一句话:我们搬家。
小诺要求搬去新装修好的福利房,哪怕只是两房一厅,但那是自己的家,没人会时不时说句“这是我买的房”,也不会有没素质的居民整天用个电动缝纫机制造能逼人发疯的噪音。而且那房子,两房一厅,住进了一个保姆,无论如何也腾不出空间来给婆婆了,理所当然可以让婆婆死了心回自己家安享清闲去吧!
可是,家琪真的担心,那是才装修不久的房子,虽说一直开着窗,可油漆味依旧很重,尽管买的都是什么环保油漆,但是耳闻目睹太多,中国的商品,中国的商人,中国的品质检查制度,谁敢100%信任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点小漏洞,付出最大代价的,是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啊!这个风险,谁敢冒?
于是家琪劝:那房子缓两个月再去住吧,你就在这里熬它两个月,好吗,我让老妈回去好了,可以吗?
但是对于小诺而言,这房子,已经不是温暖的居住地,这是能让她产生条件反射的刺激物,她在这里没有快活的可能。她宁愿花钱去住招待所,也不想住这里。
又去了一趟第七医院,找到上次给小诺会诊过的医生。医生给小诺做了些检查,抽血时候小诺先泪水涟涟,接着在走廊里放声大哭,家琪束手无策,搂着小诺不停劝她不要哭。可说句心里话,他真不知道小诺为什么哭,既不痛又不累的,就是心理难受嘛,可究竟有什么好难受呢,儿子不是很健康么,一家人不是都好端端活着么,有车有房有工作有朋友,这条件给任何一个大学毕业三年的年轻人,都是会珍惜的,可小诺,她究竟还有什么样的苦,会让她如此痛苦呢?家琪百思不得其解。
医生与小诺谈了谈,又做了一份测试,情况堪忧,他向家琪建议:若有可能的话,除了药物治疗之外,尽快换个环境。医生理解地说:那种不停歇的噪闹声,别说产妇,就是正常人,也会有种心里压迫的。
连夜开家庭电话会议。三方论坛的最后决定:把小诺送去娘家,让外婆照顾外孙和小诺一段时间。
小诺依旧坚决要求搬家,她对家琪说:等她回杭州,要求所有她的东西都已搬到福利房里,这里,宁愿空着也不要住,这房子,不是幸运住所!
似乎这是个很不错的解决方案。终于,大家都有安静的时间了。
家琪把小诺和孩子送去外婆家。小诺妈调整了一下房间布置,大厅里挂着的大幅黑白遗照被取下了,准备把它藏到衣柜里,省的小诺看见又伤怀。小诺妈一边取一边说:老伴,小外孙来了,你在天堂口多看看我们哦,我们也会去墓地看望你的。说着又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把客房的床换上清爽的床单被套,并在墙上贴了张快乐孩子的招贴画,然后买了些盆花,让房间里多些生气。不忘记小诺的那个小资爱好,也在餐桌上插了把鲜花。临时又请了个保姆,这样,三室两厅的空间一下子被挤满了,以往凄清空旷的感觉一扫全无。
其实,小诺妈有点后悔,以前她只放大了她的忧伤,并出于母爱的考虑,一定要让小诺和孩子远离她的忧伤,眼泪是最容易传染人的,而她,她快崩溃了,她不能控制她的眼泪和悲哀,触景伤怀与独自流泪是她的家常便饭。所以小诺的月子里,她刻意回避着女儿和外孙。可没想到,她的好心并没给小诺带来好处,小诺月子没过完,反而比她更厉害地要寻死觅活。
现在,她为女儿外孙准备房间时,突然感觉生活中一下子多了依靠和期盼。有期盼是种多么好的感觉,要知道这几个月来,她食不知味,任何好吃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就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她也毫无欲望,其实她还年轻,身材也没太发福,以前的她常会拉小诺叫女儿帮她挑衣服,可如今走在商场里,什么流光溢彩的衣服都吸引不了她,她没打扮自己的欲望了。没欲望,那是一种怎样的空虚啊,她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呆在老伴的墓前,说话或沉默,以此排解光阴。曾多少次,她恨不得自己得个不治之症,这样可以理所当然地离开这个她已经留恋不多的尘世。没留恋没欲望的日子,整一个是行尸走肉啊!
但现在,她突然提起了生活的乐趣:她想到买花了,想到买好吃的东西了,想到把房间弄得清爽了,也想让自己从半死亡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了——因为,外孙来了。
小诺在自己娘家的日子,确实轻松了好多:主要是心理上的那根弦,放下了。保姆还算伶俐,基本能把家务事情都给包了,包括冲奶粉洗奶瓶。白天,小诺会利用宝宝睡觉的两小时,去附近集市随便逛逛,买些新鲜水果和特色点心回家,这个城市是她从小就熟悉的,是自己的故乡和家园,尽管多年没在这里长期居住了,但依旧有着不能忘的熟悉和亲切。嗅着这个城市的气息,走过一些熟悉的未曾拆除的街巷,用个方言与小摊小贩们说说话,就觉得有种安全与归属感。唉,产妇的感觉,真是细密啊。
阳阳很健康,也很乖巧,准时喝奶,准时大便,晚上也没有大的哭闹。很多时间,小诺看着儿子细嫩的小脸蛋,有种很柔软很满足的感觉。是的,孩子是最大的财富和成就了,只要儿子健康,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耿耿于怀放不下的呢?
小诺妈下班早,晚饭时间以及饭后的散步时间,便是母女俩交流最多的时候。小诺推个婴儿车,陪着妈妈去公园散步,夕阳的照映下,母女俩相依偎的背影,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文化公园里有很多中老年人,一吃了晚饭,就聚集在空地上,接了音响,开始跳舞。虽然露天跳舞的大都是上了点年龄的人,但是那气氛,确实让人感觉有一种青春的热情。小诺对妈妈说:妈,你以后也来跳舞!
小诺妈说:你爸不在了,没人陪着跳……
小诺说:你多出来,就会认识一些伙伴了。
小诺妈说:晚上,还是不习惯,这里跳舞的人,可以一直跳到10点的呢,我宁愿早上来公园学习太极拳。
小诺说:学太极拳,这也好的呀,妈,我明天陪你去买套练太极的运动服吧。
第二天,小诺陪她妈去商场。这是自小诺爸去世后几个月里,小诺妈第一次在商场里认真比较起衣服的款式和色彩。最后,小诺给她妈买了一套大红的上衣和灯笼裤。
……
小诺和她妈妈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4
065
而家琪,也进入了规律状态。
从开学初,他就开始上那个同等学历硕士学位的课程班。课程班里有不少同行业的同事,有杭州的,也有下面的二线城市的,有普通职员,也有有一定官衔的。这类课程班的排课都在周末,所以周六周日,教学大楼外停满了外地车,而中饭晚饭,不是你请我就是我请你,尤其是有官衔的,买起单来更是出手绰阔。大家都觉得,读这样的课程班,拿学位是一方面,但是建立更多的人脉和关系,是同样重要的一方面。当然,请了同学自然不忘记请老师们吃饭喝茶唱卡拉ok。
课程班的学费不菲,整个过程结束下来要数万,还不包括最后学期的“论文费”等。不过,家琪单位的福利还不错,领导也通融,说只要顺利读出学位,学费报销。家琪更有劲了,想,以自己的能力,攻个学位,这有何难?
家琪很努力地上课,做笔记,他想在最短时间内把学位读出来。他做了一个计划:今年是2003,明年2004上半年参加全国英语统考,要求自己一考就过,然后在杂志发两个论文,后年2005年上半年参加专业统考,也要求一考就过,然后整出篇学位论文,下半年与正常的研究生一起答辩,这样,2005年年底时就可以拿到学位了。算起来,小诺是2002年开始读研,休一个学期,估计也要2005年年底时候拿硕士学位。呵呵,那么,2005年将是他们的丰收之年,小诺一拿到学位就可以顺利地评讲师,自己呢,在职场上也将有更多的晋升机会。记得上一次,头儿就鼓励过自己:小何不错,工作敬业,态度认真,做事仔细,又求上进,只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一定会有成绩的!
年轻人,在朋友面前会说“看那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笨”,调侃起当官的蠢笨傻,这些布衣白丁一个比一个来得厉害,但是,心底里,若有当官的机会,谁不想?尤其像家琪这样当公务员的,晋升是唯一的职场出路呀!当官,有另外的说法,比如叫做“进步”,比如叫做“成绩”,这样的进步和成绩,让年薪、福利、权限、话语权,全都水涨船高,比什么精神嘉奖都来得实惠呀不是?
家琪琢磨过自己的硬件软件,觉得这两年里出成绩的可能性蛮大:名牌大学出身,为人谦虚,同事关系良好,家教家境都不错……嗯,别说这家教家境的因素,这还真是他的一个重要优势,大家都知道公务员最应该具备的品行吧,曾经有人提议过,为了保证公务员队伍的廉洁,应该排除一些起点比较低的报考人员,因为起点低的人比较禁不起诱惑。这个提议虽然遭到了很多人的炮轰,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凸显出来:低调、收敛、没有贪欲,这在好家境好家教的熏陶下,是更容易做到的。由此看来,领导把自己放在第一选拔线上,不是没道理的。
于是,家琪更认真地干着他的工作,读着他的书,做着他的人。
家琪爸现在已退二线,从原本套房式并带洗手间休息间的办公室搬出来,搬进了一个“调研员”的普通办公室,可以不用天天去学校。但是家琪爸是那种工作惯了的人,不去学校犹如不让睡觉,于是照例每天去办公室,看看资料,做做笔记,写写文章。不过,再没有以前的风光和忙碌,一周之内,手机响起的频率低了不止一个数量级。而且,用车派车也不像以往方便。这样的落差,要说没有一点心理不平衡,那是假话。
家琪妈一方面心安了,因为她觉得再也不会有年轻的女性或者众多的异性整天妩媚地冲自己老公笑啊亲近啊,退下来的官员,就是一普通平头百姓。但是另一方面,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哈哈,官太太的日子终于当到头了,多少年不挤公家车了?还有超市商场的抵价券吗?还会有人巴巴地送你这送你那?知道不,好日子过完了……家琪妈不傻,这种明里笑着暗地里嘲弄着的言语和眼神,她看得懂听得懂。也许是以前她得罪了人,现在领受这一切,没什么奇怪。
人走茶凉,世俗冷暖,这些都是正常的,但严重的是,自从小诺在月子里大闹楼上后,家琪妈分明感觉到了儿媳眼中露出的对自己的敌视。
在小诺大闹一场后,她还在儿子家呆了两天,但是那两天,小诺正眼不看她一眼,整一个当她是透明人。那滋味不好受,她是为了孙子才留下来的,可是,为了能每天看到孙子,却要忍受儿媳的白眼,这样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而且,那两天,自己儿子也没一句安慰的话,问他,他就敷衍,白天整天陪着老婆上医院,回家后就关了卧室门,两人在里面,也不知道干什么。
后来家琪决定,小诺要带孩子去娘家,说,这是医生的建议,医生说小诺得了重度的产后抑郁,必须要改善环境。可是,如今的这个环境难道还不够好吗?小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吃什么只消动动嘴皮子,她就会颠颠地去市场去超市买来,什么进口水果,什么新鲜水产,丝毫不会顾忌价格,婆婆能做到这样一步,她觉得应该是问心无愧了。想想当年,自己做月子时,老公和婆婆哪里照顾了她,倒是她,月子没结束,就又起来照顾自己生病的公公。小诺如此享受好的条件,却得了产后抑郁,这世道,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且,看小诺怨毒的眼神,似乎自己就是小诺患上抑郁症的罪魁祸首,天啊,这究竟怎么回事?
别的不说,如今小诺自己也生了儿子,将来她也要当婆婆,若将来她的儿子儿媳这样对待她,她好受吗?将心比心,她还不知足吗?等她当了婆婆,她会知道自己婆婆的一片苦心了!
家琪妈回家后,郁闷了好几天。还好,老伴退下来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能说说话解解闷,不然,没有孙子陪的日子,该是多么无聊啊。家琪妈把她的困惑以及对小诺的种种不满,一股脑儿倒给老伴。
婆媳成仇。这是她的总结。
刚退下的领导很快得到一个疗养的机会,三亚5天双飞豪华游。
以往为了照顾老婆,什么出国考察,休养疗养的机会都放弃了,不过,眼下的这个旅游,在时间上和行程上,都很不错。家琪爸的费用是全免的,只需要支付家琪妈的旅行费用,于是花3000来块钱,两人去海南旅行。
5星酒店,大视野海景房,明媚的阳光,洁净的沙滩,还有海鲜美食。家琪爸陪着家琪妈,做思想工作。
“婆媳之间,有矛盾的那么多,你和我妈之间,不也看不顺眼过吗,说我妈没文化什么的。儿媳毕竟是儿媳,我们不能要求她什么的,但是,我们得做好公公婆婆的角色,我们好歹也是有身份的家庭,这么多年来,圈子里的口碑也不错,不至于那么小家子气,对吧。我的想法是,现在都已经有孙子了,就看在孙子的份上,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他们那么多事情,让他们折腾去吧,他们有困难了,我们再援把手,他们没困难,也就没必要一箱一箱地送东西给他们了,好吧?说实在的,我也真想享享福了,以前都为别的人活,现在也该为自己活了,趁着我们身体还好,洒脱一点,多感受快乐的时间,别像亲家那样,留下遗憾,多可惜啊……”
夕阳下,两人散步在沙滩上,家琪爸勤勉地对家琪妈进行着教育,目标是两人要做“洒脱型老人”。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4
066
家琪利用周末去看望老婆孩子。
卧室里,小诺和她妈妈在整理小诺爸的衣柜。
小诺爸的衣柜,小诺妈一个人时是不敢打开的,物在人不在,怕伤感。满柜的气息,是亲人最后的体味的留念。
小诺啊,你爸和家琪的身材差不多,家琪不嫌弃的话,一些冬天外套什么的衣服叫他带走吧,不然怪可惜的。小诺妈取出衣柜里的衣服,对女儿说:你看这件皮大衣,去年买的时候要好几千呢,基本没穿过,这两套羽绒服,都是名牌,还有这个夹克外套,做工多好……你爸爱面子,衣服都是挑好的买,说好衣服穿起来显年轻,他心理还不服老呢,可是……
小诺妈又要说不下去了。
小诺赶紧安慰妈妈:我让家琪穿就是了,你别想太多,现在你要给你自己买好看的衣服了,你还那么年轻呢!
小诺妈坐在床沿上,一件件地折刚整理出来的衣服,准备把一些体积大的衣服外套塞进真空袋里,这样家琪带走比较方便。
小诺,妈同你说,你以前花钱也比较大手大脚,你单身时候,每月挣的似乎也大多被你花掉了,那时爸妈挣得也不少,不仅不需要你补贴家里,还时不时想塞点钱给你,现在想想,爸妈这么宠你,其实真是害你。不是说爸妈舍不得给你钱,而是后悔,当初该教你些理财本领,结果现在,弄得你名下一点财产都没有……
听着妈妈的话,小诺有一时不说话。家琪在另外的房间里,陪着儿子。
你知道的,你爸的收入比我高不少,眼下他一走,家庭的总收入少了很多,本来你爸还想多赚点钱,好让你在杭州有个首付买套大点的房子,可现在这愿望也实现不了了。不过好在前几年我和你爸的眼光还准,买下了一个商铺,写的是你的名字,眼下这商铺增值不少,市价不少于杭州的一套公寓了,每年光月租就好几万,不过,你爸的遗嘱,要在我过世后再转交给你……
妈,你和爸的心意,我知道……
女人啊,真的要有足够的身外之财,才能保证有些安全感。你爸在给我的遗书上就说:后悔挣钱不多,没给我留下更多的财富。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啊。我们都是普通的女人,生活里的磨难坎坷那么多,一个接一个,哪个不是需要钱来支持着走过?什么要爱情不要财物,什么财物在爱情面前黯然失色这样的话,我是不相信的。我只知道,你爸是个负责人的男人,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女人衣食无忧,哪怕有一天他先一步而去,也要把他女人后面的日子安排妥当,然后才放心而去。我觉得,这样的做法比光喊什么“我爱你”更有用……
小诺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在说家琪。
只是,你爸,依旧走得不放心啊……不放心我,觉得他留下的遗产还不够多,不放心你,担心你与婆家处不好关系,受委屈。唉,你爸,走得很不舍啊。
小诺妈说着又想抹眼泪。
听着妈的话,小诺坐在那里,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唉,房子,房子永远是个话题。想想看,自己周围的女伴,张姝,瑶瑶,哪个不是在结婚前就有了自己名下的房子,拿老妈说的话,这就是给女人安全感的保障啊,男人嘴里整天喊着的“爱爱爱”,关键时候能换成可以取暖的衣服能换成可以果腹的面包能换成可以遮风避雨的温暖小窝吗?自己结婚之前太单纯,觉得与家琪在一起很开心,有了爱情的开心就是一切,不再需要其他身外之物了,当时老妈与她谈身外之物比如房子什么的,她还觉得俗,觉得小市民,觉得侮辱了爱情,觉得那是给爱情贴价格标签,可是现在,才发现,老爸的做法才是真正显示他的爱啊。
研究都说女人的寿命比男人长,所以尽一切努力地为老婆打下基础,留下家底,创下好条件,这样,哪怕自己先走一步,也可以让老婆衣食无忧。谁让女人比男人弱呢?谁让男人天生担负了保卫女人的职责呢?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先走地那么早,在他的计划中,他还想给女儿准备个首付,让女儿有个属于她名下的房产,再留点可观的积蓄,能让老婆随时动用,不至于在个小灾小难前慌了手脚。人活着,各种意外和风险都要考虑到,谁能保证自己没个三长两短的?而在灾难面前,温暖的安慰固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钱和物资啊!说的难听点,只有钱没有安慰,还可以让受难者躺在医院里活下去,但是,只有很多安慰但是没有足够的钱,那么他连活都活不下去!
老爸的爱很实际很现实,但老爸的爱因为实际和现实所以更加温暖。
这么一想,再回头看自己,小诺突然很悲哀:按照老爸的标准,那家琪爱自己吗?家琪可有过这样实际这样现实的想法?家琪考虑到了自己缺乏安全感了吗?……
小诺妈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小诺啊,妈给你提个醒,一来你要改改大手大脚的习惯,二来你要尽量学会理财,你同我说过,你们两人都不管钱,当月工资几乎就是当月花完,这样吧,回去后,你就把两人的收入做个安排,你掌管住全家的收入,要保证留下三分之一作为积蓄,对于大笔支出要提早做出预算,买来的东西尽量不要浪费。你把家庭财政掌握住了,以后你就会有更多发言权了,买什么不买什么也省的被其他人说。爸妈在经济资助上帮得了你一时,但帮不了你一世。知道吗?
还有啊,作为女人,你真的要学一点烧菜的本领,你不给家琪烧也总得给阳阳烧吧?你不是学不会,也不是不想学,你就是想把你那个厨房间保持得像个陈列品一样,这是何苦?婚姻生活也有几年了,你也该知道真正的生活不是打扮的漂漂亮亮只用来看的,而是用来使用的,使用地越多,才会感觉越来越顺手……告诉你啊,有了孩子以后啊,女人的什么洁癖,统统都会丢掉的,你也别指望以后你那小家会像以前那么干净清爽了。趁我们现在的保姆能烧几个不错的菜,你多学几招,回家后操练一下,应该基本能解决问题了,好吧?等到你真学会了烧菜,你会觉得给老公给儿子烧菜其实是个很不错的活,真的,听妈一句,别再执拗了,知道不?
妈是过来人,过来人的话不听要吃亏的。小诺有过一回教训了,现在再不能使自己的小性子了。小诺坐在床沿上,倚着老妈的背,点点头。
一个月后,张姝给小诺电话,说她得知,小诺朋友苏茜,她任销售部经理的那家大楼盘,将在下半年有新楼开盘,她打听到,那楼盘的口碑相当不错,她让小诺上心点。
“叫你的死党给你留套好户型好位子的,这真的是你买房的最后机会啦,别让机会溜了!对了,顺便也给我留一套!”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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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诺在娘家歇息了两个月,气色好多了,人也漂亮了,身材也快恢复了,买了几件时尚衣服换着穿,又开始臭美。三个月的阳阳老气了不少,也漂亮了不少,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眼睛很大很有神,像极了小诺。小诺越来越宝贝他,去商场挑了个漂亮的婴儿兜兜,去哪里都把个儿子装在兜兜里贴身带着,觉得很幸福。
只要没有那个硕士学位课程班的课,周末家琪就开着小钢炮去看老婆孩子。他一个人在杭州,前两周还觉得自由清净,但是很快又感到孤单冷清。早上街头随便买点早餐,中午机关食堂吃饭,晚上不是肯德基麦当劳就是老马家蹭饭,要不又是食堂随便打发。最难受的就是晚上时间,有过家庭生活的人一旦恢复光棍状态,那种虚空的感觉,真是难熬。看电影?动辄40,50块钱的票子,再加上可乐爆米花,每周看个一次还舍得的,再多家琪也觉得奢侈了,唉,公务员,拿死工资的呀。去朋友家?说得来话的几个死党都有家室了,不是周末不是节假日无缘无故跑去人家那里干嘛呢?死党不嫌弃当不等于死党的老婆不嫌弃啊。所以,除了每天晚上给小诺打电话聊以安慰外,其他时间只好继续过孤家寡人的清苦日子。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
家琪死党老马,有个哥哥,大老马,一直与他老婆在杭州的服饰批发市场做小生意,租了个摊位,经营些时髦但低成本的女装和饰物等,生意还不错。他们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很可爱。以前没生孩子时好几次在瑶瑶家聚会时碰在一起。瑶瑶和小诺曾逛过大老马的摊位,大老马让两美女随便挑东西,叫她们有空经常来,给他的小摊位做“代言”。说起来大老马虽是个小生意人,但说话幽默,性格开朗,怎么看都没有小商贩常有的斤斤计较,小诺蛮喜欢他的。
小诺不见得喜欢他摊位上的小东西,觉得没品,但是很喜欢听他侃女装以及女人用品的各种进货内幕,什么原单,什么A货之类的,顺便打探这些东西的进价几何,以便去其他所谓时尚小店淘衣服时能还价到一个不明显被宰的地步。
大老马一家在服饰市场附近租房住,一个带阁楼的老式房子,除了用作一家三口的生活住所外,还担当起了小仓库的作用。
老式房子真的有点老,墙外的拆字写了好长时间了但依旧没拆除,不知为什么。小诺还说住老房子多不舒服呀,瑶瑶说那人气好,方便,做生意的人,赚钱第一位,舒适享受第二位。
但是,老房子出事了。
小诺是在当天的新闻播报里得知这个悲剧的。频道刚好调在杭州本地新闻上,记者就在还冒着几缕烟气的现场上,用焦灼的语气说这里刚发生了一场火灾,原因待查。眼下受灾家庭超出三家,最严重的一家父女俩都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从电视画面上,那一排的好几个房子都已经漆黑,背景是噪闹的人群以及哭闹的声音。镜头处,有个女人在捶胸顿足,说一切都没有了,都烧毁了。小诺听记者报出的地点有点耳熟,看画面,似乎就是大老马家住的那排旧房,再瞪大眼睛想仔细看,画面已经被切换,现场记者在那里再次报道说:有三人受重伤被送入医院,其中包括一名四岁的女孩。
小诺心揪了一下,赶紧打电话给瑶瑶,想问她老公的老哥有没出事,他家那个人见人爱的小丫头,是不是都好。
瑶瑶的电话半天打不进去。小诺赶紧打家琪手机。手机接通了,第一句话就是:小诺,老马他哥出事了。
小诺身上狠狠地麻了一下,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小女孩,然后全身凉凉的。
我刚才正在看电视新闻呢,说有个4岁小姑娘……她喃喃地说。
老马他哥和他女儿都烧伤了,家产都烧光了,刚才我给老马打了电话,叫他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那小女孩,伤的有多厉害?半天后,小诺问。她刚才一听小女孩就是那丫头,身上像被冻麻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疼。当妈了,突然发现,最不能承受的就是听到小孩受伤的消息。
现在还不知道,但估计不乐观。
小诺听了,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到床上,那儿,儿子阳阳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双手上举,两腿内曲,像只仰天躺的青蛙。
小诺,你一定要看好阳阳,千万别让阳阳出事,什么被开水烫了,从床上摔下来了,让被子捂了鼻子了……知道吗?听到消息后,今天我心里也一直很慌的!电话里,家琪在提醒。
知道知道。放下电话,小诺的心还在嘣嘣直跳,双眼一直不敢离开阳阳,唯恐出事。
她在回忆电视中的画面,刚才那个捶胸顿足的女人,没看清面容,不知道是不是大老马的老婆,应该不是。老公和女儿送去了医院,当妈妈的,估计发疯一样跑去医院了。女人真是脆弱啊,烧掉了家产,就可以那么痛不欲生,那么若发现大火还烧掉了丈夫的健康和女儿的容貌,那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而那个小女孩,才4岁,小诺看到过被火烧毁容貌的惨状,那对女孩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残酷啊,让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想到火灾伤害的后遗症,小诺又一阵鸡皮疙瘩。
若她的阳阳出了那样的灾难,她该怎么办?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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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后,小诺身边的电话响了,是家琪。
小诺,老马在帮他老哥筹住院费,估计数字还少不了,你看……
他需要多少?
没说需要多少,但肯定是越多越好吧。
我们有多少钱?
我们能用的钱,也就是那个宝贝基金了,其它的钱,大多都装修掉了,你也知道的。
要么,先从宝贝基金里拿出一半吧……我们总得给阳阳留点?小诺说。
家琪在电话那端点头说,好的,那我去转账了,5万,好吧?不过你得有准备,这钱他们估计一时半会还不出来的。家琪再向老婆强调一遍。
等等,你问问情况,尤其那女儿的情况,若他们筹的钱实在不够,我们再把另外的5万准备出来吧,叫他们别在孩子身上省,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钱啊,钱!小诺突然发现,身边准备有足够的钱是多么重要啊,自己以前如此无计划地乱花钱,甚至挥霍,是多么地愚蠢啊。
最后得知的情况是:小女孩的伤势还好,最幸运的是不损伤容貌,但老马他哥烧伤最为严重。老马他哥为了保护女儿,紧紧抱住她,用他的整个后背和身体阻挡了炙热的大火,造成大面积烧伤,估计他的治疗以及植皮整容手术要超过30万,并且会有很难预计的后遗症。另外,老马他哥没有买任何保险。
电视里看到了小丫头,小诺悄悄舒了口气。
小丫头受了惊吓,一个劲地在喊要爸爸,一张粉嫩漂亮的小脸,梨花带雨。她还不知道,她爸爸为了保护住她的脸和身体,受了重伤,现在还无法想象下半辈子怎么过。
小诺抱着娇嫩的阳阳,看着电视画面里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女孩爸爸,流泪了。但她想,若真有那样一天,她也愿意用她的整个后背为她的阳阳挡火。
没选择,这是当父母的本能。
电视台在发动杭州市民为这对让人感动的父女捐款,三天之内就捐到了十来万。
电视的后续报道还在继续。
家琪从没那样深刻地考虑过一个问题。
老马老哥出事的一周,他也常去医院看望和帮忙。
老马的嫂子,一下子老了很多。对着他们,她毫不掩饰她的痛苦,因为掩饰不了。面对家庭大灾难,独自承担那种无助的恐慌和揪心的痛苦,实在是太难了。她有时站着站着就会无力地瘫坐到地板上,她说她好心痛好害怕,那种心痛的感觉,就像有人用一只手在无情地抓着她的心脏。她整夜地做恶梦,因为这个家庭太脆弱,她再不能承受多一点的伤,可梦中又老是出状况,什么女儿药物过敏,什么老公手术失败,每次恶梦醒来便再睡不着。看着她憔悴而惊恐的神情,就是男人,也不由得难受。
我该怎么办?老马的后半辈子怎么办?这是她一周里问的最多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家琪设法安慰。
这是安慰话,我是他的老婆,接下的30年,是我陪他过,痛苦得我来承担,谁叫我是他老婆呢?
家琪站在她旁边,不知道该如何说。
能不承担的话,我也不想承担这样的苦啊,哪个女人想跟着一个男人受半辈子的苦?可是我运气不好,老公出事,我只能陪着受苦了呀,这是我的命数呀,谁叫我选了他当我老公,谁让我同他有了孩子,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打断骨头连着筋,都已经成骨肉相连的人了,哪能说离开就真离得开的?
嫂子……家琪去给她拿纸巾。
他父母来过一次,哭了一天,然后回家了,他们也帮不了忙,儿子这么大了,他们没有再照顾他的义务,这担子,只能我来承担了,其实,我真怕我担不下来啊,我哪想到过,我这辈子会有这样的坎?
女人一边说一边拿纸巾擦眼睛。
这星期,我哭地太多了,几乎都超出30年流的所有眼泪。我都担心我再这样哭下去,眼睛要哭瞎了,可是,真的怕呀,我的心里真的怕呀……
我们知道你很苦,但是嫂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还有女儿呢,你要撑住啊。
我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我都知道,这是当妈的和当老婆的责任。但我不知道的是,我究竟能这样做多久,因为我不晓得自己有多少能力和承受力,也许能扛下一辈子,也许三年五年……我只是个女人啊,我只能扛到我扛不动为止,是不是?
嫂子,我们都会帮你的……
你们帮不了,那种痛,心痛,不是当事人,你们永远也体会不了,只能我自己去扛……好了,嫂子有句话,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出事。不出事,平平安安,就是对老婆最大的好了,不需要老婆陪着受罪了。你们出事,老婆是受苦最深的人,真的,这压力太大了,别让你们的老婆像我这么惨……
家琪看着眼前痛苦满面的女人,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想到了小诺。
他在想,若他万一有个不测或者意外,那么小诺,他那娇滴滴的老婆,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这样的痛苦?打个比方,现在裹满纱布躺在病床上的不是老马他哥而是他,那么,小诺能承受下去吗?她会自杀吗,她会放弃他离他而去吗?
似乎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自己出意外了,究竟是谁在承受最大的苦?而一旦知道自己要离世,最放不下的会是谁?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是,活生生的案例出现在面前,他不能不想。
花花的蜗牛
发表于 2008-10-11 19:37
069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最重要的人,因为从小被老妈照顾惯了,感觉自己把老妈的生活填地满满的,自己在父母生活中的比例是最大的。直到今天看到了老马嫂子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从没发现一个女人可以如此痛苦的。他看到妈妈哭过,那是她动手术前,忍不住抱住他哭了。他也看到小诺哭过,那是种委屈的、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哭。家琪是个善良好心肠的男人,女人的伤心,委屈,都会让他心疼,会怜香惜玉地柔声安慰。但是,今天,面对老马嫂子那种痛苦至几乎崩溃的神情,他束手无策,无法应付。因为这是第一次,他被强烈震撼了:他似乎领会到了女人的极度痛苦是怎样的了。这已经不是简单地让人怜惜心疼的问题,这种哭泣已经超出了他原先想象和可回应的范围。
而那女人的极度痛苦是因为她的丈夫出事了,她的丈夫的后半辈子不知道该怎么过了。那女人的极度痛苦是因为她与她的丈夫已经血肉相连,抛不下他,所以他出事就犹如她出事,他的后半辈子不知该怎么过就犹如她的后半辈子不知该怎么过。总之,那女人极度痛苦,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
“我是他的老婆,接下的30年,是我陪他过,痛苦得我来承担,谁叫我是他老婆呢?”
“谁叫我选了他当我老公,谁让我同他有了孩子,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打断骨头连着筋,都已经成骨肉相连的人了,哪能说离开就真离得开的?”
“那种痛,心痛,不是当事人,你们永远也体会不了,只能我自己去扛,扛到我扛不动为止。”
“你们出事,老婆是受苦最深的人,真的,这压力太大了,你们要平平安安的,别让你们的老婆像我这么惨……”
……
他对于谁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他曾经以为是父母,但是,听了老马嫂子的话,突然明白,应该是自己的妻子。
孩子一度会是父母最重要的人,但不会是永远。在孩子还没有自我保护能力时,父母们会以生命保卫孩子。孩子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若不是这样,生命如何传承下去?大老马是这样做的,他也会这样做。
孩子长大了,被人保护要变成保护他人。他人是谁?是他的家人。谁是他最亲密的家人?是他的妻子,孩子,父母。是的,尽管他与妻子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依旧把妻子排在第一位,同法律上的排位一样。因为是他的妻子将要陪他走过30年或者50年。
难道对父母说出自己最重要的人以及首先要保护的人是配偶,就是一件不孝顺的事情吗?犹如自己的母亲年轻时候也会问丈夫: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并且期待自己丈夫用肯定的语气回答这个有点傻乎乎的问题,那么当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为丈夫,并对当年同样的问题进行着与父辈同样的解答时,当父母的会以这样的理由认为这是晚辈不孝顺吗?
生命是往下传承的,为了生命的质量越高,往下传承的爱也越无私。父母把最重最多的爱给了孩子,作为回报,孩子在长大后,也把最重最多的爱无私传给自己的孩子,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大爱就是这样。回报的方向不是给自己,回报的方向是子孙后代。
难道父母把孩子当最重要的人后孩子一定要把父母当最重要的人才是爱的回报吗?以前家琪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感受了大老马的爱,体会了老马嫂子的痛,家琪不这么想了,他觉得,给孩子最大的爱,危急时候以生命保护孩子,那才是回报自己父母的最大的爱。而当孩子长大,他与他的妻子互相照顾,快乐生活,而不是互相仇恨,分崩离析,那也是给父母的爱的回报:因为他没辜负父母的期待和祝愿,他让父母的生命在他这一代延续了,而且是高质量地延续了。
所以,他觉得,一个男人,在完成保护孩子培养孩子的使命后,再回头爱老婆保护老婆,理所当然,他的老爸不就是这样做的吗?老妈那么大了,可他们每次散步,老爸不是照样紧紧拉着她的手,这就是爱,这就是保护!他的老爸可以做到保护女人,他难道会做不到么?
医院里容易出哲学家和思想家,因为这里充塞着太多的痛苦和思考。
家琪,一个普通男人,就是在医院里,突然想通了这个曾经让他不得要领的问题。
那一时,他几乎恨不得立即要去小诺那,想抱住她,告诉她: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为此,我会听老马嫂子的话,好好活,不出事,不闯红灯,不酒后开车,不与人打架闹事,不冲动,远离毒品,远离不良生活习性,好好保护自己,因为,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你们,才能让你们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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