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15

54《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爱你》
  
  有一个人,生性风流。很多女孩子都迷他。他也爱与她们厮混。有花堪折径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很年轻,但早早有了妻室,是他刚毕业分配到这个城市时娶的。一个平凡的女人。他们的结合似乎是意外。她是护士。他是病人。他打篮球摔断了腿。她秉着一个护士的职责用心照料他。他一时晕了头,又或是因初来乍到太过寂寞,就向她发起一阵猛烈的爱情攻势。她稀里糊涂答应了。新房是医院里的集体宿舍,有二间,在一棵大樟树的浓荫下。树干笔直挺拔,树叶青翠芳香。清脆的鸟鸣声惊醒了露珠儿,清晨的阳光用千万束光线为他们挑起窗帘。树的外面是一堵很高的围墙。墙壁外面是一条马路。红尘滚滚。他们恩恩爱爱。渐渐,他腻了。
  他是这般帅,这般才学出众,更何况这又是一个消费男色的时代。一干艳丽的女子为他陶醉。有人劝他离婚另娶新欢,他也动了心,一时没鼓足勇气对温柔端庄的妻子言及此事,就开始夜不归宿,偶尔回家也是酩酊大醉。
  他从来就没注意过头顶的月亮。那像一大滴眼泪的月亮。
  他妻子夜夜在窗边望他。月亮的光把她全身上下都打湿。那巨大的樟树用无数枝丫沉默地折叠着她的影子,慢慢地折,一直折到她心碎。她终于心若死灰,正准备提出离婚,他出事了。因争风呷醋,一个男孩拦住他,用刀捅他,他反抗,失手把男孩推下楼。男孩摔成半身瘫痪。他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入狱十年。
  没一个女孩子来看他。他也明白,他与她们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不恨她们,就是觉得对不起妻子。他给妻子写信,请求离婚,请她忘掉他。她带来一句口讯——离婚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他要做的是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他隔三差五还会收到她托人送来一大包裹东西。
  六年过去了,他获得假释。他在忐忑不安中想起少年时读过一篇文章,就写了一封信给他妻子,如果她还要他,就在那棵樟树上挂一条黄手帕;如果不要他了,就不必挂,他会直接坐车离开这个城市。他为自己的矫情暗自苦笑。可他是真的很希望妻子能原谅他。在高墙内,他发过誓,他再也不会让她失望。
  那天,他瞥见满树的黄手帕。一条条,挂在风里。他热泪盈眶,下车,狂奔,在他们当年的新房门前收住脚步,深吸口气,轻推开门。他想喊妻子的名字,却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女人是他妻子的同事。
  她告诉他,他妻子五年前就死去了,因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
  他不相信,就问,包裹呢?
  包裹是他妻子托女人送的。女人还拿出一张存折,是他妻子留下来的。他妻子临终前流着眼泪叫女人照顾他。女人没法拒绝。
  他呆住了,瞳仁放大,眼珠子缓缓凸出,眼前一阵阵发黑,一股冷气从脚心直蹿上百合穴,突地炸开,现出一圈圈淡黄色的光环,一个套一个,忽明忽暗,忽大忽小。一丝幽蓝的火焰在胸腑间漾开,心脏里立刻迸出几根沾满鲜血的钢针,不可能,她骗人!他颤抖地推开窗,喊,这,这些又是谁挂上去的?
  女人叹息着说,她早已原谅了你。她对我说过。我想,你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这个。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爱你。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16

55《爱不是加减乘除》
  
  有一个人,爱上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就像花儿吐出来的蕊。他跑去向女孩儿求婚,求到第八十九次,女孩儿抿嘴答应了。
  他们俩爱得是那么狂热。每天早上他都要亲亲她的嘴才肯去上班。而她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入他的胸膛。
  他是工厂的工人。她开了一家美容美发店。
  工厂效益不好,店里的生意却蒸蒸日上。她央他来店里做事。他就笑,一个大男人来店里能做啥?她一撇嘴,嗔道,外面帮人剪发的大师傅都是男人哦。也是,可他终究抹不下这个脸,毕竟他们生活在小县城里,而这种事在当地似乎一直便是女人做的。
  渐渐,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女孩儿前些年去南方,说是进厂打工,其实是卖,否则哪来钱开这么大的一家店。他不相信,心里总归不大舒服,耳朵里像飞进几只苍蝇。他没问女孩是否曾有其事,每天早上仍去亲她红艳艳的唇,不过,渐渐就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段日子,店里出事了。一伙混混跑到店里美容,要求按摩,要求提供那种服务。女孩儿说没有。混混就破口大骂,骂她是婊子,是烂货,还动手砸店里的东西。女孩儿报了警。混混们逃走了。可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他耳边,就成了那些混混个个与女孩儿有过一腿。
  他非常伤心,就喝闷酒。酒是好东西,喝得他眼睛里的血丝活像一群会蠕动的蚯蚓。女孩儿去夺他的酒杯。他一赌气直接拿酒瓶往喉咙里倒。
  女孩儿问他怎么了?他不吭声,酒喝得越发凶。女孩儿是聪明人,问他是不是被那些污言秽语脏了耳朵?他不说话,搂着酒瓶,开门,一个人醉熏熏去了屋后的土堆。女孩儿很难过,就向他发誓,她真的没做过那回事。钱是她辛苦赚来的。他不停点头,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他相信她,就算她有过那回事,他也不在乎。女孩儿急白了脸,就想辩解,可越辩结果反而越糟糕。他还是天天晚上跑去屋后,坐在石头上数星星,一直数到天上连一粒星辰也没有。
  女孩儿想了很久,就开煤气自杀了,留下一封很简单的遗书——
  爱不是加减乘除。我不要你所谓的不在乎。
  爱是相信,不是怀疑。
  
  他抱着女孩儿的身子哭了很久。
  过了三年,他成了当地手艺最好的理发师。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17

54《他们恩恩爱爱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有一个人,爱上一个女孩儿。他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她。
  她生得真美,红唇贝齿,眉眼如漆。柔的、嫩的、香的,几根线条自肩胛处滑落,在一对浅浅小小的乳房所勾勒出来的“凸”字上轻轻一荡,弧线下滑,越过腹部,在腰间一拧,就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女孩儿在街东头开了一家精品店,卖一些项链、手镯、发夹以及毛绒绒的卡努比、机器猫叮当等。店面很小,也就十来个平方,但外面有一个很大的遮雨篷,可怕因为不是水泥地面的原因吧。若不是刮大风下大雨,女孩儿一般都蜷缩在店门口那把漂亮的藤椅里看书。多半是亦舒的书。女孩儿的裙摆短短的,露出光滑白晰的一截小腿,脚趾甲上还涂着紫罗兰色的蔻丹。
  他在女孩儿店里买了很多东西,很胡乱地买,比如水晶发夹,他买了五个。有一天,女孩儿奇怪了,问他,发夹有大有小,为什么不带女朋友来亲自试试?他脸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老天爷知道,他还从没谈过恋爱呢。他慌乱退出去,连买的东西都忘了拿。
  好几天,他都不敢从女孩店门口过。还没靠近,心脏就擂得比鼓声还急。终于,已经消瘦许多的他在朋友鼓励下,大步迈入女孩儿的店里,就像一个十足的傻瓜,艰难地对女孩儿说道,我喜欢你。女孩儿就笑,我也喜欢你呀。他咽下一口唾沫继续说,那你嫁给我好吗?女孩儿笑着摇头。
  他的勇气突然崩溃,抱头窜出店门,一个人奔至偏僻处,放声大哭。
  没有人看见他的泪水。清风阵阵,撩起天地间的秘密。他渐渐止住哭声,惊讶地注视着身边的草。草上沾有几滴他的泪水,晶莹剔透。它们发出一组组神奇的音节,明亮而且透彻,与故弄玄虚的魔术无关,就像一根手指,为他轻轻推开那些掩藏在灰尘下的一个纯净的世界的门。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受,并且是如此巨大。他忍不住轻咳出声,伸手去触摸草的颜色与形状,都是绿色的,浅绿、嫩绿、深绿,翡翠绿,尽管也都是边缘有锯齿的线状,长度、宽度、以及锯齿都不一样。它们结成部落,星星点点地撒在大地上。一些蚂蚁在草丛中出没。他心念一动,年轻人性子里的倔劲上来了,立刻跑去商店买了一罐蜜糖,稀释好,用手指蘸着,再跑到女孩店门口写字。
  他写的是“我爱你。”
  很快,无数只黑色灰色褐色的蚂蚁迅速从各个缝隙里钻出,排行纵列,首尾相接,顺着他在地面上勾勒出来的字迹,奔跑、交谈、忙碌,就宛若一群世上最英勇的士兵,用鲜活的生命点燃汉字。
  这回轮到女孩儿面红耳赤。她关上店门,匆匆逃离。
  第二天,他又拎来一大桶蜜糖。蚂蚁更多了。那三个汉字让女孩儿彻底头晕脑胀。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整个县城里的人都轰动了。大家都在猜女孩儿什么时候会打开她的店门。
  就这样,他与女孩儿相爱了。
  他们恩恩爱爱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18

64《连声惨叫也没有》
  
  有一个人,下岗了。这不奇怪,现在把守工厂大门的都得厂长级别。
  他拎起刀去讨厂里拖欠几年的工资,硬是追得厂长光脚满世界跑,但钱终究是没有。厂长的老婆也为他拍手加油,恨不得马上就能去民政局领抚恤金。
  他就去摆水果摊。他原来是干车工的,刀子耍得雪花一般,眨眨眼,一个苹果也就削好,皮不断,大小一样,厚度均匀,让不少人大开眼界。生意不错,但旁边一个摆香烟摆的大嫂,生意就极清淡。大嫂人很好,虽然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却热心地为他牵过几次红线,可好手好脚的城里闺女谁会看上他?若娶个瞎眼的哑巴的,他心里又堵得慌,好歹他也是技校毕业。说来惭愧,他都三十出头了,还没尝过女人的味道。有时,火憋大了,晚上就早早收了摊,挤到小巷深处一家录相厅里看通宵,用手解决问题。
  日子过得很安静。破桌破椅破箱破锅破碗破瓢破布。一盏盏灯光从无数个窗口迸射而出,这些长短不一的光线跳跃在空中,像一把把剔骨小刀来回挥动,并从空气中挑出一丝丝的甜腥味。他常就着这些灯光看小说。他喜欢看武侠小说。主人公都有神功绝技,一刀劈下,可以让空气呼呼燃烧。他常幻想自己手执一把倚天长刃于高山巅向万里明月发出清啸。
  他念技校时,曾从一个罗汉的马子那借来一本武侠小说。他们那称呼社会上的小混混叫罗汉。马子,就是男人的女朋友,而且一定是有那种关系的。罗汉的马子一定都是很漂亮的。借给他这书的罗汉马子更是极品。那皮肤,比豆腐脑还白。那眼睛,说是天上的星辰,就庸俗了,简直比一汪水银中滚动的两点黑漆还晶莹。那腰,嫩,再灰蒙蒙的服装也掩不住,嫩得只需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何况她还有的确良衬衫。要命的是,他对她有想法。他对我没感觉,还告状。害得他被一群罗汉暴打,追过七八条街十几条巷,那个惨,惨到没脸见人。
  他微笑起来,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声,抬眼望去,几个穿制服的人在大嫂摊位前呼三咤四,说着话说着话,就动起手,那些人猛地掀翻香烟摊,其中几个用脚大力地踹跌倒在地的大嫂,嘴里还喷着脏话。一股火就撞上他胸口。他就上前试图拉架,鼻梁上轰地一声,血溅出来。他下意识地挥出一拳,一朵花也就开在揍他的那凶恶男人脸上。
  他被警车带走了。他从局子里出来已是十多天后的事。他在局子里经历过什么,谁也不晓得。他没再回去摆水果摊,从别人手里买下辆半成新的三轮摩托车,没有牌照,价钱便宜,卖家苦着脸说没办法急用钱。他把钱一张张数给他,手指颤抖,几张钞票忽然滑落于地。卖家这才诧异地发现他俩大拇指上各有一圈青紫。这双手怕是连刀也握不紧了。听说被上过拇指铐的人都是穷凶极恶的人。卖家心惊肉跳地拿钱走人。
  他沉默地望着远方血红的天穹,眼睛里空空荡荡。骑三轮摩托在城里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麻木”,为什么是叫“麻木”而不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也没兴趣了。闲时,他仍然会坐在三轮上看那些武侠小说,只是再也不想什么,那些书,不过是一些铅字。
  过了一些天,也是夜里,他在车站附近慢悠悠行驶,等待生意,突然,一束灯光迎头罩来,几个交警出现在前面,向他招手。检查?他心中格橙一下。他的车子没牌照。他下意识地扭转车头,封大油门。被交警抓住,也就完了,牌照、行驶证就要一千多,再加罚款,罚款比买车钱还要多。交警大队门口经常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有青壮、有妇女,有十来岁的小孩、还有头发雪白的垂垂老者,或蹲或卧或躺,但他们的哭声从来就没一点用处,钱是一定要交的,规章制度在这些人头上是从来不会打上任何折扣。
  他大声咒骂着自己,为何今晚要走这条路?走多了夜路,终会逢上鬼。他把油门封到极速。身后轰鸣的马达声越来越近。他们赶来了?他开始发慌。前面是铁路岔口,栏杆正缓缓放下,一列黑乎乎的火车急驶而来。他一咬牙,心一横,龙头一扭,对着栏杆直冲而去……车底一阵振动,这辆老爷车的链子猛地断成两截,并死死地卡入轮胎中。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嘶。他飞了起来,巨大的惯性让他从车上一跃而起,像极了武侠小说中那些能上天入地的英雄。没有几个人看见这一刻。当他从空中落下摔倒在铁路中间,挣扎着想爬起来时,火车疯狂地冲上来,把他辗成稀巴烂。一切是这样迅雷不及掩耳,连声惨叫也没有。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19

62《她真的想不起他是谁》
  有一个人,爱上一个女人,她是他同事,可她却是别人的女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得可以并排辗过几辆十吨大卡车。他很想走过去,他也不怕被车撞死,可她肚子突然就大了,没多久,手上多出一个皱巴巴的孩子。她每天都在笑。
  他每天都在咬自己的手指头,咬得咯吱响,就像咬美味可口的凤爪。
  他花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去看蚂蚁。蚂蚁是摔不死的,从桌上掉下来没事,从一楼掉下来还是没事,从十楼掉下来仍然没事。他就跑上五十层的高楼把蚂蚁扔下去,尽管他一直没能找到那只腰间系了根红绳的蚂蚁,但他相信,它一定没死。
  他很伤心,夜里睡不着,就拿脑袋撞墙,撞得墙壁都开了缝。他似乎恍然大悟,便跑到山门中,跪下,削去头发,嘴里念着南无阿弥佗佛,把木鱼敲得秃秃响。庙里的和尚给他取名慧根,说他有慧根。他想也是的,所有的菩萨观音在他眼中都与她一般模样。
  他又看见她,她的孩子站在她背后,胸口佩有一枚名牌大学的校徽。她对他微笑。他的心就像曾被他敲碎过的那些木鱼忽然间就已粉碎。他走过去,双手合什弯腰稽首。
  他听见她说,大师真是得道高人,不沾人间半点烟火气。
  她在菩萨面前祈求着。然后走了,她忘掉了他,事实上,他们只曾是在一个工厂里呆过,同事的时间并不久。忘掉是正常的,记得才是奇怪的。
  他叹息着用菜刀切下自己的左手拇指,这根手指头早已被他啃掉了指甲。
  他脱下袈裟,拿了庙里的一点香火钱,下山,买了双皮鞋、一身西服、一副眼镜,径直去了烟花巷。他弄得满头大汗,还是不能完事,那年纪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姑娘生气地噘起红艳唇。他很惭愧,赶紧付钱,逃出门外,满天的星光都是他的眼泪。
  他在城里住下来,为的是能在她路过时多看她一眼。他找了个活,用瓦刀砌墙,这并不比敲木鱼困难。他浮在城市的半空,云从他脚下流过。
  他看见她的丈夫不停地咳血。他看见他的孩子写了一封封信要钱。她却下了岗。她在街头帮人擦皮鞋,城管逮住她,用力揍她。她擦去眼泪骑车去送报纸,被风刮倒了,跌入水洼,她赶紧把濡湿的报纸塞入怀里,试图用体温去烘干。她去帮人做钟点工,一个傲慢的男人叫她为他捶背,她捶了,男人却使劲儿地捏她的乳房,她哭着跑开。她的脸因为风吹日晒雨淋迅速地粗糙。但在给孩子的每一封信里,她都笑意盈盈。
  她不是向菩萨祈祷过吗?
  太阳极小极亮,像一枚针,扎在天地之间,很疼。
  他想了很久,把所有的积蓄买了人身保险,在受益人一栏上,工工整整地填上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很俗,但很好听。那天,天气真好,他与往常一样慢慢爬上脚手架,脚底忽然一滑,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像鸟儿般飞起来。他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喊。他在飞速下坠时看见一只腰间系着红绳的蚂蚁。他很开心,惬意地闭上眼睛。他摔成了稀巴烂。
  他不知道,以后发生的一切并未如他所愿。肥头大耳的保险调查员几番窃窃私语后,在事故原因栏上写上“自杀”。她没拿到一分钱,但知道了他的名字。她不无奇怪。她真的想不起他是谁,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有点难过,很快好了起来。她的丈夫在病床上,她的孩子还在远方。她继续像陀螺一样奔忙。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23

63《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大堆紫黑色坚硬的牛屎》
  
  有一个人,已经很老了,一直未娶。
  他爱过一个女人,那是冬天,天空里竟也有火焰流淌。他遇上她,他那时还是学生,她已参加了工作。她在雪地上摔倒,他扶起她,傻了,整个人立刻掉进她一双晶晶亮的眸子里。她轻拍雪花,嫣然。他们好上了。她说她想看君子兰,他为此逃学扒火车去云南弄来两盆;她看中一对耳环,他自然毫不犹豫卖血换来几百块钱买下来。
  她的身体很白,比一大团软软的棉花还要白。她的胸口有一粒红痣。她最喜欢蜷缩成一团,憩息在他怀里。他说他要娶她,她说她不会嫁给他。他来自乡下,也没钱。她很冷静地说。她说只要他陪她开心就好。他很难过。但不知是从哪天开始,她忽然不见了,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里。他找遍每一个地方,都不能找到她。
  他开始写信,写了整整二十年,每天一封,每封信都是一张薄纸,信上写着她的名字,然后装进信封塞入邮筒。他不知道她的地址,信封是洁白的。
  他终于老得皱巴巴了。他在城市里慢慢地走,一飘一荡。也是冬天,风伸着手指头抠着灰白色的天幕,抠出漫漫乱絮。他觉得冷,哈着气,紧搓双手。突然,一个很暖和的女人向他靠过来,并把他拉入屋内。房间里很乱,阴暗潮湿,屋子里只有张桌子,一张床。桌子上供着一尊观音菩萨,也许不是菩萨,是花神娘娘,却没有香火,胡乱码着一堆学生课本。墙壁上粘满一块块黑色污渍,有像人头的,有像狗鞭的。被褥却清洁,雪白,还印有小朵紫色的花瓣。
  他不知道女人要干什么。很快,女人从他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笑了,把他推倒在床上。女人很有敬业精神,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淹没在女人身体里。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大汗淋漓,脑海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子。他喘息着,用力着,突然,瞥见身下女人胸口,那也有一粒红痣。他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心脏咚咚地捶了两下胁骨,太熟悉了呵,身下这女人的眉眼、神态、嘴角尖尖的笑……就与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发音很怪的生僻字。这么多年,他看过那么多本电话号码薄,就没发现一个与她重名的。
  他突然感觉到身下的女人的身子瞬间就已僵硬,一点点,往外绷,眼看就要断裂,他想抓住女人,女人已跳起来,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胡乱地披上衣裳,就朝门外狂奔。门外有好大的雪啊。
  他追了出去。
  第二天凌晨。雪铺满了大地。他卧在街头。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把他身上的雪花给弄了个干干净净,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大堆紫黑色坚硬的牛屎。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23

 64《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一个人,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她有几个同事,大家都说他们是有趣的人。有一次,她在打字。同事走过来,手里拿个充电器,笑眯眯地指指她脚下的插座说,你那空着也浪费资源,还不如让我插进去用用吧。
  办公室里顿时乐成一团。她脸色雪白,都是过来人,有什么听不懂的?她没搭理。可不搭理不等于就能解决问题。同事大摇大摆蹲下身,把充电器往插座上按去,绷直嗓子继续嚷,你这里咋这么紧?我都插不进去了。所有的人都乐不可支。她没忍住,抄起键盘就朝同事脑袋上砸去。她理所当然被炒了鱿鱼,还赔了几千块钱医药费。
  她回了家,拭去泪,开始了求职生涯。
  她是文学硕士,但这似乎并无多大用处,倒是她的容颜却帮了她不少忙,这也不是说她就沉鱼落雁了,主要是因为皮肤苍白,再加不苟言笑,她整个人就显得颇是冷艳,这或是会激起男人一颗征服的心。
  就这样,她接连干了七份工,没一件能干长,于是妥协了,就与第八位老板上了床,毕竟他长得还帅,眉眼也有点神似她死去的老公。她在与他欢好时老情不自禁喊丈夫的名字,这让老板很不愉快,就捏她,用力地捏,像捏布娃娃。她的脖子差点被他捏断,白晰柔软的身子满是他的手指印,很快,它们就变成青色的肿块。她忍住疼痛。
  老板给她的薪水很高,也的确把她当人才使用。这一点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过了一些日子,老板那些狐朋狗友看她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暖昧。她扒开那些男人的手。就有人发怒了,什么啊?,装什么正经?你哪里我没看过?她低下头,就想走。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婊子,你屁股上的胎记很像山水画嘛。
  她顿时眼冒金星,良久,跌跌撞撞去找老板。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他才见过她身子。老板笑了,手一摊,说,这有什么?不要把美藏起,那是暴殄天物。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才会更好。所以我用摄像机拍了些你的写真,给朋友瞧瞧。大伙都夸你的身材一级棒。你应该感到高兴啊!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24

67《我不就是小说么?》
  有一个人,是文学女青年,常写信向作家请教成功之道。作家曰,要体验生活。她记牢了。有一天,她读了一则新闻报道,被里面所描述的小姐们的悲惨生活感动,就想写这么一部小说,于是跑去红灯区体验生活。
  很快,她写好了小说初稿,寄给作家。作家回信曰,细节不够,体验不深。作家还给她特意讲了一个故事,说美国一位女作家,为写好“野马牧场”那个妓院,特意跑去那做了半年的妓女。她一想,也是,成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更何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就开始陪客人出台。
  就这样,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妓女。
  很多年以后,她在妓院里终于遇上自己仰慕已久的那位作家,她笑着提及当年的事。作家大惊,问她,小说写好了吗?
  她淡淡一笑,说,我不就是小说么?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25

65《女儿轻轻喊了一声——妈》
  
  有一个人,是寡妇。她有一个女儿。女儿很听话,也聪明,才五岁大,就能背几百首唐诗。她死去的老公,读多了书,有点迂,学雷锋做好事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说,还替她娘俩欠下一屁股的债。她搂着女儿哭。女儿怯生生递来卫生纸。她红肿着眼,拿起前些天为女儿买的一个小玩意。是一块纸板,一面画有只鸟,一面画有只笼子。转动纸板,这鸟便在这笼子里了。笼子是无处不在的。
  她就去开了一家服饰店。店铺多如牛毛,她每日早出晚归累得浑身似散了架。这倒没啥了不起的。谁活着不辛苦?只是街道上还有许多流氓,他们挨家挨户收保护费,若谁不给,他们或是半夜往店门口浇粪便,或是整天十多个人坐在店里,有顾客进门就朝外赶。用他们老大的话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她做了几个月生意,一结账,还亏了千把元钱。她长吁短叹。
  这时,她女儿已经七岁,晓得做饭,并熬汤给妈妈喝,还会踮起脚踩在椅子上,把窗户上的玻璃一扇扇擦亮。女儿乖得令她心酸。
  她很想为女儿再找一个爸,就托人到处去说,捡来挑去,找了一个在车站仓库当管理员的男人,图他忠厚老实,但她万万没想到男人只是对别人忠厚老实,对她却拳打脚踢。打她倒也没什么,还打她女儿。她只好又离了婚,离得伤筋动骨。但男人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仍不停地前来骚扰。在一次冲突中,她失手打死男人,因过失伤人罪被判入狱十年。那一年,她女儿十四岁。
  她从牢里出来时,女儿已经不见了。
  她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并到处寻找女儿。再去叙述她所曾遭受的罪已经没多大意思。在此期间,她甚至还领养了一个从路边捡来的畸形女婴。女婴背部长有一个很大的先天性肌瘤,可能因为神经压迫,只会叽叽地叫。她用米粥喂养她,很用心地喂。可那些男人,不,准确说是那些还没长大成为男人的男孩却从她手里夺走那女婴。他们乘她不在,把女婴偷出房间,扔在地上,当球踢,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女婴在地上笨拙地滚,叽叽地叫,一直到死,都在叽叽地叫。
  一个女人究竟可以悲惨到什么程度?
  小说《活着》中的福贵也很悲惨?不,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悲惨并不仅仅是一种客观存在,而更多的取决于人们的内心。她曾受过的高等教育,那些关于尊严等此类字眼就像一柄放大镜,把疼痛放大数十倍。福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知的,阳光的热量只会让他背上流汗,不能让他心里出血。更何况女人的肉体总要给她们带来更大的羞辱。
  她没有寻死,当然,她对此想过千百回。但她还要去找失踪的女儿。
  她就像一粒锤不扁、压不垮、煮不烂的钢豆儿。哪怕在某日深夜回家的路上,就算被几个衣不蔽体凶恶的流浪汉拦住轮奸,她既不求饶,也不反抗,更不流泪。她任他们肆意蹂躏。她知道任何求饶都无济于事,她知道任何反抗只会激起更残酷的折磨,她知道任何眼泪都无法打动他们的铁石心肠,她知道任何呻吟都会让他们开怀大笑,她还知道任何呼救声只会让路人匆匆加快脚步而邻街窗户那亮着的灯会一盏盏迅速熄灭。她的腿被男人打断过,乳房被男人用刀划破过,左边那个的乳头还不见了,是男人用嘴啃掉的。她躺在黑夜里,躺在坚硬的大地上。当那些流浪汉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身体,她就爬起来,找一个水笼头,掬一捧凉水,洗净下身,回到那租来的小屋,休息半天,继续出来赚钱工作。
  她要为女儿赚够嫁妆钱。女儿啊,你在哪?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女儿,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女儿光着下身瘫在街头,脸是青灰色的,那种带金属光泽的青灰,人瘦得不行,手臂上满是结着硬痂的针眼。有人在一边叹息,说这个粉妹好可怜,说这个粉妹十几岁就到处陪男人睡觉想赚钱买东西给牢里的妈妈寄去,结果被人拐卖到山里,千辛万苦逃出来,又掉进黑社会手里,被人用毒品控制当成赚钱工具。现在整个人都彻底完蛋了,就靠捡垃圾筒里的东西吃,偶尔清醒时还会喊几声妈妈。
  没有泪水,这个世界就很干净。
  她把女儿带回家,为女儿洗净身子,再炒上几个小菜,喂女儿吃下。女儿吃得很香,她也吃得很香。菜肴里面放了足可以毒死十头大象的老鼠药。
  她在恍恍惚惚时听见女儿轻轻喊了一声——妈。
  

linda 发表于 2005-6-14 00:40

Originally posted by wind2005 at 2005-6-13 21:49
第三个故事太恶心了。
第二个电影里常见。
第一个那个女人是不是有病
同意,第三个故事,忒没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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