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47
74《还有什么比小星更重要?》
有一个人,是女性,年近四十,就已荣任某市财政局长,说话却细声细气,一点也没女强人那种泼辣味。闲时喜欢一袭旗袍,也不知为这个城市平添了几分端庄雅致。或许因为她过于出色,一直未婚。就有传言说她是省里高官的情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巴。她没理会,一个人淡淡地过着日子。偶尔牵一条雪白的西施犬出现在市民广场。那犬叫小星,舌头是粉红的,确实漂亮。
她住在市民广场旁边的天湖花园,是高档住宅小区,进出都有保安敬礼。按说贼是能避多远就多远,可某天深夜,一个从外地流窜来的贼攀援下水管道溜进她在五楼的家。贼的身手很不错,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就进了卧室,脸上还戴着面具,一个大灰狼的卡通面具,这看上去有些滑稽。月光从天空里流下,把贼的影子扔到她床上。蓦然间,一种毛绒绒令人寒毛倒竖的直觉惊醒了她。她下意识翻身坐起。那么大的月光顿时掀起浪涛。她就要惊呼出声,但贼,年轻敏捷强壮的贼,猱身向前,拽住她胳膊,反手一拧,膝盖顶上,手迅速地严严实实地堵住她的嘴。她滚落在地毯上。她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
她呜呜地喘息,身子扭动,睡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大半个乳房。贼,可能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手臂就似铁钳。眼看她就要窒息,也睡在床上那叫小星的犬冷不丁地窜起,不叫,一口咬住贼的手腕。贼一声闷哼,左手肘狠狠击向她后脑勺。她晕了过去。这贼真的凶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弄醒。贼的两只手像两个带着獠牙的铁环。落在她胸脯上的月光溅起几滴鲜血。她惨白着脸,无法呻吟。她嘴里被塞入枕巾。她的身子被他扭成几段。她颤栗着,身体就似被高压电击穿。她咬起牙关忍受着。她体内每一根骨骼因无法承受这种凶残而扭曲变形。
天哪,这只是一场噩梦吧。自己会不会像一个柿子被捏烂掉?
恐惧以及疼痛从她体内挤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滚烫的泪愈发让那头人形禽兽更为暴虐。她不得不弯下身子接受各种屈辱。就当被畜生咬了。她忍住伤心,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没有必要去激怒一头畜生,她甚至下意识地配合起来。
她突然看见那条西施犬,那犬躺在靠阳台处的地上,头被彻底拧断,歪在脊背上,舌头吐出,被冷冷的月光一映,竟然是褐色的。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已僵硬。她的眼眶似乎炸裂开来。她吐出嘴里的枕巾。她悲声叫道,小星。她拗住贼的手臂。她奇迹般绷起身体。她咬住贼的手指。她一口就咬了下来。贼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往后急退。她发了疯似的往前猛扑。
铝合金玻璃碎了。俩人一前一后,坠下。
血,立刻涂满午夜的地面。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48
75《谁把痰吐得这么圆?》
有一个人,手气很好,经常在马路上捡到钱,十块的、五块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那种亮闪闪的一元硬币。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散发出温暖坚硬的光辉,也在黄昏的微雨中呢喃着甜蜜温柔的私语。他热爱它们。
他渐渐喜欢上低头走路,走得缓慢而优雅。可惜这种绅士风度老是被马路上偶尔出现的那几个硬币弄得荡然无存。这真遗憾。也因为此,姑娘们一开始会迷上他,但不要几天就赶紧撤退。他也想改掉这种坏习惯。老改不掉。毕竟,钱的确是好东西。一元钱也是钱。
这天,太阳很好,让人心里出汗。他去上班,步履匆匆。他突然瞥见马路上的非机动车道内有一枚硬币,热血立刻上涌,翻滚,人跃过去,端得是身轻如燕。他弯下腰。他伸出手。他的手指头似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跳回人行道,恶狠狠扫了眼四周人群,骂道,靠,谁把痰吐得这么圆?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49
76《他是用它们来取暖了吗?》
有一个人,方头大耳,宽眉狮鼻,惟独眼线极长,平日里多半眯眼似乎总也睡不醒,可冷不丁从剃须刀片薄的眼缝里递出一道眼神,简直若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常唬得人手脚冰凉。按说凭他这种老谋深算的眼神,混一个处级干部又或干一个商界精英也只是三年五载的事,但他偏偏就是诗人。这是一个“饿死诗人”的年代。有朋友劝他去另谋一份职业,所谓诗,只能一个人在夜里浅吟低唱。他不吭声,眼神已凛冽,寒意迸出,一干朋友顿时噤声。
他租住在北京八大处一间土砖垒成的平房。平房卡在山脊缝隙里,被许多树掩着,甚是偏僻。不大且矮,进屋来的朋友大多都被撞破头或扭伤腰。屋子大部分面积被一张双人床占了。床上堆满书,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留给他的安息处还不足三十公分宽。他每天都写诗。写累了就出门散步,沿山坡往上,注视着树木与草,不停地走。风在他身后趔趔趄趄地拉着他的影子。他的影子就像一条长长的楼梯。他走在楼梯上,偶尔,就来到那注满阳光的空间纵声长啸。
他是真正的诗人。大家都这么说。大家也知道他穷,尽管并不清楚他以何维生——应该是从老家定期汇来的那笔钱吧——来他这里做客,都自带酒食饭菜,去时,多半还扔下几条烟,或在他油腻的枕头底下塞上一点钱。他坦然接受,与朋友纵情谈笑。他是好人,是性情中人。曾有一次,他拿到某诗刊寄来的七百元稿费,心中高兴,想叫朋友聚餐,一打电话,听说某文友病重,二话不送立刻托人把这钱给那人送去。
他的诗写得真好。每一个汉字在他的诗歌里无一不凸现出黄金般的光泽。有人为他可惜,说他生错年代,这就是大宋朝,至不济也能混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他嘿嘿地笑。他不是没有红颜知已,但仅限于诗歌。他生活中还真没有女人。他活脱脱就是现代版的苦行僧。他说诗是纯粹的。
那年冬天,天空都被冻结实了。寒风伸出足有三尺长的爪牙,挠出嘶嘶的响。鹅毛大雪又急又密,覆盖了整个大地。一头头看不见影子的嗜血凶兽在天地间纵横跳跃,远远瞟见山岗上歪歪斜斜一个会动的影子,飕飕几声,咧开雪白的獠牙,就凶狠地扑去。
他的朋友因此暂时忘掉了他。人们蜷缩在各自的屋里叹息。
过了一些日子,也就春暖花开,当一只贪吃的牲畜破门而入时,大家这才诧异地发现,他已成了苍蝇的筵席。他死得可真够诗意。屋子里到处挂满黑色的纸灰,一片片,蝴蝶般。他的朋友试图出版他的诗歌,但没人能找到他的遗稿。
他是用它们来取暖了吗?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49
77《她说完就走了》
有一个人,做生意赚了些钱,饱暖思起淫欲,就想包二奶,虽然他连大奶还没有,可一个独身主义者也有性欲。又或者说,这是对美的追求。美或许是形而上的,但一定在对岸,必须从那座形而下的桥上走过去。所以不少高僧大德跑去逛红灯区以求堪破。当然,他不会去那种档次又低又脏的地方。毕竟高僧又不做生意。穷啊。他曾出身于哲学。他长得不难看,曾号称帅哥多年,而这些年的颠簸也让他脸上的那几根线条颇有苍桑之意。他披挂好行头,吹起口哨,开着刚买的那辆索纳塔,就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个著名迪吧。
夜色渐深,发出一种类似于秋虫鸣叫的好听的声音,一些暗的漩涡在夜色中涌动。一些灯光像节日焰火般不时从漩涡中高高跃起。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噼哩啪啦地响。微微的,眼前冒出一团团光线,它们无限伸展,又迅速地缩回。动,然后是更剧烈的动。头顶的天花板在旋转,在摇摇晃晃。一些东西或柔软或坚硬或凶猛狂躁或向隅而泣。他把脚踩在音乐的节拍上,就如同踩在棉花堆上,一脚高,一脚低,舞姿确实不赖,偶尔还滴溜溜打上几个转。
他已三十出头,但身体也就二十岁吧。
他笑容满面,活力无限,节奏越来越快,渐渐,就跳到一个长发女孩前。她应该正处于极度high时,髋部剧烈起伏,整个人就像海里刮起的黑闪闪的风暴。他们开始互相冲撞,此刻,他是浪她是礁;一眨眼,她成了浪,他成了礁。他们凶狠地扭动,然后面对面,合为一体。他们成了最耀眼的一对。
他们去了酒店。出迪吧时,女孩儿遇上一个问路的北欧人。她的英语可真地道。他自愧不如。这一夜,激情似火,缠绵若水。当清晨的阳光跳入房间,并快活地挥洒下一片片松木的香味时,他搂紧她,把意思讲了,说一年十万。女孩儿怔了怔,眉毛跳了跳,没说话,起身走了。他追出去,一直追到女孩学校。
他们好上了,没再提钱。
一年后的这天,他把十万块钱放到女孩儿面前。女孩儿显然吃了一惊,看着他,眼睛晶亮,眉间慢慢颦尖,上面挂起几丝疑惑。他不无尴尬,搓着手,试图解释。女孩儿冷不丁笑了,就很随便地把十万块钱塞入包内。他们分手了。他继续去那个迪吧,那里有着大把大把芳香的女孩。他没在迪吧里再看见那长发女孩儿。她也许已经毕业了吧。
就这样,过了二年,他的生意因为一场不可抗拒的风暴突然垮了,而他正准备大赌一把,从银行借了不少款子囤积下相当货物。滂沱大雨浇瘫了他的身子,他跌入泥泞,一下子就沦为彻底的穷光蛋。
他试图东山再起,没人帮他。人们都喜欢锦上添花,惮于雪中送炭。人情比纸薄啊。他叹息着,去帮别人打工,或许他原来是做惯老板的,受不得气,没过几个月,不是老板炒他就是他炒老板,炒得那鱿鱼都焦透了。他一怒之下干脆在街头摆了个烤羊肉串摊。那个冬天的下午,他在街头的寒风中蹦蹦跳跳大声吆喝招睐生意。突然,她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一百万。“十万块是当年你投入的本金,九十万是这几年你应得的红利。”她说完就走了。
过了很长一段日子,他才知道,女孩儿是电脑天才,早在念书时就已拥有千万身家。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50
78《法律不是儿戏》
有一个人,怕老婆,老婆是河东狮子。如今世道,小男人已司空见惯。但他还是孝子,而他母亲向来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婆媳矛盾不可收拾。母亲就一个人在老家住。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心里很难过,就每月瞒住老婆偷偷给母亲寄钱。钱是爬格子挣的。他在清水衙门里做小公务员,外快微乎其微。就算是稿费,老婆也要伸出一只手。
就这样夹在中间过了几年。
他母亲突然病重,医生告知必须赶紧手术,钱起码得准备十万块。他慌了神,与妻商量,能否从积攒的买房款拿出一部分?他老婆勃然大怒,一盆狗血兜头浇来,并掉下眼泪。这钱来之不易,是一分一分从牙缝里抠下的。自结婚后,他老婆就没买过几件新衣裳。一些必不可少的日常生活用品也是想法子与人合伙上批发市场。有一年冬天,他老婆骑车去喝喜酒,回来路上车链条断了,按说打个计程车,把自行车放车后备箱,也就几块钱的事,可他老婆愣顶着凛冽寒风推车回了家,一路上还摔了几跤。
老婆不答应其实还另有隐情。他有一个哥哥,在北京做生意,有房有车,早已提前步入小康。他打电话过去商量。哥哥叹气说,现在生意难做,钱全陷泥里,只能想法从哪借五万给家里汇去。五万是十万的一半。他把没说出来的话咽进肚里,就打算去朋友那借。但五万块钱也不是小事,奔波数日,他依然两手空空。
他的唇开了裂,舌焦,虚火,嘴里是苦的。这天,他失踪了。
过了二天,已接近崩溃边缘的他老婆接到电话,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说他们绑架了他,她若想要老公的一条命,就拿十万块钱来。他老婆慌不迭地应,然后通知了警察,然后,就像港台里那些恶俗的警匪片,十几位便衣警察一哄而上扭死了绑匪的手臂。令人意外的是,绑匪却大叫冤枉,说是他朋友。果然,几分钟后,他慌慌张张出现了。他老婆终于明白过来,大怒,但没等她扇他耳光,啼笑皆非的警察就铐住他双手。
法律不是儿戏。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51
79《不要伤害他》
有一个人,很美。
她的脸是光洁的,她的头发是漆黑的,她的额头是明净的,她的眉是弯弯的,她的眼是温柔的,她的睫毛是扑闪闪的,她的鼻是玉琢的,她的唇是娇嫩的,她的牙齿是闪光的,她的颈是白润的,她的肩是秀美的,她的胸是丰盈的,她的胳膊是藕做的,她的手指是细长的,她的腰是柔韧的,她的腿是修长的,她的脚趾是花瓣似的……
她丈夫是她大学同学。他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他就发誓要摘下月亮为她做钻石戒指。他要把天上最璀璨的星辰锻成链子挂在她胸口。他要拔下栖居在太阳里的三足鸟的羽毛为她编织出华衣。他还要在世上所有的花瓣上都写上她的姓名,让万物一起赞颂她的美丽。九天十地诸神作证!
他是如此爱她。她也爱他。他很优秀。因为爱,她不惜远离父母跟他来到一个海滨城市。她总是被他的坚硬迅速击垮。他是她体内活生生的东西。那崩溃的欢愉让她一次次融化在他怀抱,就如火,融化在更大的一团火里。
就这样,过了五六年。
火焰仍然温暖,渐渐,已不再具有灼人的热度。时间让它变成一团桔黄的光芒。她丈夫开始东奔西走,试图完成曾经许下的承诺。爱是需要具体的指向与实物,否则就将变得轻飘飘不再有份量。他是这么想的。一个男人当然不能整天儿女情长。她也理解他的早出晚归。
为打发寂寞。她开始上网。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很能干的男人,年纪轻轻就是一家集团公司老总。一开始他们是聊天,然后是见面,然后在某个酒醉的夜……一切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她并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掉入漩涡。她感到害怕,闭上眼,她看见一个黑色的深渊。她把脸贴起冰凉的玻璃窗上,心中巨大的罪恶感让身子一阵阵发颤。玻璃窗外是比墨汁还浓的夜色。玻璃窗里是一个不知羞耻弓起背的女人。她落下眼泪,试图抗拒。但男人不由分说地就撬开她。她就像一个变了形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水果。一个茶壶可以配几个茶杯。一只筷筒也当可以插几双筷子。随着这堪与吸毒仳美的快感,她就有了一些改变。也许天下女人都是一般,只是壳硬。她开始在两个男人中间行走,像行走在剃刀边缘。
渐渐,纸包不住火。她丈夫知道了。他疼得半夜嗷一声叫从床上滚下。
他发誓他要杀了他们两个,不,是那男人,那条畜生,那头用钞票欺骗她的畜生。他咬牙切齿,他嗅到了一丝丝甜蜜的血腥味。他的左手无名指竟被自己硬生生扳断。
那天,他磨好了尖刀。那天,阳光猎猎作响。他把心脏从不安、恐惧、与焦躁中捞出,使劲地捏,让它变硬,凸大。一些无法言说的液体注入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他没了思想,下意识地跟着她。进,出;进,出……他看见她进了宾馆,肌肉便随着脑海里情不自禁跃出的一副副画面开始扭曲,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体内慢慢集结。他甚至不得不捂住嘴,以免自己呻吟出声。
他踹开房门。她正在那男人身下弯曲,没有任何秘密。那赤裸裸的肉体的光刺疼了他的眼睛。他扑上前,刀光一闪,他确信它就要喝到那头无耻的体毛粗壮的四脚动物体内的血。扑噗一声轻响。就在这刹那,他看见她突然猛地掀开那男人。刀笔直地扎入她腹部。她好看的脸一下子就痉孪成一小团。
“不要伤害他。”她眼里的光黯淡了。
“你爱他?”他弄不大明白,跪下来。他眼角的余光里映出一条呼啸的黑影。他没动。他注视她。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她朝他扑来。那黑影砸在她身上,是宾馆里的红木椅子。“不要伤害他”,她哀哀地叫。扎在她腹部的刀尖向上滑,穿过胸膜,准确地刺入心脏。她的喉咙里冒出嘎嘎一连串脆响。
她死了。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51
83《付给他镜子钱》
有一个人,喜欢砸镜子,也许是过于寂寞,每隔半个月,她就会把小区外那个开玻璃店并有着一口异常亲切乡音的小老板喊上她的住处。
镜子是污秽的。她特别喜欢博尔赫斯。但年轻英俊的小老板对这些并不感任何兴趣。每当她一进店门,他也不多话,扛起早已准备好的镜子就走,手脚麻利地干完活,再恭敬地垂手站立等她付钱。镜子虽然碎了,但镜子的规格是不会变的。事实上,每一面镜子都是第一面镜子,是砸不碎的。
她有些恍惚,看见镜子里她的初恋男友。他爱她,她没要她。她生得美,跟了一个有钱男人。有钱男人说她是木头。木头只能拿去做床板,不配放床上。她跟过了另一个有钱男人。这回,她很努力,连床板也跟她一起喘气、痉缩,时不时吐出一连串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奋发图强的音节,但有钱男人还是很快就腻了。当然,这并不奇怪。反正,这世上,有钱的男人多得是。
她笑起来。她注视着镜子里的陌生人。如果按照昆德拉的说法,如果说小老板也能按照昆德拉的方式来表达,那么,此刻,镜子给予他们的,是一种欲望,是一种催化剂,因为他们彼此从镜子里看到了对方。
他们相爱了。她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她的一部分,但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全部。他们维持一种默契。每隔半个月,她就会把镜子砸烂,并付给他镜子钱。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52
84《她好像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有一个人,是农村女孩。
她爸死得早。她妈生她这个遗腹子时难产,也死了。接生婆叹口气说是个丫头片子又得遭那流血的孽,就把她扔入村里的祠堂。祠堂里有个瞎眼老婆婆。老婆婆还养了一条狗。她与小狗吃着百家饭一起长大。
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存在。只到有一天,老婆婆死了,村里人这才诧异地发现祠堂里竟然出来一位两眼红肿的女孩。老婆婆下葬那天,她披麻戴孝。凄历的唢呐声吹得纸钱漫天飞扬。一只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春天来了。她扶在棺木上的手指近乎透明。女要俏,一身孝,她那天看起来比一颗鲜桃子还要可口。
日子恢复了平静,她接替了老婆婆看守祠堂大门的职责。只是看大门,不能进正门。这是规矩。曾有一次,她稀里糊涂走入正门,被老婆婆发现拈起根棍子就是猛打。她从不哭,哭了也没用。老婆婆叫她朝正房整整跪了二天一夜。她终于清楚了,有些地方是女人不可以进去的。她整天呆呆地坐在门口,剥着指甲,看着天空。白云苍狗,能陪着她的也只有那条大黑狗。可某天,大黑狗忽然不见了。她找了很久,连根狗毛也没找到。她很伤心,比老婆婆死了还伤心。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忠诚的狗也会不见?她也曾怀疑是村里人偷吃了大黑狗,可大家的神情都这么坦然,她只好认为大黑狗是不要她,自个走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天天坐在大门口,天天想念她的大黑狗。
一个很平常的夜里。天上有着星星,淡淡几颗,月儿却是清亮,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冷。她痴望了会,回侧屋睡觉。月色从窗外淌进,一点点注满了屋水。也知是在什么时辰,一个矮且胖的黑影轻手蹑脚拨开木栅门。门吱呀一声。她翻过身。她的睫毛很长,那些月色落在睫毛上,也就碎了。黑影屏住呼吸,悄悄向她走近。在床前端详了会,猛地扑了上去。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第二天夜里,又有黑影潜入。是一个瘦且高的黑影。第三天,也有黑影潜入,这次是两个黑影同时来了,他们默默地对峙了一会儿,那个瘦的往后退缩了。日子一天天往下过。夜里潜入她屋子里的黑影越来越多。
她没有拒绝,她也不懂得拒绝。
每个白天,她还是呆坐在大门口,思念着她的大黑狗。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嚷出声,村里人这才又诧异地发现她竟然挺起一个大肚子。整个村庄顿时沸腾,这不仅伤风败俗,更是对祖宗祠堂的侮辱。而更令村里人愤怒的是,她始终淡淡地笑。好像一切皆与其无关。大家七嘴八舌找到村长。村长也是族长。村长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在八仙桌上轻敲,良久,吐出几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她被绳子缠成一团,抬进她从未进入过的祠堂正门。里面有很多木牌,到处是灰尘,还有香油灯与一屋子呛人阴冷的味道。她突然看见常来打扫祠堂正房的李伯。她对他笑了下。李伯忽然一个趔趄,脚在门坎上一绊,整个人立马摔成狗吃屎,等到人们扶起他,人已经没气了。围着她的人群蓦地声往后退开一圈。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良久,一个白胡子老头忽然尖声叫道,妖孽啊。这一嗓子可真刺耳。她皱起眉。村长也皱起眉,声音嘶哑,男人是谁?她没说话,冲村长笑。村长额头冒出汗珠。村长挥了挥手。她被带下。
很快,她柔软的腰肢上绑上了一块磨盘。磨盘很重,她加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它一半重。她躺在池塘边,水面上有鸟的影子飞过。她仰起脸,天空中依然什么也没有。有人在她身后轻推。她滚入池塘,水面溅起涟漪,转眼,又已平静。她好像根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53
85《血没有流出一滴》
有一个人,是杀猪的,辛辛苦苦积攒下一份家业,为人却豪爽,颇为任侠之气。某日,他老同学问他来借钱,说急用。老同学是文人,隔三差五能在当地报纸上见着其文章,但平时来往并不多。钱数额不小,他不无犹豫。老同学就拍胸脯说,若到时还不了,就从身上割一块肉下来。话说到这份上,他就借了。
很快,约定的还钱期限到了。他去找老同学。这时,他才知道老同学借钱是拿去炒股,可惜股市翻脸无情,这钱自然打了水漂。老同学还不了钱,便耍起无赖。他气急了,提起当初约定的割肉一事。老同学不愧为老辣文人,马上想起莎士比亚的巨著《威尼斯商人》,就递过去一条胳膊说,当初约定的是割肉,可不准流血,流一滴血,拿十万块钱来。
文人无行,竟至于斯。他勃然大怒,出门去厢式冷藏货车里拎下一块冻肉,往老同学面前一扔,抄刀剁去。肉一分为二,血没有流出一滴。
淡淡的风
发表于 2005-6-17 07:54
86《我等你等得好寂寞》
有一个人,他爱上一个女人。女人是他邻居,住隔壁。他却没勇气去表明爱情,就写信。她从门缝底下收到他塞进来的信,笑笑,就收拾好行囊,锁上门去了远方。她相信人是在路上的。那个蓝眼睛叫凯鲁亚克的美国人写的那些支离破碎没有标点符号闪着蓝色幽光的文字便就是生命的真相。她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各种各样的情人……终于,她感到一股深深的接近于死寂的厌倦,就回了家。
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呆了。屋里堆满了信。她随便拣起一封,拆开,是他写给她的。她又拆开一封。她开始发抖,手就颤。屋里一共有三千六百五十封信。每一封信的开头无一例外是“亲爱的,我想你。”
他写了整整十年的信。
当她把这些信全部读完时已是翌日下午。
她突然就听见自己心里的呜咽。风,活像一头头凶猛的小兽,争先恐后从窗外跃入她心底。她忍不住小声地叫。时间不见了。这些信慢慢模糊就在她眼前幻化成一种有粘性的白色胶质。她掉进里面。越来越多的汗水从毛孔里跳出,被阳光一抖,顿时搓成千百根坚硬的钢针,扎得周身都痛,很快,疼痛消失,身体就似被紧紧包裹在一张正被暴晒的牛皮里,肺变成冒着火星的炭,脑海一片空白。她猛地起身,推开窗。一个喋喋不休的小贩,一条破旧的长椅,一地鞭炮的碎屑,还有那丛灌木的树叶,颜色绿得似乎都要往下滴,但叶背面所覆盖着的那层透明薄膜却让绿色凝固了,叶面呈现出一片明亮温和的光辉。
一些奇妙的东西开始在身体里生长,很快,几乎是眨眼间,每一个细胞都在迅速分裂。她第一次真正嗅到从自己体内散发出来的混杂着阳光、花香、青草与的味道。她拉开门,冲出去,没有任何迟疑,用力地敲响他的房门。
一个小女孩开了门,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目光不无狐疑地瞧着她。她的心砰一下裂开几道口子。她迟疑地说出他的名字。他搬走了?小女孩却欢叫起来,爸,门外有阿姨找。他出现了,显然怔住了,喉结滚动,视线都直了。她强自镇定,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吐出肺里的火星,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糊涂了。他有了孩子啊!脑袋嗡嗡响。乱,很乱。比一团乱絮还乱。刚才的那些阳光、花香、青草全上哪儿去了?她的手就不自然地往裤兜里掏,掏出在西藏八角街买的银手镯,递过去,脸上挂起笑容,在外面买的,给,做个纪念。
她说完飞快地转过身,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身子立刻瘫软。
一叠叠信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突然恼怒了,扑过去,就把它们往垃圾袋里塞。这时,门被敲响了。是他。
他垂着头,有点结巴,她是我从孤儿院领养的,我等你等得好寂寞。她很像你,尤其是下颌,也是尖尖的,像葵花籽的瓣儿。他慢慢地说着,话越来越流利。他慢慢地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里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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