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38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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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阵地。”李思城把他强有力的手向胸前一推,沉闷之声在操场响起,“电影里所描述的某某某高地,其实就是阵地。战争就是抢夺阵地。谁能通过自己的阵地占领对方的阵地,就是胜。而我们的生活和工作中,也是自个儿在夺取阵地。简单一点说,你们考大学,其实就是把自己多年来的知识积累作一场拼杀。你们冲过了录取线,所以成为大学生;而被淘汰下来的中学同学们则被隔离了。他们有的将重振旗鼓再战,有的则可能辍学参加工作。无论是什么结果,反正他们的人生将与你们的人生区别开来,重叠的机会几乎没有可能。而现在呢?你们在军训。如果你们只把军训看作是你们的档案记录中必不可少的一笔,我想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看法。既然学校有此规定,而且长期得以保持,就说明军训有它存在的价值。的确,如果军训的结果是让你们拿起枪去打仗,这种说法不是说不可能,但相对于和平时期而言,可能性要小一些。可是,不知你们想过没有,这种机会对于你们来说太少了也太难得了!大学几年,而军训时间仅为短短一个月,而我实在看不出它对你们有什么坏处!我们当兵,要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要经过严酷的训练,而你们则是在学校的统一安排下轻而易举地接受训练。必须承认,你们现今拥有的专业知识和将来学习知识的机会,远远比我们现役军人要强得多也要多得多,但你们的身体素质必须要提高。不是说你们的身体素质不行,而是说要提高。既使是身体素质天生比较好的人,也要经过锻炼才能发挥潜力。军事训练是什么?军事训练就是用一套科学实用的方法挖掘人体内的潜力,使人的精神和肉体得到全方位的锻炼,为将来的工作和生活打下坚实基础。肉体和精神是我们的根本,是我们的阵地。我们一生从事的任何事业都必须依托它来完成。如果我们在工作时天天生病,势必影响我们的事业,同时,我们的意志不坚强,会使我们在事业上走走停停,半途而废。克服困难,其实就是战胜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战胜,怎么可以战胜别人?我认为人生的斗争实际上就是自我斗争。而这个斗争的目的其实就是在不断加筑自己的阵地。现在,学校是你们的阵地。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们离开学校后,惟一可以凭借的力量实际上就是你们在学校里所学的东西。而军训生活虽然短暂,但它是你们学校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军训是你们在完成学业过程中借以冲刺的阵地。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我认为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在加筑自己的阵地!”
李思城站在秋天的阳光里向女学生们发表激情演说。此时他忘却了自卑,忘却了自己只是一名士兵。他觉得自己在无限放大,觉得通过随意的讲述把自己推向有生以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现在就站在这个高度,向大学生们阐述自己的观点。
列队站好的女学生们都睁圆眼睛默默的听着。她们没有想到新换来的李思城并不忙于训练,而是像课堂上的老师一样给她们讲一堂课——一堂大出她们意料之外的课。她们觉得眼前这个大兵有意思极了。
“我们可以随意交流。”李思城见她们都来了兴致,便说,“我说过,除了在军事训练上我比你们强一些,但在文化知识上我是比不上你们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提,但最好不要是关于X和Y的话题,因为我不懂。”
学生们便笑起来。那个昨天还哭鼻子的安娜抢先说:“你刚才提到的阵地,我表示赞同。但我想请问一下,你自己的阵地是什么呢?”
李思城脑际有一道闪电般的东西闪过。他刚才谈及“阵地”话题,不过是想引导学生们积极训练而已。想不到安娜反戈一击。自己的阵地是什么呢?难道就是在部队混几年,还是有机会上个军校或者提干?他一时竟想不出来。但他又不能保持缄默,因为他现在的角色是她们的教练,于是脱口而出:“我的阵地是你们。”
这简直有点胡闹。说出口后李思城和女学生们都有此感觉。女学生们都看着他,希望他做出解释。李思城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现在在训练你们。如果我的训练失败,不但对不起你们,而且在我一生中,这也是一个擦不掉的污点。你们是非常优秀的人,能考上大学就足以说明。我作为一名军人,却没有能力训练好一群优秀的大学生,这只能用失败两个字来总结。如果我能训练好,证明我懂得的不单单是军事知识,而且懂得一些军事外的技巧,那么我就可以在未来走得更稳健,至少,会增强我的自信。所以,我得感谢你们给我提供了一次检验自己能力的机会。”
李思城的自圆其说却得到了学生们的认同,她们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些光泽。
“那你对和平时期的军队怎么看?”一直缄口不言的司马彤冷不丁地问,“有人说没有战争就没有军人,你认为现在当兵还有价值吗?”
李思城现在后悔了。是他让她们发表意见的,看来这群大学生不像连队的新战士那样好糊弄。但他不能保持缄默,随即便说:“许多人认为和平只是老百姓所渴望的。而我认为,军人渴求和平的愿望比老百姓更强烈!所有的战争都是为了和平,所有战争的最终结果也只能是和平。军人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一个和平的世界留给人民。现在的和平正是我们共同所渴望的,军人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战场上,军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军人。如果你们认为和平时期的军人就是天天睡大觉、吃得肥头大耳的人,那就错了。你可以到任何部队去看看,任何部队都在有计划有组织地工作着。除了训练,还要执勤,学习。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中国撤销了军队,中国经济再发达也会再次遭受瓜分。任何国家可以不打仗,但任何国家都不能没有军队。当然,我们缅怀那些为了争取民族自由和世界和平而牺牲的英烈们,是他们用鲜血擦亮了这片和平的天空。但现在的军人,也在默默地牺牲自己。当别人阖家欢乐的时候,当别人逮住机会创造自己的财富的时候,当人们酣然入梦的时候,都有默默无闻的士兵在守望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忍受着难捱的寂寞和风霜雨雪的侵蚀。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都是对军人的考验。战争时军人冲锋陷阵,敢于献出生命,而和平时期,军人承受的挤压是痛苦而漫长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淡,无论对现代军人的精神还是肉体都是一种考验。你们现在在这里站一个小时就感到头晕目眩,而实际上,我们千千万万的战友们一上哨位,就得站两三个小时;现在的民工们劳动一天能拿二三十块钱,而这个数是我们每月的津贴。说真的,如果现在有战争,我相信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临阵逃脱,都会拿起枪冲上去。我认为军人的价值不应该用牺牲性命这个标准衡量。奉献出生命是迫不得已的。如果不能取胜,全都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也是没有用的。现代军事是在传统军事的基础上发展的,肉搏战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了。现代军事是智慧与力量相结合的军事,除了勇气,还要在先进的技术。就连我们生活中的执勤,也绝不是简单地对嫌疑者实施拷打,而是利用智慧去对付他们,抓藤摘瓜,争取连窝端。所以,片面认为和平时期的军人没有价值是没有依据的瞎议论,军队,无论在战争与和平中都能发挥它的独特作用。”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39
第一百三十八章 青苹果
“那,和平时期军人的阵地在哪儿?”有一位女生问。
牐牎霸诟髯缘母谖簧稀!崩钏汲撬担“不管是站岗执勤的还是搞军事技术的,都必须依托岗位这个阵地才能发挥自己的能量。”
“你来训练我们,也是站在岗位上吗?”又有女生问。
“是。”李思城说:“这是上级领导交给我的一项任务。对于我们,岗位是阵地,也是任务。”
“如果你这次完不成任务怎么办?”又有女问。这些女生真是没完没了。
“完不成任务,第一是我不配做一名军人,第二是你们不配做一名大学生。”李思城严肃起来,说,“现在我们开始训练。训练的间隙我们再探讨,但现在不能浪费时间了。这次军训,是我来配合你们的,我希望你们也配合我。没有信心训练和认为自己不行的同学请举手,我批准她可以回宿舍休息。”
没有人举手。
谁会认为自己不行?
李思城目光变冷,又说:“认为自己动作比较差的同学出列!”
没人有出列。
李思城说:“都认为自己不错吗?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安娜出列了,但不敢看李思城。
李思城让安娜走齐步。口令声中的安娜果然手脚很不调协。有女同学想笑,但看见李思城严肃的表情,只得把笑咽回肚里。
安娜走了几遍,李思城让她停下来。李思城说:“我敢保证,你的齐步是走得最好的。现在之所以这样,是你太紧张,不能放松,心神和肢体不能结合。而且,在队列中你老考虑别人。因为你个子高,步子就大,走起来肯定和她们不一致。这样,现在你别走齐步,你就当是平常走路,随意走一走。”
安娜调整了一下情绪,便走了几步,步子轻快自然。李思城说:“安娜同学,你走路其实非常自然。请记住,齐步非常简单,它实际上就是平常走路,只不过要求大家相互配合、整齐划一而已。下次走的时候,自然一些,不要刻意去做动作,而且步幅小一些,就和同学们走到一起了。”
安娜擦了擦头上的汗,感激地看了看李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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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断重复的口令声中消失。大学生们瘦了,黑了,但也结实了。
军事考核当然是象征性的,不能用正规部队的标准去评估。惟独让李思城感动的是司马彤,在长跑中她两次摔倒,但她却坚持跑完了全程。虽然,刚刚回到学校她就被送进医院。
李思城和战友们填完这次军训的表册,就找到陈副校长。他要去看看在医院里的司马彤。虽然,当晚要举行大会餐,李思城决定放弃了。
明天他就要回到部队,结束这段短暂的大学生军训生活。
陈副校长忙不过来,他认为李思城不必去了,但李思城固执地坚持。最后老校长给了他一个地址。
走在大街上,李思城心里有点乱。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去看司马彤。这一个月来,他与司马彤的交谈并不多,只是由于司马彤是学生中的代表,免不了在工作上偶有接触。很明显,司马彤身体不好,内向,纤弱,李思城感觉她像自己的姐姐。得去看看她,毕竟,自己曾经训练过她,而且她是因为自己的鼓动才拼命地奔跑的。李思城有些后悔。其实自己在整个军训过程中都在煽动着学生们的激情,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怎么可以把同样的训练方式加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呢?司马彤的身体素质与同学们是有差距的,但她却从来没有叫过苦,这已经算难得了。为了这个,他也应该去看看他。
市场里人潮如涌。李思城摸摸身上被汗水浸湿的50元钱。这钱是他离开部队时带在身上的,一直没有花。这是他最后的财富,他每隔三个月就给父亲寄50元钱。本来这次他打算寄给家里的,但出于人之常情,他必须买点水果去看司马彤。
苹果青里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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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里透红的苹果就放在司马彤的床头柜上。司马彤苍白的脸上有了红苹果的色泽,黑黑的眼珠很刺人。李思城没有和她对视。李思城简单介绍一下考核情况,就要告辞。司马彤坐起身,说:“李教官,你真好。”
“我不是教官,我是一名战士。”李思城说,“很幸运能够和你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在训练中对你们提出的苛刻要求,都是为了整个军训,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司马彤说,“我的父亲也曾是军人。实际上,我是在部队长大的,我对当兵的都很信赖……”
“谢谢你,我要走了。”李思城打断她的话。
“等一等。”司马彤急切地说:“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好啊。”李思城只得回过头来。
司马彤拿起笔,飞快地写了一个纸条,说:“这是我家的地址是电话,学校的地址你已经知道,你一定要经常和我联系哟。”
李思城说了声“好好养病,注意身体”,便走出了门。司马彤趿上拖鞋追出来,李思城的身影已消失在楼道里。
医院外面秋风刺面。已近初冬,偶有几片枯叶从树上飘落,天空阴沉,暮色四合。
李思城看了看手中的纸条。他没有打开,而是迅速地把它撕成碎片,扔进风里。
细碎的纸屑被冷风一卷,飘飘如飞雪。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40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丹阳印象
防暴队似乎没有一点变化。不过有李思城的三封书信。一封是家里来的,姐姐终于有了男朋友,是一个厨师,常年在外。姐姐在信中说对方还可以,最近可能要定婚,最好弟弟能够回去见一见面,帮她出出主意。姐姐说父亲尚能上山行猎,只是时常咳嗽。而且,姐姐已经在双河镇开了一个理发店,自己经营。第二封信是林如凤来的。“我现在已有了自己的阵地,在北京丹阳科技公司工作。我准备边工作边学习,将来考研。10月1日放假,我来看你,听说你到学校去军训了。你一定要好好复习,明年争取考上军校。”林如凤的信短得让李思城很不满意。但她毕竟来看过自己。李思城决定外出时去看看她。第三封信是新兵连战友张风友来的。原来这家伙在城里一个叫新街口的地方,在一位将军家里当警卫,上月来找李思城,没找着。张风友希望李思城能去看看他。
星期日,李思城请了假,便去具有科技城之称的海淀区中关村找林如凤。按地址找了半天,才发现所谓的“丹阳公司”不过是在一个四层的写字楼里,仅二三十平方米的办公面积。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很帅气,头发向后梳着,分明还打了摩丝,油光锃亮。
年轻人一手把着门,伸出半截身子问:“找谁?”
“我找林如凤。”李思城说。
“她不在,去银行换支票去了。”年轻人说。
“请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哪儿知道?”年轻人的态度不太好。
“谢谢。”李思城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分钟。他不喜欢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想关上门,但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就追了出来,在楼道里拦住李思城,问:“你是林如凤什么人?”
李思城真想给他一拳算了。但考虑到林如凤在这个公司工作,怕带来不良影响,只是谈谈地说了一句:“老乡。”
“那,进来坐坐吧。”年轻人态度好了许多,但仍然很警惕。“你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没听如凤提起过你?”
李思城心里很不舒服。怎么他竟称“如凤”?如凤且是你叫的?!李思城真想揍他。但他忍住了。他说:“她为什么要向你提起我?”
那年轻人一愣神,这才满脸推笑,说:“如凤是我的同学,这个公司是我们合办的,我们都是好朋友。既然你是她的老乡,也是我的朋友,请进来坐坐吧。”
他张口一声“如凤”闭口一声“如凤”,李思城感到心里不是味。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冷冷地说:“她回来,请你转告他,一个当兵的老乡来向她问好。”李思城说完就转身走了。
“一定,一定。喂,你等等。”年轻追上来,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制的名片夹,捻出一张递给李思城,说:“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常联系,常联系。”
李思城接过,往怀里一揣,说声“谢谢”,就匆匆下楼。
在大街上,李思城取过名片一看,上面印着“北京丹阳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许丹阳”以及大串电话和“大哥大”的号码,还有一个一长串文字的地址。
李思城只看了一眼就把名片撕成碎末扔进风里。
“什么总经理!”李思城心想,“屁股大块办公地点,还总什么?咋不印成总理算了?!”他隐隐地感觉出,林如凤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难道林如凤已经与那个姓许的谈上了?凭林如凤的学历,怎么会到一个小小的公司上班?而且连去银行这样的差事她也毫无怨言地干?而且,她的信为什么越来越短?还说什么“找到了自己的阵地”!狗屁阵地!干脆说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得了!看那姓许的那种势利劲儿,心眼一定很坏!李思城感到大街两旁的建筑都在晃动。他很想喝酒。他摸出那个只记录了几行的电话本,找到公用电话亭,给张风友打了一个电话。
“风友吗?我是李思城。我准备到你那儿去。”
“你现在在哪儿?可想死我了。”电话那头的张风友很激动。
“我在中关村。”李思城说,“怎么走啊?”
“你先走到蓝旗营,坐375到清华园,再坐331路车,到新街口车站下,我在那里等你。”张风友对北京的地形好像很熟。
“今天可得喝点酒啊,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李思城情绪好了点,说。
“没问题。”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41
第一百四十章 张风友的变化
张凤友变胖了,几乎让李思城认不出来。张风友穿一身便装,神气得像个小老板。张风友上身穿一件米粉色的休闲服,裤子是流行的灯芯绒,皮鞋是商场里买的那一种,懒式的,没有鞋带。相比之下,李思城洗得发黄的军装和那双部队统一配发的三接头军用皮鞋显得土气。
张风友咧着嘴跑过来一把抱住李思城。李思城感到了战友之间的温暖。
“怎么样?实际问题解决了没有?”兵们口中的“实际问题”是党票的代名词。
“解决了。你呢?”李思城问。
“都两年党龄了。”张风友说,“我在副司令员这里,还解决不了?老头子很好,不过有时脾气大了点,平时倒挺随和的,连街坊的老太太们都能和他侃上半天。我带你去见见他吧,他老给我们讲以前他打仗的故事,我们都听伤了。”
“你们一共几个人?”李思城问。
“四个。一个司机,三个警卫。老头子不错,一家人住了一个四合院。”张风友看看表,说:“时间还早,先到我那儿去瞅瞅,再出来喝酒。”
“要让副司令知道了……”李思城不安起来。
“没事,没事。我们经常醉的。说白了,在这里啥事都没有,这又不是连队,搞对象都没事。”张风友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李思城对张风友笑笑。“是不是已经找到了?”
“一两个还是没问题。”张风友呲牙笑道,“不过都是假的。心里空虚嘛,找人唠唠嗑。”
“这个副司令员知道吗?”李思城问。
“哪能啥事儿都让老头子知道?”张风友狡猾地笑了,“老头子一发脾气,我就得滚蛋。这种事,也只有偷偷摸摸才有意思。”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道铁门前。有哨兵在那里站岗,晃晃悠悠的。见了张风友,说声“班长好”。李思城以为是叫他,便说“你好”。而张风友鼻子里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去。他对李思城说:“甭理他。这些兵,混熟了就找你要党票,平时也不出点血请我们喝酒,哼!”
再拐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了一个独立小院。张风友用手横空划了一道弧形,说:“这个大门里头住的都是少将以上的将军。”
走进小院,但见朱漆雕栏,假山松柏,一幅古人幽居的画卷。虽近初冬,院内却绿荫一片,清静宜人。张风友径直走到正房,敲了敲门,说:“首长,我是小张。”
屋内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进来。”
张风友轻轻推开门,引李思城进得门去。但见一白发萧萧的老者正背门而立,身着粗布衣服,脚穿圆口布鞋,正挥毫于长案上泼墨,腰板挺直,笔走龙蛇,一派大家风范。
李思城和张风友垂手静观,但见老人写的正是苏轼的《念奴娇》,“……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老人凝神敛气,终于写完最后一字,把笔往笔架上一搁,甩了甩手,转过身来。
李思城大吃一惊。原来这位老人,赫然就是那次在燕山主持军区大比武的龚副司令员!
“首长……”李思城的嘴唇有点发抖,他的脑子轰然如列车驶过。
将军的目光已没有往日神采,淡如阴雨后黄昏的天空。但看到李思城时,他的目光闪了一下。他缓缓地走过来,伸过青筋鼓胀的手拍了拍李思城的肩膀。李思城觉得自己的身体矮了下去。
“是你。”将军说。
李思城说不出话。将军能记住他。将军能记住他!他的鼻子酸得就要渗出水来。
将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你都是中士了,是班长了吧?”
“是。”李思城的鼻音很重。
“入党了没有?”将军又问。
“报告首长,入了。”
“军体怎么样?”
“报告首长,能做完一至八练习。”
“今年考学了吗?”
“报告首长,明年准备考,今年没有名额。”
“你比风友强。风友在我这儿,什么也没有学到。”将军声音低沉。张风友此时像个小猫,几乎是蜷在门角里。
将军说:“你坐吧。你来,我很高兴。风友,你去叫厨房添两个菜,今天中午我要喝两杯。”张风友答声“是”,转身出去了。
李思城没敢坐。因为将军站着。将军背着手,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字狂乱如山洪倾泻,原来是两句诗:
昔日沙场挥铁刃
如今梦里闻号声
良久,将军才缓缓地说:“我,已经退休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42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前程仍如雾
午餐丰盛得胀痛了李思城的眼。将军的家人都不在。将军取出一瓶茅台,给李思城倒了一杯。李思城慌忙站起来推辞。将军把他按住,说:“到我家里做客,就别想那么多。别喝醉了就行。”
酒醇而清凉,满口生香。将军突然说:“小伙子,弄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听口音,你老家是四川的吧?”
“是的,首长。我叫李思城,思念的思,城市的城。”李思城答道。
“好啊,好啊,年轻人,好好干。喂,你的军事我见过,不错的。其他你还有什么专长?”将军问。
“我还会写点东西。”李思城说。
将军搁下筷子,想了想说:“你是哪个部队的?噢,你和风友是一个新兵连,一团的是吧?”
“是的,首长。”李思城答。
“那好啊,你们副政委小魏,曾经在军区组织部当过干事,可能最近要调职。这样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给你想想办法。都第三年兵了,连队名额又少,得争取到机关去弄个名额。”他放下筷子,就去里屋找电话。李思城想拦阻,但人家是将军,怎么敢?
将军把电话本找出来,翻了半天,才找到电话。他拨通了电话,那边说副政委吃饭去了。将军说:“你去饭堂找找他,就说军区的老龚找他有事。”便挂了电话。
将军接着坐下来吃饭,说:“小魏还是不错的,别看个子矮了点,肚子里有东西。我是想让你跟着他,学点东西。我呢,从小给地主放牛,没上过一天学,到后来可受罪了。”
李思城说:“魏副政委待我蛮好的。他很关心我的成长,经常教导于我。”
将军说:“小李啊,你不知道,仅靠几句教导是不管用的。从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足见你父母希望你能在城市里留下来。现在时代不同了,城里发展更大嘛。我的意思是说,当不当军官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在部队学到真东西,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怕。小魏是个聪明人,你要是跟着他,是能学到东西的。”
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将军拿起话筒,声若洪钟地说:“小魏呀,是这样,你们团那个小李,李思城,知道不?啊,对对对,就是那次参加比武的那一个。这个小伙子不错,我退休了,帮不上他什么忙。他是农村来的苦孩子,你得帮帮他。喂,我说啊,你最近不是要调动吗?你把他带上行不行?这小伙子踏实,你带带他,也算帮我老龚一把。别客气,别客气,闲了来家里喝两杯。”将军满脸笑容,与对方聊了会儿,便挂了电话。李思城心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将领,如今却为一个与他不相干小战士求情!
将军又举起酒杯,与李思城碰了一下。李思城让酒滑过喉头。酒很苦。
“没事了。”将军放下杯子,说,“放心吧,小李,小魏还不是那种忘本的人。他已经答应了。”
“谢谢首长。”李思城说。李思城心里和满桌狼籍的饭菜一样乱。
下午,李思城辞别将军和张风友,出得门来,头昏昏的。这茅台后劲比较大。他的眼前一片朦胧,是凭着本能回到部队的。
魏副政委把办公室的门使劲碰上,对垂手立于桌前的李思城说:“小李啊,我本来早就想调你到团部来。但团部这个圈子太小,没有什么发展。我已经给师政治部打了电话,后天你就去秘书科报道。你先去学学打字,等我调到政治部后,我会安排你的。既然老首长都给我打了电话,请放心。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等我把团里的工作一交接,就过去。”
“是,副政委。”
“在机关,基本是没有人管你,要靠自己严格约束自己。多看书,多学习,不要乱讲话,也别让别人看出是我调你去的,知道吗?”魏副政委就像叮嘱自己即将远离家门的兄弟一样对李思城说。
“是,副政委。”
“机关比连队复杂,很容易犯错误。你千万要记住,犯了错误,谁也保不住你。你是我看着成长的兵,我不希望你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魏副政委说。
“是,副政委。”
“去吧。到了那里,先给家里写封信,别让家里担心。第三年的老兵要有老兵的样子,做事要成熟些。你的档案我会叫人带过去。为什么先让你到秘书科?因为政治部打字员是正式编制,其他的兵,除了司机和炊事员,都是借调的。等我过去了,就安排你写新闻报道。师部在城里,条件比较好,对于你是一个阵地。到时候我会辅导你。去吧。”副政委又叮嘱道。
“是。谢谢副政委。”李思城走出办公楼时,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样。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43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送别
深秋的京郊乱叶纷纷。代理排长武铁军为李思城背上背包,为他送行。送行的兵们到了营门便回去了。“干什么?一个个哭丧着脸,又不是退伍了,人家李班长是调动,调到师部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回去,回去!”武铁军生气地挥手撵送别的兵们回营。李思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梅”,给兄弟们分发了。兵们都努力的吸着,让烟雾缭绕着黑红而粗糙的脸。
二人沿着苹果园边的土路一直往前走。无话。脚步声沉闷地叩击着地面。忽一阵冷风卷过,散乱的枯叶横扫过来,打在二人黄里发白的军衣上。
“这风……”武铁军吐出一口带有灰尘的浓痰,说。
“请回吧,排长。”李思城停下脚步。
“不,我得送送你。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送你了。年底……”武铁军的表情和这阴冷的天气一样惨淡。
“排长,这两年多亏你的照顾……”李思城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欲打断武铁军的话,但他知道这些话苍白而且多余。
“说什么呢?唉,六年了,都六个年头了……今年,怕是留不住了。”武铁军叹息了一声。李思城知道武铁军是热爱部队的。武铁军是山东沂蒙人,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留在部队,无论干什么都行。
李思城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李思城望着已经横在前面的柏油马路。这是通住城里去的路。李思城知道自己将与这位朝夕相处的老大哥分别了。
武铁军突然说:“思城,我想请你喝杯酒。就一杯。”
李思城看着武铁军粗糙的脸和迷惘的眼神,点了点头。
小饭馆没有一个客人。那么冷的天,一个胖胖的女人居然靠着墙迷糊着了,二人进屋她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武铁军提起拳头轻轻地砸在油腻腻的桌子上,那女人像被弹簧顶了一下,猛地坐起,咽了满满一口涎水,睁开肉包子眼惊问:“干嘛?”
“喝酒。”武铁军说。那女人才把手往身上擦了擦,进屋去了。
几碟冰冷的小菜,一瓶二锅头,一盘虎皮尖椒,就把那张小小的桌子挤满了。武铁军把酒匀在两个竹筒似的玻璃杯子里,举起,与李思城碰了一下,“咕咚”喝一大口,说:“今天你还得去报道,一人就半瓶。以后有机会了咱们痛饮。”
几口酒下肚,身子便热起来。武铁军说:“兄弟,你也甭说假话。都第三年兵了,还往机关调,是不是那边有啥关系?”
“没有。”李思城说,“其实就是魏副政委把我调过去的。师部的门往哪边开,我现在都搞不清楚。”
“唉,去吧。你要在连队呆下去,还会走我的老路。思城啊,说真的,我对不起你啊!”武铁军猛喝了一口酒,说,“今年这个名额,其实我该让给你的。我当时也自私,明知考不上,却把名额占了,老哥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啊!”
李思城忙说:“排长,你也想得太多了。今年的那个名额本来就是你的。你的工作情况队里的兄弟们哪个不知道?我呢,无所谓。这不是到机关去了嘛!说真的,到那边我只想搞个名额明年好考学。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就算了。人的命,天注定,强求不得的。”
“是啊。”武铁军感慨地说,“我一生下来就死了父亲,母亲精神受了刺激,自个料理都困难,后来也去世了。我是跟着我舅舅长大的。当初来部队,想着一定干好,在部队呆下去算了。料不到混成今天这个样子。六年了,回家还得重新来,连一片瓦都没有。兄弟,我给你掏个心,看形势今年退伍退定了,我准备在北京呆下来,到时候开个餐厅,包管比这个餐馆强。”
“好啊!”李思城说,“但不知现在有没有眉目?”
“兄弟,我也不瞒你,我在这里谈了个对象,她家离这儿很近。”武铁军说。
李思城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武铁军,居然还在驻地找到了女友。要知道,这是部队的大忌,一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武铁军看着李思城吃惊的样儿,叹了口气说:“兄弟,你是不是认为老哥违反了部队的纪律,看不起老哥?”
李思城说:“排长,兄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奇怪,你天天在队里,怎么可能呢?”
武铁军摸出一盒没有带嘴的烟,自个点上一支,说:“兄弟,老哥今年都25了,不得不考虑终身大事了。那个姑娘长得一般,在家里帮父母种菜。我想过了,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回事,要想活着,就得现实些。说真的,舅舅虽然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但一直认为我是一个负担,我是不想再回老家了。我看好了,在北京郊区,挣钱比老家容易,而且这个姑娘对我不错。你老哥这身板还行,不信就挣不了钱。你在部队好好干,闲了,经常过来看看老哥。说白了,在部队,还是咱们战士之间亲啊。到了机关你就知道了,复杂着哩!这和平时期啊,外部不打杖,内部的仗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今年转志愿兵的指标早就定了,我没戏,首长身边的人,当然会得到优先考虑。所以老哥劝你,到了师部,尽量往头们身边靠,不要跟我学,硬撑着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倒不是你老哥得不到好处就对部队有偏见,说真的,我还是喜欢部队的。如果让我继续干下去,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拿着枪心里踏实啊。可是我已经第六年了,是超期服役的最后期限,谁也保不住啊。别说了,来,咱们喝!”武铁军又喝了一小口,好像这酒是沙漠里最后一口水一样金贵。
“祝福你,排长。”李思城举起杯子,深喝了一口,说,“讲讲你和我未来的嫂子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人?”
“瞎扯!”武铁军粗糙地笑起来,“哪有这么浪漫?说实话,那姑娘就是放在男人堆里,也安全得很,简直有点对不起观众。但人家心眼不错。我又算什么呢?一个穷当兵的而已,人家不嫌咱是外地人就不错了。噢,你没有上过苹果园边的6号哨吧?我们就在那里认识的。去年秋天吧,她几乎天天晚上都到园里来看苹果,怕有人偷。她坐在那边,我站在这边,时间长了,都感到孤独,就聊起来了。有一天,她叫我去帮忙,说是屋梁快掉下来了,弄不上去。我去后才发现她家没有男劳力,父亲早死多年,母亲身体很单薄。她还有一个正上学的小弟弟。她们家的房子很破,那房梁一直让她母亲很担心,但她母亲又爱叨唠,所以村里人不愿帮忙。我花了一个下午弄好了,她母亲很感动,当着女儿的面,说要是我愿意留下来,她就把女儿嫁给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母亲准备把她嫁给一个司机的,但那司机又不愿意上门做女婿,就黄了。我当时没有表态,你也知道,我还是想在部队干下去的。她母亲就说,如果你在部队当了官,咱也不高攀。如果不行,咱就等你退伍。说真的,人家也是通情达理的,而且那姑娘不是那种有歪心眼的人。所以经过反复考虑,决定这辈子讨老婆,就是她了。”
“她叫什么名字?”李思城问。
“宋玉梅。”武铁军说,“待将来结婚,我一定请你过来喝两盅。”
“祝你们幸福。”李思城又举起杯。二人干掉了杯中的酒。
武铁军结了账,共19元钱。武铁军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票子,从一分到十块的全有。李思城想付,武铁军就生气地说:“等你当了干部,你爱怎么请就怎么请。”
出得门来,李思城头的点晕。二人走到那个没有一个人的小车站。武铁军叫李思城等一会儿,跑进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两个瓷碗,一大一小,递给李思城。“到了机关,就跟领导们一起吃饭了。你以前那个碗太破了,换个上点档次的。”武铁军做出老大哥的姿态。
车来了。李思城握紧武铁军粗糙的手,挤出一丝笑容。
武铁军那双一上靶场就能瞄准靶心的眼睛,此时很浑浊。武铁军嘴角牵动了一下,把笑容生硬地挤到脸上。
牐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44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送别
深秋的京郊乱叶纷纷。代理排长武铁军为李思城背上背包,为他送行。送行的兵们到了营门便回去了。“干什么?一个个哭丧着脸,又不是退伍了,人家李班长是调动,调到师部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回去,回去!”武铁军生气地挥手撵送别的兵们回营。李思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梅”,给兄弟们分发了。兵们都努力的吸着,让烟雾缭绕着黑红而粗糙的脸。
二人沿着苹果园边的土路一直往前走。无话。脚步声沉闷地叩击着地面。忽一阵冷风卷过,散乱的枯叶横扫过来,打在二人黄里发白的军衣上。
“这风……”武铁军吐出一口带有灰尘的浓痰,说。
“请回吧,排长。”李思城停下脚步。
“不,我得送送你。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送你了。年底……”武铁军的表情和这阴冷的天气一样惨淡。
“排长,这两年多亏你的照顾……”李思城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欲打断武铁军的话,但他知道这些话苍白而且多余。
“说什么呢?唉,六年了,都六个年头了……今年,怕是留不住了。”武铁军叹息了一声。李思城知道武铁军是热爱部队的。武铁军是山东沂蒙人,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留在部队,无论干什么都行。
李思城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李思城望着已经横在前面的柏油马路。这是通住城里去的路。李思城知道自己将与这位朝夕相处的老大哥分别了。
武铁军突然说:“思城,我想请你喝杯酒。就一杯。”
李思城看着武铁军粗糙的脸和迷惘的眼神,点了点头。
小饭馆没有一个客人。那么冷的天,一个胖胖的女人居然靠着墙迷糊着了,二人进屋她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武铁军提起拳头轻轻地砸在油腻腻的桌子上,那女人像被弹簧顶了一下,猛地坐起,咽了满满一口涎水,睁开肉包子眼惊问:“干嘛?”
“喝酒。”武铁军说。那女人才把手往身上擦了擦,进屋去了。
几碟冰冷的小菜,一瓶二锅头,一盘虎皮尖椒,就把那张小小的桌子挤满了。武铁军把酒匀在两个竹筒似的玻璃杯子里,举起,与李思城碰了一下,“咕咚”喝一大口,说:“今天你还得去报道,一人就半瓶。以后有机会了咱们痛饮。”
几口酒下肚,身子便热起来。武铁军说:“兄弟,你也甭说假话。都第三年兵了,还往机关调,是不是那边有啥关系?”
“没有。”李思城说,“其实就是魏副政委把我调过去的。师部的门往哪边开,我现在都搞不清楚。”
“唉,去吧。你要在连队呆下去,还会走我的老路。思城啊,说真的,我对不起你啊!”武铁军猛喝了一口酒,说,“今年这个名额,其实我该让给你的。我当时也自私,明知考不上,却把名额占了,老哥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啊!”
李思城忙说:“排长,你也想得太多了。今年的那个名额本来就是你的。你的工作情况队里的兄弟们哪个不知道?我呢,无所谓。这不是到机关去了嘛!说真的,到那边我只想搞个名额明年好考学。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就算了。人的命,天注定,强求不得的。”
“是啊。”武铁军感慨地说,“我一生下来就死了父亲,母亲精神受了刺激,自个料理都困难,后来也去世了。我是跟着我舅舅长大的。当初来部队,想着一定干好,在部队呆下去算了。料不到混成今天这个样子。六年了,回家还得重新来,连一片瓦都没有。兄弟,我给你掏个心,看形势今年退伍退定了,我准备在北京呆下来,到时候开个餐厅,包管比这个餐馆强。”
“好啊!”李思城说,“但不知现在有没有眉目?”
“兄弟,我也不瞒你,我在这里谈了个对象,她家离这儿很近。”武铁军说。
李思城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武铁军,居然还在驻地找到了女友。要知道,这是部队的大忌,一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武铁军看着李思城吃惊的样儿,叹了口气说:“兄弟,你是不是认为老哥违反了部队的纪律,看不起老哥?”
李思城说:“排长,兄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奇怪,你天天在队里,怎么可能呢?”
武铁军摸出一盒没有带嘴的烟,自个点上一支,说:“兄弟,老哥今年都25了,不得不考虑终身大事了。那个姑娘长得一般,在家里帮父母种菜。我想过了,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回事,要想活着,就得现实些。说真的,舅舅虽然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但一直认为我是一个负担,我是不想再回老家了。我看好了,在北京郊区,挣钱比老家容易,而且这个姑娘对我不错。你老哥这身板还行,不信就挣不了钱。你在部队好好干,闲了,经常过来看看老哥。说白了,在部队,还是咱们战士之间亲啊。到了机关你就知道了,复杂着哩!这和平时期啊,外部不打杖,内部的仗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今年转志愿兵的指标早就定了,我没戏,首长身边的人,当然会得到优先考虑。所以老哥劝你,到了师部,尽量往头们身边靠,不要跟我学,硬撑着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倒不是你老哥得不到好处就对部队有偏见,说真的,我还是喜欢部队的。如果让我继续干下去,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拿着枪心里踏实啊。可是我已经第六年了,是超期服役的最后期限,谁也保不住啊。别说了,来,咱们喝!”武铁军又喝了一小口,好像这酒是沙漠里最后一口水一样金贵。
“祝福你,排长。”李思城举起杯子,深喝了一口,说,“讲讲你和我未来的嫂子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人?”
“瞎扯!”武铁军粗糙地笑起来,“哪有这么浪漫?说实话,那姑娘就是放在男人堆里,也安全得很,简直有点对不起观众。但人家心眼不错。我又算什么呢?一个穷当兵的而已,人家不嫌咱是外地人就不错了。噢,你没有上过苹果园边的6号哨吧?我们就在那里认识的。去年秋天吧,她几乎天天晚上都到园里来看苹果,怕有人偷。她坐在那边,我站在这边,时间长了,都感到孤独,就聊起来了。有一天,她叫我去帮忙,说是屋梁快掉下来了,弄不上去。我去后才发现她家没有男劳力,父亲早死多年,母亲身体很单薄。她还有一个正上学的小弟弟。她们家的房子很破,那房梁一直让她母亲很担心,但她母亲又爱叨唠,所以村里人不愿帮忙。我花了一个下午弄好了,她母亲很感动,当着女儿的面,说要是我愿意留下来,她就把女儿嫁给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母亲准备把她嫁给一个司机的,但那司机又不愿意上门做女婿,就黄了。我当时没有表态,你也知道,我还是想在部队干下去的。她母亲就说,如果你在部队当了官,咱也不高攀。如果不行,咱就等你退伍。说真的,人家也是通情达理的,而且那姑娘不是那种有歪心眼的人。所以经过反复考虑,决定这辈子讨老婆,就是她了。”
“她叫什么名字?”李思城问。
“宋玉梅。”武铁军说,“待将来结婚,我一定请你过来喝两盅。”
“祝你们幸福。”李思城又举起杯。二人干掉了杯中的酒。
武铁军结了账,共19元钱。武铁军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票子,从一分到十块的全有。李思城想付,武铁军就生气地说:“等你当了干部,你爱怎么请就怎么请。”
出得门来,李思城头的点晕。二人走到那个没有一个人的小车站。武铁军叫李思城等一会儿,跑进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两个瓷碗,一大一小,递给李思城。“到了机关,就跟领导们一起吃饭了。你以前那个碗太破了,换个上点档次的。”武铁军做出老大哥的姿态。
车来了。李思城握紧武铁军粗糙的手,挤出一丝笑容。
武铁军那双一上靶场就能瞄准靶心的眼睛,此时很浑浊。武铁军嘴角牵动了一下,把笑容生硬地挤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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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1:44
很厚重的小说,值得细细品味.
当时明月在
发表于 2006-10-7 01:32
好像还没完把
xiaowudi
发表于 2006-11-5 23:09
读美文,如饮甘醇,回味悠久...谢谢你的推荐,并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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