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49

第四十九章 师父的秉性
  
  赫杰回来了。赫杰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哇哇地向老婆讲述外面的世界。赫杰是一个闯江湖的人。当地人都把“我”说成“俺”,但他不。他虽然有时口齿不清但却坚持说一口“河南普通话”,很容易把他与当地人区分开来。只要他的一只脚踏进龙口,包管龙口每一个有感知能力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
  晚上,赫杰接待在少林寺收的一名叫延雪的徒弟,在二楼的客厅里大呼小叫。老金主动告诉李思城,这个延雪什么狗屁武术也不会,是个花花和尚。他拜师父为师,主要是想利用师父的名头招摇。但这小子会拍马屁,师父最喜欢他。老金讲这话时一脸不屑,但赫杰叫他赶快把开水提到楼上去时,他的脸色马上变了,带着很丰富的表情和一壶刚烧开的水进了客厅。
  接下来李思城听到客厅里赫杰开怀大笑。接下来师娘也进去了。接下来赫杰大声叫:“思城,思城,上来见见你师兄!”李思城上去,就见一个粉面和尚坐在师父的身旁面对着师娘,直说师娘衣服漂亮。老金在一旁露着芝麻牙假笑着。那延雪见了李思城,对赫杰说:“师父好眼力,又给我们挑了个文质彬彬的师弟!”赫杰的耳朵在延雪面前是很灵敏的。他呵呵笑了:“以后,还得找你小子帮忙。你的路子野,好办事。我这次去潼关,主要是奔黄金去的。思城有文化,不怕他们会在账上耍我。小金呢,学了几年,一直没有机会露脸。我准备到了潼关后办一个武术学校,由小金代我授课,你看怎么样?”延雪说:“好!好!师父离开少林寺后,视野开阔了,眼光也更长远了。”赫杰又问:“延峰在美国怎么样?小子去了三年,也不跟我联系。上次你们组织武僧团出国,见着了吗?”延雪说:“师父您别生气。师兄一直掂记着您老人家哩!只是美国那边实在太忙,他下次回国,说要请您出山到美国去哩!”赫杰才咧嘴笑了笑,说:“我这个大徒弟跟了我八九年,功夫自然是最好的。但小子干嘛非跑到美国去?那地方的人全讲的是鸟语,怎么个传法?况且,少林拳是中国的功夫,让洋鬼子学了,那还得了?”延雪说:“师父有所不知,师兄他们去美国只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那边的条件好,按小时付钱,比中国教拳容易挣钱多了。至于美国话,聘请了翻译,没问题的。而且,师兄也不会把一些秘诀传给洋鬼子们。即使传了,他们也不懂。”赫杰笑道:“是了是了,洋鬼子再聪明,也绝不会懂其中奥秘的。”
  接下来延雪与师父又讲了一些关于少林的事。李思城静心地听,而老金的笑已经大不如前。老金终于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赫杰睁大了眼睛说:“就明天,我不是说了吗?”老金明知师父没有说,但还是应道:“那我们去收拾一下吧。”带着李思城下楼去了。
  李思城的行礼很少,几下就收拾完了。
  老金边收拾东西边自言自语:鬼知道将来会咋样。
  
  洛阳。
  火车站旁一个不知名的小旅馆。
  李思城和老金在候车室里已经等了六个小时,赫杰还是不见踪影。
  去往西安方向的火车就要开动,老金的汗水把三张火车票浸湿了。
  赫杰在带他们到火车站后,丢下一句话:“我要去看一位朋友,你们等我。”二人焦急地等待了半天,赫杰连踪影也没有。
  列车员已经开始检票。赫杰气才喘吁吁地从楼梯跑上来,满脸尘土,还带着一股臊气。进了站,赫杰才喘过气来,一把抓住老金,低声说:“我把人打了,不知出了人命没有。他妈的好几十个,差点脱不了身!”他的神情就如同不小心踩死了几只蚂蚁一样。
  上了火车,赫杰便大声对徒弟们讲自己一下午的情况。哇哇乱叫,唾液横飞。听了半天,李思城终于听明白是这么回事:赫杰去城南看望完一个师弟,在大街上遇到一伙人围观。凑上去一看,原来是赌套圈游戏,已有几个不信邪的人连连中了奖。赫杰手痒,便掏了十块钱去套,结果全部输掉;又套,又输;再套,再输。后来旁边一老兄看不过去,把赫杰拉到一边说,这是骗人的把戏,老实人吃亏,那些赢钱的全都是他们一伙的,故意当“托”骗人。赫杰大怒,过去把摆摊那小子提了起来,叫他还钱。那人弄了半天才有收入,怎肯把到嘴的肉吐出来?结果被赫杰的巴掌扇得满嘴吐血。赫杰从他腰包里摸出自己输掉的五十块钱,放了那个杀猪般乱叫的家伙。赫杰拍拍手正准备走人,忽见周围“呼啦”一下围上了一大群人,手里抄什么家伙的都有。那受伤者招呼一声,大伙的家伙照着赫杰乱打下来。赫杰毕竟是赫杰,一个个招呼,拿赫杰的话说,是“傻逼们不懂功夫,瞎打一气,结果全给老子搞趴下了”。李思城听了,心下怵然,这赫杰果然有一种野气。要是自己亲临现场,肯定精彩极了,不过赫杰口才不佳,讲出来的故事毫无生趣。老金大约经常听师父讲此类故事,嘴里啊啊地应着,并没当回事儿。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0

第五十章 李思城挨骂
  
  赫杰讲了半天,也甚无趣,便掏钱叫李思城买吃的。赫杰花钱大方,十块一张的票子随便花,李思城被他那种气势所折服。吃完饭,赫杰便在车厢里乱转。邻座一中年男子买了一根崭新的臂力棒,大号的,小孩手臂般粗,斜靠在窗上。也许旅途太无聊了,此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身,双手抓住臂力棒,吃力地搞了两下,但弯度不够,棒头碰不到一起。即使如此,也让旁边一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女孩很吃惊了。殊不料赫杰一步蹿过去,抢过臂力棒,站在走道里,像玩一根细铁丝一样把大号的臂力棒弄得吱吱乱响,那弹簧来回张合,已经快要变形。四面的无数双眼睛射过来。赫杰玩得兴起,干脆把棒背于背后,反手挤压,那棒照样如面条般柔软。车里的人,除了老金外,都张大了嘴巴。那牛气冲天的服务小姐早已把餐车推到赫杰身后,但连“请让一让”都不敢说。
  谁看到这样大力气的人会没有恐惧感?要是这力不是用在一根大号的臂力棒上,而是用在人的身体上,那结果肯定惨烈而狰狞。
  赫杰得意地笑,把变形的臂力棒扔给那人,便很随便地坐下。车里高声讲话的人少了。似乎,他们敏感到谁要是惹这位大力士生气了,就会遭到不测一般。
  夜,悄悄地笼罩着疾驰的火车。赫杰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对老金和李思城说:“我要睡觉了。到了潼关,叫我。”歪头靠着椅子,不一会儿竟打起鼾声。
  老金问李思城:“你从四川来,经过潼关吧?”
  “经过,我知道的。”李思城应道。
  老金便不再问。老金和师父相反,绝不肯多说一句话。
  老金也把身子向后靠去。
  夜凉凉的。李思城一直睡不着。不仅是因为师父把叫醒的任务交给他。他在这种旅途中的心绪是波动的。
  身份证师父收去了。这证明自己等于卖给了师父。只要师父叫办的事,肯定要办的。不然,自己可是寸步难行;老金师兄整日铁青着面孔,是经年在师父家里呆着养成的习惯么?五年了,老金却连抽一盒烟的钱都要精打细算。老金等于是把自己卖给了师父。师父现在要去潼关开办武校,那么老金也就是白白地为师父效命。谁叫老金当初没交学费呢?师父难道会白白培养一个人么?老金有一次讲过,他现在在还师父的债,可是这“债”连一个标的都没有,怎么还才算还清了?用多长时间去还?一辈子?那么自己将来的命运岂不是和这位老金师兄一样,师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自由可言?因为自己没有交学费,所以永远欠着师父的。李思城突然隐隐地感到一种压力。命运是什么呢?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吗?像老金这样的人完全可以找一个武校,肯定是一个不错的教练,挣一份不低的工资。可是他怎么向师父说呢?师父去潼关开金矿,去挣钱。看得出师父已经不再像往日一样朝夕苦练了,师父已经开始酗酒,开始被金钱所奴役,他的功夫再好,也有一天会走下坡路。而自己跟着这样一位师父,会有什么出路呢?在少林寺见着师父的惊喜逐步为一种新的理性所覆盖。他万万没有想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会那么大。谁会想到,不远千里求学的结果是跟着一个粗浑的武夫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干未知的工作……
  管他呢。李思城也觉得倦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的。这两月来的流浪已使他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是先练好基本功再说吧。毕竟师父不是心眼坏的人,毕竟他还送了自己一套衣服和一双练功鞋,毕竟他让自己吃得饱睡得暖,这还不够了吗?萍水相逢,师父就爽快地收下不知何去何从的自己,换了别人谁干这种事?得了吧,李思城,你甭想那么多,这样的师父哪里去找?这是你的造化,你不珍惜,却想着以后的事。想它干什么?车到山前自有路,走一步说一步吧。
  李思城胡乱想着。师父和老金都睡着了。火车窗外偶尔有小城镇的灯火闪过。李思城也不知道是否到了潼关。反正大家都睡着了,连列车员都没有,问也没法问。自己路过潼关时是白天,而现在是晚上,他真的搞不清楚了。
  不过肯定没有到潼关。火车离开洛阳的时间并不长,至少在李思城的记忆里,火车现在还在河南境内。
  即使如此,每次火车停下来时他都努力地往外看。半夜里,窗外的站台几乎都是一样的,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萧索而且模糊。中途上下车的人极少。这种普通车晚上是没有播音员播音的。
  也不知行了多久,车又到一站,李思城下定决心,得问问人了。这时一汉子起身拿包,李思城赶忙上去问:“同志,请问潼关到了吗?”
  “潼关?过了,过了,这是华阴站了。”那人说。
  李思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摇醒了老金,又摇醒了师父。赫杰咽了口口水,睁眼道:“到了?”李思城差点哭出声来,说:“师父,过……过了……”
  “什么?”赫杰一下坐起身来,像拎小鸡一样抓起李思城,怒道:“你他妈的笨蛋!叫你盯着点,你他妈的也睡觉!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走,小金,下车。”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1

第五十一章 初入太峡峪
  
  李思城随着赫杰和师兄下车。小小的站台没有几个人,那铁轨在微弱的路灯下泛着青光。也不知是风冷还是由于害怕受到师父的惩罚,李思城感到每一块肌肉都在发颤。
  赫杰并没有怎么惩罚他,把他和老金带进车站旁的一个旅社,住了下来。李思地赶忙去为师父打开水烫脚。赫杰倒也没说什么,躺下休息。
  第二日,赫杰叫老金又买了回程的车票。三人于上午到达潼关。赫杰带着金李二人换乘客车,向山间进发。下午,倒了两三次车后,终于乘电三轮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进入一个山口,再驶向一个村落。
  这是个不平常的村子。它处在两山之间,村里楼房林立,那豪华的装修简直胜过城里的楼房。红色的屋顶,粉红色的墙壁,海水一样蓝的玻璃窗,翠玉般的栏杆,构成一个山里的神话世界。那奇形怪状的屋顶,简直和某些书上的国外建筑相似。李思城经过的成都、洛阳等城市,但绝没有看见过如此美丽的房舍。而且,这个神话就在这只有一条土路的山间诞生!
  下了车,赫杰像一个乞丐发现了金元宝一样两眼直发光。他指着村落对金李二人说:“这就是生产黄金的地方,叫太峡峪村。看见了吧?这房子美不美?一座房子几十万哩!吓死你两个乡巴佬了吧?我那房子,简直土得很。这地方有钱。听着,小金,我们来这个地方的目的就是把这个地方的钱拿回我们那个地方,你们两个办事一定要小心,别他妈的跟我乱咋唬。这里最有势力的黑氏兄弟都是我的哥们。我们第一步,就是要在这里办武校,让他们瞧瞧真功夫。他们有钱,但没有功夫;第二步,就是买他们的金矿我们自己开,那样就发了!”他的两只眼睛像100瓦的电灯泡一样亮得刺人。
  李思城突然觉得,师父其实并不浑。一个浑人,怎么可能盖龙口最高的楼房?又怎么可能让少林寺的武僧们都服他?怎么可能与此地最具势力的人称兄道弟?李思城心里咯噔一下:师父外表浑,但心眼里,你甭想耍他。
  牐
  黑家的楼是整个太峡峪村最高的。黑家的老二黑旦三十出头,但已有少量的头发白了。黑旦在二楼的客厅里郑重地迎接赫杰,并与金李二人使劲握手。赫杰指着老金说:“这是我第四个徒弟小金,跟了我五年,功练得还马马虎虎。”又指着李思城说:“这是我刚收的徒弟小李,是个笨蛋。我在车上睡着了叫他注意在潼关下,他到了华阴才叫我,你看,我跟你约定的时间都叫他给耽误了!”
  黑旦的黄眼珠闪了一下,笑道:“李兄弟也是没留心,怎么能怪他呢?况且,这也不能算您失约。时间长着哩,休息两天再谈正事。”
  但赫杰表现出着急地样子。他向老金一使眼色。老金会意,领着李思城出了门。二人在里面密谈什么,金李二人不得而知。
  陕西人喜欢饼。来了客人,总是要烙上几块的。那饼薄如纸张,香脆可口。饼是黑旦的老母亲烙的,黑旦还没有老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2

第五十二章 赫杰办班
  
  山间的夜清冷清冷的。一轮圆月亮挂在晴空。李思城虽然穿了上师父准备的秋衣,仍觉得冷。
  黑旦家门前的空地上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早就听说少林寺来了一位武林高手,年轻好武者都想看个究竟。当他们看到一个高个子带着两个瘦徒弟时,不免有些失望。
  黑旦清了清嗓子,用浓重的陕西潼关土话说:“老少爷们,俺今儿个请来了少林寺高手赫杰师父和两个徒弟。现下俺村里老是出事,学几手是很重要的。赫师父在俺的劝说下,愿意在俺们这儿成立一个武术班,教大伙儿练练拳。收费并不高,每月每人500元,我第一个报名。”人群里叽叽喳喳开了,谁也没见着赫杰的功夫咋样儿,谁愿意掏钱?常常是这样,越有钱的地方越在乎钱。
  赫杰岂会不明白大家的意思?他站起来,大声说:“小金,你出来给大伙耍耍!”此时的赫杰真像个耍猴的人,而老金不幸成了猴儿。
  老金走到场心,一抱拳,说声“见笑”,马上站了个起势。李思城只感觉到此时的老金已不是平日的老金,他仿佛把所有的空气全部吸进了肚子,浑身上下顿时绷出一股杀气。突然,老金“嗨”的一声低喝,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但见老金步随身走,手随意行。每出一拳,空气里顿有一种裂帛之声;每震一脚,人们都感到地面在摇晃。老金身形如鹰如兔,腾挪闪展,浑然一团黑影。忽见他又大喝一声,身子倒飞半空,双腿后撩,连续几个大旋子,继而又是两个车轮般的旋风腿,然后一个马步稳稳地扎在地上,钉死了一般。好一会儿,人们才反应过来,掌声如潮。
  老金大气也不出,退到师父身后。赫杰不失时机地说:“朋友们,小金刚才耍的,只是少林拳中最普通的拳,一般练三俩月就会。少林功夫不讲好看,只求实战有效。不信,有哪位过来和小金交交手?”他那双虎目直看得围观者都不敢抬眼。
  这时,有两三个人悄悄找黑旦,在黑旦耳边说什么。赫杰也不理会,一把拉过李思城,对大伙说:“这是我刚收的徒弟,还只会点基本动作。看身体,他比小金强,但实际格斗结果如果,大家不妨瞧个明白。”他命令似地对老金说:“小金,你让你师弟打!”
  老金面无表情地垂手站在露天里。
  赫杰又对李思城命令:“过去,猛打你师兄!照着要命的地方打,听见了吗!”
  李思城脑子里一片茫乱。这场景打死他他也想不出来。可是师父命令他这样做,怎么办?师兄和他无怨无仇,师父却命令自己要把他“往要命的地方打”,这有点违反常规。看见师兄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他犹豫了。要是真那样,以后师兄会怎样对我?打肯定是打不过师兄的,但如果自己真往死里打师兄,师兄岂会感觉不出来?一时间李思城心乱如麻,回身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结结巴巴地说:“师父,我……我……”赫杰十分生气,怒道:“小金,那你打他!看他还不还手!一个练武人,一点胆气都没有,能行吗?碰到敌人早把你打趴下了,想什么鬼!”
  站在那边的老金低声向李思城说:“小心了!”李思城还傻傻地站着,却见老金已侧身逼近,倏地飞起一脚,正踹在李思城的肚子上。李思城只觉自己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斜飞出去,跌坐在几尺外的墙角里。
  围观者这下真的傻了。要说老金这一脚,看不了什么名堂,即使这师兄弟俩演戏,也不可能配合得这么巧妙,那李思城明明是“飞”出去的。
  其实只有李思城最清楚是怎么回事。老金的那一脚,他的确躲不开,所以他索性挨了一脚以便师父好收场。在老金的脚接触到肚子的那一瞬间,他借着这一冲击力猛向后退。即使如此,他的小腹仍如被一根木棒狠狠击过,疼痛难忍,头上的冷汗被逼了出来。
  老金赶忙过去扶他。他假装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赫杰又发话了:“练武干什么的?就是打人的。为什么叫小李出来与师兄打?就是要让他去掉那种书生气。自古以来,书生是练不好武的。练武要狠,首先是要把心狠下来。不管吃多少苦,一定要挺住。吃得苦中苦,才能做人上人嘛!我从小在少林寺长大,平均每天要练七八个小时的功。前年在郑州拿了散手冠军,对手认为我取了巧,下了场还找我比,结果照样打得他鼻青脸肿!我打的比赛多了,有的赛场乱给我记分,但总分还是我最高嘛!”(后据老金向李思城讲,赫杰耳朵不太好使,又不懂参赛规矩,把人打倒了还撵着打。)
  李思城想不到赫杰在正式场合还真有点煽动力。但他内心一阵黑暗。师父是把自己当成牺牲品来处理的,他哪想到一个少年的身心受过创伤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平复。当然他也应该感谢老金。老金那一脚并没有使全力。否则,他真的可能住医院了。
  赫杰还在进行他的演说。
  当晚报名的就有四五个人。
  不过,报名最多的日子,是赫杰到太峡峪七天以后。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3

第五十三章 踢馆的人
  
  学生已收了九个。
  黑旦家门前百步之地,是一片打麦场。不打麦的时候,是小孩子和妇女们的天地。麦场上还堆着草跺,地面平整干燥,是练武的好地方。
  李思城和老金花了一上午时间栽了两根杆子,中间用八号铁丝固定一根铁管,挂了一个足有一百多斤重的大帆布沙袋。赫杰考虑大家是初学,便叫老金在河沙里掺了少量锯沫,这样可以减轻沙子对手的损伤。
  刚刚把沙袋固定上,黑旦领着一个同样长着一米九个子的大块头来了。
  此人一脸横肉,勾着背,看上去很狰狞。他傲慢地往那里一站,双眼朝天,仿佛天下就数他伟岸。
  黑旦轻轻地走到赫杰身边,小声说:“赫哥,这人姓赵,说是今年全国武术冠军的师叔,练硬气功的。他妹妹就嫁到俺村。这次听说你老哥在这里教学,想来看看老哥的功夫。”李思城一听,当然明白这是谎言。明明是挑刺儿来了嘛!
  赫杰连忙伸出手去,说:“你好!”那人却不把负于身后的手伸过来,直接对黑旦说:“你跟他讲明白了吗?”
  黑旦面露难色,但还是走过来对赫杰说:“老哥,他说要和你切磋切磋。”
  赫杰淡然一笑,直接对那姓赵的说:“朋友,赫某人只是学得些皮毛而已。想不到今天遇到了高人,如果老哥不嫌弃,咱今儿个交个朋友如何?”
  那姓赵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看来,你是不敢打了?”
  老金气得把拳头握了起来,被赫杰一把按住。赫杰知道这是陕西地盘,万一出了差错,把少林寺的招牌砸了可担当不起。当下并没有答话,强忍着。
  那姓赵的壮汉仰天狂笑了一声,笑道:“少林寺是什么鸟玩艺?鸡巴破拳还要出来混饭吃,门都没有!”说罢,但见他猛向刚刚挂好的沙袋了击了一拳。一百多斤的沙袋突然直飞了起来,与杆子平齐。
  所有的眼光都转向他。几个正在压腿的学生简直被吓傻了。就连老金的瞳孔里也有了恐惧之色。
  赫杰不作声。赫杰就在这位老兄洋洋得意正准备拂袖而去之时,也不知怎样飞起一脚,那还在晃悠着的沙袋发现沉闷的一声响,同样直直地飞起,与杆平高。当沙袋与杆平高的同时,有无数沙土飞扬在空中。沙袋再甩下来时,那沙土几乎全部流了出来。崭新的帆布沙袋,被赫杰一脚踹出一条尺把长的口子来。
  这下连那姓赵的也傻了。场上的沙土还在飞扬,而每个人都如钉在原地一般。那姓赵的默默地站了一会,像一匹受伤的狼一样落荒而逃。
  赫杰背着手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大踏步回到黑旦的楼上。
  晚上,李思城打开水为师父烫脚。房间里,李思城发现师父的右脚腕处红肿得像个蒸坏了的馒头。赫杰洗完脚,叫李思城为他涂抹一种奇臭无比的膏药。
  
  
  太峡峪所有对少林武术存有怀疑的人都被赫杰这一脚踢服了。
  凡是对武术有好感的人几乎都报了名。
  不到一月,武术班收了近五十人。山里人有钱。住在黄金窝里,能拿不出钱来?
  但在一个村庄,这不能不算是个奇迹。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5

 第五十四章 老金的不辞而别
  
  深冬。
  李思城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随着队伍围着村里跑几圈,然后开始练功。师兄对他还是那样冷漠,但自从那次受伤事故后,对李思城的态度明显转变了一些。
  那是一天下午,大家都有练麦场上练劈叉。李思城拼了命叉开腿使劲往下坐,但裆部离地面仍有两三寸高。在一旁的老金火了,上去一脚踹在李思城的大腿上。李思城先是听到胯部“嚓”的一声,然后是一阵剧痛。屁股是坐到地上去了,但分开的两只腿却无法收回来。本来李思城拔筋拔得上楼梯都有要死命地抓住扶手,这样一样,恐怕抓扶手也上不去了。
  汗水流满了李思城的脸。别的学生都吓坏了。李思城咬掉了舌尖上的一块肉,拼命地双手支地,终于算是靠稳了一个草垛。他用眼睛狠狠地盯老金。老金此时也有些后悔,但还是说:“你那种练法没有长进的。当初我练的时候,不也同样有人这样踹我嘛!起来起来,回去喝点药酒,抹点药就好了。”
  李思城不让他扶。但他又站不起来。这时一个名叫黑龙的伙子过来扶李思城。黑龙是黑旦的侄子,太峡峪村长兼支书黑松的大公子,平日里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但对少林功夫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把李思城扶进黑旦的楼上,叫道:“大,思城弄伤了。”黑旦从楼上下来,手里拿了个黑乎乎的药罐,打开黑乎乎的塞子,一股药味掺杂着酒味充塞着李思城的鼻孔。黑旦对李思城说:“喝吧,放心,这药只要是跌打损伤,还剩一口气儿就能救活!”李思城喝了一口,味道难喝极了,简直想吐。
  晚上,赫杰从山里“考察”他准备投资的金矿回来,得知李思城伤了腿,也没有责备老金,只是说:“对思城严一点没关系,可别伤了这些少爷公子们。”老金点头。赫杰拿出上次那消肿的药水,叫李思城脱了裤子,抹了个遍。
  果然,过不了几日,李思城的腿居然不疼了。而且,能跃起来把叉劈下去了。
  李思城的基本功在这两个月中基本已经掌握。而且,能打一套很短的少林拳“五行八法”了。
  
  李思城渐渐知道了太峡峪发财致富的原因。原来,这山里的黄金矿石,主要是私家开采。由于山高皇帝远,地方关系复杂,因此太峡峪村人得天独厚,拼命开采。经过开采的矿石用粉碎机打成小颗粒后,放进大铁碾子里碾轧成泥汤,再沉淀过滤结晶,最初的黄金就出来了。李思城在村里转过,几乎家家都有柴油机,宽大的皮带带动上千斤重的大铁碾子。有大水管子往槽里不停地注水,有专职人员拿着铁锨往碾槽里少量地添已经被粉碎了的石料。被碾过的石沫浊浊一片。
  负责添料的工人们蓬头垢面,大都是外地来的。他们像驴一样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也不知道能拿多少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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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快要到了。赫杰又收第二个月的钱。他给老金发了工资:500元。老金在收到这份钱后翻了一晚烙饼。李思城知道,这有点不太成比例。师父收的学生近50人,每人每月500元钱,这两月快五万块,才给师兄500元。况且,这“武校”实际上全凭师兄一个人张罗,师父只是转转看看指指点点而已,下力气的还是老金。
  过了几日,老金提出要同黑龙一块去潼关买点东西。赫杰应允。但一连几日不见了踪影。黑龙的肥胖母亲哭着来找黑旦,声泪俱下:“他大,你咋搞的嘛!你看,俺锁在抽屉里的五千块钱叫龙龙偷走了!那姓金的也不是好人,伙同俺龙龙不知干啥去了!唉,钱都是小事,龙龙才18岁,一个人出门在外咋整唉!他大,这事都是你不好,当初俺不让龙龙学劳什子少林功夫,你硬说那玩艺好。这下可坏了,龙龙不知跑哪去了,你看咋整唉!”
  其实黑旦比嫂子心里更烦。这不,赫杰说要投资共同开矿的事一直没定下来。说什么功夫他倒不在乎,关键他是知道赫杰的势力的。这人有钱,开武馆时他黑旦就知道他有钱。他黑旦也是走江湖出身,啥事没见过?他想只要赫杰把钱一投进来,包管他血本无归。先放点饵给他尝尝吧。说好的二十万,到时候一个子儿也不剩!他黑旦什么干不出来?前年广东来了个黄金客,还不是把他黑吃了十几万!所以听见嫂子在哪里哭闹,心里烦,骂道:“嚎丧啊你!你他妈小崽子脚丫子长在大腿上,脑袋长在脖子上,自已走的,又不是老子把他卖了,找俺干啥?快给老子滚出去!”那女人见黑旦发了凶,也害怕,哭着走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6

第五十五章 赫杰抛弃李思城
  
  老金走了,赫杰也不敢乱来,每天亲自带着学生们练。不过可能是因为老金,他对李思城爱理不理了。一个跟了自己四五年的徒弟,就这样不辞而别,他心里能好受吗?他寒心了。对老金,他可是没有藏私的。这几年他要学啥全部教他,他要买啥都给他买。唉,人心隔肚皮,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留不住的。赫杰真的寒心了。他暗暗发誓,这一辈子收徒弟,先交了钱再说。学完走人,免得到时候不好控制。
  这天晚上,赫杰喝了酒,把李思城叫过去,关死了门,说:“我不想管你了。小金让我伤透了心。我准备每月都给他500元让他干下去,在哪个武馆他能拿到这么高的钱?可是这孩子不听话,白让我培养了一场。我想通了,什么徒弟不徒弟,有钱不要徒弟也行,钱比徒弟重要。延峰来电报了,过几天我们在洛阳见面。他帮我办护照,我要去美国挣钱。在中国不行,中国穷。你呢,也不能怪我。那么长的时间都是我管你生活。这些就不提了。你今后自己想办法吧。”他掏出李思城的身份证,还给他:“你师父对不起你。因为我的确要离开中国了。这样,你先在这边呆着,我回去后叫你师叔来接你。你师叔认识你的,就是头发很长的那个,叫赫明。我现在寒心了,也顾不上你了。说直了,我怕你将来和小金一样。还不如人家国外,按钟点收钱。收了钱,互不相欠,各走各的路。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一连串的打击击懵了李思城。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宿舍对面那张床已经空了。老金已经离开了,这一辈子或许都不能见面。今晚还可以在这间干净的屋子里住,明天呢?这间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那个小提包。里面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个日记本。至于钱,自己来太峡峪时只有几十块钱,买生活用品买几本心爱的书早花得差不多了。
  窗台上还残留着老金没来得及收走的半盒香烟,是“金丝猴”。李思城心里说不出的胀,说不出的堵。他颤抖着手指终于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狠命地吸了一口。这次他没有呛。也许长期与老金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烟味。此时的烟雾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抚着他那颗受伤的心。他竟然把一支烟吸完了。
  寒月挂窗前,如弯刀般森冷。再过几天,春节就到了。
  李思城想了一个晚上,没有什么结果。反正,跟随赫杰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梦想学到他那样的腿功的机会也没有了。尽管那一腿同样让他的脚受了损伤,但那种石破天惊的气势,有几个能比得上?怎么办呢?这段时间的确是吃师父的饭。虽然是黑旦的老母亲做的饭,但如果没有赫杰,他连刷锅水都喝不上。虽然他们见了自己都客气,但没有赫杰,这些山里人不揍你算你走运了!李思城几乎绝望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月亮从西山落下去,曙光从东方升起来。
  
  前来跑步的学员们一个也不少。显然,这些人已经尝到了练功的甜头。赫杰办过几年武术学校,自然有经验训练他们。而且,最苦的拔筋期已经过去,就连学员中那个37岁的汉子也能把腿叉开了。现在他们开始练套路和散手,越钻越有趣。他们是很崇拜赫杰的。所以,他们认为掏500元练一个月值。
  李思城红着眼站在队里。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师父训话了。不管怎样,师父仍然是师父,师父已经连续几个月为自己提供了学习环境和生活条件,况且,自己的基本功动作已经学完了,明显感到腿部、胸部的肌肉绷紧了。所有这些,都是师父给予的。现在师父虽然要离他而去,他又怎能怪师父?师父没有义务养自己,生活,要靠自己去创造……
  赫杰像往常一样背着手。嗡声嗡声地说:“今天不出操了!大伙儿这两月来表现得很出色,不愧为我赫杰的学生。今天有一个事要告诉大家:快过年了,也该放假了。我大徒弟在美国来了电报,叫我到美国去。如果那样,我们可能要分别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有一点,我赫杰从不骗人,这两月来你们学到东西没有,你们摸摸第三颗扣子就明白。如果我去不成美国,过了春节,我还会来教你们。不管来和不来,我希望大家把功一直练下去,会受益终身的。今天是第二个月的第23天,你们一会儿可以来找我按天数算钱,该退多少钱退多少钱,一分不短你们的。”
  大家一下乱了。他们正高兴老金走了由赫杰亲手调教,以便学的东西更真,想不到半途有此一变。但人家的确讲的是实话,并没有骗钱的嫌疑。况且,说不定人家过了春节还来嘛。大议论纷纷,也有个别去按天数算钱要求退的,但大部分人都没有斤斤计较。那点钱,不够他们玩一阵子牌呢。
  接下来赫杰同黑旦商量。黑旦的脸色乌青。搞了半天,他一点好处都没捞着。那20万看来泡汤了。赫杰见他那样,就说:“老弟,一个人出国的机会不是太多。大徒弟说了,这次托了人办护照,已经花了两万多,得争取啊!再说,我们那事儿肯定没问题。赫明你不是没见过,我的亲弟弟,你也去过我们家嘛!他现在在洛阳搞批发,等过了年儿,他会来找你的。他跟你合作和我跟你合作又有什么区别?我跟他说好,叫他过完春节过来顺便帮我带带思城。我先把思城放这儿还不成?这孩子听话,老实,又勤快,我就托付给你了。”
  饶是黑旦这样聪明的人,也没有办法。他家里是有杆双筒猎枪,但他还是慑于赫杰的腿的。况且,赫杰已经把一叠钱票递了过来。赫杰说:“老弟,这些日子全仗着你的帮助,这五千块钱,你就拿着,就算是这两月的生活费吧,你也别嫌少。思城,我就托付给你了。”说罢拍了拍黑旦的肩。
  黑旦是何许人?其实他拿赫杰一点办法都没有。赫杰的朋友遍天下,他敢动了赫杰的指头,早晚也躲不过报复。这种江湖常识他还是懂的。见好就收吧,这五千不拿也白不拿。于是他笑着把钱放进拒子里,说:“不管咋说,俺们是兄弟嘛。你也太客气,这钱,是你出力挣的,本不该要。但山上的洞子又没炸药了,先用着吧。至于思城,你放心,俺会照顾他的。”
  李思城木木地坐在那里,看着两个成熟的男人表演着。
  
  老金走了。
  赫杰走了。
  李思城连赫杰几时几刻走的都不知道。
  李思城的一切希望和梦幻都被残酷的现实破灭。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8

第五十六章 梦碎太峡峪
  
  大年三十。
  在太峡峪的深山处。
  狂风卷着雪雨,冰冷地击打在李思城的脸上。李思城握紧铁锨的手已经被冻裂了无数道口子,白天能看见白森森的肉。这种使肉体倍受煎熬的劳动在晚上进行着。在这个寒冷的,晦暗的,孤独的,疲惫的,饥饿的,漫长的三十晚上。
  四天前,也就是赫杰走的第二天,黑旦铁青着脸对李思城说:“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活儿你先干着等你师叔吧。”这种结果倒没有出李思城的意料之外。他默默地背上包,跟着黑旦进了山。走了半天路,黑旦才于山的深处找到一个发如乱草的汉子。那汉子正满手油污,从一个机器轰鸣的棚子里出来。两人把李思城扔到一边,不知用土话嘀咕了些什么。一会儿,那汉子对李思城说:“既然是黑旦老弟介绍的人,俺要了。这样吧,管吃管住每天五块钱,行不行?”李思城想了想,都到这一步了,挣点路费再杀回少林寺吧。就答应了。
  李思城就在山里住下来。那个接收他的汉子姓何,家就在这棚子后面的岩石下。他私家采矿,刚花钱从外地买了个媳妇回来,每天天一黑就关死了门搂着媳妇睡觉。所以,李思城几乎都是夜班。所谓的饭菜,是那位被买来的女人做的,而且是他们一家吃完后的残汤剩饭。李思城来了四天,每天的晚餐是一碗早已凉透了的汤面。
  四天时间,已经使李思城整个人变了形。他的脚冻得又痒又疼,嘴唇冻得出了血。而在这深山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的苦向谁说去?
  今夜是大年三十,中国人最注重的除夕夜。山里稀稀地响过几挂鞭,一切又归于平静。姓何的汉子捎过来两个已经硬如铁石的馒头,没好气地吩咐:“晚上俺不过来了。你一定要看好,到半夜时加一回柴油,别忘了。添碾子要匀,小心不要把锨卷进去,碾断你的爪子!”
  李思城没有说话。他憎恨这个姓何的。要不是为了挣两个路费,他死活也不干了。这是人干的活吗?这是牛马不如的生活!一种悲怆和着冰凉的馒头一起下咽,割得喉咙生疼。李思城想着多病的妈妈,想着残疾的爸爸,想着善良的姐姐,想着美丽的林如凤,一种酸楚涌进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的眼角不觉已有泪珠。
  瞎!李思城觉察到快要流泪时,使劲地咬了一口馒头。他暗暗骂自己:李思城,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是你自己愿意出来的。你一点都不坚强,就活不下去了吗?你要挺住!你还要继续练功,你的理想还没有完全破碎!少林寺还有别的人,除了赫杰,还有许多高手,许多热心人!悲伤有什么用?痛苦有什么用?勇敢面对现实吧!胆小鬼!没有过不去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站直了,这是考验你的时刻!你一生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就被目前这小小的困难吓倒了?古时韩信受胯下之辱,苏武千里牧羊。他们能忍,我为什么不能忍!干吧,李思城,把当前的难关渡过去吧!
  旷野里没有人,只有柴油机轰隆隆的声音。李思城与自己对着话。一遍一遍地鼓励自己。他的血液又开始涌动。他又攥紧铁锨,往槽里添料。
  寒风裹挟着冰雪铺天盖地地抽打过来。像数千块弹片划过李思城的脸。它们又钻进李思城并不厚的衣服里层去蚕食那一点点体温。李思城添累了,乏了,冷了,就蹲会儿马步。体内被迫产生的热量与体外的寒气碰撞着。李思城感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钟声,悠悠的。李思城放了铁锨,对着昏沉沉的天空,嘴里念道:“爸、妈、姐、如凤,我在这里向你们拜年了!祝愿你们身体健康……”他没敢再叨念下去。他的鼻子已经酸得让他无法控制。他对着长空长长地吐了一口白气,紧咬牙关,俯身握紧铁锨,继续添石料。
  添,添,添……
  他的胳膊已麻木。他的神经已麻木。他的心已凉透。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0:59

 第五十七章
  
  春节过去了。
  师叔赫明没有来。
  其实李思城早就猜想师叔肯定不会来的。不过,他从心里还真的盼望师叔来。师叔来了,至少能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到别的地方,哪怕天天刷碗也干!
  李思城现在的需求是:吃点热的;有一个哪怕破一点的被子;能找到上过小学的人交流!
  可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里,根本没有可能。他每天就睡在轰隆隆的柴油机旁一个用野草铺成的“窝”里,盖的是一件又脏又破的军大衣,在那整日不停的机器轰鸣声沉沉死睡。
  幸好,一个月快到了。
  李思城下定决心,拿上工钱就返回河南。只要到了河南,就有希望学到武术!否则,在山里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自己是为学武术而来的!
  牐
  正月二十八。
  李思城找到了姓何的,问他要工钱。
  姓何的打量了他半天,嘿嘿笑道:“你小子想要钱?门儿都没有!”
  李思城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拳打烂这小子的脸。但他终于压了压火,因为钱在人家手里。他喘着气说:“不是说好的五块钱一天吗?”
  “对!”那姓何的把头晃了晃说,“当然说话要算数。不过,你这工钱不能给你!”
  “那该给谁?”李思城快要疯了。
  “黑旦。”姓何的露着夹了菜渣的黄板牙说,“你不明白吧?你欠了黑旦的钱。你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了两个月,就算了?人家黑旦说了,让你在这里打估月工,一共收你450元,算是便宜了你!”
  李思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把抓住姓何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骂:“我日你妈!你们商量好了骗老子,老子跟你拼了!”这是李思城平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发怒。他感到胸中有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那姓何的想不到平时蔫巴巴的李思城今日这么凶!一个悲愤得绝望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的腿软了。毕竟李思城这几月来体力活没少干,力气足。他连连摆手说:“别,别,这样吧,俺和你找黑旦去,他说咋弄就咋弄。”
  牐
  黑旦阴沉着脸坐在他宽敞的客厅里,打量着衣衫褴褛的李思城,心里闪过一丝快感。他乜了李思城一眼,阴恻恻地说:“不是说赫明要来吗?咋没见着人?老赫跟俺玩这一套,你自认倒霉吧!现在俺问你,你和赫杰有没有关系?”
  李思城想了一下,自己已经被赫杰抛弃了。于是说:“没有!”
  “好!”黑旦的黄眼珠闪了一下,“没有关系肯定比有关系好。要是有关系,你就留在这里为赫杰还一辈子债吧!没有关系呢,你得算一下账。你在俺家整整住了两个月,每天食宿费少算点,七块半,这样你欠俺450元。这月你在老何那儿干得不错。现在只有300块了,再干俩月吧!”
  “半—天—也—不—干—了!”李思城陡然站起身来,两眼发出一种令人生畏的光,一字一句地说,“当初师父给了你五千,是包括了我们的生活费的,你还要多少!告诉你,要知道上山干活的工钱归你老子早不干了!老子今天要走人!谁拦老子就跟谁拼命!”
  黑旦正要发作。这时他老娘闯进来,一把拉住儿子,说:“旦,你千万莫来凶的。这娃那么小,孤身在外多可怜。你不救他就是了,千万莫伤人家。”一边向李思城呶呶嘴:“娃,你快走,快走!”
  李思城已经恨透了这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地方。他悲愤地跑下楼去,沿着村头的土路一路狂奔。他不愿再看一眼这个地方。这个让他伤心让他断魂的地方。
  回河南去!
  回河南去!!
  李思城的身影被漫漫的尘土所淹没。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4 11:01

第五十八章 林如凤的信
  
  李思城头也不回地疾走。心,已被愤怒之火烧焦。
  累了。渴了。饿了。他在马路边找了一个土坡坐下来。山连着山,得走出这大山,不然,心里的阴霾难以去掉。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只有十块钱。刚离开少林寺之时还有几十块钱,但给师娘买了点东西,给老金买了几盒烟,自己又买了些日用品和几本书——这十块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离开这鬼地方吧!就等于白干了一月吧!李思城坐下来想。一坐下来就一点也不想动。他太累了。
  怎么办?这十块钱无论如何也是到不了河南的,更别说回四川了。况且,到河南去找谁呢?师娘?肯定不行,她那样儿会理我?师父不是说以后不管我了吗?找永水?不用了。虽然他一片好心,但现在弄成这样,他又能如何?找张大超?他的功夫练得还不行呢,虽然他答应我想办法,可他们家的情形也很一般,如果有好的门路他自己早就想招了。河南,陕西,其实还不是一样?因为这里没有自己的根,这广阔的中原大地不属于我,我是多余的。还是回家吧!回家,是可怕的。回家就等于摧毁了自己的信念,怎么面对父母姐姐,怎么面对如凤?万万不能回去!当初不是下定决心死也死在外面吗?死了好了!
  李思城万念俱灰。这会儿,他好想抽根烟,好想吃一顿饱饭。每个绝望过的人在绝望时或许都有相似之处:享受一下,然后去死!李思城的手又去摸那十块钱。他的手又碰到了林如凤的那个牛皮纸信封。他突然觉得天空闪亮了一下。如凤在送我时候说过,在最危难的时候读这封信,就会为我增添力量。李思城一阵悸动。他打定主意,用这十块钱先美美地吃一顿饭,然后再买一盒烟,边抽边看林如凤的信。
  当下,他打起精神,找到路边一个破旧的小饭馆,一个人来了一斤饺子,花去4元;另外6元,他竟奢侈地要了一盒“阿诗玛”,那老板娘还送了他一盒火柴。
  饺子已经吃得一个不剩。他拿起烟,向公路上方的一个山林里爬去。确信无人后,他才颤动着手把烟点燃,只觉得这烟香醇可口,便狠劲地往肚里吸。他又颤动着手撕开这封被他汗水浸泡得发软的牛皮纸信封,顿时吃了一惊。
  信封里,赫然放在一叠钱!其实那信,只是一页纸,已经被汗水浸得斑驳陆离。
  李思城的心剧烈跳动着,展开了信,信很短,林如凤秀丽的字迹依稀可辨:
  
  思城:
  牐犖沂窃诩僮叭ゲ匏的途中写这封信的。我没想到你要离开我们。我不能劝你。你有你自己的梦和理想。你有权利去争取。但我也知道一个人的道路是很艰难的。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正是你最困难的时候。我不能帮助你什么,只希望这五十块钱能解决一个路费或是能给我一个固定的地址,好让我们帮助你。记住,无论你走到哪里,家永远是家。世界的一切都可以改变,但你的亲人永远不会改变!
  牐犠R宦匪撤纭
  牐犎绶铮ú荩┯谒捅鹑
  
  李思城的手抖得历害。特别是信中最后那一句“世界的一切都可以改变,但你的亲人永远不会变!”林如凤这样写,是把自己当作了亲人!
  谢谢你,如凤。李思城从心里说。我不会就这样倒下去的。我一定能够战胜困难,战胜自我的。我将奋然前行,我将在所有的艰难困苦面前挺立着!我还要到河南去,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希望。
  他抬眼望着阴阴的天,一种力量在心灵的深处缓缓升起。他攥紧拳头,迈开大步,向山外走去。
  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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