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02
小西叹口气,决定直着把正事说了,否则,以她们现在这种关系,一句话说不到点儿上,都容易产生误会。
“简佳,晚上你要是没什么安排,去我家好不好?”紧接着补充解释,“我自己家。何建国让我请你去的,说是他做菜,请我们吃大餐,在家里!……他已经开始准备了。”
简佳眯起眼睛:“他为什么要请我?”
小西愣了愣:“当然是为了我们。……简佳,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简佳摆手打断她:“我们之间没误会!”
小西满肚子话一下子涌到嘴边,没误会?太有误会了!说近的,她和小航,就算小西不反对,小西支持,他们就能成吗?到最后一刻,还得散!她爸妈绝不会同意。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西等于是帮了简佳,否则到最后再散,耽误了时间不说——她一个女的三十多了哪里还耽误得起。——感情上更痛苦。说远的,那次开会时她给简佳的所谓“难堪”,真不是对简佳,她那次是自己心里、自己家里有事,她那次为何建国的事几乎整夜没睡,她当时的心根本就不在办公室里!……在她这些话几乎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何建国打来的,又就晚上的“大餐”再次叮嘱了她一番。告诉她无论如何要回家吃,而且,什么都不要买。她没在电话中跟何建国说要请简佳去的事,基于这样的考虑:一是到目前为止她不能确定简佳是不是去;二是没法说。简佳就在旁边,她若说简佳要去岂不等于拆穿了“大餐”是专为简佳准备的谎言?再说也用不着跟何建国说,他做菜的质量,是有保障的。简佳去,真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在跟何建国通话时,小西就做了决定,所有的话,回家去说。在餐桌旁,在浓浓的菜肴香味和浓浓的家庭氛围中说;在办公室这样的环境里,很难推心置腹不说,还容易激发出对立、对抗情绪。收起电话后她对简佳笑笑说:“何建国。又来问了,问你到底能不能去。他都做好准备了,让我什么都不要买,让你一定要去。”
简佳心里一阵感动。为何建国对小西的那份感情感动。他何建国请她吃饭是为什么,为小西。没准儿,这也可能就是小西跟他的交换条件呢,否则,她就不跟他回何家村去。同时由此,也可以看出小西对她的诚意。就是说,她去不去,已不是她自己的事了,还关乎到别人。更同时,抛开那一切的请客背景,简佳是多么渴望能在家里头吃一顿家常菜啊!自从跟小航断了同时也跟小西断了后,她晚上可去的地儿就很少了,临近年根儿,干脆就没什么地儿可以去了。这时听小西又说:“去吧,啊,简佳?”声音中透着恳求。于是,简佳点了点头。小西如释重负,同时叮嘱:“中午咱俩就别吃饭了啊,省着点胃,晚上吃大餐。”简佳又点了点头,这后一点,根本就用不着小西嘱咐。简佳对美食的渴望,比一般人更甚。
这天下午,两个人在各自办公室里都工作到很晚,一是确实有很多事情,想在节前处理完了过节时心情轻松一点儿,二是不约而同惦着晚上的“大餐”,晚点回去,踩着点回去,回到家里,面前就是一桌子丰盛的佳肴!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04
何建国一个人在家准备“大餐”。所谓大餐,是他日前陪客户吃饭打包回来的剩菜。他知道小西反对吃剩菜,本来也没打算让她吃,想一个人慢慢吃掉算了。但考虑到马上要回家过年一个人吃不完,才决定叫小西一块儿吃的。要不吃不完倒了岂不浪费?都是些好东西。把菜一一装盘,在微波炉里热透。一条鱼吃得只剩下半面身子,用两双筷子小心地把有肉的那一面翻过来朝上,看上去很好。端着放微波炉里转——这是最后一盘菜了——正转着,门开,小西和简佳到,说踩着饭点到就踩着饭点到!看到小西身后的简佳,何建国愣住。但是
那二人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一拥而去卫生间洗手,饿空了的肚子和一屋子的菜香令人愉快。
三人在桌前就座。
剩菜无论怎么整还是剩菜。小西有一会儿忍着没说话,终于忍无可忍,把筷子一摔:“何建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知道简佳要来……你又没告诉我……”
简佳闻此看小西,她不说何建国请她来的吗?小西不敢看她,加倍迁怒于何建国。“你电话里不是说要请我吃大餐吗?”
“这难道还不够丰盛吗?鱼虾肉蛋菜,什么没有?”
“还一再嘱咐我什么都不要买——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吃剩菜!”
夹在争吵的两夫妇中间,简佳非常难堪:“好了小西,剩菜也没什么不好。……”
小西无颜面对简佳,只能对何建国发火,不如此就没法表达对简佳的歉意:“你这是从餐厅里打包回来的吧?还不知道都沾了些什么人的口水唾沫星子呢,有没有乙肝艾滋禽流感都不知道!”
“都在微波炉里高温消过毒了!”
简佳赶忙道:“小西,何建国没错,没看报上都提倡去饭店吃饭剩菜要打包——”
小西越发不敢看简佳,这时候要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才好。如果家中有大餐,她就算是撒了谎,说是专为简佳准备的,那也是善意的谎言,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把人家请了来,家中餐桌上,竟然是一桌子的剩菜。吃剩菜是何建国的老毛病了。平时吃饭,哪怕是剩一口菜汤也不让倒,也得留到下顿喝了它。不让留,就当时喝了它,撑死也得喝了它,说是怕浪费。说他,还振振有词,说怕浪费有什么不对吗?问题是,你已经吃饱了,硬吃下去也吸收不了,搞不好还得撑着,有一回就撑得上吐下泻,上医院看急诊花了五百多!她懒得再跟何建国说什么了,边把一盘盘剩菜往一个盘里划拉边说:“剩菜不能吃。现在报上说剩饭剩菜不能吃,有亚硝酸盐……”
何建国不识时务:“报上的话也能信?今天说睡觉头朝东好,明天又说朝西好,大后天说朝北好,大大后天你看吧,准得又说头朝南!要是听它报上的,咱家的床就得安转轮!”
小西对简佳苦笑:“看到了吗简佳看到了吗?就这么一个人,根本不讲理。”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05
简佳对何建国说:“蔬菜剩的确实不能吃,确实是有亚硝酸盐。”为平衡好关系,又对小西说,“不过蛋白质类没有问题——”
何建国仍不闭嘴!“蔬菜也没问题!我们村家家户户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中午吃剩的晚上吃,晚上剩的第二天吃,也没见到谁被药死毒死。”
“你们村?不提你们村倒还罢了!你们村整个就是个反面典型!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平均寿命才五十多还说什么说!”
“好好好,不提我们村,我们村落后我们村穷,人穷,就没有话语权。咱提富的——韩国,韩国富吧?人家韩国的国菜是什么?泡菜!泡菜是什么?其性质其化学成分,与剩菜无异!”
小西一时想不出话来反击,何建国得意一笑,抄起筷子大口小口吃。小西拉简佳就走,说是出去吃。简佳夹在两口子中间很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叫她走!”何建国斜眼看小西,对简佳道。
简佳对他斥道:“你就别拱火了!说实在的何建国,这事我觉着你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你有你的生活习惯,小西有小西的生活习惯。如果经济上确实不允许,我们是应该过得节俭一点,但咱现在不是不到那个程度吗……”
“所以就应该浪费?”
小西对简佳说:“他就是这样,说不过了,就偷换概念!”对何建国说,“你想把自己的胃当垃圾桶可我不想!”
简佳又说小西:“你也少说两句吧!”又对何建国说:“不是说让你浪费,你想想看,一个人一辈子能吃多少顿饭?吃一顿少一顿,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我认为,有条件的话,人还是应当学会享受生活。”
何建国大口吃剩菜:“享受生活还用得着学?等我钱多得花不完的时候——”
小西接道:“——就去买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何建国气得说不出话。简佳趁这机会起身告辞,小西追了出去。
“简佳你听我说——”
“没事小西没事,不就一顿饭吗?”
她根本就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是她让她解释,她又能做何解释?回到家后小西冲何建国大叫大嚷:“你知不知道,我把简佳请来有多不容易?本来我想趁这机会跟简佳好好谈谈缓和一下关系,结果呢,全让你给搅和了!……”
何建国只是不说话,任她说。心里头感到深深的悲哀,为了两人之间这没完没了大大小小的分歧。
姐姐要去何家村过年的事令小航遗憾。不是舍不得姐姐,为简佳的事他至今跟姐姐都不怎么说话。令他遗憾的是,他们,主要是姐夫,要是不回何家村就会回来过年,那么至少,这个春节全家的炊事问题就解决了,姐夫以一当十。春节食堂不上班,爸妈为这事很是有一些发愁,还口角了几句。即使春节,妈妈每天也要去病房看看,回家总希望能休息休息;而爸爸呢,不会做饭。不是没有学过试过,结果是,事倍功半,不不不,连“半”都谈不上,他做出的菜难吃不说,还能把厨房给整得满目疮痍,锅碗瓢盆刀,占满了所有台面,地面都得用去一大部分,做顿饭,得让他和妈妈跟在屁股后收拾半天。在这点上,姐夫深令顾小航佩服,同是男人,人家怎么就那么能干?就说今天下午,他和姐姐回来做行前告别,进家快五点了,他一个人进了厨房,嘁哩喀喳,六点,准时开饭。四菜一汤,米饭。上厨房看看,不仅一点不乱,比他进去前还要整洁许多。小航不会做饭,也不喜欢做,这大概得归咎于来自父亲方面的遗传。但是,他喜欢吃,水平也高,算得上半个美食家。朋友吃饭,只要他在,都由他点菜,他点的菜能达到性价比的最佳值。就为会点菜,他多吃了无数顿本来不该他去吃的饭。会点菜也是天赋。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08
这会儿,姐夫在厨房洗碗,让他们一家在客厅里说说话,姐姐要走了嘛。妈妈虽说是专家权威在外面一言九鼎,但是回到家里,“妈妈”本色毕露,为姐姐要回何家村过年,む赂雒煌昝涣恕U页鲆淮蠖训囊├矗一样一样交代:黄连素——就是有药,吃东西也不能太大意,卫生一定要讲。维C银翘,感冒初起时可以用一用,一旦开始发烧,就得去医院,没有医院去卫生院,查查血,输点儿液。防裂油一定要带上,到了婆家不能一点儿活不干,农村条件有限,手冻了裂了,涂点油。……
小航听着不屑:“妈,她是去她婆家过年,怎么听着您跟送儿长征似的!”
小西爸看厨房一眼,呵斥儿子:“小点儿声,让你姐夫听见!”
小西妈叹口气:“也是。人家常年累月生活在那里,小西你也就是去过个春节,有什么?准备该做做,但在思想上,不能自己太娇气自己。”
小西爸扭脸对厨房喊:“建国啊,你们明天要赶火车,今天就早点回去吧。厨房别管了。”
何建国闻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憨笑着说已经收拾完了。小西妈提过一提果脯,说是小航专为他家买的,“带回去给孩子们分一分。你们家里孩子多。”小西立刻接茬儿说是多,光地上跑的都数不过来。小西妈皱眉瞪小西一眼,又拿过一个大包:“这是些家里穿不着的衣服,都还挺新的。”小西连叫不要了不要了带不了了!何建国则躬身接过去:“谢谢妈妈。”小西哭丧着脸不说话。小西妈看女儿一眼,对儿子道:“小航,你送你姐姐姐夫一趟!”小航说搁那吧,明天他送他们去车站的时候一块儿拉上。现在他不想动,白天在工地跑一天了。
何建国忙道:“不用小航送,这么点东西用不着送。东西还是得今晚上拿回去,得装装箱。”
小西道:“但是小航你明天一定得去!你要不去,我们绝对走不了。我们带的东西,足够开一个小型超市的了!”
…………
出租车在小区停下,小西和何建国从车上往下卸东西,确切说是,何建国从车上卸东西,小西站在一边看,光看都愁。
“好容易过个春节,比上班还得累,千里迢迢火车汽车地长途跋涉,要不说过年如过关呢。真是过关受罪,而且是花钱买罪。”何建国只是不吭,任她说。他在实际上头占了上风,就得在言论上头让她一些。不如此,夫妻关系无法平衡。小西仍在说:“你说咱国现在什么都跟国际接轨,怎么这个春节就不能跟国际接接轨?像人美国,父母养孩子到十八岁,尔后拜拜,谁也不欠谁。想呢,就过去看看;有事,各忙各的。绝不会有人为这个就指责你没有人情味儿指责你不孝顺。……古代都比咱现在强,古代还有‘举孝廉’一说,孝敬父母孝敬得好的能被推荐去做官。咱们这一代倒好,两不靠!现代,现代不到人美国那份儿上;传统,又得不到古代那好处……”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10
何建国自是不吭,于是小西所有的话等于白说。何建国现在采取的就是“不说”政策。
次日,小航开车送姐姐、姐夫去北京站,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放不下的放在后车座上。一路红灯,好不容易蹭到一半路时,小西突然大叫一声,身份证忘带了,身份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他们的票是软卧,软卧要查身份证的。就是不查,身份证也该带在身边以防万一。这事只能找简佳,这个时候,办公楼里只剩下了值班的简佳。可是,怎么好意思
找人家?一直以来关系紧张,如果昨天晚上真的能有一顿“大餐”垫底,今天都好开口些——这么一想又开始生何建国的气。
“都怪你!”
“咦,你自己忘拿身份证了怎么能怪我?”
“要不是你昨天的破剩菜我今天就能请简佳帮这个忙!”
“你以为人简佳跟你那么浅薄!……赶紧地,给简佳打电话!”
前面开车的小航听着,始终不吭,不发表意见。其实小西除了不好意思请简佳帮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让简佳和小航碰面。小航当然明白这点,所以他绝不说话。心中却觉姐姐未免多余,他现在已决定重新选择了,已同意春节期间,去妈妈给介绍的她科里的一个女孩儿的家里了。他和那女孩儿已有过了初步接触。妈妈力主他们进一步接触,力主他春节去女孩儿家看看二老。
小西别无他法,老着脸皮给简佳打电话,简佳爽快答应了给她直接送到北京站去,并约好在卖站台票的地方见,到时手机联络,小西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北京站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维持秩序的警察,广播里一遍一遍提醒乘客注意自己的随身物品。……小西一行人走来。小西背着自己的包,手里拖着只箱子,小航一手提一只旅行袋,何建国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脑袋被压得歪向一边,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大包,形容极其狼狈,哪里还有一点裴勇俊的影子?整个就是个民工!令小西不堪。索性转移视线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卖站台票的地方,简佳已到,正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她看到了与小西他们在一起的小航。她没想到他会在,下意识手臂高高扬起同时高声叫,声音中充满喜悦。自决定分手后,这是简佳和小航的第一次见面,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却不料一见之下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过去,一切照旧。她是这样,并且立刻感觉到了,他也是。为掩饰,简佳不看小航,只看小西,同时没话找话道:“带这么多东西啊!”
小西道:“是啊是啊。知道的,明白俺们是衣锦还乡;不知道的,以为俺们是逃荒!”
简佳和小航闻此话同时各把脸扭向了一边,生怕当场笑了出来。这时候笑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何建国那边脸已经板得大理石一样了。小航放下东西去买站台票,简佳让给她也买一张,多一个人送总是好些。没想到他们会带这么多东西,早知道早把站台票买了,春节的北京站里,挤得骇人。这个理由无疑是充分的。但是她和小航心里都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不想就此分开。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12
总算进站台了,站台比候车室松快多了,不仅是人少,由于已经进了站,心情也松快了。趁这工夫简佳对小西说有一个作者打电话找她,小西手一挥说凡找她的,跟他们说,节后见了——俨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简佳又忍不住想笑,小航也是,二人目光相撞,交流着心里的感受。小西似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他们,简佳忙做无事状嘱咐小西:“记住啊,总共六件行李。我的经验是,出门光记有什么行李不行,一定得记件数,到时候一数,一二三四五,少了一件,再想想少了哪件,这样才不容易丢。”
听简佳这样说,小航立刻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亲切。这就是简佳,细心,独.立。同时立刻就拿妈妈给他介绍的那个女孩儿跟简佳比,感觉那女孩儿哪儿都好——指硬件——但是,仅有硬件的那是“第一眼美女”,随着年龄增长,小航对自己想要什么越来越明确。那女孩儿除了硬件尚可,其他方面乏善可陈,主要方面令人生厌。比如,俩人统共见了才不过几面,怎么还没怎么呢,就得开始为她服务。买机票,买上她家的东西,都让他去,听那意思,钱都得他掏。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呀,图兰朵公主?所有男人都情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向你求爱?最烦这种女的了,自以为是自我中心自作多情自恋狂还得加上妄想狂。感觉太差,起码的自知之明没有,起码的分寸感没有,没有一点点简佳这种建立在自知基础上的自立独.立。这时,听姐夫跟姐姐说了——他可以肯定,姐夫说以下话时没别的意思,就为感激,为把感激话说得更诚恳更有深度一些——姐夫说:“你看人简佳,也是女的,比你强多了。你倒好,出门连身份证都能忘了带!”
简佳怕小西不高兴,忙道:“我能跟小西比吗?小西有老公宠着!”
小西张口就来:“你是不想让人宠,你要想让人宠还不容易?”也是好心,也是一种谦虚一种恭维,却不料顾此失彼,一下子碰到了简佳的禁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同时都想到了刘凯瑞。小西忙把话题转开说别的,但是晚了,简佳脸已霍然变色,剩下的时间里,简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送走了小西夫妇,小航开车与简佳走,一路上,二人基本没怎么说话。在车站初见面时的激动仍在,但是,刘凯瑞像一块阴影横亘他们之间挥之不去。在小航这边,最终使他决定与简佳分手的原因不是父母,是刘凯瑞。父母和姐姐说,简佳离开刘凯瑞是为了刘凯瑞不跟她结婚。车快到出版社时,小航开口了,并不看简佳,目视前方。
“简佳,如果刘凯瑞现在离了婚,提出来跟你结婚,你会同意吗?”
“你说呢?”
“不知道。”
简佳冷笑一下,再也不肯说话,直到小航把她送到单位,下车后,方对对方说了一句谢谢。
简佳向办公楼里走,进门要上十几磴台阶,台阶宽阔,平常日子,这个时间,上上下下不断的人。此刻,只简佳一个。太阳已经西移,将她的身影斜斜投向那宽阔静谧的台阶,她一磴一磴向上走,寒风吹起她的长发,宛如飘起了一面旗帜,那旗帜如同所有旗帜,风越大越能显示它独有的柔软的顽强。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15
“简佳!”简佳这时已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听到小航叫她。她回过头去。他说:“到时间了,一块儿吃顿饭吧。”
“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
“采购。采购吃的。一个人过年也要过好。越是一个人过越要过好。”
说罢走了,消失在出版社那扇巨大的玻璃门后……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18
初一上午,小西打电话来给爸妈拜年,当时妈妈刚从医院查房回来,小西爸接的电话,得知是小西的电话,小西妈边换鞋边对老伴说:“问问她,冷的问题解决了没有。……算了,我来跟她说!”但是没等她过来接电话,小西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说是她要干活去了,声音匆忙。放下电话后小西妈问小西爸小西的情况,小西爸说他跟她没说几句,听声音像是有点儿感冒,鼻子齉齉着。小西妈就有点儿急,当即要打电话过去问,被小西爸劝住。说小西肯定正忙,否则不会正说着话呢匆匆挂掉。她现在到底是在婆家,还是个讲究三纲五常的
农村婆家,肯定有很多不便之处身不由己,他们得多多体谅,小西妈这才作罢。
爸妈的担心一点儿没错,小西确实感冒了,还没到何家前就感冒了。下了火车他们坐长途汽车,下了长途汽车在路边等顺路的拖拉机时,感冒了。尽管事先做好了御寒准备,物质的心理的都做了,但是在山区的寒风面前,那所有的准备都嫌薄弱。风不大,却异常尖利,迅速刺穿大衣、外套、厚毛衣遍布全身,冻得顾小西欲哭无泪。好不容易等到了拖拉机,更冷,由于不能活动,加上拖拉机的行驶等于加快了风速,冷得彻骨彻心,何建国敞开自己的大衣,把小西揽进怀里,缩在丈夫的怀里,小西说出了比寒冷还令她恐惧的事,离何家越近,这恐惧越甚。
“建国,他们要问孩子的事怎么办?”
“我肯定不会说你有问题!”
“——你得说你有问题!不育症,精子质量不高,或者数量太少什么的,随便你!”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是你不想要孩子——”
“你可以再跟他们说,你那么说是怕伤他们的心。好好的一个儿子,不育症,爹妈能不伤心?你是怕伤爹妈的心,所以才把责任推到了小西身上。其实小西特别想要孩子,特别想要——”这话她原是仰脸笑着说的,不期然泪就涌了出来,只好赶紧把头埋下去,话都没能说完整。
何建国眼圈红了,更紧地揽住小西:“我说我什么都成!是太监是二尾子都没问题!问题是,他们也得信啊。你想想,我要是不育症,你怎么怀的孕?”
小西把脸向何建国怀里深处埋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悄悄流泪。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哭,她知道他也很不好受很不容易。……拖拉机进村了,快到何家了,何建国不无困难开口了:“小西,到了我们家,给我点面子噢!”
小西使劲点了点头,令他心痛。跟他吃这么大苦,关键时刻,仍那么顾及他。可她不知道,他这次这样说已然不是为他了,是为她,为使他们家能对她有个好印象!他有种预感,小西可能真的不能生育了。他不在乎这个,只要他和小西在一起。但是,他们家在乎。如果他们家真的为了孩子发话让他休了小西——不不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说出这个话来,他从现在开始就得为这事做工作,打基础。说实在的,他今年春节也不想回家,他想利用这个时间加加班,工作上的事情耽误得太多了。他之所以最后决定回去,全是为小西。他知道他要是说他不想回去,他家肯定不信,肯定会认为是小西不想回去。上次得知他们的孩子没了后他爹话里话外已透出了这样一个意思: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翻来覆去:“建国啊,说起来你是娶了个北京媳妇,好听,风光,要我说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钱也不多挣,娃还不愿生,早知道她这样咱还娶她干啥?还不如娶个你嫂子那样的,图个踏实,进家做饭下地干活,叫生孩子就生孩子!你嫂子什么都听你哥的,连句重点的话都不敢跟你哥说!你哥说东她不敢朝西,你哥说鸡蛋是方的她就不敢说是圆的!”就差没直接说出让他把小西休了。但是这些话他不能跟小西说,说出来于事无补,还有害。依照小西的个性,肯定会说,那就离!可是,她真想离吗?为他们,为小西,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家,何建国得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吞到肚子里……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20
到了何家,建国爹、建国娘远兜近转跟顾小西说孩子的事,说那么多话中心意思只一个,何家的香火能否继续下去,全看小西的了。小西只能点头只能说是,心中藏着的那个天大秘密,一点不敢透露。建国爹妈要是知道了他们家的生育工具不能生育,肯定会撺掇他们儿子把她休了——偏偏何建国又是那样一个惟父母的马首是瞻的大孝子——她受不了!她不能没有建国!为这个她拼命干活拼命表现,以做弥补。天天早起跟建国嫂子一块儿做全家的早饭,饭后洗碗扫地收拾桌子。完了马不停蹄准备午饭,午饭后等着她的是更大的一堆要洗的
碗——不能让建国嫂子洗,人家是做饭的主力还要管着两个孩子——接下来是晚饭和晚饭后的碗。这一日三餐还只是一些常规的活儿,额外的活儿比常规的活儿只多不少,比如,亲戚朋友来串门做客,令妯娌俩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儿。那天小西给爸妈打电话拜年匆匆挂掉就是因为何家来客了,小西得马上接客端茶倒水。
小西的感冒开始还只是鼻塞流涕,接着就有些发烧。不想让建国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吃妈妈给带的药,说明书说吃一片的她吃两片,一心希望能把病给压下去。压不下去,头痛,全身骨头痛,她咬着牙忍,不就七天时间吗?怎么忍忍不过去?不给(其实是不能)人家生孩子,还不干活,让她,也得把她休了!但是最终,没有忍过去。不是因为苦,是因为委屈,而且是建国给她的委屈。
事情发生在中午,小西和建国嫂子忙了一上午,做了十三个人的饭,饭做好客上席后,她想趁此机会休息一下,就去屋里躺下了。由于感冒药里有扑尔敏,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睡就睡得不省人事,家里客人什么时候吃完的饭,吃完饭说话抽烟喝茶,她一概不知,更别说上前招呼了。许是建国爹娘那会儿对她就有些不满——一屋子客人,只见大媳妇一人忙里忙外,小媳妇在自己屋里躲清闲,像话吗?——下午,送客人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堆了一灶屋没洗的碗,于是建国爹发话了:“这都下晌了,晌午的碗咋还没刷?”没有人吱声。建国爹又道,“小西呢?”
何建国忙道:“我去叫!”噔噔噔跑到自己屋门口,推开门,冲里头嚷:“小西,碗怎么还没刷?”
“我觉着有点冷……”这时小西感觉非常不好,感觉不像是一般的感冒了,似是重感冒,高烧,全身发冷,牙都咯咯响。
何建国眼睛一瞪——他爹妈还有做客的亲戚都在他身后站着呢——说:“冷?冬天能不冷吗?不冷还叫冬天吗?把碗刷了,赶紧的!……我们去村东大伯家,下晌饭就在那吃。你刷了碗再去!”他必须得用这个态度这样说话。本来爹娘对这个媳妇就不满意。他若不这样对她,他们对他俩主要是对她,只能更不满意。何建国说罢,就随全家人和亲戚们走了,剩顾小西一人在家。小西强撑起身体刷碗,一个一个又一个,动作机械,感觉麻木,一种痛到极点的麻木。刷完那小山般一堆的碗盘,她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拎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何家。要是知道建国这样做时心里头的那些无奈和苦衷,她不会走;可她不知道。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是:要是知道了,依照何建国的判断,她会更早地毅然决然离开!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23:22
晚饭后,小航吃完饭就进了屋,上网瞎逛,恰遇两个博客打架,总算找到了一点看客的乐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插了进去,大打出手恶意灌水,打甲也打乙,没有观点没有立场,重在参与,只要能在虚拟世界里热闹得忘掉现实世界的烦恼就好。本来,他已经同意跟妈妈介绍的那个女孩儿回家看看了,但是见了简佳后,决定放弃。同时又知道自己同简佳绝无可能,即使他不顾一切地同意了,她也不会同意。她的自尊心太强,要不就不是简佳了。就为没按原计划去那个女孩儿家,妈妈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外面他没地儿去,只好关
在自己的房间里,哪也不去。父母当然感觉到了他对他们的怨怼,爸爸来敲了次门让他给顶回去了,好在妈妈没来。但他肯定他们在外面没有闲着,就算嘴上闲着了心里也没有闲着,肯定在想,儿子怎么了?每每这种时刻,小航就会痛感,父母的爱还是负担。你心情不好,还要惦着他们因为你心情不好而心情不好,能不是负担?有父母在跟前,你连心情不好的权利和自由都没有。要是姐姐在家就好了,就可以替他分担一部分父母的爱了。可惜,姐姐还有五天才能回来。
家中门铃响了。小航毫不在意,打键盘的双手停都没停。这种日子,来人也不会是找他的。就是平常日子,一般情况下,同事朋友也不会来家里找他。因为这不是他的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该是自己出去单过有自己家的年龄了。就是不结婚,也该单过。一直没有单过一是家里条件不错二是父母相对开明,但是此刻,他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出去租房或贷款买房了。此念头一俟产生立刻不可遏制地膨胀,当下停止了与己无关的网殴,点了Google,准备查一查有关房子的信息,就是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那个令他意外的声音:“爸!妈!”是姐姐?这就回来了?何建国呢,也回来了吗?小航腾地起身开门出去。
果然是姐姐!小脸乌涂涂的,几天没洗似的,头发也是,脏得都打了绺。爸妈显然也是一肚子的问号,一左一右围着她同声乱问都听不清到底问了些什么,姐姐索性不答,也是顾不上答,只把包往地上一扔说了声:“妈我待会再向您汇报我得先洗个澡!”就钻进了浴室。
何建国没有回来。
三个人都预感到事情不妙,又不知怎么个不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答案。小西妈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小西屋。片刻后,找出小西的浴衣睡衣,拿着进了浴室。小航和爸爸等在外面,希望妈妈出来后能给他们一个答案。妈妈很快就出来了,快得不应该,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答案。妈妈从浴室出来直接就去了厨房,给女儿做饭。到底是女人,关键时刻,比男人要有实际行动力。
小西妈给小西下的面,清水下的,切了蘑菇,卧了鸡蛋,撒了葱花,最后,滴上生抽和香油。本能觉着,女儿这时需要吃一点清淡的,连汤带水热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