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 发表于 2007-4-24 20:00

46

圣诞节前夕,纽约下起了大雪。

飘雪,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上班的路上,我会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还站在北
方小镇那个网球场。平坦如织的雪地上面,两行足印,一颗心,里面大写着W。只是,纽
约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纷乱的脚步,再找不到一片雪地,可以让我肆意涂抹。

涂伟已经去花旗银行做了第三次面试,回来直嚷嚷:“有戏,有戏!”。 我却仍不放心
,“逼迫” 涂伟给面试他的部门经理,发了个面试后的Follow Up EMAIL,说了一番,“
感谢你花时间给我面试。祝你圣诞快乐” 之类的BULLSHIT。部门经理很快回复了一封热
情洋溢的EMAIL,夸涂伟是一个Strong Candidate,并且似乎蕴含深意的表达 “Look
forward to working with you in the future” 。

我们象看藏宝图一样,把这封EMAIL颠来倒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更加坚
信这个工作是唾手可得了。到最后,涂伟干脆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往我面前一放,“
宝宝,写、写、写!你可以写你的Shopping List了,什么LV皮包,VS内衣的,全写上。
涂大爷我今个儿包园了!”
“啊呀!你少安毋躁!” 我假装生气,苦口婆心的劝他,“只有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
好。在没有正式拿到OFFER前,你还是不能乱花银子。”

而后,我却又悄悄再读一遍EMAIL,躲进厕所里面,笑出声来……



涂伟不理会我的“三令五申”,在没有拿到OFFER前,就开始大大方方花着属于明天的银
子。他给我的圣诞节惊喜,是两张飞往洛杉矶的机票!

他说,我许多的梦想,都和洛杉矶有关。孩提时代,我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梦想在迪斯
尼乐园过新年;大学时候,我迷上EAGLE乐队,梦想在HOTEL CALIFORNIA过一个慵懒的日
子;开始恋爱,我梦想在比佛利山庄的日落大道和所爱的人手牵手在夕阳里面散步……

起初,我责怪涂伟赶在圣诞节旅行,订那么昂贵的机票,惴惴不安于即将透支的银行账户
。但是,当涂伟学着琼瑶电视连续剧里面的男主角,用台湾腔国语说,“我好希望好希望
和你一起实现你那好多好多的梦想啊!”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我们,就象黄
舒骏唱的,“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 一切的
关于柴米油盐的困扰,在爱情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飞机降落在LAX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涂伟去领RENTAL CAR,我在机场门口守着行李,等他来接。远远看到涂伟开车过来,我不
禁象个白痴一样张大了嘴。这个家伙,居然租了一部Porsche Boxter!
我指着他,几乎背过气去,“你、你、你,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我的Dream Car嘛!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当然也包括开我梦想中的车子。” 他倒还
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
“你哪里租来的? 我从来不知道,AVIS还出租这个!”
我印象中的租车,上Priceline.com Bid 一下,大概就二十多块一天租一部卖不出去的
美国车,就行了。
“宝宝,别忘了。我们现在在洛杉矶了。Beverly Hill的租车公司,连法拉利都有的租。
” 涂伟笑嘻嘻的,没事人一样,还邀功,“ 我找到DEAL还真不错。原来租一天要280美
元,正好他们有Promotion,我才花了150!”
天! 我真是哭笑不得,拍着胸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开着保时捷的涂伟神采奕奕,开心的象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我心中盘算,估计我们的Ho
tel California 也不会是什么路边的汽车旅馆了。我叹息,哎,这个实现梦想的过程,
可真够昂贵的!

果然不出预料,涂伟预定了曼哈顿海湾的一个大酒店。

这是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走到阳台上面,可以望到远处一片蓝色
的大海,近处成排的棕榈。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道。被风卷起白纱窗帘,如同一片
柔云飘入房间。

“宝宝,喜欢吗?这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 涂伟拉我站在阳台上面,“我特地打电话
,和他们确定了好几遍的。”
我心里真的很喜欢,说出口的却变成,“哎,我就知道,我那篇狗屁散文写坏了,去说什
么,我梦想,加州旅馆,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
“你一点都不激动吗?” 涂伟看起来,有点点失望。
“还好,你没有订总统套房,否则我真的要激动到发心脏病了!” 至今,我仍不能理解
,当时的我,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涂伟沈默了好一会,然后说,“宝宝,你累了,去洗个澡先。 等你洗完澡,我给你一个
惊喜!”

洗澡时,我反复警告自己,一定一定要忘记账单的问题,不能再扫涂伟的兴。

夕阳,洒满了整个阳台。洛杉矶的黄昏,晚风象一首春天的歌谣。脱去纽约穿来的厚厚的
冬衣,换上薄薄的春衫,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涂伟搬了一张小茶几出来,上面放着一堆小酒瓶。他正忙碌的做着混合各种酒类和饮料的
“试验”。 我拿起来那些小酒瓶,有GIN,ROM,还有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酒。“这些酒
,可是我千里迢迢从纽约搬过来的呢!就怕这里一下子买不全。” 涂伟说。呵,难怪出
发前一天晚上,看他神秘兮兮的往他的大背包里面塞东西,还一路象宝贝似的抱着他的背
包不放,原来里面是这些小酒瓶。

“好了!大功告成。宝宝,试试看,好不好喝? 这是我跟一个一起打网球的哥们学的。
他是纽约一家酒吧的调酒师,超级棒。” 涂伟递给我一杯鸡尾酒,迫不及待等我的评
论。
我轻轻抿了一口,“哗,真的很好喝啊!就初学者而言,可以打个95分了!你自创的鸡尾
酒,有没有起名字啊?”
“当然有啦!” 涂伟端起酒杯,举至齐眉,“你看到什么吗?”

斜斜的夕阳,照在酒杯上面,里面的液体发出迷幻的光彩。仔细看,这杯涂伟特调的鸡尾
酒里,一些淡淡的白色的丝状,若有若无的悬浮着。微微摇动酒杯,它们开始旋转着,如
纷纷的飘雪,在跳一支永不会结束的舞蹈。

“我给它起名叫,忘记融化的雪。” 涂伟在夕阳下微笑。

这一个镜头,定格在我心里,在未来的日子,反复播映,一遍又一遍。

Liv 发表于 2007-4-25 11:29

47

暮色渐渐从四面涌上来,如远处大海的潮汐,一波接着一波。加州的夕阳,斜斜的靠在大
海的怀里,几分慵懒,几分醉意。

不知不觉之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 忘记融化的雪”,然后我开始变得和《大话西游》
里的唐僧一样罗唆。我笑嘻嘻的告诉涂伟,从小到大我各种各样芝麻绿豆大的好事糗事,
乱七八糟的在70%的句子前面加上了我平时“淑女”时绝对不会加上的单词,譬如说 “狗
屎”、“狗屁” 之类。涂伟看着我摇头晃脑、醉意醺然的样子,不时的捏捏我的鼻子,
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屁孩!”

一个朋友说,人生是上帝精心安排的一场没有彩排的独幕剧,每一个情节都会发生在它必
然会发生的时候,无可避免,无可重演。当我重始记忆的贝壳,蓦然发现,朋友话中的无
奈。

是的,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涂伟无心的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宝宝,你觉得你最最得意
的事情是什么?”
我也是无心而诚实的回答,“ 我最最得意的是,我从大学开始就学着独立了。我自己做
家教,做暑期实习,再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所以念完整个大学,我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
分钱。后来,出国留学也是拿得全奖,没有让爸爸妈妈为难操心过。”
“宝宝,你很优秀,也很幸运。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你这么一帆风顺的。” 涂伟默默
看着我,脸上的温柔悄悄消散,如同渐渐沉没的夕阳,“ 那么你是不是很看不惯那些一
直用家里钱的人?”
我被酒精浸泡的神经非常迟钝, “那是当然的。如果成年了,还问父母伸手要钱,不是
米虫子,是什么?”
涂伟的口气异常阴沉,“ 很不幸,你现在就和一条大米虫在一起。”
我却仍然自顾自的,不知死活的向涂伟吐露心声,“ 这个还是要一分为二来看的。家里
出钱让你出国留学,这还是可以接受的。你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用家里的钱,我觉得也还
可以理解,因为这只是TIMING的问题。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奢侈很浪费的享受生
活,买这个名牌的网球拍,买那个整套的高尔夫球杆什么,我就觉得很象一条大米虫,很
看不惯。” 天知道,我怎么会口齿不清却逻辑严谨的说出这一番分析的话来,也许真是
应了那句“酒后吐真言”。
“ 哼,谢谢你,还一分为二的勉强看得惯我的一部分。” 涂伟的声音变得冷淡,“ 我
倒是觉得,我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花着很顺手。义务和权利是相辅相成的。现在,我
有权利大把花我父母的钱,今后我也绝对不会推卸让父母大把花我的钱的义务。”
“但是,你也要花的适可而止啊。你父母在国内挣钱容易嘛?即使当贪官当奸商,那也是
要冒风险的,容易嘛!” 我体内的酒精,让我有勇往直前的鲁莽。
“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喜欢高品质的生活,喜欢享受生活,你看的惯就看,看不
惯就算了。再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浪漫,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可能就是某个贪官
奸商的不义之财!” 涂伟怒不可遏的摔了手里的那杯忘记融化的雪,玻璃杯的碎片发出
刺耳的破裂声,洒满了阳台。他变得十分尖锐,“我倒是很怀疑你,你说你从大学就不用
家里的钱了,那你今后会不会也不让你父母用你的钱。因为你会说,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
。这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清高和虚伪。”
“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被涂伟的偷换概念,驳斥的接不上话。

夕阳隐没之后的加州,空气中有一丝冰凉。我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思维一片混乱,我无
论如何都找不出黄昏的浪漫和眼前的争吵之间的逻辑关系。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服务生来敲门,“Room Service!”

涂伟去开门。服务生推进来一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车,上面很艺术的摆放着丰盛的晚餐,
旁边两支白色玫瑰静静的在那里开放。服务生笑容可掬说,Enjoy your dinner and
Merry Christmas,等着拿到小费,离开。

涂伟走到阳台门口,向盯着天空发呆的我说,“来吃吧,否则就凉了。” 他顿了顿,象
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解释,“圣诞节晚上,所有的餐馆都关了,连麦当劳都不开。只好
订Room Service了。”
我沉默的坐在餐桌边,看到满满一桌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白色的玫瑰,开得很美,下面
还有一张圣诞贺卡,上面画的是纷纷的大雪。贺卡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着一颗大
大的心,里面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即便是涂伟的画画仅仅是卡通水平,我还是知
道,那个他“心”里的小姑娘是我。

“涂伟,我,真的对不起。” 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模糊了他画的那颗心,“我知
道,你很用心安排了这些,是为了我开心。结果,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大概真的是很笨很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舍不得你为我花钱,尤其是你现在这
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对你好,就是甘愿和你一起过很苦的日子……”
涂伟叹口气,为我轻轻抹去眼泪,“傻丫头啊,干嘛这么悲壮,说什么过苦日子不苦日子
。哪里来那么多苦日子要过,又不是旧社会。傻啊。”

“宝宝,不要那么仇视金钱好吗?不要那么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好嘛?我看你是念书
念傻了。” 涂伟很认真的注视我,温柔回到他的眼里,“ 浪漫,就是浪漫本身。不管是
一分钱不花的,或者是花了很多钱的,关键是看有没有用了心。在爱情里面,把金钱看得
太重,或者看得太轻,都不太好。因为爱情和浪漫都是没有标价的。”
我点点头,记住了涂伟的话,却未必真正领悟。也许正若成宇翔的分析,我外表温顺,其
实固执又自我。



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轻轻晃着藤制的摇椅,看着宁静的大海。月光清亮,将我们淋
的湿透。涂伟用一床毯子,将我和他裹在里面,我们就在月光下,和着大海的呼吸,合成
一体。我们的身体如此不同,却如此和谐。我多希望,我们的思想也会如同我们的身体一
样合拍。

藤椅,轻轻的摇着,大海,轻轻的唱着,我们,轻轻的和着。

一回头,我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面,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如一地陨落的星星。不
知道为什么,在最最美丽的时分,我心里却陡然升起别样的悲伤。

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喝醉,也是涂伟唯一一次调出“忘记融化的雪”。也许,有些
醉人的酒,一生只能喝一次,一生也只会为它而醉一次。

一抹蓝 发表于 2007-4-25 19:52

$支持$ $支持$ 待续

Liv 发表于 2007-4-26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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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的争执之后,我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回避某一些敏感的话题。涂伟仍然我行我素,一
副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概,我尽量“视而不见”,倒也相
安无事起来。

我们的旅行,如同加州的阳光一样和煦。

走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面,我们比赛谁先找到Jackie Chen和Bruce Lee的名字,胜出的
涂伟象个孩子一样大呼万岁,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凭着一张STAR HOME的地图,我们在比
佛利山庄搜寻Nicolas Cage的豪宅,期望能碰巧一睹偶像的风采,结果只隔门听到里面恶
狗狂吠;黄昏,我们喜欢沿着加州的黄金海岸开车兜风,一路上,涂伟不时发出“惊艳”
的呼声,“看看!Lamborghini!”, “哦,天!这是Maserati!”, “哗,Ferrari!
” 尽管我是看不出那些形状古怪的车子有何奇异之处,能使他如此兴奋,我还是认认真
真记下了那些车子的名字,只是为了喜欢他所喜欢的念头。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在
月光下谈天说地,而后在大海的呼吸里面做爱……

一切都是美的……直到涂伟看到ONE WAY。

2002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很偶然的路过PETS MART,涂伟和我都想起了U-TURN,那只房东
老头家的猫咪。于是,我们不约而同的说,去看看吧,也许能看到和U-TURN长的一模一样
的猫咪呢!结果,我们没有看到U-TURN,倒是看到了ONE WAY。

ONE WAY是一只来自俄罗斯的小乌龟。远道而来的它,显然并不喜欢它那狭小的居室和外
面喧闹的环境。它一动不动的趴在一堆木屑上面,旁边是满满的丝毫没有碰过的食物。那
种神情让人没由来的揣测,它也许是那么孤单而落寞。它的名牌上面写着:ONE WAY,标
价是$200。

我想,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涂伟就喜欢上了它。他问店员,为什么给这个乌龟起名叫ONE
WAY。店员笑着说,也许因为它爬起来一条道走到黑,不会拐弯吧。涂伟大笑给予ONE
WAY高度评价,“一只特立独行的乌龟,行事风格倒是有几分我的风采呢!” 接下去,他
仔细地问店员,ONE WAY的生活习性和饲养方法。

“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不会是要买这只乌龟?” 我拉拉涂伟的衣袖,小声的问。我开
始有点担心涂伟是不是真的要花两百美金买一只乌龟了。
“当然!我要带ONE WAY回纽约。” 涂伟毫不犹豫的说出我最不想听的答案,“看,多好
,多完满啊!我是TWO WAY,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仙人掌STOP SIGN,然后我们又要有小乌龟
ONE WAY!  最好,什么时候我们再把U-TUR接过来!”
“天!干什么啊!我们又不是交通大队。搞这么多交通标志做什么。” 我显然不能同意
涂伟的谬论。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啊。我小时候养过一只乌龟,可乖了。后来死了,我就惦记着什么
时候再养一回乌龟。” 涂伟当我的话是耳边凉风,边说边翻看旁边介绍如何饲养乌龟的
书。
“你不能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啊!” 我竭力制止发生这种离奇事件,耐住性子,循循善诱
他,“ 你想想看啊,我们怎么带着乌龟上飞机?还有,我们明天一早要去迪斯尼乐园,
你放心把ONE WAY自个儿留在宾馆?说不定被HOUSE KEEPING当作垃圾丢了呢!”
涂伟只对我的话思考了半秒钟,就豪气冲天的回答,“不管那么多了,反正ONE WAY是我
们家的一员了!” 
“喂!涂伟!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莫名其妙的买一只乌龟干什么?两百美金呢!还有那
一大堆乌龟吃的用的住的,那得花多少钱啊!你是不是太过了!”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跨入雷区。
“有什么过分的?我喜欢的,不可以买吗?” 
“但是,你还是要有分寸啊。你昨天买一堆衣服时说,新年新气象,所以要穿新衣服,必
需要买的。你前天买遥控法拉利的模型时说,你喜欢法拉利,这辈子看来买不成了,买个
车模过过干瘾算了。现在,你又莫名其妙的要买一只乌龟,还要千里迢迢带回纽约。你真
是真是……” 我口不择言的数落涂伟。
“我怎么花钱,关你屁事!” 涂伟恼羞成怒,生气的反驳,“你怎么变得唠唠叨叨婆婆
妈妈的。你原来的诗情画意呢?你原来的清高单纯呢?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 涂伟
说完,抛下我,去让店员拿出ONE STOP说是要买,并一鼓作气在店员的介绍下买了一堆昂
贵的爬行动物的用具和饲养方法的书籍。整个过程中,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当我是陌
生人。

我冷冷的看着涂伟做完这一系列事情,看着他抱着ONE WAY回到宾馆。然后又冷冷的一言
不发的看着他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怎么携带乌龟上飞机,最后为ONE WAY交了两百多
美金的动物机票才完事。


夜晚,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月光仍然清亮如水。那些圣诞夜被涂伟砸碎的玻璃碎片已
经被打扫干净。可是,我却还看到,有一点点晶亮的东西,仿佛那些碎片还在,无法被除
去。呵,原来只是我的错觉,那些晶亮是我眼角流下的泪。大海,仍然潮起潮落,海也会
在有月亮的夜晚哭吗?

涂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企图拥抱我。他轻轻的说,“我喜欢ONE WAY,因为它看起来
很孤单,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孤单。我想,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涂伟一眼,转过头去,硬起心肠,不听他的解释。突然之间,我有点厌
倦。我们之间的争执和好,就象是一把来回拉着的锯子,慢慢的慢慢的在我们的心上磨出
血丝。这是,我们相爱以来,第一次我拒绝听涂伟的解释,第一次我拒绝妥协。

Liv 发表于 2007-4-27 17:35

49

在迪斯尼乐园过一个新年,是我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米老鼠和唐老鸭动画片那会儿
就有的梦想。那个时候,觉得美国遥远的象另外一个星球,而这个梦想也遥远得象写一篇
“到了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 的作文。

2003年的第一天,我和涂伟在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度过新年。我的梦想成真,却又完全不
是我所想象的,也许就如席慕蓉曾经写过的一句话,青春以不同的面目来了又走。真的,
当过于用力的想要做某件事或者去某个地方,得到的时候,反而往往会让人失望。

去迪斯尼乐园的那天早上,涂伟坚持要带着ONE WAY。他说,ONE WAY一个“人“在宾馆房
间里面会冷会热会饿会渴会孤单,他不能对一个小生命不负责任。我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
藤椅上,看着大海沉默,等他为ONE WAY忙这忙那,折腾好半天。

新年的迪斯尼乐园,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小孩子。如果说,迪斯尼
乐园里面还有人不快乐,那也许就是我和涂伟。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对任何活动都提不
起兴趣。绝大部分时间,他说,“你去玩吧,我和ONE WAY在这里等你。” 或者 “我照
顾ONE WAY,它不喜欢那么多人。” 于是,我一个人排队,一个人和米老鼠拍照,一个
人在坐过山车的时候让眼泪随切线方向掉下。

我一个人排队的时候,南南和东东她们打手机向我说新年快乐。我突然问东东,“从心理
学角度来看,如果有一个男人让你在新年第一天,在你梦想中应该快乐的地方哭,你说,
还应该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东东说,“从心理学角度,我不清楚。但从唯心的角度,在新年第一天掉眼泪和在生日的
时候掉眼泪,都会让整个一年不顺利。”
我笑话东东,眼角是没有擦干的眼泪,“你怎么开始迷信起来?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从
心理学角度分析吗?”
东东在电话那头回答,“ 有很多事情,分析不出来,冷静不下来,就只好归罪于命运了
。反正随你怎么埋怨指责,命运不会跳起来反驳你。”
我听着,望着远处坐在长凳上的涂伟。这是命运给我的蜜糖还是毒药?


从温暖的洛杉矶飞回下雪的纽约,我们一路沉默。大部分的时候,是涂伟对着ONE WAY在
说话。他歪着头,一脸的温柔和专注,那种表情,居然让我嫉妒的想哭。我慌忙转过头,
假装看窗外的云起云落。

当飞机快要降落在JFK的时候,涂伟递给我一张曼哈顿海湾酒店的便条纸,上面是他胡乱
的涂鸦。“这是什么?” 我横看竖看正看反看,他的画画水平实在是停留在幼儿园大班
那一年。“我画的是一个沙漏。” 涂伟解释,“记忆的沙漏,不快乐的都过滤掉了,只
留下开心的部分。宝宝,你觉得怎么样?”
“嗯!只是啊~~” 我深深呼吸,做了一个长长的停顿。
“什么啊,什么啊!” 涂伟着急了。
“今后和你的岁月那么长,你又那么惹人厌,那要多大的沙坑,才可以让记忆的沙漏里过
滤出来的沙子,不泛滥出来啊!” 说完,我看着涂伟阴晴不定的傻样,笑倒在他怀里。
“死丫头!” 涂伟“狠毒”的咬了一下我的圆脸,好象还是不解气的样子。

到纽约的那天,一场大雪刚停。我在机舱圆圆的窗子上面,呵一口气,用手指写着W、W、
W…… 我想起小学语文课学的“瑞雪兆丰年”,是啊,我们爱情里的一场暴风雪也该停了
。家庭背景的不同,性格观念的差异,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爱情如瑞雪,可以包容一切
,可以掩盖一切。

只是未料,生活的残酷仍然不肯放过我们。

回到家,涂伟就收到了花旗银行那个部门经理的EMAIL。他还是说,他认为涂伟是一个Str
ong Candidate, 不过花旗银行从今年起改变招聘政策,不再为外国人提供H1-B,之后是
一番很抱歉很遗憾之类的客套话。

我和涂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我们都笑得很假。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他们认同了你的实力。再接再励!” 我满不在乎的样子
,轻轻松松的对涂伟说,仿佛只是一枚硬币掉在地上,捡和不捡都无所谓。



从一月份开始,我正式到PWC上班,开始我在美国会计事务所第一个BUSY SEASON。这是一
年之中,AUDITOR最惨不忍睹的日子。一个星期,六天工作制,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干到深
夜十一点钟,午饭和晚饭照例是在电脑边上吃的。我住在Jersey City,往往要转几趟地
铁到纽约市内的客户那里,于是每天我都要很早起床出门。冬天的黑夜总是太长,白天总
是太短。在那个冬天,我都是披星戴月中度过,几乎忘记了阳光是什么样子。一个星期下
来,我查看我的Chargeable Hours 居然是70个小时!经理却还是振振有词地鼓励大家,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

在上海安达信的时候,我也经历Auditor的Busy Season,却总觉得在这块不属于自己的土
地上,身体的疲劳里面更加上了一层心理上的困顿。带着口音的英文,是一道我今生无法
逾越的沟壑。尤其是当一些“痛恨” Auditor的客户刁难的说,“我无法和你沟通,因为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只能强忍着泪,保持自己的职业态度,不卑不亢的回答
,“I can repeat it slowly till you understand or I can write it down for
you!”

那个冬天,我回到家,通常是心力交瘁的倒头就睡,然后整夜做梦,梦到无数的财务报表
在眼前飞舞。天亮了,我才神智清醒一点,想到要问一问涂伟,他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午
饭晚饭都吃了什么。而他往往还在梦里,维持一夜不变的睡姿。他的胳膊平摊在我的枕头
上面,手微微握着拳头,仿佛我还睡在他的怀里。我满怀歉意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他也
就迷迷糊糊的说,“宝宝,走好,别累着了”,然后转身继续他的好梦。我凝视这个我爱
的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样的风景。

纽约的冬天很冷,雪却不若那个北方小镇下的那么淋漓酣畅。雪下了停,停了又下。路上
的积雪,被行人踩的脏脏乱乱的,积起来一点,又马上融化了。

在那样的日子,涂伟不能出去打网球钓鱼或者是打高尔夫。他一整天待在家里,看电视,
上网找工作。虽然每天回家的时候,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看到他那种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
样子,但是即使是被太多Over Time折磨到麻痹的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情绪开始渐渐低
落。

有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姥姥生病住院。我想回北京
看看她。以前爸爸妈妈工作忙,是姥姥把我一手带大的。”
“嗯,应该回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涂伟,你还会回
来吗?我们现在在OPT期间,签证极可能被据的。”
“我答应过你,会在北美大陆一直陪着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要过年了,回北京的机票很难订。最早也要到下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也是情人节了,
我打算陪你过完这个情人节,第二天一早就走。”

Liv 发表于 2007-4-30 20:48

50

从涂伟对我说要回北京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常常在半夜里,连续几次莫名的惊醒。我伸手
在黑暗里摸索,手指碰到涂伟身体的温度,我才可以再度安心入眠。

涂伟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每天照常看电视,上网,和ONE WAY交流感情。
我问,要不要出去买一些礼物带回去?他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里什么东西都是MADE
IN CHINA。我千里迢迢背回去干什么?!一定被我老爷子笑死。” 我又问,要不要收拾
一下行李? 涂伟又是摆摆手,“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听着他说那个模糊的时间概念 ―― “很快”,我不禁眼圈儿就红了。他笑我傻,说又
不是生离死别,这明显是琼瑶小说看多了的症状之一。我说我不管,非要他在我们的第一
张合影后面写下六个字, “我很快回来”,并且签字画押。我郑重其事的把涂伟的“保
证书”放在枕头下面,如同给未来放进一个长久的承诺。已经二十七岁的我,已经懂得情
人间的承诺和荷尔蒙分泌呈现一定的线性关系,我却还是如此信任涂伟,只要是他说的我
就全部相信。所以他说,很快回来,我就相信这分离是短暂的。

离涂伟回北京的日子,还有三天,我在心理上已经慢慢适应了我们即将短暂分离的事实,
开始习惯把日历往后翻,翻过离别的那一段日子。


星期二的早上,我请假两个小时,去医院作每年度的例行妇科检查。在候诊室里面,居然
看到了很久不见的何萍!

“哇!哇!你什么时候到纽约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兴奋的大叫起来,冲过去抱住她
的肩膀,又跳又笑的。
“Please Keep Quiet!” 护士走来制止我们的大声喧哗。
我们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坐在角落里面咬耳朵。

何萍压低嗓子,开始数落我,“你这死丫头,臭丫头!还说我!重色轻友的家伙。谈个恋
爱,谈的昏天黑地,朋友都不要了。你说,你念书的时候,已经整天不见人影,毕业更是
一溜烟跑来纽约,变了手机号码,也不通知一声。真是!” 

“哦,是我错,都是我错。是我重色轻友。该打,往死里打!” 我虚心承认自己的严重
的“道德品质“上面的错误倾向,心里却暗叹:哎,如果不是在学校的时候,每一次打电
话,你都要说我怎么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我怎么至于”怕“再和你联络呢?
“你现在上班还好?是不是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啊?” 何萍的脾气还是丝毫没有变,一
开场又是这个话题。
“呵呵,呵呵,是啊,还是老样子,和他一起混着呢,不过还挺逍遥。” 我讪讪的笑着
,忙不迭的转移话题,“ 说说你吧,怎么在纽约冒出来?你不是说,计算机不好找工作
了,要去跪在你老板脚下,求他重新收你为弟子,做回生物女博士吗?”
“哈!别提了!那个糟老头子,恶的很。他是同意了再收我,但要我自己交学费。真是没
天理了,哪里有中国学生自费念博士的。” 何萍还是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一撇嘴,“
你说,要是你,你能答应嘛?!”
“当然不能啊!那么,后来呢?” 我笑着回答,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学生时代的那种
无拘无束了。
“后来啊~~ 我就结婚了。” 何萍得意的看着我慢慢瞪大的眼睛,“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着合适就结了呗!难道,还非要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痛彻心腑的一场,才觉悟?” 何萍
显然对我那种爱就要爱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幼稚想法颇不以为然。
“你看,这就是他。以前和我在一个实验室研究细胞的。” 何萍说着,从钱包里面拿出
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胖憨憨的美国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软软的贴
在脑袋上面,微微有点谢顶。他站在一棵小树旁边,拿着一把铲子,好脾气的笑着。我对
何萍的那个他,印象颇好,可能是他的头发很软的缘故吧。不是说,头发软的男人,心肠
也软吗?涂伟的头发也是软软的。

“嚯!跨国婚姻啊!我还以为是黎乐他们中谁得道成仙了呢!” 我说。
“不是!我原来也是想着,坚决不能嫁给洋鬼子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缘份
这档子事情,就跟猜谜似的。我那时候,只不过日行一善的帮他解决了一个细胞分裂的问
题,他就坚持不懈的要对我以身相许。后来,我就感动了,就嫁给他了。呵呵,他人特好
,虽然有时候有点笨。” 何萍说着,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我揶揄她,“人家笨什么啊!分明是让着你。”
何萍是一个爽快的北方女孩子,也就毫不客气的夸奖起老公来,“也是啊!看,如果不是
他的聪明才智,哪能这么快在新泽西的强生公司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错
,最近还升了个小头目当当。”
接下去,她又颇有感慨的说,“不过,也归功于他是美国公民。强生公司摆明了说,不招
外国人。我找了半天工作,一半被据的理由是没有身份。反正,我也认了。现在我是拿了
绿卡,也在家当全职太太。哎,真是辜负党和国家培养我多年。”
“你少来了!矫情!我还巴不得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呢!” 我笑的开心。


说说笑笑的,等待的时间变得很短。
“Ms. Zheng? ” 护士出来叫我的名字。
“你好了,等我啊!”何萍在我身后嚷嚷。


每年度的妇科检查,都是一些很基本很简单的例行检查。一般来说,半个钟头就完事了。
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医生,动作轻轻柔柔的,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我想到天使。检
查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个塑料小杯子说,去验尿。

我狐疑的拿着杯子,好象以前没有记得有这个项目啊。厕所门关着,正有人在用。我靠在
门边等着。一会厕所门开了,何萍从里面出来,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她看了我一眼,神
情古怪,“你也验尿?” 
“是啊。怎么了?” 我问。
“哦,没什么。等一下,记得在门口等我啊!” 何萍又叮嘱一遍。
我往她屁股上面拍了一掌,“知道了!你真罗唆啊!” 


做完一系列的检查,我坐在小房间里面,等医生拿结果进来。看看手表,都快十点了,待
会回去上班,想着主管肯定又要意味深长的说,“We have so much to do”了。

“你怀孕了!” 女医生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我几乎从椅子上面跌倒在地。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的否认事实。
“你看,这是你的验孕试剂,上面有两条红线,说明你怀孕了。” 医生拿出一个狭长扁
平的试管,向我耐心解释。
我盯着试管上面那两条红线,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难以置信。

医生注意看了一下我光秃秃的没有戴结婚戒指的手,温柔却很职业化的问我,“你可以决
定要或者不要。要的话,现在开始要定期来医院检查。如果不要的话,可以预约流产的。
你可以回去考虑、商量一下,然后打电话给我们。” 

“我不要!我不要!” 我有点点歇斯底里的慌张,却是神智清明。涂伟已经决定回北京
了。万一,万一,他改变主意从此不回美国,我没有坚强到可以象台湾苦情剧里面的女主
角那样,一个人默默抚养孩子长大。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该如何向当教师的父母交待。再
说,现在我刚刚开始工作,拼死拼活的自顾不暇。涂伟,却还没有找到工作……哦,一切
的一切都在说,这是最坏的时机。


“你决定了吗?要不要多一些时间考虑。” 医生追问。
我用力点点头,再点点头。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柔顺的我,居然也可以如此果断,五分
钟就做了一个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决定。

医生面无表情的翻看日历,语气却还是那么温柔,“最早可以安排到两个星期以后。哦,
等等。有一个病人改变主意了,这里有个空缺。我看一下,是2月15日,星期六,你要吗
?” 
我还是用力点头,好象这是我唯一会做的动作。
“好吧。我把你安排在那一天了。这是注意事项,你回去好好阅读。” 医生递给我一堆
的资料,还是温柔的微笑,“Take Care! See you next Time.”

我轻轻点点头,却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医生停下即将离去的脚步。她注意到我脖子上面,挂着十字架项链,“你是基督徒
吗?” 
“还不是。但是我去教堂,念圣经,也相信上帝。” 我茫然无措的回答。
“圣经上面说,母亲体内的孩子也是一个生命。上帝要我们爱惜生命。”医生象是在劝说
我。我看到她也戴着十字架。
“I think I made my decision because I just can’t afford to have a baby right
now. ”我用轻得如同耳语的声音回答。

上帝啊,你有没有听到……

Liv 发表于 2007-5-4 17:47

51

检查出来,交了CO-PAY,何萍已经在门口了。她正在打电话,神态安详而宁静,居然让我
感觉她全身笼罩在天使般的柔光里面。哦,也许是积雪反射出来的阳光给我的错觉吧。我
揉了揉眼睛。

“Yes, I know, Honey. Don’t worry! No, no, no, don’t come back home now. I
will be fine……Yes, I am sure. Bye, Love you too. ” 何萍合上手机,站在那里
甜甜的笑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注意到我,“哦,天,天!熙宝,我要当妈妈了!哦,天,
天!你看我有当妈妈的样子嘛。哦,我这疯疯癫癫的德性,可要好好收敛一下了。”
何萍扑上来,搂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又是高兴又是紧张,“你看,你看,我刚刚打电话给
他。他也紧张死了,说是要请假马上回家。呵呵,你看他傻不傻,他回家顶个屁用啊。”

“我看你也紧张的很啊,还说他傻。人家关心你还不好?” 我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开着玩笑。
“怎么能不紧张啊!想想,从现在开始,我这身体是两个生命一起活着啊。多神奇的事情
。两个生命一起呼吸,一起心跳,呵!” 何萍陶醉在初为人母的那种幸福和震撼里面。
突然,她又压低声音,悄悄的对我说,“我偷了一样东西出来,别说我恶心啊!我真的想
拿回去给他看看。我第一次觉得有一样东西能让我这么这么激动。”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我问。

她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皮包里面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赫然是
那个狭长的试管,上面是两条红线。

这种验孕的试管,我再熟悉没有了,因为我刚刚才见过,而且为了我自己都不理解的原因
,我对医生说,“Can I keep it, just for memory?” 医生微笑着点头,把它小
心翼翼的放进一个纸袋,递给我并说,“我真诚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把心里的重担交给上
帝。”

此时,我下意识的伸手到口袋里,捏紧了那个小小的试管。这所代表的意义,是一个生命
啊!可是,我该不该告诉涂伟,他/她的存在。如果他看到这个有着两条红线的试管,是
会象何萍的他那样狂喜到手足无措,还是会冷静的告诉我,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残酷使他
无法欣然?我不敢假设,也无法假设。

一整天我都是神不守舍,无精打采的。上班的时候,我盯着眼前的Accounts Receivable
Aging Report大半天。我看着报告上面的AR Aging 的分类:Current, 30 days – 60
days, 60 days – 90 days, 90 days to 180 days, over 180 days,over 1 year
…… 胡思乱想着,我们的孩子六十天该会笑了,一百八十天的时候该会叫爸爸妈妈了,
一年就该会摇摇摆摆的走路了。他一定有着胖胖的糯米团似的小手,肥肥的莲藕似的小腿
,还有我的圆圆的眼睛,和涂伟的软软的头发。我出神的想着,不由得笑出来声……哦,
我后悔了,为什么不要那么可爱的他/她?

主管在对面,用铅笔敲着一叠Workpaper,皱眉看着我,“Bonnie, you are doing OK
there? ” 我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到报表上面,故作镇定,“Yes, sure. ” 而过不了
几分钟,又开始想着那个还在上帝摇篮里的小生命。哦,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晚上回到家,涂伟正在和ONE WAY 龟 “兔” 赛跑。他把ONE WAY放在地板上面,自己也
趴在地板上面,和ONE WAY一起爬来爬去的,还一个劲说,“嚯,好家伙!爬这么快!谁
说乌龟爬得慢,根本是个谣言!” 我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一年以后,涂伟和小小的胖
嘟嘟的孩子在地板上面爬来爬去的情景,就如那首歌里面唱的,“哦,可爱的家~~我可
爱的家……”


“涂伟,涂伟,你起来,你起来,我要问你很重要的事情!” 我边笑边追着满地爬的他
,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别淘了,我问你啊~~~”
“什么事情?宝宝?” 涂伟趴在地板上面,掘着屁股,歪着脑袋,学ONE WAY的姿势,“
我回北京以后,你要好好照顾ONE WAY 和STOP SIGN。它们是我的宝贝呢!”
“知道啦~~不过,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不回北京吗?”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面
问涂伟。
“为什么?我的机票都订好了!” 涂伟爬起来,和我面对面的坐在地板上,“为什么?
宝宝,你在想什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不回北京,不去看我的姥姥。” 
“可是,可是,万一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要你留在这里。又或者是,万一万一,你签证
不顺利,不能回美国。又或者是,你爸爸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我语无伦次的说,不
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怀孕了,我希望你陪
伴在我身边。

涂伟慢慢的收敛起笑容,皱起眉头,“宝宝,你知道,我最看不起这里的哪种中国人吗?
我最最看不起的是,那种亲人病重,还在考虑回去万一签证签不出怎么办的孬种!没人性
!真是白养活了!” 
我轻轻的拍着涂伟气鼓鼓的脸,安慰他,“兔兔,不生气,不生气。我也讨厌那种人啊。
如果我是你,也一定要回北京去的。以前在网上,看到有人问那种‘父亲病危,我在OPT
期间该不该回去的问题’,我都要吐的。” 
“是嘛!就是这么个理儿!我想,我也不会看错人!来抱一抱,宝宝!” 涂伟重新开心
起来,伸手过来。

我靠进他的怀里,仍然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看ONE WAY 无所事事的爬东爬西的,在小小
的公寓里面探险。

我伸手进衣服口袋,捏紧了那个小小的却是意义重大的试管,“兔兔,看你那么喜欢小动
物和小孩子。你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就马上‘做’一个小人儿出来,省得你整天和
乌龟、仙人掌厮混。” 我一鼓作气的说完这番话,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天哪,我是在
向他求婚吗?我想象之中的求婚场景,可是要比这个浪漫多了,至少应该有玫瑰的盛开,
而不是乌龟的存在。

涂伟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的回答,“干嘛,宝宝?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
头来?现在不是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这辈子,我没有想过要靠女人,当什么破F2或者什么
H4的。你以前有些话说的对,我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养我涂伟的孩子。不是我不爱你,只
是我也有我固执的地方。我一天不找到工作,就一天不会和你结婚。你没有必要用结婚来
保证什么。我答应过你回美国,就一定会回来。”

我靠在涂伟的怀里,那么贴近他的心脏,却感觉他在天涯。我拿出手机,删除了那个信仰
上帝、虔诚的希望我能改变决定的医生的电话。涂伟说的都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结婚生
子,的确是一个坏透了的主意。我悄悄摸摸平摊的肚子,淡淡的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受
精卵而已。

mlj_lilie 发表于 2007-5-5 21:32

咋没了呢,,,继续啊楼主
一直在看呢,正看呢就没了,,,

Liv 发表于 2007-5-9 12:11

最近有点忙。

Liv 发表于 2007-5-9 12:12

52

经营爱情,是一项需要智慧的工程。那个时候,年轻的我们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为了爱情
去“牺牲”,自以为是的去做一些认为对方会感动的决定,却忘记了去问一问,这是否真
的是他/她所需要的,这是否真的是值得的。

和涂伟的一番对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逻辑和不要孩子的决定。我告诉自己,根本没有必
要告诉涂伟这个生命的存在。是啊,何不让涂伟了无牵挂的回北京,何必节外生枝的让他
担心犹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产手术,几千几万个女人经历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很用力的看淡这一切……只是,那个订在情人节的第二天涂伟回北京的日子,去做流产
手术的巧合,终究让我感觉到几分悲凉。


转眼情人节到了。我从一个名叫“红信封”的网站,给涂伟订了一份礼物。那是一把情人
锁,两把精致的小锁交叉在一切,必需花一番功夫才能把它们分开。这其实就是中国古代
七巧环之类智力玩具的一种简化版本。“红信封“ 网站上,对情人锁的介绍是:“由古
老的东方传入,蕴含神秘的玄机。不可能分开的情人锁,如同不可能分开的情人。” 可
能就是为了这段话,我买了这把情人锁,想着涂伟对此类玩具极度低能,最好他一辈子解
不开。当我按下“确定“键的时候,不由笑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宿命。


情人节恰好是星期五,主管开恩让大家早点回去Enjoy Valentine Day。下楼,看到一部
绿色的FREE LANDER停在路边。那里竖着NO PARKING的牌子,一个警察正在开罚单,很是
恼怒的对着车主嚷嚷着什么。汽车的挡风玻璃上面,已经有一张罚单了。车主却只是面无
表情的在罚单上面签字,往挡风玻璃上面一搁,继续想着他的心事,对警察置之不理。

“涂伟!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等我看清楚这个倒霉的车主是涂伟,不由大吃一惊。
“等你。” 涂伟闷声闷气的回答,下车来帮我拿手提电脑。
“你什么时候来得?干嘛不打个电话给我。或者你要等我,也别在楼下NO PARKING的地方
大摇大摆的啊。”
涂伟一声不吭的发动车子,车窗上面的罚单随风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我看着涂伟,发现他脸色阴沉,心下感到有几分不妙。该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
。我的表现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那个试管和那些资料,我藏得好好的,而且我也关照
了何萍不要提这件事情。

车子驶入荷兰隧道,我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啦?”
涂伟看着前面,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今天,我去GYM回来,听到一通医院的留言,让
你明天准时去做手术。”
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我根本忘记了医院会提前一天打电话来提醒,也根本忘记了
最初个人资料里面,我留的是家里电话。我不由叹一口气,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过逃不
掉的。我转头望着窗外,不敢直视涂伟。

“宝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涂伟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平静得就象在问我,
今天为什么没有回家吃晚饭一样。
“你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你也同意的,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有孩
子。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有什么可大肆宣扬的。” 我笑笑,装作很随意,用谈论天气
的口气谈论流产手术。
“妈的!你明天做手术,我怎么能够抛下你不管,让你一个人跑去打掉我的孩子!” 涂
伟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不管不顾的在荷兰隧道突然停车,“你凭什么不对我说!你有什
么资格一个人做这种决定!你平时连打个喷嚏都要和我说,现在这么大的事情却连屁都不
放一个!你!你!不觉得过份嘛!”

下班的高峰时间,荷兰隧道里面水泄不通。被涂伟堵在后面的车子,疯狂的按着喇叭,有
人甚至气恼的大喊FUCK。

“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不要堵在这里妨碍交通!” 我捂着耳朵,大声说。
“妈的!你都要自作主张打掉老子的孩子,我还有闲心管别人!” 涂伟的脾气象一头倔
强毛躁的牛。
“我是自作主张!我是自以为一片好意的不想让你烦心。可是,你来做主啊。你现在能不
能要这个孩子,你要不要生下他来。” 看着我的“牺牲”和“付出”被涂伟骂的一钱不
值,我的委屈全部涌上来。我冷冷的对涂伟说着最残酷的话,“生孩子容易,十个月的时
间而已。养孩子,要十年二十年。我们现在够资格吗?”

涂伟象是被突然击中要害的动物,颓然的把头埋在方向盘上面,喃喃的说,“没有!我没
有资格。老子现在混成这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眼睛红红的。

当天晚上,涂伟打电话告诉他的父亲,他临时有事情要晚一些日子回北京。他的父亲大发
雷霆,在电话那头骂涂伟不孝,威胁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涂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
听着。

第二天一早,涂伟送我去医院。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
我看着涂伟乱乱的头发,黯然的神色,心疼不已。
离医院越近,我心跳的越厉害。我害怕起来,惶惑起来,突然之间,我抓住涂伟握着方向
盘的手,“涂伟,我们真的要去医院吗?我们真的要去吗?要不,我们留下他吧。这是我
们的孩子啊。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 
“宝宝,现在你说这些,只是一时冲动。” 涂伟强压着和我一样的快要崩溃的情绪,努
力让自己听上去理智而冷静,“不要这样子。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小孩子的。你放心,
真的。”
我捂住脸,倒在椅背上面,开始呜呜的哭,“ 去年情人节我送你兔白菜的时候,你说今
年要送你一个真正的兔白菜。可是现在,真的有了我们的兔白菜,却不能留下来……”
涂伟腾出一只手来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却是仍然坚定的放在方向盘上面,往医院方向行
驶。

回头想来,当时多么傻的我们啊。我们都以为,在为对方做着一些不得不做的决定,却哪
里知道,那些重重叠叠的心事后面,自己那个真正的念头,却原来是和对方一样的。


我躺着病床上面,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面白色的手术灯。我悄悄伸手摘下了脖子
上的十字架项链。

“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小手术。”
“请把大腿打开一些。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念书还是工作。”
“哦,你从中国来啊。我去过中国,那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国度……”

医生和护士温柔的象天使,用如沐春风的语调,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借此分散我的
注意力。
可是,我如何能不注意。是的,这个过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注意到了,并且深深的
刻在我记忆的印板上……我的大腿被打开,有器械在我的子宫里面翻腾,最后有一股热流
冲泄而出。

那一秒钟,我感到心里有一种极为宝贵的东西,随着我体内的那股热流,一起丧失了。曾
经,读过池莉的《太阳出世》里面写到,女人的童贞不是在初夜失去的,而是在手术台上
面……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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