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7

杨双双大概听出花腔女高音不是在开玩笑,嘴大张着,好久才战战兢兢地说:“可怕……是哪一天?”
  人都快要死了,哪一天有那么要紧吗?我还是说:“六月十六号。”不知道这时应该放声大哭,还是放声大笑,哭自己即将完结的小命,笑这一切的荒诞无稽。
  杨双双又是半晌没开口,大概是在琢磨这个日期的特殊意义。或者,她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已经知道了这个日期的特殊意义。
  我低下头,继续看剩余的几个墓碑。
  都是未来的日子。
  如果你看见了自己的墓碑,预测着你不久将来的死期,你会有何感想?
  我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我知道,这一晚后,我的一生都会改变。
  杨双双终于又说:“你知道……有可能……只是有谁搞的恶作剧。我虽然……虽然爱鬼事,但还是不能相信……”
  我停下了脚步,回头说:“是不是恶作剧,我们明天就能查明白。”
  杨双双惊讶地抬起头。
  我说:“这排墓碑上的日期,并非都发生在未来,最左侧的两个墓碑,上面的死期,发生在过去……过去的两个月里。”
  第一个墓碑的主人,名叫陆蔷。
  第二个墓碑的主人,名叫顾志豪。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7

“其实,没有人说你有阴阳眼。”新生联谊会上再次见到杨双双,这是她老人家送我的第一句话。
  在她知道我已经被判死刑、缓期执行(不到一年)后的第二天,在她完全可以理解我一整天都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的前提下,她见到我,没有安慰、没有励志、没有出谋划策、没有凄婉悼词,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同意,”我悻悻地说。“我昨晚只是胡说一句,自称有阴阳眼,其实连阴阳眼的定义都不知道。其实,叫什么眼都无所谓,反正我看到了完全不该看到的东西。对啦,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看到了墓地?”
  杨双双说:“阴阳眼的说法,本来就是迷信糟粕。”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杨双双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她是个和迷信糟粕不搭界的卫道人士。
  “真的。比如说,很多人都说《碎脸》里的叶馨是阴阳眼,她能看见去世的父亲和死了很多年的萧燃,但是她根本不符合所谓阴阳眼的定义——她看不见任何别的鬼魂,也看不见发生在过去的事情。而你,连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只是看见了一个墓地,一个很可能是阴阳界的墓地,就像……就像看见了一幅画,你不能身处其中,也看不见任何在发生的事。”杨双双的一本正经显然不是装出来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而更显得可笑。
  我替她总结了一下:“你是说,我能看见阴阳界,但没有阴阳眼,好好好,至少我不是阴阳人。”
  同宿舍的吕佳欣又凑过来:“什么阴阳人,谁是阴阳人?”
  我介绍了杨双双,让两个人认识。我和吕佳欣是医学三班,而杨双双是一班。一班简称“达人秀”,七年制,半英语教学,是高考分数毋庸置疑最高的一个班,通常能进这个班的同学,一半是天才,一半是学习机器,百分之百戴近视眼镜。
  吕佳欣身边还有她一个同乡,两个人没在我们这里发现阴阳人,聊了几句后,便都走开了。
  临床医学院的新生联谊会设在新装修扩建过的多功能教室,为了方便交谈,桌椅都被拉到墙边,只是正中的三排长条桌上放了些点心水果。刚才学院领导和学生会干部发言后,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新生们互相认识和聊天。
  我虽然“贵为”欧阳世家后人,但具有和常人一样的心理反应,昨晚看到自己的坟墓后,一夜没睡踏实是必然的,白日里也一直想着生死大事,该不该相信我的双眼?要不要把看到的这些告诉爸爸妈妈?
  还用问吗?当然不要!
  所以身处联谊会这样的环境,三个字可以概括我的状态:没心思。
  没心思认识新同学,没心思拍老师马匹,没心思从学长那里套经验,没心思和帅哥眉目传情。
  “有一件事,我们一定要做。”杨双双显然对昨晚的事更有心思。
  “把昨晚看到的东西忘掉。”这是我的心里话。
  杨双双连连摇头,险些要把眼镜甩掉:“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再去一次苗圃,确证你的确能看见那个墓地。”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7

“你难道认为……我昨晚是在胡说八道?”
  “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傻。如果你昨晚是胡说,今晚还是可以胡说,再去一遍也证明不了任何东西。”杨双双还是很认真,而且,我生平第一次认为她的逻辑也还不错。
  “那是为什么要再去一次?如果我再瞻仰一次我的墓碑,会很影响情绪的。”更不用说,还可能会看见长脚的蛇和红眼的猛禽,还有被凌迟、被蹂躏、被吞噬的白衣女子。
  “是这样的,记不记得昨晚我们离开苗圃,我拉着你的手,护着你的头,钻出铁栏杆门以后,又走了一段路,你眼前的墓地才逐渐消失,对不对?这说明,你只是在那个苗圃可以看见墓地;甚至,你可能只是在那个时间——比如说,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才能看见墓地。”
  一头雾水,我又开始怀疑严重杨双双的逻辑了。不过想想她能上“达人班”,应该至少有高于平均的智商,于是点头说:“其实不用去了。”
  杨双双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你,已经,又去过了?”
  我叹口气说:“当然啦,你想想,我一觉醒来,会觉得昨晚做了一场好梦吗?肯定是要再确证一下,是不是该给我自己料理后事。”
  “结果呢?”
  “什么都没看见。苗圃还是苗圃,小松树还是小松树,花花草草还是花花草草,别说我的墓碑,连死鸟都没见到一只。当然,我是中午去的,晚上去效果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也许我的阴阳眼……不阴不阳眼,只有到晚上才开呢。”
  杨双双笑了:“那么联谊会结束后,你可一定要叫上我。”
  “糟了!”我忽然不安起来。
  一个男孩迎面向我走过来——吕佳欣预料得准,是那位韩国留学哥,大概在一旁摩拳擦掌等着我和杨双双的交谈结束,终于等不及,准备出手了。
  韩国留学哥长得却比较反韩,非但不是烧饼脸,颧骨高高的倒很有棱角。他头发油黑,半乱半长,眼神里有种高度自信,好像这满屋子的近视眼女孩一不小心都会错把他认做Rain或者张东健。
  他伸出手,用口音不算很重的普通话说:“我叫李明焕。”
  我和他别扭握手:“欧阳菲。”
  “王菲的菲?”
  我转过头,向杨双双做了个鬼脸,瞧,总算有人不问“欧阳倩的欧阳?”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8

“你认识那个李明焕?”我刚才看到他和杨双双打了招呼,说了两句话。
  杨双双说:“是啊,他也是我们疯人院的。”
  “疯人院?”
  “你没听说呀?”杨双双笑笑说,“我们这个七年制班,据说历年来竞争特别激烈,一个个读书非常玩儿命,结果当然就是每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所以这个班,你们都叫我们‘达人秀’,我们自称为疯人院。”
  “真够谦虚的。”
  “然后呢?”杨双双问。
  “什么然后?”我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
  “李明焕和你搭话了,他要怎么样?”
  “我是阴阳人,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嘴硬着,其实有点烦恼……其实不是一点烦恼,而是十分烦恼。
  有帅哥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但我没心思。
  杨双双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我现在……终于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你了。”
  “你怎么这么说?”
  杨双双愁苦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昨晚好心,陪我去什么一夜游,就不会看到……你的墓碑,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和他一起去星巴克喝咖啡……”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他要请我去星巴克喝咖啡?”
  “因为……他是李明焕呀,你可不是他第一个请去喝咖啡的。他已经请过我们宿舍的季蘩……”
  “原来如此。”我有些失望,大概多情公子李寻欢和他第一个追逐对象话不投机。
  “还有隔壁宿舍的苏娜丽。”
  “啊?”
   “还有我们班班长王越宁。”
  “啊?!” 我算了算,新生报到才三天!
  “我说这些,可不是想让你对他失望……”
  我又叹气:“你不用担心,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只是说我最近很忙。”忙着一次次去欣赏自己的墓碑。
  到了苗圃那个残缺的铁栏门前,我们两个不约而同抱紧了双臂。那阵阴阴凉凉的风又准时出来欢迎我,拥抱我,告诉我们秋天已经不远,胆敢不穿件长袖,就出来夜奔。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8

两个人走到昨晚我看到KB影片的地方,但此刻,我眼前除了矮矮的小树们,就是自己和杨双双两条细瘦的影子。
  “没看见?”杨双双问。
  我摇摇头,说:“我现在倒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昨晚我只是被雨淋了以后,发了急性精神病,出现了幻觉,招生的时候真应该直接把我录取到你们疯人院的。”
  杨双双沉默,在附近慢慢踱步,很久才说:“看来,我得再多看些书,多做些研究。你这样的情况,好像没有先例。”
  “杨妹妹,你没听见我说吗?这会不会,完完全全,是我的幻觉?每年被高考逼疯的肯定可以装满一个多功能教室的!会不会,我就是其中一个呢?”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但我宁可更相信自己得了精神病,也不愿相信自己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
  “陆蔷、顾志豪!”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你昨天不是打算好了?我们必须找到这两个人,查明他们的情况,比如,是不是还活着。”
  “他们肯定……”我想说他们当然已经死了。但那样不就证明了,我看见的那些墓碑,的确预言了生死的日期?
  我、的、死、期。
  杨双双忽然上前,拉住我的手,柔声说:“我总感觉,你昨晚看到的墓碑,不是一种偶然,而是有特殊的意义。或许,这正说明,你应该运用你的天分……”
  “我有天分?怎么连你们疯人院班都进不去?”我无厘头着,但明白了杨双双的意思。
  其实,今天一天我都在想这件事,想着我该怎么办。
  我记得小姑欧阳倩送我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告诉我适应大学的真经:要永远保持乐观,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决定做最坏的打算,就是我的生命可能会在明年的六月十六日结束。那灰黑的墓碑,是个咒,是命运恶作剧的安排。
  做了这个打算后,我发现只需要专心做一件事。
  我要打破这个咒,我要扭转命运的安排。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8

陆蔷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三日卒
  顾志豪之墓,一九九一年生,二零一零年八月廿一日卒
  舒桃之墓,一九九二年生,二零一零年九月廿八日卒
  陆虎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四日卒
  余静华之墓,一九八九年生,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廿四日卒
  永智之墓,一九九零年生,二零一一年一月三十一日卒
  洪灿之墓,一九九四年生,二零一一年二月廿五日卒
  元灏之墓,一九八九年生,二零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卒
  荆则刚之墓,一九八九年生,二零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卒
  白莲之墓,一九九四年生,二零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卒
  李小龙之墓,一九九二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
  欧阳菲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
  
  这是十二个墓碑上的所有内容。我当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不会徘徊在杨双双那个“疯人院”尖子班的门外。那天晚上,我把这些名字和日期输进了我手机上的通讯录里,现在,我一一誊写在纸上。
  “有些有趣的规律。”杨双双说。“从两个月前开始,基本上是一个月死一个,但明年五、六月份比较特殊。”她大概立刻发现因为我在身旁,“一个月死一个”的说法不太好听,试图挽回,“我倒不是说一定会死……我是说……一个月一个名字……”
  想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就那样终结,想着自己也将是其中的一个倒霉鬼,我心里打着颤,嘴上还说:“不用担心啦,我心胸很开阔的,就算是一个月死一个好了……问题是,这到底准不准?比如,最前面的那两位,根据墓碑上的日期,应该已经成为‘过去时’,但谁又知道,他们是否真的不在了。”
  杨双双一指面前电脑:“找找看咯。”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28

本帖最后由 coral 于 2011-9-15 16:35 编辑

我们百度谷歌一起搜“陆蔷”和“顾志豪”。“陆蔷”显然是个比较冷僻的名字,出来的结果寥寥无几,主要存在于一些网络小说里,我们很快就放弃了。
  “顾志豪”这个名字要“热”得多,最先跃入我们视野的几条都和一个神秘人物有关。
  杨双双啧啧赞叹:“哇,他居然在互动百科里呢!”
  我装酷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那两个小姑,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在互动百科里还有词条呢。”
  杨双双回头,用辅导员般的目光看着我,谆谆教诲说:“你那两个小姑,可不是普通人!首先,她们是欧阳世家后人,其次,她们继承发扬了你们欧阳世家鬼缘的优良传统!”言下之意,我这个欧阳世家后人更像是个“败家女”。
  “她们两个的词条是你编写的吧!”我恍然大悟。
  “我们还是继续保持网络匿名制吧,”杨双双红润的脸涨成了一块新娘的盖头,转向电脑,“看看这个顾志豪,好像有些意思。”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5

我说了句很没深度的话:“是有些意思,他失踪了。”看来,不管是谁设的那些墓碑,一点没有诈唬人的意思。我是不是真的该回去“料理后事”了?
  显然,杨双双看出了另一层意思:“但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失踪’而已!”
  “而已?”我险些晕过去,你什么意思!难道非要他死了才甘心?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双双她忙着解释,“我是说,我们应该看到希望才对,那墓碑上写的,并不完全准确……并没有百分之百兑现,顾志豪仅仅是失踪,还有活在世上的可能!”
  我当然宁可相信顾志豪仍逍遥在世,脱口而出:“所以我们需要找到他,证明他还活着。”
  杨双双盯着电脑发了一阵呆:“问题是……”
  “怎么找到他?”我其实和杨双双一起在发呆,想的是同样的问题。
  我们又将词条完整读了一遍。词条的正文部分基本上就是摘要的扩充,比较详尽,天花乱坠地讲述着顾志豪如何机智勇敢地发掘古墓,如何遇险,如何脱身,好像是短篇的盗墓小说。通过这个词条看,顾志豪这个所谓的“独立考古人士”更像是个“独立盗墓人士”,“神出鬼没”、“昼伏夜出”,极尽低调,格外注重隐私,即使同行好友,和生意往来的客户,经常只闻其声,或者最多“看见一个背影”。显然,这是个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人。这倒也不奇怪,从他这个职业来看,如果他一贯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估计早就在某监狱排队打饭了。
  关键的内容在整个词条的最末:
  
  “他最后的确切音信是在2010年8月22日,自此后没有任何确证目击和消息。”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6

“这里有些不大对劲儿。”我说,“墓碑上明明写着,他的死期应该是八月二十一日,但这里的意思好像是,之后的一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二号,还有人见到过他,或者,收到过他的音信。”
  杨双双的声音里带了点兴奋地说:“这不正说明,那墓碑一点儿也不准确!”
  我想,一天之差,谈不上“一点儿也不准确”吧。我倒是觉得准确得有点儿令人沮丧。
  “而且,看来他真的只是失踪,否则……如果他真是死了,十来天过去了,怎么会没发现尸体呢?”杨双双继续着微薄的乐观。
  我继续着一点也不微薄的悲观:“别忘了,这位顾老兄总是去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假如他真的不幸了,等找到他……”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随后说,“说不定他自己也已经成为一具古尸了。”为了不显得一味悲观,我努力提出建设性意见:“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八月二十二日的最后的音信,是什么?“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找到他,或者,收到他最后音信的人。”杨双双自言自语,“可是,这词条里没什么线索。”
  这个我倒是想通了:“线索当然有,也真的就在这个词条里。你看这里反复强调他是如何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何隐蔽,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和他近距离接触;同时,他的‘事迹’又被那么绘声绘色地写出来,好像亲眼看见一样,你想,这个词条的编者会是谁?”
  杨双双的眼光亮起来:“他本人……”她看一眼词条的创建者,“三角龙”,协作人是“三角龙”和“苦莲茶”。“不可能,没有人会说自己失踪……那一定是和他非常熟悉的人!”
  我说:“所以我们需要找到这个‘三角龙’或‘苦莲茶’,我有感觉,他们就是收到顾志豪最后音信的人。”
  “好,我通过互动百科网的站内信和这两个人联系一下。”杨双双的手指立刻开始在电脑上奔腾。
  “你们这么热闹地在讨论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悦耳的磁性带一丁点儿口音的男声,我的心突然开始强烈地证明它还在跳。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6

来的是李明焕。
  他脸上带着一种图书馆这个学习圣地里不应该有的讨好女孩子的笑容,当然我还是笑纳了,也老老实实地回答:“这里是图书馆,我们当然是在讨论学习……”我突然想起明天才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忙说,“苦莲茶。”
  “什么?”李明焕傻傻的样子也还耐看。
  “苦莲茶,”我重复着,“一种夏天经常用得上的药物饮料,尤其对火气比较大的人……对咖啡喝太多、荷尔蒙太旺盛、精神头太足的人……很有好处。”
  李明焕笑笑说:“听上去好像很适合我,哪里能买到吗?”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听出了我的含沙射影。
  “这是欧阳世家的祖传配方,你这辈子可能吃不到了。”杨双双没好气地说,简直就是在下逐客令。
  她哪里知道,这反而是帮李明焕打开了话筒。
  “哦,对了,说到你们欧阳世家,我正好很有兴趣呢。”李明焕说,“听说你们祖上出过搜鬼使?”
  “搜鬼使?”我想问,鬼也会拉屎?但随即想到那天晚上杨双双给我补的家族史课,欧阳清风、欧阳明月,到阴司办案什么的,于是立刻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是的,是的,你说的是欧阳清风、欧阳明月他们吧?好像我真的很沾他们的光,高考还加分呢。”我向杨双双挤挤眼睛,杨双双忍住没笑出来。
  “不是”,李明焕一脸认真:“我说的是欧阳瑾。”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条件反射性地将目光投向我所有“鬼知识”的来源杨双双,却发现她永远红润的脸突然变得像我们刚买的白大褂一样苍白。
  “哦,欧阳瑾啊,你说的是她……呀。”我压根儿不知道欧阳瑾是我的哪门子鬼亲戚,随口应付着。
  杨双双忽然站起来,凶巴巴的对李明焕说:“我们……我们小组学习的时候,不欢迎被突然打断,还问……问这些毫不相关的问题。”
  李明焕并没有被杨双双吓倒,一脸冷酷地说:“看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也许是我自作多情,那目光,邪邪的,阴阴冷冷的。
  然后他扬长而去,径直走向远处一张桌上正在怦然心动的一位女生,显然找到了新的咖啡伴侣。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6

“你们两个,”我压低了声音对杨双双说,“你和李明焕,你们这两个鬼头鬼脑的人,把我的好奇心揪起来了,所以你必须告诉我,欧阳瑾是谁?”
  杨双双说:“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呀。你真要想知道,去请他喝咖啡好了。”看来她倔强起来,连更倔强的我都拉不回来。
  “可是,你们这也太不人道了!”我几乎要叫起来,又赌气说,“我也会搜索的,只是我有自己的后事要料理,所以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杨双双有点软了下来:“你的确不用浪费时间搜索了,欧阳瑾是三百多年前的人,网上不会有她的任何信息,一般的图书馆里也不会有……你不要着急,相信我,我没有任何恶意隐瞒你……等时机成熟,一定会告诉你。”
  她真诚的话,让我兴师问罪的兴头一扫而光。她一直在帮我寻找着答案,她思无邪,我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
  我对欧阳瑾的兴趣,怎么也不会大于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的兴趣。
  何况,这个时候,“苦莲茶”回信了。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6

“苦莲茶”的容貌和她的网名相差万里,不但一点儿也不苦相,而且很标致。之所以用“标致”来形容,是因为她一腔热血地往“潮”里打扮,感觉有些过火,反失了美色。曾经的秀发剪成个刺猬头,染着蓝、橙二色,左耳环是个乒乓球大小的圈圈,右耳戴个肉眼难辨的小三角形耳钉。她眼睛本来就很大很圆,眼影却涂得肆意,像被某位豪放大师泼墨后的功夫熊猫;脸上的妆,是一层银粉,好像不小心被喷了漆。
  杨双双通过百科互动网和苦莲茶联系上后,讲好在江京戏剧学院门口的小饭店见面。江戏和江医一样在文园区,两站路的公交就可以到,我们正好需要吃晚饭,准备和她煮酒论志豪。
  “你们去我微博看过吗?”苦莲茶问,“我经常会更新我的Cosplay作品……我是编导专业的,现在在网上做Cosplay已经有点名气了,粉丝爆棚。当年顾志豪这小子就是因为怕暴露身份,经常要化妆,才和我认识的。”
  我说:“回去一定关注你!我们是想问问,顾志豪失踪的事。”
  苦莲茶的满脸狐疑,银粉都没能遮住:“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关心?”
  “我们有理由相信,顾志豪可能已经死了。”杨双双一开口,我就想装醉。有这么说话的吗?
  果然,苦莲茶被吓得一机灵,但她随即笑笑说:“好笑,他死了,你们怎么会知道?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失踪了。”
  “哦?”
  “他想逃婚。”
  “逃婚?”我和杨双双此刻的表情,一定像两个准白痴。
  苦莲茶扬起手,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想不到,顾志豪这个浪子,也会订婚。”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无名指上,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戒指。
  我说:“当然,肯定是因为你的魅力实在太庞大。”可是顾志豪才十九、二十岁不到!
  “这是他给我的订婚戒指,汉玉,汉朝的玉。”
  “真棒,看上去比双双和我捆起来都值钱,你应该给你的手指保个险。”我说。“可是,既然求婚了,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逃?”
  “你们还小,还不懂男人……”苦莲茶叹道,她其实看上去顶多比我大那么几个月。“男人一旦感觉自己要被拴住,要负责任,就像有把火在烧他们的裤子……”
  “我们还是点菜吧。”杨双双显然对苦莲茶的描述有些惊悚。
  “‘三角龙’是谁?”我想起那个词条的创建者。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8

“当然是顾志豪自己。互动百科上百分之八十的词条好像都是在自己吹自己……”苦莲茶瞥了我一眼,大概发现我目光中的疑问:顾志豪是个刻意低调的人,唯恐被人瞩目,又怎么会自己给自己设词条?苦莲茶顿了顿,终于说:“好吧,我承认,是我逼他给自己设的词条,谁让我很崇拜他呢。”
  我避过苦莲茶幽幽的眼神,问:“你在互动百科上提到,有人在八月二十二日还接到过顾志豪的音信?那个人是谁?”
  “当然是我。”
  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出乎意料,但我还是一惊,这么说来,墓碑上的时间真的不准确,顾志豪并没有“卒于”八月二十一日。
  “你见到他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苦莲茶开始警惕。
  我拿出崭新的学生证说:“我们是江医的学生。我……莫名其妙地,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叫顾志豪的人,死于今年八月二十一日。奇怪的很,我连顾志豪这个人是什么样都没见过。但我还是希望这个梦千万不要成真,所以联系上了你。”
  苦莲茶说:“真够邪门儿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少在八月二十二日那天,我……其实……我算是见到了他。”她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古怪的表情,有那么几丝恐惧,又有那么几丝甜蜜。
  “算是?”杨双双惊问,“要不就是看见了,要不就是没看见,为什么说‘算是’看见了顾志豪?”
  “因为……”苦莲茶瞪起巨大的眼睛,眼睛边上更巨大的眼影似乎也充满怒意,“因为你大概比较纯洁比较简单比较像个卡片数码相机,难道没听说过,人的感觉,有时候不是直接的五官接受?”
  “我更糊涂了。”杨双双没有退步的意思。
  苦莲茶喝了口面前的椰奶,似乎在镇定情绪,幽幽说:“我并不能说直接看见了他,但我知道,那天,他的确来了。那天半夜里,大概是我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感觉到似乎有人在黑暗中看着我,所以突然惊醒过来。
  “我和志豪在博物馆附近租了一套一室户的公寓。那天晚上他说他要去‘打工’,可能会通宵,我知道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但当我惊醒的时候,我几乎敢肯定,还有一个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几乎就要大叫起来,有流氓,有变态!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伫立不动看着我的人,就是志豪。同时,我又觉得那不是志豪,因为一点儿也不像他。他通常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要是发现我醒过来,肯定会来个饿虎扑食……”
  杨双双咳嗽了一声,眼睛瞥向隔壁桌上的饭菜,似乎随时也要饿虎扑食。苦莲茶根本没在意杨双双的尴尬,继续说:“我伸手去拉床头柜边的台灯,但灯拉不亮,好像屋里突然断电了。我有些害怕了,颤颤巍巍地问:‘是谁在那儿?志豪,是你吗?’没有人回答,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一个人影,看身材的确是志豪,在向我走近。我又说:‘志豪,你搞什么鬼?’那人影在我面前停下了,缓缓伸出了手……”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8

“我……我要去一下卫生间。”杨双双忽然从座位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开了。
  苦莲茶皱皱修成一条线的眉:“你这个朋友有没有问题?”
  我差点儿说,她是疯人院出来的,临时改口说:“没事儿……她……可能真的想上厕所。”
  苦莲茶又喝口椰奶,脸上微微有些扭曲,仿佛喝的不是甜饮料,而是……苦莲茶。她说:“那黑影子伸出手,我吓得叫起来:‘你别开这个玩笑!你想干什么!’那黑影没有反应,只是伸着手,好像要拉我,要和我握手。我却只有害怕的份儿,想知道他是不是志豪,又不敢凑近了去看。忽然想到,伸出手,和他握握手,倒正好可以缓冲一下,缓冲我恐惧的心情,也缓冲一下他不言不语的古怪。于是我也伸出了手,本以为可以触摸到他,但是那黑影的手忽然一翻,我感觉两个凉凉的小东西落在了我的手心。
  “我问:‘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呀?’但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黑影就消失了,像是突然化在空气里。”
  我的心一直绷着,随时要跳出口,听到这一刻,听到那黑影消失,心像个篮球突然砸在地上,嘣嘣嘣地不停反弹着。
  “你是说,自始至终,你并没有看见那个黑影是谁?”
  “但我知道他是谁。”苦莲茶伸手,从斜挎在腰间的小包包里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红木盒子,打开来,这时杨双双也重拾了勇气返回桌边,一起凑上前观看。“只有他,志豪,会送给我这样的东西。”
  精致的红木盒子内里铺着紫红的绒布,盒中是两枚浅灰色的珠子。
  “这两颗珠子,看上去平常对不对?那天晚上我刚接在手里的时候,这珠子上还裹着泥。我找到了志豪一个卖古玩的朋友,请他鉴定一下,他说这是有七八千年历史的骨珠……骨头磨成的珠子。”苦莲茶下意识地四周看看,很快将盒子盖上。
  我终于可以理解,苦莲茶为什么会认为那个突然消失的黑影是顾志豪——除了顾志豪,谁会送她这样的礼物?
  “最近这些天,我联系了所有认识志豪的人,打听他的下落,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这个其实并不奇怪,他做事一向鬼鬼祟祟的,也难怪他,他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捷足先登,如果有人知道了他的下一个目标,一定会抢他的生意,所以他这样‘蒸发’,并不是没发生过。只不过,通常他都会告诉我大致的行程安排,以免我太担心,不会不辞而别。”苦莲茶的“一线眉”紧紧蹙在一起,忧虑在脸上弥漫。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9

我问:“而且,你说,那天晚上,他去通宵‘打工’,应该是在江京附近,没有远行的计划?”
  苦莲茶点头说:“他带上了他的常用装备,但没有旅行包、换洗衣物什么的,绝对不是出远门。”
  杨双双若有所思:“但是,他在半夜又返回,给你留下两颗骨珠,什么话都没说,就又消失了。”
  “所以我怀疑他是逃婚了,想逃婚,有不好意思,送我两颗骨珠,算是留个纪念,也许那天晚上他遇到了别的什么女孩子……”
  我连忙打断她不正确的思路:“他回来的时候,是几点?你说是半夜,所以可能是前一天晚上,也可以是新一天的凌晨。”
  “我看了床头手机,显示的是凌晨一点十几分,肯定不会错。其实,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太大关系呢?难道就是因为你的那个梦?会不会你的梦不大准?”苦莲茶继续对我们表示狐疑。
  我忙说:“的确不太重要……你没有报警,做为失踪案?”
  苦莲茶连连摇头:“志豪干的行当,最怕就是和警方打交道,我可不想犯傻。”
  “那……你想不想找到他?”
  “我是学编导的,你问的这句话如果出现在影视作品里,叫做废话。”
  “我有个办法,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苦莲茶审视着我,目光里带着几乎不存在的信心。不能怪她,我们这两个青涩的小柿子,能有什么办法找到神出鬼没的顾志豪?
  我显出极度有信心的说:“首先,他那天晚上出门,应该是在江京本地盗……考古;后来,他回来给了你两颗骨珠,上面还有新鲜的泥土,说明这是他新发掘出来的宝贝;我们如果能找到有关专家,比如考古专家,告诉我们这两颗骨珠可能的出处,不就有可能找到他那天晚上考古的地点?说不定他还在附近,也许发掘到了一个大大宝藏坑呢。”
  苦莲茶抚着掌心的小红木盒,问:“那么,你需要拿这两颗骨珠去找专家?”
  “是啊,要借用一下。”
  “但……你知道找谁吗?”
  “这个……”我的确不知道,但想到了附近的江京大学,那里一定有考古学专家吧。
  “我知道找谁!”杨双双忽然激动地叫起来。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39

我们的目标,苗盼盼,是江京大学考古系的研究生。在我的追问之下,杨双双总算坦白,她和苗盼盼的认识,是在一个叫“江京同城叠名”的微博群上。杨双双说,这个同城“围裙”,已经有三千多个博友。我猜杨双双一定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才会记住几千个叠名者里有这么一个考古学美女。杨双双真的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考上疯人院。双双、盼盼,都是叠名,也都有闲工夫去参加那个微博群。
  “你不知道吧,叠名者的共同点可多了。”杨双双解释着,“比如,有叠名的人女生居多……薄瓜瓜可能是例外,除非你再把韩寒和郎朗算上……还有,有叠名的人,都比较被溺爱,因为很多人的名字就是从‘宝宝、贝贝’衍生出来的;还有呢,有叠名的人心思都比较单纯,这个和他们的父母有关,父母给孩子取叠名,本来就是为了有个好听可爱的称呼,没有掺杂太多江山社稷、招财进宝的希望;还有呢,有叠名的人性格都比较开朗……”
  有叠名的苗盼盼果然合乎杨双双的描述,开朗直率,一点儿没有老学姐的架子。苦莲茶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红木盒子,苗盼盼拿出其中的一枚骨珠仔细端详。我以为她会拿进某个实验室,仔细做一番鉴定,不料,两分钟后,她就下了结论。“这是米砻坡文化的骨珠,应该有八千年的历史,和我们考古队前不久发掘出的一些骨珠如出一辙。”她好奇地看着苦莲茶,“你是从哪儿捡到这两颗骨珠的?”
  苦莲茶皱皱鼻子说:“亏你还是搞考古的,听说过满地可以捡到八千年前骨珠的吗?”
  苗盼盼一愣,脸挂不悦,直冲冲地说:“我只是猜,你不像搞考古的;何况,米砻坡文化的挖掘是江大和省社科院考古所共同组织的,外人不可能……”她突然猜到了什么,警惕地看着苦莲茶。
  苦莲茶更警惕,一把拿过骨珠,又飞快将红木盒盖上,责备地望着我们,说:“瞧,几句话就讲到敏感话题了。讨论结束!”
  我心里感叹,今天这里是针尖麦芒大聚会,忙打圆场说:“这骨珠怎么来的不重要,只是它们的出处和一个人的生命安危相关。你看出来它们是米什么坡的产物,就是帮了我们大忙呢。我们这就去看看。”
  苗盼盼又一愣:“看看?看什么?”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0

我说:“看看那个人在不在那个米什么坡附近。”
  苗盼盼摇头:“你们别开玩笑了,米砻坡文化的挖掘现场是‘闲人莫入’的,四周都被铁丝网围起来,只有考古队的人可以进出。上个月刚有一期发掘工作结束,目前挖掘现场也没有任何工作人员……”
  这正是顾志豪需要的机会!我几乎可以肯定,顾志豪那天晚上正是去了米砻坡进行“独立考古工作”。但是,他为什么去而复回,给苦莲茶留下了两颗骨珠,又消失了呢?
  看着苗盼盼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灵光闪现:“你是考古专家,一定可以去的吧。要不,你带我们去看看吧,就算是参观。”同时心里祷告,千万别说“凭什么?!”
  “凭什么?!”苗盼盼显然和我一样觉得这条建议很过分,“你们又不是……”
  “带我们去吧,”苦莲茶突然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带出了苦莲茶的味道。“算是帮帮我……给我这两个骨珠的人,是我老公,他已经有十天没回来了,可能就是去了你们的挖掘现场以后……我想他……我有不祥的感觉……”
  泪水盈盈,是最有力的说服。
  苗盼盼一边从书桌上抽纸巾给苦莲茶,一边咬着嘴唇想心思,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好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但答应我,你们到挖掘现场后,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趁苗盼盼去找工具包的时候,杨双双轻轻对苦莲茶说:“真佩服你,不愧是江戏的,表演真给力,说哭就哭了。”我想阻止这个缺心眼儿的孩子,但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苦莲茶愤懑地说:“你以为我是装出来的?我是真的在哭……你的老公如果十天不回家,你会不会难过?!”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0

米砻坡在江京北郊,慧山山脉的重峦叠嶂和蜿蜒的清安江之间,是一片高出水平面不超过百米的高坡。我们坐出租车到达坡脚下的时候,天边最后一道霞光已经转为深青色,清安江水的粼粼波光似乎还意犹未尽地滞留着不久前落日的瑰紫橙红,但旋即成一片灰蓝。
  一路上,苗盼盼已经向我们灌输了米砻坡文化的伟大意义,此刻杨双双有感而发:“哇,你说八千年前那些老祖宗多有情调,住的地方,前面是江景,背后是山景。”
  苗盼盼没叹气,但她的话里完全可以听出叹气声:“等会儿见到老祖宗们住的联体别墅,你就不会羡慕他们了。”
  “联体别墅”当然早已坍塌千年,现在已经被罩在四个长条形的硕大帐篷下面。苗盼盼向门卫出示了考古队的工作证,领着我们进了挖掘现场的大门,走向其中的一个帐篷,又像导游、又像老师地介绍说,米砻坡的“原住民”们,房屋结构类似半坡村的半地穴式结构,冬天可以保暖、避风;同时,在屋址里又发现过吊床,有可能是在雨季或者清安江汛期时的防护措施。
  “这个是一期挖掘工程的旧址,你们看看吧,看看有没有在里面乘凉。”苗盼盼也是说话不大顾忌的人,黑暗中,更不可能看见苦莲茶皱眉头。我还是听见身后苦莲茶轻微而不满地哼声。
  苗盼盼的手电筒亮起来,照着一期工程的两个坑,黄土和一些隐隐的白色石灰粉标记、一些施工现场经常会见到的手掌大小的旗子。
  一个念头冒出来,我问苗盼盼:“你刚才说,整个考古工作已经到了三期,三期是最新的一期?”
  苗盼盼说:“是啊,第三期的挖掘是收获最大的,目前刚结束了一轮,挖出了很多宝贝,我们最近着重对它们进行整理和研究,国庆后准备下一轮挖掘。”
  如果我是“独立考古工作者”顾志豪,一定会趁着官方考古部队动手前,捷足先登。
  于是我建议:“要不,你带我们去第三期的挖掘地址看看吧。”
  三期工程的三个挖掘坑在另一个帐篷下,每个坑都有小半个球场那么大。手电筒再次亮起来,照样是黄土和标记。
  还有阴冷和疼痛!
  就在进入帐篷的一刹那,似乎有根冰锥突然刺入我的胸膛,似乎有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的五官失去了正常的功能,一瞬间,我看不见,听不见,叫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依稀传来苦莲茶的声音:“这里真够闷热的。”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我在冰窟里挣扎、颤抖,即便她们看见了,也会看见我额头因为剧痛冒出的冷汗,也会以为我只不过是受着闷热的煎熬。
  她们更不会看见,我的眼前,现出了一双脚。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1

一双脚,鞋底向天,脚踝在土面,没有腿,没有身体,或者说,腿和身体,已经被土掩没!
  我知道她们肯定看不见,因为那双脚露出土面的画面,就像那天晚上在苗圃看到墓碑的画面一样,像是黑白黯淡的照片。
  我忽然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轻声问苦莲茶:“顾志豪穿的鞋子,有什么特征?比如说……鞋底是不是很光滑,像特意被磨平了?”
  苦莲茶惊声轻呼:“你怎么知道?!他出门一般备两双鞋,一双穿在脚上,通常是运动鞋,但鞋底被他磨平了,这样可以避免留下有特征的脚印,还有一双鞋底齿纹多的,专门用来爬山路爬墙什么的。”
  我不知该怎么对苦莲茶说出我的猜测,也不知该怎么告诉她那转瞬即逝的黑白影像,这一路来,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在一点点地破碎,被不祥之感裹得越来越紧,难道我要再为她雪上加霜?
  我只好暂时不回答苦莲茶的问题,对苗盼盼说:“能不能借你的手电用用?”
  可惜刚才转瞬即逝的影像是平面的,我怎么也判断不出那双脚所在的方位,只好任手电的光圈在地上逡巡,低着头,仔细看土石间被翻动的痕迹。可是,看来看去都是徒劳,因为满地都是土石被翻动的痕迹——我忘了这里是个考古的挖掘地。
  偏偏这个时候,阴冷疼痛的感觉再次侵入我的骨髓。我忍不住惊叫——甚至可以称为惨叫,手电摔落。当光线暗下去的刹那,黑暗中有双冰冷有力的手,钢钳般箍住了我的脖颈。惨叫变为惨哼哼,紧接着,所有的感官再次消失。
  确切说,这个时候消失的,是现实世界的感官,我看不见眼前的九号坑、看不见倒在地上的电筒、看不见身后的三个女孩。
  但我能看见一个画面,几棵枯树,一座锥型旧屋,一只背包,和一个模糊的身影,近在眼前,但看不清面目,一头长发几乎要垂到腰间,伸着双手……紧紧攫着我脖颈的一双手!
  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掐断气,伸手去扒开那双手,如枯槁、森森白骨的手。
  冰冷、致命的手,毫无生气的森森白骨,触上去的感觉有如噩梦。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1

我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不再是平面的黑白照片,而是立体的三维世界;枯树是立体的,古怪形状的旧房子是立体的,双肩背包是立体的,想扼杀我的手也毋庸置疑是立体的——我也不再是旁观者,我成为了画中人、剧中人。
  甚至,画面已不完全是黑白,我似乎能看清地上那个双肩背包是草绿色。
  这感觉是如此让我震惊,竟让我在短短一刻间丢失了求生的本能反应,停止了挣扎。
  那双手,乘势箍得更紧,我恢复了争斗的专注,却怎么也掰不开那双白骨手。
  于是我只好围魏救赵,用剩下不多的力气,一拳击在那人的脸上。
  一声尖叫,女人的尖叫。那双手松开了。
  “欧阳菲,你怎么了?”杨双双的声音、苗盼盼的声音、苦莲茶的声音。
  我又回到了属于我的世界。
  刺骨的疼痛渐渐离去,我大声咳嗽了一阵,手撑着地,定了会儿神,轻轻说:“没……没什么,大概是晚饭没怎么吃,有点儿低血糖反应。”
  杨双双用手摸我的额头:“真是吓死我了!我这里有口香糖,你要不要吃点?”
  我暂时没有力气告诉她,吃口香糖基本上起不到果腹的作用,还是苦莲茶帮我说:“你想粘她的肠子吗?我包包里有巧克力!”
  其实我的喉咙口仍阵阵发痛,吃巧克力肯定会噎着,忙转换话题:“不用担心我啦……顾志豪的背包,是不是草绿色,比较深的那种草绿色?”
  杨双双的手没拿出巧克力,却在惊诧之下捂住了嘴:“你怎么知道!”
  我努力回忆着,刚才画面上背包在地上的方位,好像是右前方,五米左右。我按照脑中存留的印象走上前,开始用手翻动着地上的土石。
  “不要用手!”苗盼盼在我身后阻止着,“地上土里很可能会有尖利的东西,你这样很快就会伤到手,甚至中毒。而且,这里是考古工作点,你也不能……”
  她走上前,手里已经多出一把短小的铲子,一定是早就带在她包里的工具之一。她蹲下来,轻声问我:“难道你认为……”
  我也轻声说:“这里可能会有一个背包。苦莲茶老公的背包。”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6

苗盼盼开始用小铲子一点点地划拉着地面上的土,有规律地左右划,与其说是在挖掘,更像在筛选,她说:“这里是重点文物挖掘点,所以我们不能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往下深挖,否则容易破坏现场。我们毕竟不是那些盗墓的、探宝的,感觉哪儿有宝贝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来一洛阳铲。”
  苦莲茶颤声问:“你们……你们在挖什么?”我知道,她想问,你们难道认为他……但她问不出口。
  “我们在挖……我们只是随便挖挖。”苗盼盼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不要担心,我们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也可能……找到一个……手机。”
  手电光下,苗盼盼的手里,是一个灰头土脸的手机,确切说,是一只iPhone。
  “这是……是……他的手机。”苦莲茶的声音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颤抖的手将手机翻转过来,在手机背壳上,贴着一对彩蝶。“我亲手做的、亲手贴上的,这两只蝴蝶。”
  十天过去,iPhone臭名昭著的超短电池寿命注定这手机早就油尽灯枯,但苦莲茶仍在疯狂地揿着它的开关,仿佛手机里留着顾志豪去向的线索。当她终于绝望地停手,泪水一点一滴,落在蒙尘的屏幕上,在手电光下晶莹得让人心碎。
  “他一定就在附近!他一定就在附近!这手机,他从不离身的!”
  我拉住她的手,柔声说:“我们出去,你陪我透透气吧。”
  然后对苗盼盼说:“我们可能需要另一种挖掘了!”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6

打完110报警电话后,我们四个女孩站在帐篷外,一边喂着秋蚊子,一边默默地等着警察到来。我希望警察来后,能给他们一个更精确的方位,于是借了苗盼盼的手电和铲子,再次钻进帐篷。  也许她们知道我的这个“动机”后会觉得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如果她们知道,我的另一个动机,是想再次面对那个要和我拼命的长发女人,一定会觉得我简直可以做疯人院的精神领袖。  如果她给我说话的机会,我想问她,你是谁?为什么要你死我活?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大限是九个月之后?你凭什么可以改变?  我的大限,难道真的是九个月之后?  如果顾志豪的墓碑上预测准了他的死期,为什么要怀疑我的死期的准确性?  九阴白骨爪没有再出现,长发女人也没有再出现,没有撕心裂肺的惨烈决斗,我像个自作多情的寂寞高手,独处在黑暗之中,忽然觉得自己很虚弱。  我想找到顾志豪,又怕找到顾志豪。  找不到顾志豪,我会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不知命运所终;找到了顾志豪,我会永远生活在绝望中,面对着日历上自己的死期以泪洗面。  在顾志豪的手机被发现之处,我又蹲了下来,有意忘却这里是国家重点保护的文物发掘地点,开始像个暴徒般疯狂地铲着松干的土。  警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的时候,一只平滑的鞋底现出土面。  鞋下,惨白的,是几根枯骨。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7

顾志豪终于被找到了。确切说,是被挖出来了。更确切说,挖出来的并非是顾志豪,而是一具骷髅!
  你们没看错,顾志豪只失踪了十天,也就是说,顶多死了十天,但他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肉亦消失,甚至没有任何血迹留下,以创纪录的速度变成了一具枯骨。我还没有正式开使医学生涯,也知道这有悖任何生物学和法医学的常理。
  但是,我遇见的、和即将面对的,又会有多少事不算有悖常理?
  米砻坡考古现场,就在弹指一挥间,就在我们这四个女生的拜访后,成为了米砻坡犯罪现场。
  当然,除了顾志豪出门时的一套衣衫、那双鞋底磨平的阿迪达斯和附近找到的手机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那个头下脚上被掩埋的尸骨的前身就是独立考古人士顾志豪。但是,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苦莲茶令人心颤的哭声和那天在江医苗圃看到的联体墓碑,足以让我深信不疑。
  更不用说那在黑暗中、似乎从地狱里伸出的那双手,险些也将我置于死地。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7

“这是市局八队长,”已经问了我一串问题的pol.ice站起身,指着刚进门的一位戴眼镜的警官。“他要再问你一些问题。”
  那具骷髅被发现后,我们被带到米砻公共安全专家分局录口供。pol.ice和非pol.ice都可以看出来,这是个离奇得不能再离奇的案子,四个女大学生,在一个国家级重点考古现场,发现了一具死了十天就变成骷髅的尸体,而且,她们并非“无意”发现,而是特意来寻找这具尸骨。
  她们怎么知道,米砻坡考古现场,埋着这具尸骨?
  那位被称为“八队长”的警官在我对面坐下来,脸上带着很客气的微笑,倒好像我是他的领导,难怪到现在才只是“八队长”,如果更雄赳赳气昂昂、牛气冲天点,说不定已经可以做到大队长或二队长……还有,他戴着眼镜,更像学校里的一位研究生或年轻讲师,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大队长之相。
  “你是欧阳菲?”八队长微笑的样子和蔼极了。我点点头。
  “谈谈你是怎么发现那具尸骨的吧。”八队长问着刚才那位pol.ice已经问过的问题。
  我重复了一遍我的答案,我怎么在梦里看到墓碑,碑上有顾志豪的名字,网络搜索后找到苦莲茶,通过骨珠找到苗盼盼,然后找到米砻坡。
  情况基本属实。但是都说不做亏心事的人没有必要撒谎,这点我不敢苟同。我毕竟还是歪曲了一下事实,把“阴阳眼”看见的情景换成梦境,道理很简单,我还没有绝望到希望任何人认为我是精神病人或者业余巫婆。
  八队长一直在专注地听,好像我说的一点儿也不荒诞,反倒让我心虚了,说:“我知道,这些听上去都很夸张……”
  “你能仔细讲讲,你是怎么知道,那尸骨确确实实就在九号坑的那个方位……那个帐篷下有七、八、九三号坑,每个坑都有近千平方米,要准确定位,光靠运气好像不够。”八队长盯着我的脸,好像在说,我虽然绝对温柔,但眼睛里也揉不进沙子。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对不会相信。”我只好采用先打预防针的策略。
  八队长再次微笑:“你说出来试试看,我会不会相信……说实话,我相信过很多难以置信的东西。”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7

我只好老实交代,说我进入帐篷后,似乎看见那个方位有双脚露在土面上,相同的方位还有个背包。当然,这也并非完全诚实的交代,就算我有特异功能,总比扯出什么阴阳界来要值得同情。
  八队长的眉头扬了扬,大概终于觉察出我的严重思维错乱,但他还是温声说:“不过,我们仔细找过,附近并没有发现那只背包。”
  我想:如果我告诉你们,帐篷里其实还有个长发女人,几乎把我掐到阴阳界,你肯定也会说并没有发现那女人的痕迹。我心头一动:也许,那背包正是被那女人带到了阴阳界,才没有在“人世”被发现。
  “那……那我就不清楚了……我说了嘛,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我耍无赖的水准还有待提高,但这个时候只好硬着头皮出招。
  “你的脖子怎么了?”
  “脖子?我的脖子怎么了?”我很痴呆地重复着,但大概猜到他在说什么。,被那长发女人掐过后的隐痛逐渐淡去,莫非还留下了印记?
  八队长用手指点了点他自己的脖子,说:“你的脖子上,好像有两道发黑的印子。有点像是淤血。”
  该死的长发鬼婆!送我年度最美围脖。
  我用力揉搓了一下脖子,好像那样就可以把黑印抹去似的,支吾说:“不清楚,大概是……在米砻坡挖坑的时候沾了土。”我脸上一定是偷糖吃的孩子被抓住时的表情。
  好在八队长没有深究,又问了些问题,直到我哈欠连天了,他才看看表说:“哦,时间不早了……明天是你们第一天上课,对不对?”
  我点头说:“是啊,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走运,大学的第一天还没开始,我就发现了一具尸体,不知道还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等着我呢。”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但开口后有很后悔,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杨双双,说话没遮拦起来。
  谢天谢地八队长倒没有太在意,很大度地起身准备放我一马,甚至说,这么晚了,让我们这几个女生自行回学校不太安全,会派人开警车送我们回去。我心想,他总算可以摆点“队长”的架子了。
  可是,等我上了车才发现,八队长“派”的司机就是八队长本人。显然他连个能做司机的小pol.ice都支使不动。
  车子里很安静,我和杨双双一左一右坐在苦莲茶身边,她不知流过多少升的泪水,反正脸上的银粉已经洗尽,露出平滑的肌肤,又大又圆的双眼被肿胀的眼皮挤成看不见光明的一线。我握起她的手,没说什么话,知道这个时候,再多言语上的安慰都是多余,她需要的是温暖,是让泪水流尽。
  她伏在我的肩头,开始无声地哭泣。
  车子里更静了。静得让人心颤。
  苦莲茶虽然在校外租房住,但今晚八队长还是将她送到了江戏宿舍楼门口——苦莲茶的“官方”住址。早有江戏的老师在楼门前等着,显然早就得到了警方的通知。我轻声告诉苦莲茶,明天下课后会来陪她,苦莲茶收了泪水,拖着一看就很沉重的脚步下了车,进了宿舍楼。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7

八队长和江戏的老师说了几句话后,回到司机位上。我说:“我试最大努力安慰她了,张洁还是那么伤心,其实,我甚至想告诉她,那具骨头还不见得是顾志豪的呢……虽然,这只是很渺茫的可能。”张洁是苦莲茶在身份证和学生证上的名字。
  “我们在试着寻找顾志豪的牙科病史,通过核对牙齿确定他的身份;另外,刑侦实验室的人正在仔细取样分析,他的衣服上应该有些残留的毛发、皮屑等剩余物……希望有多大就很难说了。”八队长一边将车开出江戏,一边说。
  我这时才注意到,身边的杨双双有些异样,如坐针毡的不安。我这才想起来,可怜的她,虽然十万分倾心于阴阳怪气的一切,却有好龙叶公般的胆量,今晚这些亲历的少儿不宜的见闻,绝不能让她感受夜读聊斋的惬意。
  进了江医,到了医学系女生宿舍楼下,八队长下车为我们开了车门。我下车诚恳道谢的时候,发现他的目光,透过很有“深度”的镜片,在我的脸上逗留了那么不算短暂也不算冗长的一刻,丝毫也没有邪念的目光,但有些深沉,有些隐情,有些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是在想措辞,如何把我臭骂一顿,骂我撒谎如此不专业——临离开公共安全专家局的时候,有人在我脖子的伤口处取了样,多半已经分析出来,不是挖坑时沾上的泥。我正在想要不要自首忏悔,他却先说了:“你……你不会和欧阳姗有什么关系吧?”
  原来如此!我想象着自己站在一面镜子前,苍白的脸,乌黑的长发,比绝大多数女同学略高的身材。医学院里的一个姓欧阳女学生,怎么会和欧阳姗没关系呢?我想说,八队长,本来以为你可以免俗的……
  一路沉默的杨双双忽然开口,开口却不如闭嘴:“八……八……”我心里一紧,觉得她一定是受了刺激,八队长不算威猛酷帅,但也没老到做你爸的地步吧?杨双双百般努力,终于说出了一句囫囵话:“八……八队长,能不能要你一个签名?”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8

上楼的时候,我才明白杨双双的“失态”,也才明白八队长并不是排行在八,而是叫巴渝生的市局刑侦大队队长、重案组组长。所以八队长的头顶上,没有大队长或者二队长了,他就是江京搞刑侦的一把手。
  “你……说你不可救药都是太轻了!亏你还是欧阳姗的侄女,至少应该看过你小姑做为女一号的《暗穴》吧!巴渝生是《暗穴》里多重要的一个人物!”杨双双离被气疯已经差得不远了。
  “什么女一号呀?顶多是女二号吧。甚至是女三号。”我开始拿杨双双做靶子,锻炼耍无赖的技巧。“再说啦,《暗穴》里,巴渝生只是个半大不小的警官,谁想到他现在会做了队长!”
  “杜拉拉都升职了,巴渝生难道不会晋级?”杨双双摇着头,仍对我的孤陋寡闻感到悲哀。“《暗穴》是至少五年前的故事,最近这些年里,巴渝生破获了好多起大案、要案、怪案,绝对是江京市公共安全专家局的第一名探……”
  “你在背巴队长的十佳青年的宣传词吧?好了,今晚折腾得够意思,我也该睡了。”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四楼,我那臭名昭著的405室就在眼前。
  “你瞧,巴渝生能一眼看出来你和欧阳姗沾亲带故,就可以证明他多神了。”杨双双还沉浸在对巴渝生的膜拜之中,根本没听出我话里的倦意。或许,她真的是受了刺激。
  我想起巴渝生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搭上了杨双双的话:“我总感觉,他当时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不过,他是pol.ice,有什么话会不好意思问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在寂静的楼梯口和无人的走廊里回荡,我的心一个激灵,杨双双被吓得连退了几步,差点滚下楼梯。
  是巴渝生。
  “巴……巴……”这回,轮到我发出不恰当的称呼了,他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打电话给我?“巴队长,我马上就要睡着了。”
  巴渝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像刑侦大队长:“打搅了。我刚才一直有些犹豫,该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不知为什么,不祥之感从手机里冒出来,在我耳边盘桓。不行,我没有同意和韩国帅哥喝咖啡,也不会同意和您老……
  但他的话,像劲力十足的小锤,凶狠地敲向我因为劳碌一天准备打烊的有些麻木的耳膜:“你有没有听说过陆蔷这个名字?”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8

开学第一天就是早八晚五排满了课,除了吃喝拉撒,几乎找不到任何空余的时间,对我们这些在人生唯一的超长暑假里懒散了将近三个月的闲人来说,感觉比高三还紧张。吃午饭的时候,整个宿舍的人都自顾自的狼吞虎咽,放下饭碗的时候,满脸写着“我报错专业”的遗憾。
  医学导论和高数这两门课是和杨双双的“达人秀”班一起上的百人大课。我试图和她眉目传情,但这家伙坐在阶梯教室的头排(看她听课那个专注的架势,如果条件允许,她会毫不犹豫地坐到讲台上或者老师的脖子上),身遭像是用高绝缘材料包裹起来,反射掉所有外界干扰。
  下午五点,终于上完了整天的课。我没来得及回宿舍撂下包,就急匆匆地往校门外走。
  “欧阳菲,站住!”身后突然传来杨双双尖利的叫声,如果说在教室里泡了一天后我有些像行尸走肉,这声尖叫完美地将我带回人世。
  我不知道犯了什么罪,摆上一脸无辜,转身面对出离愤怒的杨双双:“你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好像要和我街头血战一样。”
  杨双双用和刚才的叫声一样尖利的目光上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像巴队长的手下审讯犯人前的热身运动:“你要去哪里?”
  我可以说,用得着你管吗?但那样不是我的做派,我估计永远不会对双双这么说话,我的回答软得像濒临腐烂的西红柿:“双双,你听我说……”
  “你想一个人去找陆蔷?”
  “陆蔷已经死了!”我的耐性在被一丝丝抽走,“陆蔷、顾志豪,都死了,都应验了,再死九个这样的人以后,就是我的末日,我的末日。你有你的生活、你的学习,你有你的疯人院要混,我有什么权利搅乱你的生活?我有什么权利把你卷入荒坟、尸骨、死亡之中?难道,昨晚的经历还不够刺激吗?”
  杨双双的震怒似乎淡下去了一些,更多的是一种很受伤的神情:“这说明,你还不了解我。”
  “同学啊,我才认识你三天不到!”
  “那你就更应该叫上我,继续抓住机会,继续了解认识我。”杨双双拉着我走出校门,“你不要以为这只是你自己的事,很私人的事……即便是你自己的事,你也需要帮助。我总感觉,你遇见我,然后走到苗圃,看见那些墓碑,都不是偶然的。我也是其中一环,甩开我,整个链子就断了。我是不是自作多情?”
  我叹气说:“我怕你是自讨苦吃。想想昨晚上吧,明月清风,多好的一个夏末夜晚,我们却跑到一个旧土堆,挖出一具尸体。”
  “生活的多姿多彩,峰回路转。”杨双双笑一笑,“我知道我胆子小,说明我更需要锻炼。”她把话题一转:“不像你,胆子够大,居然敢向巴渝生说谎,说你没听说过陆蔷。”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8

“严格说来,我并没有说假话,我的确没‘听说’过陆蔷,只是精神错乱的时候看见了她的名字而已。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住在哪里、性格如何,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个女生……最主要的,我不想向任何人解释我的阴阳眼。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希望别人把自己当怪物,这点儿自尊我还是有的。
  杨双双显然又不同意:“可是,我还是想强调一下:你需要帮助,能得到的帮助都不要放弃。巴渝生大概是全江京市最能帮助你的人了,他可以动用警力调查,他可以为你提供保护,最重要的,他会相信你说的一切。你还记得《暗穴》里的故事吧,那个叫关键的男生会看到别人被杀的情形……”
  我突然停下脚步,努力语重心长地说:“我有种感觉,这件事,恐怕不是巴渝生能帮得了的。顾志豪尸体的样子你看见了吗?他死了顶多十天,尸体变成了像是埋在土里很多年的一堆白骨。你觉得,这是人为的吗?”其实我有更好的理由,但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你有什么瞒着我。”也许有人(包括我)会认为杨双双缺那么点心眼儿,这是个无法原谅的错误,“你的脖子上,现在还有发黑的痕迹呢,你以为你打了很多粉,就能全遮住?还有昨晚,你进了帐篷后,突然浑身打抖,像是有什么很痛苦的病症发作,但不久又好了,帐篷里很黑……你以为我没有看见?”
  “我不知道你是属猫的。”我搪塞着,知道面对这个真心要帮助我的朋友,必须坦诚。
  于是我将在帐篷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那些只有我能看见和体会到的,刺骨的阴冷疼痛,箍在我脖间的一双杀手,枯树、荒坟、顾志豪的背包。
  “会不会,杀顾志豪的人,和要掐死我的人一样,无影无形?会不会,他们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写着我们名字的墓碑,也并不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会不会,那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是从另一个阴暗的世界过来,杀我们于无形?至少,我觉得这是我对这一系列的诡异现象最好的解释。而巴渝生,无论他是什么样的神探,能解决阴阳界间的凶案?”
  我越说越觉得心惊肉跳,但不知为什么,杨双双却越听越双眼放光,她无限神往地拉起我的手说:“你知道吗?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完全接受了,你有鬼缘的事实!”
  “我是完全疯掉了!”我说出今天讲的第一句心里话,“如果这个鬼缘意味着我要被‘必杀’,我宁可拱手送出这个鬼缘……不对,我没那么变态,我希望任何人,有缘没缘的,他们的名字都不要出现在阴阳界里的墓碑上!”

coral 发表于 2011-9-15 16:48

杨双双沉默了一阵,大概我的话挺难消化的。两个人默默走了一阵,她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陆蔷了。你想查出她是怎么死的,对不对?你想找到罪魁祸首,这样剩下那些人都不会被害。”
  “感觉除了等死,这好像是唯一该做的。”我感觉自己小小的人生还没跨出几步,就到了走投无路的田地。
  杨双双说:“不过,很佩服你,骗过了巴渝生不说,还从他嘴里套出来陆蔷的下落。”
  
  陆蔷一个多月前被杀。她生前在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急诊科实习。她是名护校的学生。
  这是所有从巴渝生嘴里“套出来”的信息,但已经足够让我们入手。
  我从书包里取出下午生物课刚穿过的白大衣换上,在医院里走动起来,活像个摸不着头脑的实习医师。杨双双没有带白大衣来,只好在一旁帮我“提包”。我在二附院急诊室里转悠了一阵,瞄准了一位超低龄的女护士,抓住一个空子,走上前搭话。
  我已经注意到,那女护士胸前并没有“江医二附院”的红字,料准她是个护校实习生:“同学,请问你是江医护校的吗?”
  那女孩没好气地看我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我翻译为不愿搭理我。此刻已过下半时间,从这小妞儿满脸的疲惫可以看出,她忙了一天,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怨不得她。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很神秘感地问:“请问你认识陆蔷吗?”
  小护士登时醒过来,恢复了说话的功能,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好像我给她劳累苦闷的一天带来了一缕不带任何医用酒精味的清风:“她已经不在了……你问她干嘛?”
  我承认,她的态度还远非友好,我只恨自己不能摇身一变成一位帅到顶的男生。我还是厚着脸皮问:“我也是听说她……她不在了,我只是很好奇,她是怎么死的?”话问出来,自己也觉得很丑陋,像说三道四的碎嘴婆。
  果然,小护士理直气壮地给了我一个“你是碎嘴婆”的白眼,我心头一慌,生怕她拒绝和我一起碎嘴,不料,她也压低了声音说:“她……她死得很奇怪,很神秘,即使和她同宿舍的人,都没看见她的尸体。校方和医院都严格保密,只有pol.ice和少数医院的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你要想知道具体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从我们急诊室的副护士长那里探听一下。”她大概看我有些为难,又说:“我带你去见副护士长吧,一般来说,护士长都比较严肃,但我们这个副护士长特别和气,保证比我妈你妈都更温柔。”
  我连声感谢:“等会儿我请你去吃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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