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03

三十六章


  1,

  归雁老弟,你可能猜不出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吧?我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在看守所拘押,已经被公诉了,马上要开庭,你帮我请个律师,要尽快。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有机会看见你。你的公司我不能帮你什么了,你自己保重。有空的时候你也替我问候一下依香,你的公司如果效益好也请你关照依香一下,她是个不错的人,但不要告诉她我在什么地方


  具体的我不多说了,不允许,律师会告诉你的。

  老枪这家伙果然出事了。究竟怎么回事情?莫非他真的把陈丹妮给废了?他不会这么愚蠢吧?即使真的要废以他的脑子会想不出别的办法?还有就是那个公司虽然是以我的名义注册的,但咋个就成了我的呢?或者又是和财产的纠纷有关希望因为是我的名义而得以保全?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在缅甸受那份洋罪?

  我猜不出他的情况,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回到昆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非常的严重,一般的事情不会让你去那地方的。我不知道大墙里面是什么情况,但他不跟我联系肯定是有他的难处。

  律师把老枪的事情告诉了我:贩毒。

  “贩毒?”

  律师没回答,但眼神已经肯定了答案。

  “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是贩毒。”

  “经过是哪样?”

  “你自己看吧。”律师把检察院的起诉递给了我,那上面记录了老枪进看守所的经过。

  老枪没能去到广州,当然也没有坐飞机,除非他是贼大胆。他从缅甸带着十公斤四号回到瑞丽。依香把他送上去芒市的车,半路他就下了,之后走路穿越了怒江和澜苍江两条凶险的河流,那两条江的桥上都有无数的毒贩没能穿越。到了昆明,他该乘了汽车,结果在另一个让毒贩落马无数的地方止步了,那地方叫罗平,有着如画的山水的美丽的地方。

  其实他从离开瑞丽的时候就已经被缉毒警察开始追缉,如果不是中途下车,在到芒市的时候就应该休息了。换句话说,他带毒品入境的时候无人察觉,但后来被察觉了,不然他走不了那么远。

  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况,老枪会去贩毒?如果真要贩毒他何必还去受那个罪?贩毒是比做木材利润要高上几百倍的生意。

  起诉书上认定他的贩毒事实有四次,第一次就是他我在缅甸而他蒸发的那次,难怪他能如此快地换掉了那些欠帐。前几次的数额都不大,每次一公斤,有一次就是卖在了昆明。我看了他被捕的时间,好象就是在小王被劳教后的一个星期。小王说过她立过一功的,难道二者之间还有联系?

  我愤怒毒品也愤怒出卖朋友的人,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要愤怒什么或者该不该愤怒了。或者我更应该愤怒老枪。

  “他有救吗?”

  律师笑了,尽管我在说出“他有救吗?”这句话的时候也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他贩毒的数量够枪毙他上万回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律师现在的笑让我恶心。

  律师告诉我半个月后开庭,到时候我就可以见到老枪了。

  依香再把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告诉她我也没有老枪的消息,这样的话以前每天都要说,以后肯定也要继续说下去了。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07

  2,

  情人节的气息又一次弥漫了春城的大街小巷,这是个春天的节日,所有人的心情都因此而复活。

  我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我想象着关于这个节日里发生的一切,我在节日到来的前的半个月就开始等待。

  昆明的玫瑰已经从一元一支涨到了50,我老早地就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堆回来,之后蹲在办事处的宿舍里修剪,在修剪的时候我就想着“夜色温柔”。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相信她肯定会在今晚出现,我一整天地把自己的名字挂在那个聊天室里。我把摄像机和扫描仪都挂上了,只要她上来就会看见那些玫瑰和那个我。

  “雁哥这花是送给谁的?”

  “反正不是送给你的。”

  “你送给我我还懒得要,要给本小姐送花得排队。”

  “那你快收花去吧,别来烦我。”

  “我也就是好奇,想知道哪朵鲜花插在你这堆牛粪上。”

  “牛粪怎么了?牛粪营养丰富,鲜花才能长得旺盛、美丽,你就想插我都还不愿意呢。”

  “想得美,我就是插沙漠上都不插你这牛粪上。”

  “看你这全副武装的是要干什么?不会是鲜花长在网上吧?”小马睨着我的摄像机。“呸,还叫什么寂寞杀手啊?你土不土啊?”

  “你烦不烦啊?你管她长在什么地方。杀手怎么了?小心把你也给杀了,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啊!”

  “怪物!怪物!我们办事处怎么尽出怪物,小王就够怪的了,你比她还白痴。”

  “少来吧你!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你的事情,你成天泡在语音聊天室干什么?小心我向那些准备送花给你的人告秘。”

  “滚吧你,今天请勿打忧(扰)。”

  我捆了一束,剩下的全部放在地上,铺成了心的字样和ILOVEYOU。之后我爬在西窗,看夕阳从睡美人后面坠落、看晚霞满天。黑夜,你快点来吧。“夜色温柔”会和夜色一起光临我的节日。我晚饭都没吃,我看着自己房间里的作品连自己都有点吃惊自己居然还有如此浪漫的情感。

  夜色终于笼罩了昆明,我趴在电脑前面等待着“夜色温柔”的出现。

  情人节的晚上网络就是收留情感无家可归的集中营,人比往常没有一点减少。

  “你好,有空吗?”一个人问我。

  “没空,等人。”

  “可以和你聊天吗?”又有人问我。

  “不可以。”

  ……

  “夜色温柔”怎么还不出现呢?她忘记了我还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不可能忘了我的,如果忘了我就不会在去年出现。她肯定记得今天这个日子,她肯定会来的。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13

  3,

  “夜色温柔”没来,我把眼睛等得发红都没看见那四个汉字的出现。

  凌晨过后,聊天室里的人有出无进,到天快亮的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挂在了那里,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象冬天的湖水慢慢地把我浸泡、把我淹没。这一回我可能真的把她丢了。

  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太阳出来,我把花收了起来放到阳台上晾晒,我不相信她就会这样走了,有一天见面的时候我会让她看到昨天我的心情。

  我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不想睡觉也不想清醒,睡着了我怕醒来更难过,清醒的时候我难过着我的难过。我拨着那个电话,还是从前的结果。

  我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做了一个梦:

  我裸体奔跑在一个美丽的湖边,夜色温柔也在湖边,在湖的另一端。

  她也赤裸着身体,她的身体在阳光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她朝我招手,朝我笑。

  我不停地跑,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身体的那个地方生机勃勃地在阳光下傲然挺立,我口干了,舌也燥了,我终于跑到了她的身边。

  我伸手去抱她,她也来抱我。

  她忽然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在我迷惑的时候我感到脚上一阵钻心的疼,之后一条绿皮肤的蛇飞快地钻进了草丛。

  我醒了,脚居然真的有点疼。外面阳光明媚,和梦里的阳光一样。我下面粘粘的。

  我换了内裤,我依然头晕。

  我不相信老佛的梦的解析也不相信巫婆神汉们说的预兆之类的故事。我游荡在西坝路上,我没有目标。出门的时候小马说:“领导脸色不好,不会是情人节累的吧?”

  “别烦我,领导现在不爽。”

  我在一个摊前蹲了下来,那是一个四十多岁蓄了山羊胡子的人,他的面前写着“解梦、看相”。

  “老板要问什么?”

  “问梦。”

  “何梦?”

  “白日梦。”

  我告诉了他我梦里的故事。

  他的脸上立刻堆慢了同情和遗憾。

  “怎么了?有话直说。”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还是不说了吧,你保重吧。”

  “你要不说我打电话让警察来把你的摊砸了。”

  “我真不想说。”

  “给钱你说不说?”

  “不说。我们这行有的人看了是不要钱的。”

  “你要不说就一句别说,现在你要不说我跟你没完,我打电话了。”我掏出手机,我正郁闷着呢,他的这个摊在这条路上摆很久了,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虽然是莫名其妙地蹲在这里但是不能再莫名其妙地站起来。

  “兄弟,别,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我跟着他钻进了西坝纵横交错的出租房中间,房子与房子中间飘扬着女人的内衣和神色诡秘的进进出出的男人和女人。这些富起来的昆明农民当初盖的房子里可能再没一个昆明人住在里面。

  我和他进到了一幢三层楼的第三层,有香艳的女人暧昧地看着我笑。

  他的房子里除了床没有别的东西,我还是蹲在地上。

  “你梦里的女人是你的爱人?”

  “是的。”

  “你很爱她?”

  “是的。”

  “她也爱你?”

  “是的。”

  “但是你们现在不能在一起?”

  “是的。”

  “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你的梦对了。”

  “说啊!”

  “真说?”

  “真说。”

  “你们现在不能在一起就是因为你们中间有条毒蛇,不仅伤害了你们的感情还可能伤害你的生命。”

  “那条蛇会是什么?”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否则可能我的生命都有危险。”

  我不能强迫他说什么出来了,既然他前面说的都对我多少还是相信他了。“就这些?”

  “就这些。”

  我掏钱给他,一张十元的钞票。

  “我说了不要钱的,除非我能给你治。”

  “这个还能治?”

  “当然能,就是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当然愿意。”

  “888。”

  “钱不是问题,你得让我相信。”

  他拿出了一个硬币,又拿出了一支香烟,说:“你对这这个硬币吹口气,把香烟点着。”

  我按他说的做了。

  “你现在把手伸开,把硬币放在左手上,闭上眼睛许愿,等烟烧完再睁开。”

  我伸开了左手,我许愿,那个愿我许过了无数回。时间在缓慢的流失,我焦急地等待着香烟的燃尽,我想知道结果。

  “好了。”

  我睁开眼睛,我看见手上的硬币成了立体的硬币,有国徽的表面还在往上涨。我可以不相信许个愿就真的能怎么样,但是我看到了我从来没有见到的景象。

  “这就好了?”

  “好了。你回去再买一公斤鲤鱼到水里放生,记住了,一定要在下个月初八的时候。”

  我给了他九百块钱,他找了12元给我,说收多了也不灵。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20

  4,

  我把鲤鱼放到滇池的时候老枪也开庭审判了。

  我站在滇池的边上,就是海埂那片培养了无数中国足球男足臭脚的地方。在我要把鱼放进水里的时候我想起了老枪,我倒希望这桶里的鱼是他。鱼有再生的机会而老枪有吗?这些鱼能在这还散发着臭味的湖水里再生吗?

  老枪在在法庭上那个他应该站的位置上接受公诉人的指控,他垂着头,一直沉默。他的神情有些憔悴,脸比以前白了很多,脚上呆着戒具。

  “老枪!”

  我轻声叫了一下。他听到了,朝我看了一眼,笑了笑便把头转了过去面对法官。

  我感到自己的泪水涌动,那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不是笑容的笑容。

  公诉人指控的罪行一共四次,第一次就是他在我病卧缅甸的时候神秘消失的那一次,最后一次是依香说他来昆明的这一次。

  律师什么也没说,老枪也没说。

  公诉人问他:“你的非法所得用到什么地方或者藏到什么地方了?”

  “都在澳门输光了?”

  “能输得了那么多吗?”

  “再多我也还能输掉。”

  律师告诉过我老枪确实去了三趟澳门,每卖一次毒品就去一次。我知道了,老枪其实从开始的时候就把什么都准备了,公司是我的名字,上面进出的是货款,谁都不会从那上面想到什么的。

  “据调查和你自己交代,你以前是做木材生意的,而且有了规模,为什么放弃正当的生意不做而要贩毒?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犯罪吗?”

  “知道。但是我生意赊了本,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的公司呢?”

  “注销了。”

  其实那些卷宗上都有了,现在不过是在例行公事。

  公诉人公诉人完,律师唯一提出了一点就是说他的认罪态度好,建议从宽处理。从宽处理能宽到哪里呢?已经接近十公斤数量的海洛因不是认罪态度好就能改变的,从宽也有从宽的限度。不是律师水平低,任何律师来都是这样的。连被告都放弃了的事情律师又能又什么作为?

  法官让他做最后陈述。

  “我为我的罪行感到后悔,也为我的罪行给社会带来的危害感到愧疚。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在执行前见见归雁,让他照料一下我的后事和家人。”

  法官当庭宣判:判处死刑,如果当事人人不上诉,十天后执行。

  法官问他是否上诉?

  “我要上诉。”

  法庭的审判就这样结束,法庭接受了他上诉的请求,老枪委托律师帮他写上诉书。

  我和律师一起出了法庭。

  “你的这个朋友很聪明。”

  “为什么这么说?”

  “他对罪行的指控供认不讳但是又上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上诉是每个罪犯的权利,不管是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行都有这个权利。他是在利用这个权利争取时间,他肯定还有没和你说完的事情,所以提出了见面的要求。”

  “这个时间会是多长?”

  “不知道,一般也有几个月吧。判决之后的上诉要送到省高院重新审理,死刑的执行还要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他虽然罪行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但也不是那种非要立刻杀了的人。”

  “这个上诉你怎么写?”

  “既然一定要写肯定能找一些理由出来的,当然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想请律师吃饭。

  “不用了,我一般打不赢的官司都不会吃当事人的饭的,也算是职业规矩吧。”

  我没再强求,我开车到了我放鱼的地方,我只看见了水草。在水里的鱼和在社会的人有什么区别?也许它们不会被滇池的水呛死但可能会被别的鱼吃了,也可能回被再一次捕捞上来进了人的胃。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生命只会用永恒的记忆,而永恒的记忆也会随着记忆人生命的消失而消失。

  我怎么成哲学家了?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22

三十七章


  1,

  夏天又这么无声无息地来了,昆明的繁花依然在花开也依然在花谢,树和草是从城市这边绿到了那边。

  我站在看守所的探视犯人处等待着老枪的到来。灰色的墙、灰色的天空、灰色的电
网,武警站在墙头上巡逻,威武的警犬终于职守地跟在后面,把红色的舍头吐露给墙内的人。

  也许是围墙太高,我感觉不到风的流动,空气象是凝滞了。

  老枪出现在玻璃隔墙的后面,我看到他的面容比法庭审理的时候还要苍白。久违的重逢,我们该拥抱的,可是我只能隔着玻璃看着他。

  他朝我笑。我也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他走到了电话的边上拿起了话筒,之后指着他对面的话筒示意我拿起来。

  我的鼻子有酸的感觉。我抬起头,把一些准备下坠的东西扼杀在门口。

  “谢谢你!”

  我沉默。

  “我想请你帮几个忙。”

  我点头。

  我沉默。

  “以后你继续帮我找我的儿子,不管是生还是死都要有结果。”

  我点头。

  我沉默。

  “我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我的父母也不要告诉依香,他们也都委托给你了。”

  我点头。

  我沉默。

  “好好生活也好好工作,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我刚才说的大家。”

  我点头。

  我沉默。

  “今天是几号了?”

  “六月一日。”

  “快了。”

  “什么快了?”

  “没什么。”

  “在里面还好吧?”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我只能说这样的废话。

  他又笑了笑。说:“我的表现很好,我是真心诚意地接受改造的。”

  “怎么不说说你?还在光棍?”他笑着问我。

  我点头。

  “找个人结婚吧,只要你喜欢、她也喜欢,不能老这么漂着。你在这方面其实比我好得多,可惜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又想起了关于依香的迷团,我没问。看样子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了。

  “记住了,你马上找个人结婚,一定要找到我儿子,你们一定要生个女儿,你女儿一定要嫁给我儿子。”他又笑了,笑得有点灿烂,好象这些事情真的就要发生。

  “还有你要记住一点,我们永远只是最好的朋友,我差你的钱没办法还了,算我欠你的,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没办法就当是你请我吃饭或者泡妞了。”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真的什么都想好了,到现在想的艘是如何把所有问题一个人扛。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我是一条河,注定有你兴起的波;如果我是一条路,注定有你走过;如果我是一棵树,注定有你的风吹拂。”

  “没有什么注定,没有第四次你会一点事情都没有的。”

  “有的路不能走,走上去就没有退路。或者有退路,但没有了机会。我就是这样的。”

  他的话太深奥了,他比我更象一个哲学家。我很不象样地站在那里哭着。

  “26号到拓东体育场看我!”

  会见的时间到了,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回头,我看着他消失在层层迭迭的钢筋水泥后面。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25

  2,

  只要老枪的儿子还活着,我会一直去找的,只要他的父母还活着,我会把他们养到天年的,只要依香愿意,她就是我永远的妹妹。

  我去看了一趟老枪的父母,那是两个已经退休之后独自生活在滇南小城建水的老人。他们一直生活在那里也工作在那里,退休后老枪想把他们接到昆明他们都不去,说是在小城成活惯了,到昆明受不了。还说老枪做的很多事情他们都看不顺眼,不给彼此闹别扭了。老枪也没强求,出了点钱给他们修建了一个很别致的小院。

  建水透露着小城特有的古朴和安宁,这座古老的小城到处洋溢着浓浓的人情味,这东西亲切而温馨。也许他的父母留恋的就是这些吧,这些在昆明已经很难感觉到了。

  “他这阵都在忙什么呢?好长时间电话没一个,人也不回来。”我算了一下,他应该有一年多没有在昆明了,当然没有回家的日子更长。

  “他生意上很忙的,都做到国外去了,我都很少见他。”

  “忙得父母都不要了?”

  “他哪里敢啊?他这不是叫我来看你们的嘛。”

  “他的电话我们也打不通,他的那个媳妇都不喜欢我们,回去让他给我们打电话吧。”

  “会的会的,他要不回来我收拾他。”我又接受了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漫长岁月,这样暂时的谎言我需要用多少谎言来弥补?走一步是一步了,反正不能说老枪判了死刑。即使说老枪不要他们二老让他们狠他都不能说他被判了死刑。

  “见到他的时候劝劝他,有的话我们和他说有代沟,朋友的话他可能更能接受,钱这东西没有尽头的,不要只象着赚钱。他的媳妇虽然对我们有意见,能对他好就可以了,我们有自己的工资也够生活了,不指望他什么,就是将来有个孙子可以抱抱也就可以了。”

  我把一些昆明卖的东西给了他们,说都是老枪卖的,又留下了一张有十万金额的卡,也说是老枪办的,说老枪这一阵老往国外跑,万一有个事情一时回不来应个急。

  他们不要那个钱。

  “收下吧,你们用不了以后也是归他。他这样做也是没办法,你们不收他在外面跑着也不安心。”我幸好还有点接近三寸的舌头,没露出马脚。

  “有事情找不到他就打我的电话吧,我反正工作的事情少,他忙不过来我来办。”

  “他这些年的朋友也就是你们我还满意了,你也该找个人结婚了,下回来要记着带来给我们看哦。”

  我笑道:“保证完成任务!”又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回到昆明,我帮老枪买了电话号码,那个号码他永远没有用的机会了。号码只告诉了他的父母。后来我一直揣着那个电话,有的时候开有的时候关,开的时候也碰到他父母打进来,我没接。关的时候有时他们会听到关机,有的时候会听到不在服务区。

  电话在老枪就还活着,那个号码我决定用到他父母都不在人世的时候。

  我把这些写信告诉了老枪,他说谢谢我。

  忙完这些我真的感到了疲惫,我又该如何编制一个谎言去欺骗依香呢?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27

  3,

  依香还是天天来电话问老枪的事情,我说没回来。

  “你找人打听打听啊。”

  “打听了,没有消息啊。要是他出国了我上哪里去打听?你别担心,他那么大的人还回出事情?就是到了外国也只有他卖别人的份。”

  “是倒是这样,可是也不能消息都没一点啊。”

  “他这人做事情就是这样的,神出鬼没。你想想他在缅甸有几个人晓得?还不是一样好好的,一样发财。”

  “反正你认识的人多,你找找吧,求你了!”

  “死丫头,还不相信你归雁哥哥啊?我们那么好的朋友你不说我都要找的,找来就交给了。”

  “归雁哥哥太可恶了,什么交给我,只要他好好的就交给你了,有空的时候借我参观一哈。”

  “没问题。以后你就嘴甜一点,多叫我几声哥哥就可以了。”

  我只能这样了,也许我也要这样哄她一辈子。

  六月的昆明多雨,经常发生一条街上下雨一条街上阳光灿烂的事情,我最喜欢昆明的这个季节,空气中永远是潮湿的清新,我经常在晚饭后开着车在昆明的大街小巷享受夏日的清凉。

  东风东路的天桥上悬挂着“有毒必禁、禁毒必严”的标语。六月是禁毒月,明天就是26日,国际禁毒日。

  我的心在那一刻疼了起来,我想起老枪说的“26日到拓东体育场来看我”的话。他上诉已经几个月了,我看他的时候虽然最后的判决书还没下来,但他早就知道了结果。

  我去了看守所,我说我想见老枪。

  “不能见,现在已经下班了,而且会见也要先预约。”

  其实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站在高墙的外面看着里面,我的目光被墙挡住了,墙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可以保护人的自由也可以消灭一个人的自由。

  雨后的天空很蓝,晚霞火一样的在西边,老枪热爱这个城市,可是他能看见这样的晚霞吗?他回在以后的日子里记得这样的晚霞吗?

  他肯定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肯定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这样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又在想什么?

  我开着车漫无目标地在昆明游荡,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睡觉,我感觉到了一个生命正在安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我居然可以预期一个人生命的终点,而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我不要这样的预期,我很疼。

  我转到了凌晨才把车停到了体育场外面,那里有晨练的老人。我看着他们,他们在挽留生命流失的速度,而有的人的生命提前流失却无法挽救。

  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31

三十八章,


  1,

  天亮了,阳光照耀着这座叫“春城”的城市。

  我在体育场外面闲逛,我想时间停留下来,那怕我在没有见到老枪的机会只要时间能够停留。


  街上有卖米线、饵块的铺子,我感到胃疼,感到饿。我要了一碗煮饵块,那是我最爱吃的早点。

  我吃了一嘴胃就动了起来,没跑到门口才吃进去的东西和昨天没消化干净的东西就全部喷涌而出。

  “槽奈!”

  吃早点的人不约而同地说我“槽奈!”然后跑了个精光。

  “槽奈”就“槽奈”吧,我没说话,我歉意地看着老板,掏出一张伟大领袖递给她,“够了吗?”

  老板的脸色立刻从愤怒变成了鲜花与微笑。我冷笑了一声出了店门,我不想看这样的脸色,我担心看了我会挥一挥手,要带走人家的皮肤。这个美丽的清晨我很燥动,就想找什么练练。

  高原的阳光很快就显示他过分的热情,我开始感到燥热了,已经有警察开始来清理会场周边的环境。一个警察让我把车放到指定的位置,我按他的指挥做了。

  我那位当所长的同学也来了,他把我叫到了一棵树下,递了根烟给我,“老枪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真没想到他会去贩毒。”

  “我也没想到,可是……”

  “看看他最后一眼吧。”

  “今天就要执行?”我真的希望他说不。

  他没说话,把烟猛吸了一口扔进了垃圾箱,说:“下午你到看守所去问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信或者别的东西。”

  他去干他的事情了,我在等着体育场的门打开,等着有害怕的那个时刻到来。

  中午的时候警车和警察都开始多了起来,我依然感到饿但我没有一点的胃口。

  午饭时间一过,开会的人群开始朝体育场涌动,云南靠近“金三角”,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向毒品宣战,每年都会有罪犯在这一天伏法。

  我跟随着人群进了体育场,我找了一个靠近主席台的位置,那也是最接近罪犯的位置。

  体育场里摆了几口大锅,武警门荷枪实弹地站在边上,那里面都是收缴的比如海洛因、冰毒、鸦片,这些东西将在后面的某个时候被烧毁。

  我的电话响了,是依香用手机打来的。

  “你在哪里?”

  “昆明啊。”

  “我知道你在昆明,我问的是具体的位置。”

  “拓东体育场。有什么事情吗?老枪今天还没回来。”

  “那我马上过来,你等我啊。”

  老天,居然有这样的事情。要是我知道她在昆明我一定要告诉我在月亮上也不能说是拓东体育场。

  我已经无法逃离会场,领导们已经入场,尖锐的警笛也在鸣叫,我看到了罪犯们列队在警察的看押下走了进来,走到我座位的正下方。

  我看到了老枪,他的头发很短,他的目光看着座位上的人群,他肯定看不到我的,我在人海里很渺茫。

  法官们逐一宣布了罪犯们的罪行和判决结果,老枪被宣布立即执行,他的判决里还有罪犯因为案子没查清另案处理。

  判决宣读完毕,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焚烧着罪恶、焚烧着丑陋。会场里掌声经久不息。

  老枪们一干罪犯被带出了会场,我随着人群往外走。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47

  2,

  我在会场外面一眼就看见了依香,她做在一个花坛边上,肆意的哭声穿越了渐行渐远的警笛,在燥热的阳光下清脆而嘹亮。

  我默默地站在她面前。我有些轻松也感到伤感。我轻松的是我不用再撒谎了,我伤感是我本来就伤感。

  没有红塔队比赛的日子拓东体育场都是安静而空旷,人群散尽之后这里只剩下了我和依香。

  我坐到了她的边上,我无言。

  她的哭声渐渐地小了,我把准备好的纸巾递了过去,我感到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忍住没动,血从她牙齿缝中流了出来。

  她终于张开了嘴巴,扑到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拍着她的后背,我无言。

  我一直陪着她在那里坐了一下午,她的目光呆滞而没有光泽。我把被咬伤的手背迎着阳光,后来血就阳光下凝固了,再也没有新鲜的血液出来。

  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老枪现在在哪里?他上路了吗?他会疼吗?他在最后的瞬间会留恋这个世界吗?他在最后的瞬间想着的会是谁?他牵挂的是谁?

  我拉着她起来,扶着她上车。

  我开着车去了看守所,我问老枪又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我是他的朋友。

  警察看着我,一声叹息,说:“你这个朋友怎么就会去了贩毒呢?他什么都没留下,他只写了份遗嘱,把自己的所有器官都捐献了,这在昆明是第一次。”

  我有点不甘心,问:“难道信也没有?”

  “没有。如果有的话即使你不来我们也会按他写的地址寄过去的。”

  我没让依香下车,她也不知道我来这里是干什么。我把车停在了离看守所很远的地方,她甚至连我是来看守所都不知道

  我开着车迎着夕阳追了下去,据说那个世界在西方,我想送一段老枪,和这个爱他爱到命里去的女孩一起送他,他会收到我们的影子与目光吗?

  我一直把车开到了西山脚,这里离城市很远了,离西方就很近吗?

  归巢的鸟在天空反转优美的姿势钻如丛林,钻如无尽的黑夜。我开着车窗,让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依香没有哭也没有说话,端庄如雕塑。

  她是送她的母亲上昆明来看病的,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母亲刚到医院,这些都是后来知道的。

  我开着车在高速公路飞奔,我看到的城市一片辉煌,我离西山越来越远离昆明越来越近。

  昆明是个辉煌的城市,昆明的将来是个更加辉煌的城市,今夜,她灌满我全部的忧伤。

  

雪妖 发表于 2003-10-23 09:52

三十九章


  1,

  关于依香和老枪的故事我后来零零星星的听到一点。

  老枪在单位的时候曾经被当作梯队的人选放到了瑞丽去锻炼过,有一天酒和多了又跑到江里游泳,那个时候依香还在上中学,她看见了一个头从水里落了下去,她扔了书包就
跳进了江里,借着水的浮力把他硕大的身躯拉到了岸边之后做了人工呼吸。

  这个故事我有点半信半疑,一是一个中学生是否具备这样的医学常识,但依象会游泳是真的,我后来去瑞丽的时候见识过;二是人工呼吸是否具备接吻的效果,据说很多女孩都忘记不了和自己有初吻或者第一次亲密接触人,不管那个人是皇帝还是罪犯,但依香做的人工呼吸是初吻吗?

  我找不到什么答案,老枪在瑞丽的时候差点和我翻脸就是因为我说了依香的事情,依香在她眼里是尊神,这是我能感觉到的。因为神,所以老枪放弃了世俗的想法,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在风月场上的经历不适合与一个神成为这样或者那样的人。这是我的分析。

  我没接到夜色的电话,一直到现在。

  今年的6月26日,我特意去了拓东体育场,那里照例在向毒品宣战。我真的很恨毒品,没有这玩艺这世界上肯定不会有小王的憔悴也不会有老枪的非命,我去的一个想法还有就是想在那里回想一些我与老枪的事情,他最后的瞬间早已在我心中定格

  我照例参加大会照例随着人流出来,在我出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亮,我看到了那辆红色的法拉利,看到了夜色温柔上了车。

  我发了疯的狂追。我还开着老枪的那辆越野,我追的时候就已经疲惫,在路过五一路口的时候我被红灯挡了下来,后来法拉利就再没了踪影。

  那天的大会上宣布了一个广州毒犯的死刑,就是老枪曾经三次的同伙。那人的涉案数量是老枪的一百多倍。

  我没能看清那人的面容,也没记住那人岁数,就记住了毒品的数量。夜色温柔怎么会来参加这样的一个会议呢?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后来我发挥我超凡的想象力,想那个毒犯可能和她有点关系、或者夫妻、或者兄妹、或者父女。

  这么一想的时候我就难受,就会想起老枪与依香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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