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深坑) --- 作者 雾满拦江
《世家》第一章:秘传宝珠
(1)白毛怪
我祖爷爷名叫夏知非,他是前清太平府道鼎鼎有名的才子,据说他三岁知诗,五岁成文,乡试、府试两元及第,所以又称夏双元。只要等到金殿面君,纵横礼乐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届时就是三元及第,那是何等荣耀、何等光彩的事情。
只可惜,祖爷爷没有等到金殿面君的时候,世道就乱了。
所以祖爷爷没有去金殿面圣,而是拿了根木棍,躲在太平府道阁老镇五里岗的松林里,准备抽冷子打上个把行客的闷棍,为的只是弄口吃的而已。
秀才劫道打闷棍,可知这世道忒也乱了套。
自从西夷洋人的火轮船溯江直上,搅得大清江山风雨飘摇之后,淮南太平府一带就总是出现怪事。曾有人看到一个浑身穿白的女人独自走在路上,这女子走过的时候,天上的风云变幻不定,一片片的云朵象害怕什么似的,忙不迭的向四面八方逃窜,留下来的是一个火辣辣足以烤死人的日头。路上的野狗远远的见到那女人,也一条条的夹了尾巴,两腿软软趴在地上连动也动不得,撒了一肚子尿水不说,还发出碜人的哀嚎之声,让人听了心惊胆战。
狗害怕那白衣女人,但人却不害怕。就有一个姓钱的无赖闲汉,叫钱半宝,他看到那女人年轻,就打起了坏主意,上前搭讪:“大姑娘,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怎么一个人出门啊,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啊……”
那女人好象很羞涩的样子,拿手指了指前方,说:“我要去那里呀,要走好远好远的路……”
钱半宝就道:“大姑娘,你干吗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就留在这里,不也是蛮好吗。”
“你叫我留下来吗?”那女子说道:“可是我在这里,无亲无故啊。”
钱半宝趁机道:“大姑娘,谁说你无亲无故,你留下来的话,钱大哥我就是你的亲,就是你的故。”
……
无赖汉钱半宝勾搭那女人的时候,路上多有人看到,都知道钱半宝这家伙又要干坏事了,被他拐去的女人,大都被他卖到了妓院里,下场悲惨得很。虽然看到白衣女人被钱半宝带回了家中,可因为大家忌禅钱半包的凶恶,谁也不敢出声提醒那个女人。
那白衣女人跟着钱半宝进了他的家门后,钱半宝就闩上了门,此后一连几日,这扇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直到有一天,有几个经常和钱半宝一块做坏事的青皮无赖,去他家里找他,左敲门也不开,右敲门也不开,青皮们一恼火,找来根木棍就把门撬开了。
门一开,就见一物嗖的一声窜了出来,惊得无赖们怪叫一声,鼻翼间嗅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已经齐齐的栽倒在地。
再爬起来,但见那物疾奔如电,已经窜到了远处的荒野上。远远的看上去,那东西四足着地,身上长满了白毛,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工夫,就钻入地面不见了。
大家惊魂未定,急忙进去看看,却见钱半宝正笑眯眯的卧睡于炕上,只是他的肚皮已经被什么东西咬开,肠子脾胃被叼出来,挂得满院子都是。肚皮里的脏器都被叼了出来,钱半宝自然是早已咽了气,只是他脸上那幸福的笑容,看起来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 本帖最后由 くだキの 于 2008-8-4 17:36 编辑 ] (2)人相食
自从那白毛怪物出现以来,淮南一带,整整七年再也没下过一滴雨。
七年颗粒无收,淮南一带的百姓陷入了饥馑之中。天下大旱,这时候正是需要朝廷赈济的时候,偏偏那洋人也跟着捣蛋,拿着洋枪洋炮攻进了北京城,被洋人赶在屁股后面追得“北狩”的皇帝太后是没心思把文人们叫到金殿上去闲扯蛋了,祖爷爷夏双元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州府定期供应的禄米也停了,三乡五里闹起了土匪,佃户们全都摞下地不种跑去劫道,就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却是越闹越凶,越闹世道越乱,越闹下去,太平州府道路两边倒毙的饿浮也就越多。
乱世的黄金比米贱,乱世的秀才不如狗,祖爷爷家里的锅灶,早就断炊了。
到了我们在这里说事的那一天,祖爷爷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吃饭了,饿得两眼血红,见了活物就想上前咬一口。黄昏时他看到了前院郭道台家里突然生起了火,就充满希望的跑了过去,看到的却是两眼血红的郭道台,正把他那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婆放到锅里煮,那香喷喷的肉味,熏得我祖爷爷当时逃出门去,把胃里的酸液吐了一地。
祖爷爷说:世道不靖,人相食。
当时我祖爷爷几乎是爬回自己家里,找了根绳子出来,绕着圈想把绳子套到房梁上,可是绕了两圈,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去,把绳子套在脖子上了。祖爷爷绝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操起根木棍往自己的脑袋上砸,那棍子堪堪要砸到自己的脑袋上,祖爷爷却突然收了手。
人如果要寻死的话,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软的有绳子,硬的有木棍,这些东西祖爷爷都用过了,那这可不可以就算自己已经死了呢?
为什么不算?别人说不算是不管用的,反正祖爷爷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既然那位三岁知诗,五岁成文的夏双元已经死了,那么眼前这位饿得饥肠辘辘两眼发黑的夏双元,何不学着别人的样,去五里岗看看能不能弄点银子食物回来?
就这样,我祖爷爷来到了五里岗,躲在了树林里。
求老天保佑吧,当时我祖爷爷忍着碌碌饥肠,在心里祈祷着,握紧了手中的那根木棍。 (3)单身客
缺乏劫道专业素养的人会认为,抢劫最好的辰光是半夜三更,夜深人静时份。
其实不然。
据我祖爷爷亲自面授:劫道这生意,是不能避开人的,你抢的就是人,要是躲着人的话,那你还抢谁去?许多第一次干这种买卖的人大多都会选择在午夜时份,拎根棍子悄悄的走出家门,捡个无人的僻静处躲起来,他却也不说想一想,有哪个行客会非要捡在夜深人静时份非往你的棍子下面钻?活腻歪了不成?所以象这些业务不熟的小劫匪在荒野松林里趴上一夜,运气好的话冻个半死,运气不好的话,就等着明天一早别人替他收尸了――活活冻死了。
更何况,自从七年前的白毛怪物出现以来,太平府一带的居民到了晚上,根本就没有胆子出门。
夜晚这一带,总是会出现一些不吉利的东西。就曾有一个人夜晚出门,看到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蹲在一家的门口,那人就从后面悄悄的靠了过去,拿只麻包突然罩住小女孩,急忙背了往家跑,到了家里就赶忙生火,烧了一锅开水之后,打开麻包一看,里边哪里有什么小女孩,不过是一堆啃得干干净净的人骨头。再出门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几天前被人吃掉的,可能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吃了,还老实巴脚的蹲在门口呢……
……
总之,抢劫的黄金时间段,应该是在黄昏日落之前。
黄昏日落之前,许多客人因为贪于赶路错过了宿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们会心情非常的紧张,连走路时脚下都不稳当,趁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在行客的后脑勺上冷不丁敲上一闷棍,然后迅速的把人拖进树林里,要赶在远处看到的人赶过来营救之前,抓紧时间从人身上搜出银子,再撒开两条腿疯了一样的快跑,那你多少会弄到点收获的。
劫道有三忌:忌和尚,忌女人,忌乞丐。
和尚这东西是抢不得的,你抢了他,他心里憋气窝火,会天天蹲在佛祖的泥胎前诅咒你,管你什么人家,被人咒上个十年八载,非得败落不可。
女人这东西抢不得,阴气重,抢了沾到晦气不说,连累得自家女眷也会遭到报应的。祖上传说着这样一件事,庚子年间,有一个小贼抢了一个单身行路的女人,结果隔了一代人之后,劫贼的女儿被一个江湖花客拐卖到妓院里,而这个江湖花客,却正是那个被抢的女人的儿子。这个说法又叫报应,总之,做坏事归做坏事,但欺凌弱女,那就不妥当了。
乞丐抢不得……乞丐这营生比谁都穷,抢他这不是瞎了眼吗?
祖上虽然不是盗匪世家,但以祖爷爷的聪颖天资,三岁知诗,五岁成文,弄清楚个抢劫的门道,实在是小事一桩。所以从祖爷爷拎着棍子出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太平府道上抢劫高手了。
祖爷爷捡在申酉之交的时候干这活,也就是晚上六、七点之间。这个点正是赶路的行客心情最放松的时候,看着天还早,其实已经不早了,看着路上行人不少,其实已经没几个了,看着还安全,其实已经很危险了……总之,我们夏家几世居然没有出过一个大盗,实在是怪事一桩。
等过了几拨成帮结伙的群客之后,祖爷爷眼睛不由得一亮。
前面来了一个单身客人。
那人牵着一匹骡子,骡子的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行囊,看起来非常的沉重,看起来这一人一骡已经非常疲惫了,那骡子走走停停,时不时的啃几口路边的青草。即使我祖爷爷再缺乏经验,也能够一眼判断出这是一个最适宜他下手的目标。
那客人牵着骡子走到了祖爷爷藏身的树林边,恰好骡子又停下去吃草,客人焦燥的去打骡子,趁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祖爷爷憋着嗓子怪叫一声,冷不丁从树林里窜出来,一记闷棍打在那客人的后脑勺上。
只听砰的一声,那客人的脑袋硬得宛如一块石头,竟把粗大的木棍弹了开来。客人似乎非常的惊讶,咿了一声,还回头看了看,幸好祖爷爷见势不妙,已经双手遮住面孔,掉头飞也似的逃进了树林里。
当时祖爷爷的魂都快要吓飞了,要知道他可是三乡五里知名的才子,还一向被誉为士林的道德楷模,如今竟干出了打闷棍这种差事,这万一要是让人家知道了……跑了几步偷偷扭头一看,那客人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已经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祖爷爷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跑回来,趁后面的客人还没有发现,先将客人拖进松林,再将骡子一并牵进去,然后打开骡子驮的行囊,定睛一看,祖爷爷只觉一股子热血冲脑门,差一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4)妖魔道
说到拦路抢劫打闷棍,那绝对是笔没油水的买卖,提心吊胆折腾半天,如果侥幸没被行客打死,被官府砍了脑壳,所收获到无非也只不过是三五钱碎银子,七八件旧衣服而已,没听说哪个打劫的发了横财。总之,如果不是为了活命的最后一口饭,谁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所以我祖爷爷在饿了五天之后,所期望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这样,再多一点的奢望压根就不敢有。却不料当他打开那客人的行囊之后,入眼的竟是十几锭黄澄澄的金子,当时我祖爷爷脑子就有点晕眩。
行囊里除了金子银子,还有一只蓝布包裹,包裹里边装的是香喷喷的炊饼,用不着打开包裹,我祖爷爷的口水当时就淌了下来。
当时我祖爷爷丝毫也未犹豫,顺手操起那一包炊饼,扔下金银,掉头飞逃。
据我祖爷爷说,不是他不稀罕那些金子银子,而是对于一个饿得两眼发红的人来说,只有食物的诱惑力才是无穷的,与香喷喷的炊饼相比,那沉掂掂的金子银子无异于废铜烂铁。
等到我祖爷爷跑到安全之处,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吞掉了五只炊饼之后,才懊悔当时没捎带脚的拿上几锭银子。但人这东西肚皮一填满,就把胆子挤小了,再回去只怕那行客已经苏醒过来,到时候金子拿不到不说,说不定还要把脑袋赔进去。
所以那天夜里,我祖爷爷就挟着那一小包炊饼,耷拉着脑袋,满怀信心的回到了阁老镇。包袱中那几十只炊饼给了他无尽的希望,他至少,这近些日子是不虞挨饿了,只要他还活着,熬过这阵子难关,一俟那洋人被逐走,天下恢复清明,到那时,他夏知非夏双元还是有机会金殿面君,纵论国策的。
正兴冲冲的赶着路,前面的角落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活物,突兀的拦在了祖爷爷的前面,把他吓了一跳:“谁?”
那怪物四足着地,向着祖爷爷又逼近了一步。
祖爷爷定睛看时,只见那怪物蓬头垢面,体形枯干,衣不蔽体,一双眼睛闪着骇人的光芒,死死的盯着祖爷爷双手掩紧的怀中:“……哧哧……”那东西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顿时骚动起来:“……夏兄救命……饿……”
听那凄恻的声音有点耳熟,祖爷爷再仔细一瞧,惊叫一声:“你这不是……谢藩司家的大小姐吗……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话说了一半,祖爷爷就说不下去了。
谢藩司,郭道台,都是带着足够的银子告老回乡的官员,可是世道不靖,妖魔横行,佃户趁乱把郭道台的家抢得干干净净之后,都跑去当了土匪,只可怜郭道台的老婆,竟被饿得两眼血红的丈夫煮掉吃了。
相比于郭道台家,谢藩司家更有财有势,还有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才名不在祖爷爷夏双元之下。我祖爷爷夏双元曾向谢家求婚,谢家却回说,除非夏双元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否则的话,哪怕只是个进士举人,也配不上他们家的大小姐,让祖爷爷碰了一鼻子的灰。
按说以谢家的财势,金银满库,粮食满仓,而且看家护院的庄丁也多,渡过这饥馑年景并非什么难事。可是有一天谢府的家丁们起床,却发现有一个家丁死掉了,死的家丁睡下时还是活蹦乱跳,没病没灾,一觉躺下后就成了死人了,让大家心里隐隐的发毛。
到了第二天,又有一个家丁无缘无故的死掉了,仔细检查死掉的家丁,跟前一个一样,身上连半点伤痕也没有,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到了第三天,又死掉了一个家丁。
这下子谢家可炸了锅,临到了晚上,家丁们再也不敢睡了,连谢蕃台的屋里都不敢入睡,所有的人屏心静气的坐在炕上,等等看到底有什么怪事。
等了大半夜,就听见当院中有囔囔的脚步声,有胆大的弄破窗纸,趴在窗棂上一看,却是一个模样极尽丑怪的老太婆,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出来的,就见这个老太婆蹒跚着脚步,在院子里吭哧瘪肚费力的走着,吱呀一声,老太婆推开了一扇门,进去了。
那间屋子里住着几个家丁,分明看到了这个怪异的老太婆进来,可是谁也不敢吭声,都躺在炕上装睡。就见老太婆踅过来,扳过一个人的脸,对着他的嘴吧就要吸,那人嗷的一嗓子嚎叫起来,其余的人也都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争先恐后的逃出了屋子。
老太婆吭哧瘪肚的追了出来,瞧架式非要逮住一个不可,这时候躲在房间里谢蕃司急忙大喊:“大家操家伙,打死这个老怪物……”东家一下令,家丁们顿时有了勇气,纷纷操起棍棒,向那老太婆打了过去,老太婆被打得拿手遮住面孔,东躲西藏,见逃脱不掉,突然尖叫一声,碜人已极,就见老太婆一头扎在了地下,竟然钻进了地底下。
谢蕃司这时候才惊心不定的走出来,仔细瞧瞧刚才老太婆钻进去的地面,吩咐道:“这地底下,一定要古怪的东西,你们给我挖出来。”
一声令下,家丁们就在院子里挖了起来,挖着挖着,突然挖出一股老高的喷泉来,惊得众人奔走不迭。那喷泉继续狂涌不止,很快将谢蕃司家里的米仓粮垛和收藏金银细软的库房全给淹没了,财大势大的谢蕃司的府上,只是一夜之间就化作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水塘。
从此谢家的财势一落千丈,家丁逃散了,谢蕃司饿死了,而眼前这位谢藩台家的掌上明珠,倾城名花,更是落得人不人,鬼不鬼……若不是她开口说话,祖爷爷还真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怪物呢。
祖爷爷说:世道不靖,人化妖。 (5)倾城花
谢藩司家的小姐虽然已经饿得几无人形,但处于饥饿状态之中的人嗅觉最是灵敏,祖爷爷还没进镇,她就闻到了炊饼的味道,所以及时的将祖爷爷堵在了这里。
怀中那几只炊饼,祖爷爷原本是想用来救自己命的,可眼看着对面谢家小姐的凄恻模样,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掏出一只炊饼递了过去:“拿着,吃……哎哟你轻点咬,那是我的手……”
不过眨眼工夫,谢家小姐已经三口两口,将祖爷爷手上的炊饼吃完了。食物入腹,反而更加刺激了她的饥饿感觉:“……夏大哥……还要吃……求求你再给我一口吧……”
望着那乞求的目光,祖爷爷一狠心,索性又拿出来一个炊饼,这次谢家小姐吃得更快,嘁哩咔嚓,那块香喷喷的炊饼就已经不见了,还待要说,四周黑暗中突然窜出来许多黑影,细一看,都是昔日那些素行庄严的道德之士,诗礼之家,这些行将饿毙的可怜虫隔着几里地的距离就已经闻到了炊饼的味道,所以纷纷窜来,一个个都在声声哀求:“夏兄,夏兄弟……求求你给点吃的……求你了……”
祖爷爷一咬牙,把怀中的炊饼又拿出来几个:“实话跟诸位说了吧……这炊饼……”他本想向大家坦承这些炊饼的来历,可是话刚刚开口,炊饼已经被大家吃光了。
还有必要再说什么吗?
祖爷爷摇头叹气,心生酸楚,向着自己那门楣冷落的家里走去。
走了不远,听见有脚步声跟在后面,回头一看,却是谢家闺女,两只炊饼下肚,这可怜的姑娘终于有力气站起来走路了。原本的倾国名花,如今却饿得形削骨立,人不人鬼不鬼,让祖爷爷看了心有不忍:“谢姑娘,你缘何还不回家?”
“夏大哥……”谢家闺女羞羞的上前一步:“我想跟着夏大哥你走……”
祖爷爷摇头:“谢姑娘,能有你样的名缓佳丽在侧,那是谢某人几世修来的福缘……可是如今这世道,谢姑娘,我养不活你啊……”
谢家闺女却摇头:“那怕就是饿死,我也要跟着夏大哥。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祖爷爷问道。
“要不然的话……”谢家闺女拿手向前指了指:“我不想象她那样,我宁愿和夏大哥死在一块……象一个人那样死……”
祖爷爷抬眼看了看前面的那堆残骸,任何都能够看出来,那是一具少女被吃剩的骨骼,白生生的肋骨在月光下闪射着怖异的光芒……这具骸骨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聪明灵秀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她是刘州同家的亲生女儿,据说当她的父亲生起了灶火要煮了她吃的时候,小姑娘还苦苦哀求:“爹,不要吃我,女儿长大了疼你,求求爹不要这么狠心吃掉女儿……”
可最终,这个聪明灵秀的小女孩还是被她的生父吃掉了……
祖爷爷垂下了头,不再作声了。 (6)天作合
吃了两个炊饼,祖爷爷又烧了桶清水,让谢家闺女在里屋洗了个澡,沐浴出来之后,饿得皮包骨的姑娘虽然已看不到家境殷实时的明艳,但那般楚楚动人的情态,却仍是看得祖爷爷目不转睛。
谢家闺女羞怯的坐在一边:“夏大哥,你干吗这么死死的盯着人家看?”
“啊,啊,”祖爷爷猛的合拢嘴吧:“谢姑娘,我心里有个计较……”
“姝儿既然来到了谢家,当然一切依夏大哥的想法为计较。”谢家闺女垂首,低声道。
祖爷爷就说:“谢姑娘,这饥荒的年景,人能活一条命在,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按说象你这样的家世,三媒六聘总应该有的……可是你看看家里,谢姑娘,你跟着我,真屈了你啊……”
谢家姑娘说:“夏大哥,你不要说了,我还能活下来,全靠了夏大哥的一口恩赐,这时候再说什么三媒六聘,那你还不如把我赶出门的好……”
祖爷爷耷拉着脑袋说:“要不……那就这样吧。”
于是,祖爷爷和谢家姑娘就这样了,她就成了我祖奶奶。
祖爷爷说,我祖奶奶年轻的时候美貌迷人,国色天香,名花消魂……就是饿得只剩一把骨头,全身上下找半天也找不到一点肉……可怜见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祖爷爷将还剩下来的几只炊饼挖洞藏好,洞一定要挖得严实,否则的话,稍微有一点点露出来,被人嗅到,肯定会被那些饿疯了的人给挖到,再不然,被同样也是饿得发疯的老鼠吃掉,总之不安全得很。
正在东掖西藏,门外边忽然有人敲门框……饥馑年代,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谁家要是敢关门的话,肯定会被人疑心在关起门来偷吃东西呢,那样的话全镇的饥民都会撬窗户挖洞钻进你家里去,到时候半夜三更你一伸手摸到数不清的脚丫子,吓也把人给吓死了……所以有客人上门,找不着门板敲就只能敲门框了。
那天祖爷爷家里的门框被人梆梆的敲响:“家里有人吗?”
“有……”祖爷爷小声回答:“不过家里只有人,什么吃的也没有……”
“没有吃的没关系,”门外的人说:“我就是来给你们送吃的来的。”
“什么?”一听吃的,我祖爷爷一下子把头探了出去,定眼一瞧,顿时魂飞魄散,又飞快的把头缩了回来,紧紧的拉住祖奶奶的手:“不好了……冤家上门来了,这下子咱们可没咒念了……”
门外来的那人,赫赫然正是祖爷爷昨天黄昏时在五里岗敲昏的单身行客,当时祖爷爷一闷棍敲在他脑壳上的时候,他还曾回过一下头,也不知道看清楚了祖爷爷没有,但祖爷爷却是做贼心虚,只是推着祖奶奶:“……你快说家里男人不在家,让他快走……”
“……说你不在家?可刚才你已经跟人家说话了啊,”祖奶奶好生为难:“你还把头伸了出去……这工夫怎么好说不在?”
“那……你就说我病了……”祖爷爷一头钻进被子里,不敢再出来了。
祖奶奶只好硬着头皮走出门来,同客人打招呼:“客人是哪里来的啊,刚才你说是来送吃的给我们,是真是假?”
那客人身材不高,面目黝黑,看了看祖奶奶,回答了一句:“要是你们家就是夏知非夏双元的府上的话,那就是真话。要是你们家不是的话,就是我弄错了。”
“这里就是夏知非的家……”祖奶奶说。
“是就对了。”小个子客人把祖爷爷曾经打开过的那只行囊拿过来,打开,让祖奶奶看清楚里边那十几锭黄澄澄的金子:
“既然是夏知非的家,那这些金子就是你们的了。”
(7)孤凤枝
平白无故,把这些黄澄澄的金子送人,这个客人莫非脑子有毛病吗?
看着行囊中那十几根金锭,不唯祖奶奶不在所措,连躲在屋子里的祖爷爷也出来了:“素不相识的,你为什么要送金子给我……”
祖爷爷一出来,那客人的眼睛就滴溜溜的在祖爷爷脸上打转:“你就是夏知非夏双元吗?我怎么瞧着你有点面熟?”
“面熟?”祖爷爷慌了神,急忙遮住脸:“物有相近,人有相似,你可能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和我长相相似的人吧……肯定是你认错了。”
“会是这样吗……”客人拿手搔着被祖爷爷一闷棍打出来的大血包,满脸的困惑:“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呢……”
“有什么不对劲的?太对劲了!”祖爷爷赶紧打马虎眼:“你还没说清楚呢,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这么多的金子送到我们家里来呢?”
“是这么一回事……”客人一弯腰一咬牙,将那些金子银子搬进院子里:“别让外人看见,这年头,财帛动人心……实话跟你说了吧,夏双元,我要用这些金子银子,买你的这座宅子。”
“要买我家的宅子?”祖爷爷眨了眨眼:“不瞒你说啊,客人,我们谢家这片宅基地,早年可是请风水术师点过龙穴的……”
“点过龙穴又怎么样?”客人冷笑:“你们一家现在不是照样挨饿吗?看你家这丫头饿得……皮包骨了……”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祖爷爷火了:“有点眼力劲没有?这是拙荆、是贱内、是我的贤妻……再者说了,你既然嫌我们家的宅基地风水不好,那怎么还要买下来呢?”
“夏双元,你有所不知。”那客人解释道:“你们家这片宅基地,堪舆上有一个讲究,叫做独凤枝,是文曲星下凡的所在,所以你们谢家才有象你这样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可是独凤一枝,倍感孤凄总是难免的,所以你祖上只你这一根独苗,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此外还有一点,就是独枝难活,孤掌难鸣,所以你夏双元虽然才学八斗,学富五车,徒然有显炫的名声,但财运上就差远了……你别不信,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你饿得那模样……至少三天水米没进了吧?”
啪这客人说话未免太直来直去,祖爷爷心里就好大不高兴:“照你这么说,我们家独凤一枝,难免是个吃不肚子的命,那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因为我已经买下了另一根独枝,”客人解释道:“跟你说夏双元,我在潞州府道买了幢宅子,但人家风水术士告诉我说,如果我只买下那一幢宅子的话,就会和你们谢家一样,人丁虽然不旺,但肯定会有才名,就是将来要吃不饱饭饿肚子,除非我再找一根孤枝一块买下来,这样双枝并栖,双掌齐鸣,子孙后代昌盛不说,还世代衣衮,代代加官……”
“你想的倒是美,”祖爷爷悻悻的道:“如果我要是不卖给你呢?”
“那你这样做就没有道理了。”客人笑道:“你自己瞧瞧现在的阁老镇,十室九空,全家饿死的不止一户两家,满门逃荒的也不在少数,我要是乘人之危,不拿金子银子给你,就在你们家门口等着,我敢说你夏家挺不过三天去,可如果三天后你要是饿死在家里的话,独凤枝就成了栖惶枝,这片宅子就算是白送我也不会要的,所以我才带了这么多的金子银子来,跟你好言好语的商量商量……夏双元,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看着办……”祖爷爷没了主意:“你让我们夫妻俩关起门来,商量商量如何?”
“随你,随你,”那客人如释重负的坐了下来:“你们慢慢商量,我就在你家当院里吸袋烟……” 8)趁人危
回到房间里,关好了门,祖爷爷瞧瞧祖奶奶:“小姝,你看这个客人说话可靠吗?”
“我瞧有点不大对劲。”祖奶奶说:“这个客人说话的时候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的,保不准是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可他说的话在理啊,”祖爷爷思衬:“如果今天这个客人不登门的话,那我们肯定会撇下宅子,去外地逃荒了……到时候客人自己想住进来就住进来,谁拦得住他?”
“他不是说了吗,他看中的是宅子的风水……夏大哥,你家这幢宅子,什么时候成了孤凤枝了呢?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祖奶奶的说
“甭说你,我也是头一遭听说。”祖爷爷拿不定主意:“别是咱们这幢宅子里藏着什么宝物吧,要不然客人他何必……”
“要找宝物,等你饿死之后他再找不也一样吗?”祖奶奶摇头:“这客人急吼吼的赶来,怕就怕你饿死……依我看,人家想要的宝物就是你……”
“真的?”祖爷爷问祖奶奶。
“我看是八成。”祖奶奶肯定的道。
“我真的是宝物?”祖爷爷摸着自己的脸瞎琢磨。
“那当然……”祖奶奶说:“鱼玄机有诗曰: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夏大哥,在我眼里,你是比任何宝贝都贵重的宝物……”
……
总之,祖爷爷和祖奶奶两人除了瞎嘀咕,穷腻歪之外,商量不出个任何办法。事情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不管应客人的要求的话,恩爱的小夫妻不是抱头交颈饿死在家里,就是饿毙于逃荒的路上,不管是客人是好心还是歹意,那黄澄澄子的金子银子可假不了,有了金子银子,也就有了活路。
那就答应人家吧。
于是祖爷爷和祖奶奶打开门:“客人,你要是真心想买我家的宅基地,我们可以答应,不过……”
“慢着,你们两个先别忙。”客人大模大样的打断了祖爷爷和祖奶奶的话:“眼下这光景是我救你们的命,就算是你们真心要卖,也得听听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祖爷爷问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客人说:“我要的是风水,要的是这片宅基地的灵气,除非你夏双元亲口答应把这运气卖给我,否则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但是,”说到这里,客人加重了语气:
“如果你们已经决定要卖的话,那你们从现在起就不能再回到屋子里去,不能带走家中的任何东西,只能拿了我这些银子,牵上骡子转身就走,而且不走出五里开外,是不许回头的。这也不是我非要找别扭,拿银子欺负你们,是风水术士的交待,人家术士说了,你们哪怕再回屋一步,哪怕带走半件东西,哪怕是路上回一下头,都会把风水带走,那我的银子可就白花了。就这么个条件,你们答应了咱们才能成交,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只好转身就走,买不到风水我认了,但无缘无故再搭这么大一笔银子进去,搁在谁身上也是不答应的。”
这客人果然是老奸巨滑,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这个条件的话,祖爷爷和祖奶奶肯定还会有别的计较。可他开始时对这条件只字不提,故意让我祖爷爷放松了戒备,等我祖爷爷和祖奶奶考虑清楚了这宅子是非卖不可,不卖就会饿死的处境之后,客人再冷不丁的提出这个要求,到了这一步就一下子把祖爷爷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这时候如果他再要求“回屋商量”,那客人牵了骡子带了金子走人,祖爷爷和祖奶奶除了在后悔中活活饿死,是没别的办法的。
其实祖爷爷心里也知道,家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如果有的话,他至于还挨上五天的饿吗?连门板床脚都早就劈了烧火了,屋子里边,是地地道道的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破席子铺着的冷炕,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但人这东西是有感情的,祖爷爷在这间屋子里出生,在这间屋子里长大,还在这间屋子里和祖奶奶结为了夫妇,那心中的留恋是十分强烈的。此时突然听说如果要想拿到金子活命的话,就再也不能回头看看自己的家了,试想祖爷爷的心里是何等的栖惶。
祖爷爷在那里目瞪口呆,客人却是好整以暇:“夏双元,你不必急,好好的想一想……千万别回头,这节骨眼上你回什么头啊,依我说你还不如牵上骡子走出五里开外,再返回来好好的瞧上一瞧,那总比现在忍不住非要回头强多了……”
祖爷爷目瞪口呆的呆怔良久,目光落在了饿得瘦骨嶙峋的祖奶奶身上,他一狠心,咬牙跺脚:
“去你个亲娘的,这宅子我卖你了还不成吗!” 9)天有路
全部依了客人的吩咐,祖爷爷在客人自己进屋翻找出来的地契上画了押,按了手印,画押的时候他瞪大眼睛仔细瞧瞧,才知道这个出了如此怪异条件买他的宅基地的客人,姓王,叫王福成,一个祖爷爷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然后祖爷爷把那一行囊金子银子收好,放回到骡子的背上,牵着祖奶奶的手,两人肩并肩的走出了阁老镇,按照客人的吩咐,他们在走出五里开外之前是不能回头的。祖爷爷这人老实,说不回头就不回头,祖奶奶心里虽然直泛嘀咕,可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回头,也不好意思非要回头不可。两人都在心里计算着行程,等走出了五里开外,再踅回来看看……
但等走出了五里开外的时候,祖爷爷回头眺望阁老镇,只觉得心里说不出来的悲凉,却丝毫也没有了回去的念头。
正所谓近乡情更怯,或是离家远了,那种恋旧的情怀自然而然也就消淡了。
这时候再回去干什么呢?无论是祖爷爷一脉的夏家,还是祖奶奶的一脉的谢家,早就没了一个亲人了,连宅子都是人家的了,到了这一步祖爷爷才佩服那姓王的客人,看来这五里开外的距离他是经过精心计算过的,狗屁什么坏了风水,都只不过是胡说八道,只不过他非常清楚人的心理,如果任由着祖爷爷一步三回头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话,说不定搞到最后,祖爷爷宁肯饿死在自己家里,也不把宅子卖掉。
总之,祖爷爷心里特别的不好受,心里暗骂自己百无一用,连劫个道都弄不明白,要是当时打昏那姓王的客人的时候,捎带着连骡子带金子一道给他牵走的话……哎,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反正行囊里还有一堆活命的金子,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到别处讨生活去吧。
一咬牙,祖爷爷就带着祖奶奶一直向前走,走出了几步,祖奶奶突然惊叫了一声:“夏大哥……你快看!”
顺着祖奶奶的手指方向,祖爷爷一回头,正看到一道白光,转瞬间掠出阁老镇,交睫之际,已经紧擦着祖爷爷和祖奶奶的身边掠过,感觉那是只奔跑速度过快的活物,比狗小,但比兔子大,因为跑得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模样。祖奶奶怔愕良久,才脱口冒出一句:“夏大哥,别是那姓王的没看住你家的风水……”
风水这玩艺儿也会满地乱跑?祖爷爷虽然不懂风水,但也从未听闻过这等怪事,一时之间满脑子迷怔,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祖奶奶却觉得好玩,说道:“夏大哥,我们快点追上去……”
虽说是追,但由于那东西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根本就无从追起,两人只能依据自己的感觉,牵着骡子一步步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举目是茫茫的荒野,两人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走了,这时候祖奶奶突然大叫了一声:“在哪儿呢!”
祖爷爷定睛一看,果然,前方草丛中有一个白白的东西晃来晃去,两人急忙赶了过去,那东西却又飞快的向前窜出,跑到视线的最远端,又停了下来,两个人就又往前追,就这样追追赶赶,那东西始终不即不离,也不往远处逃,却也捉不住它。
看看天色黑了下来,祖爷爷心里有点发毛,就说:“小姝啊,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地的……我看咱们还是往回走吧……”
祖奶奶却说:“回去?怎么回去?我们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祖爷爷说:“可是要万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碜人的怪嚎,就见一个全身长白毛的东西从一个坟头钻了出来,向着这边探头探脑,吓得祖爷爷霎时间魂飞天外。 (10)落凤集
看见那怪异的东西从坟里钻出来,祖爷爷吓晕了头,一迭声叫着:“小姝小姝小姝……”伸手去拉祖奶奶的手。
祖奶奶那干枯的手掌用力的抓住祖爷爷,低声道:“看什么看,这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好看的……”一边说话,一边打着骡子快步往前走。
祖爷爷也知道祖奶奶的做法是对的,午夜荒郊,遇到不吉利的东西的时候,最忌讳盯着那东西看个不停,如果不当回事的话,倒会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祖爷爷还是忍不住扭头又看了几眼。
后来祖爷爷说:那坟里钻出来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全身长满了白毛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很漂亮,眉目如画,象是用死人的血精心的描过的,他扭头看的时候,那白毛女人还温柔的冲着他招手,意思是让他过去……不知道祖爷爷这说的是真事还是他自己的错觉,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了,没人能再说得清楚。
祖爷爷和祖奶奶就这么目不斜视的在荒野里向前走,他们整整走了一夜,堪堪将要天明,又看到了那个非兔非狗的小怪物,说起来这只怪物也是白毛的,但奇怪的是,祖爷爷和祖奶奶看了这东西后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感觉到非常的安全,至于这其中的道理,那就说不清楚了。
行将天亮的时候,那东西钻进一丛草堆中不动了,说是不动,又长又阔的两只大耳朵还晃来晃去,感觉这东西似乎正在吃草。祖爷爷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低声说:“小姝……你等我替你把它抓回家去玩……”突然用力向前一扑,却扑了一个空。
那东西,竟然就这样无形无迹的消失了。
祖爷爷茫然的抬起头来,发现他们走了一夜之后,竟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落凤集。
落凤集距离阁老镇足足六百余里的路,是根本不可能一夜走到的,可是祖爷爷和祖爷爷确实是只走了一个晚上,后来祖爷爷发达了,曾经从落凤集又回到阁老镇,却整整赶了十几天的路。
这事真叫邪门。
从此祖爷爷和祖奶奶就在落凤集安了家。
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祖爷爷心里老是惦记着那王姓客人说的什么孤凤枝,所以心里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感应。说明白了,也就是祖爷爷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那王姓客人瞎掰的什么孤凤枝,说不定就是受到了落凤集这个名字的启示,所以他只要在这里住下来的话,或迟或早,说不定早晚有一天还会碰到那姓王的,到时候祖爷爷要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他花这么大的价钱买祖爷爷的宅子,到底有何意图?
每天夜里祖爷爷和祖奶奶临睡之前,都要猜一猜这个谜,趁猜谜的工夫里,祖爷爷在落凤集买了一小块地,盖起了一幢小宅子,这宅子盖的时候就不尽心,带着点临时落脚的意思。但这一脚一落就是五年。在这五年里,祖爷爷把那些还没用完的金子银子埋在灶炕里,然后做起了私塾先生,大才子夏双元名气还是蛮大的,许多人家都把家里的孩子送到祖爷爷这里背诗念书打手掌心,每日里祖爷爷就拎着根戒尺,满脸威严的在孩子堆里转来转去,君子不重,则不威,夏家承传的门风就是一张板得丝毫笑意也没有的脸,这张脸我小时候在我爷爷,我老爸脸上都看见过,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新意。
但是祖奶奶真是个大美人,据我祖爷爷说,在他板着脸教孩子们读书的节骨眼上,门外往来不断,都是穿金戴银的富家女眷,她们是跑来看祖奶奶的美貌的,也有自诩美貌不在我祖奶奶之下的,到了这时候我祖奶奶就跟她们比文才,吟诗曰:“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对愁红颜老……”于是来者莫不大惊,落荒而逃,那些小户人家的女人,哪比得了我祖奶奶大户人家的出身,知书达礼气韵不凡?
总之一句话,这段日子祖爷爷祖奶奶衣食不缺,生活幸福,祖奶奶能从瘦得一把骨头吃成落凤集知名大美人,就是一个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不知道那年代的老人是否对我祖爷爷的私塾还有印象,但有一个人印象硬是深,这个倒霉孩子还没学会说话,就被送进了祖爷爷的私塾里,话还没学会说就要先背诗,连撒泡尿都必须要应和上“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换尿布……”总之,这孩子对我祖爷爷的私塾没一点好印象。
这倒霉孩子就是咱爷爷了,那时候他还小,连自己的名字叫夏亭阁都不晓得。
我祖爷爷在落凤集教书的五年,正是我爷爷痛苦成长的五年,对于如此严厉的管教,我祖爷爷也有个说法,大意是家里的风水都让人家姓王的买走了,如果我爷爷再不刻苦的话,那将来还有什么咒念?
总之,这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除了让周边邻居羡慕之外,没别的特点。
为什么要说到五年这个时间段呢?
这是因为,就在祖爷爷在落凤集住了第五年的一天,突然来了一个乞丐。
那个乞丐两条腿都断了,只能在地上爬行着,他脏得没个人样,手里捏着一只跟他的人一样脏的破碗,那只碗竟然是泥土糊成的,他见人就苦苦哀求:“老爷老爷发发善心……给口吃的吧……”
就这样这乞丐一路爬行到了我祖爷爷家的门前,我祖爷爷急忙出来,递两吊铜钱放在他的破碗里,那乞丐看了看碗里的铜钱,张口骂了一句:
“我日你姥姥夏双元,你害惨了我啊你!”
第二章:
(1)玄天珠
这乞丐的骂声,把祖爷爷吓了一跳:“哎我说你这个乞丐,怎么张口就骂人啊。”
“骂的就是你,王八蛋夏双元!”那乞丐恨声不绝。
“你看,你看,”祖爷爷觉得很委屈,摊开来手,向周边的人表示无辜。这时候祖奶奶端了碗白米饭出来了,本来是打算给这个乞丐的,见这情景,忍不住说道:“你这个乞丐,我们当家用好心好意给你两吊铜钱,你怎么这么不分好歹呢,谢字不会说,骂人总不应该吧。”
“嗬嗬,”那乞丐斜眼瞟着祖奶奶,一副鄙夷不屑的模样:“瞧不出你来啊夏双元,抖起来了,还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老婆,我呸,做人要有良心,也不说想一想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好日子!”
“什么小老婆,你这人怎么满嘴胡说八道……”祖爷爷气急败坏,正要争执,还是祖奶奶脑子来得快一些,她听了乞丐的话,仔细一瞧,叫一声:“你……你不是买了我们家宅子的王福成吗?”
“当然是我,除了我自己找上门去让你们坑我,别人就算是你们想坑人家也坑不着!”乞丐王福成悲愤的骂道。
“我的老天爷,”瞧清楚这个乞丐居然真的是五年前驮着金子银子买下家里宅基地的王福成,祖爷爷这一惊吃得非同小可:“王福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么一个模样?”
“托你的福!”王福成咬牙切齿的回答道。
祖爷爷还要问,祖奶奶却在一边急抖了一下他的衣袖,意思是让他快点把这个人搀扶到当院里去,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稀奇,夏家在落凤集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祖爷爷急忙上前搀扶肮脏的乞丐,扶着他进了家门,祖奶奶则动作飞快的把一块上面写着“先生今天患病,学生此日休息”字样的牌子挂在门上,这样,那些小娃娃们就不会突然闯进来,被这个乞丐吓到了。
祖爷爷先给乞丐端来一大碗凉水,看着乞丐咕噜咕噜折灌下去,等到乞丐呼吸渐渐平衡下来,祖爷爷问道:“王福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福成气愤的瞪了祖爷爷一眼:“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还不知道?”
“我干什么好事了?”祖爷爷不明白。
王福成不说话,却突然拿起他那只泥碗,拿鸡爪子一样又黑又脏的手指在碗底上用力一抠,抠出一块泥巴来,往祖爷爷脚下用力一摔:“你自己看吧。”
“看什么看?不就是一块泥巴吗?”祖爷爷道。
祖奶奶却瞧出了端倪来,她用纤纤十指拈起那块泥巴,仔细的看着,这工夫王福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在祖奶奶的身上:“奶奶的,她就是当年你那个瘦得小鸡崽一样的拙荆贱内?真你娘的,竟吃成了个仙女模样。”
祖奶奶装没听见,拿过王福成刚才喝水的那只碗,把泥巴丢在碗里用水洗了洗,捞出一只黝黑发亮的珠子,看到这只珠子,祖爷爷脱口冒出一句:“姓王的,原来你费那么大的周折买我们家的宅子,就为了这颗珠子啊。”
“废话!”王福成恨道:“你还当你们那破宅子真有什么风水啊?风水好你怎么差一点没饿死?”
这时候祖奶奶倒是非常的淡定:“姓王的,你要买的东西是宅子,和宅子里的所有东西,这可是你当时亲口说的,这没错吧?”
“没……错!”王福成只能这样回答。
“既然没错的话,你凭什么找上我们家门来又吵又骂?”祖奶奶质问道。
“你……他……”王福成气得直翻白眼:“这……我……这颗子是假的,我凭什么不骂?”
一听珠子是假的,祖爷爷脸上立即白一阵红一阵,不吭气了。可是祖奶奶却不管那许多:“假的也好,真的也罢,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初我们可是依了你的条件,家里的什么东西也不能带走,连走路都不许回头看,我们是头也不回的一直走到这里,你有什么资格冲我们当家的又吼又叫?”
“跟你这妇道人家说不清,”发现祖奶奶不易对付,王福成立即掉转了目标:“夏双元,你自己来说,你早就知道我买你的宅子是为了这颗珠子,也知道你家里的珠子是假的,是不是?你别味着良心说话,回答我是不是?”
“嗯,这个……”祖爷爷道:“王福成,你自己乱打主意瞎盘算,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心里琢磨得是什么?你先告诉我,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想弄到手这只珠子,到底有什么用?”
王福成把脑袋探了过来:“夏双元,你真的不知道?”
祖爷爷摇头:“真的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王福成低声说道:“夏双元,你家里的这只珠子,关系到一大笔宝藏,那宝藏的数目多到了你数也不数清,而且宝藏的埋藏地点不止一处两处,只要任何一个地方的宝藏被我们找到,那就是堆起来比山还要高的金银财宝,足够你们谢家世世代代吃不完的吃……可是这些藏宝,都刻在你们家里的那只珠子上,所以我才花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为了把你们家的那只珠子弄到手,谁知道你阴险毒辣,用了颗假珠子来唬弄我……”
“哎,我说姓王的,你说话可要凭良心,”祖奶奶不爱听了:“你可没说过要买我们家这只珠子的,现在你凭什么又来指责我们?”
王福成不理睬祖奶奶,只拿眼睛盯着祖爷爷:“夏双元,你狠,我姓王的斗不过你,不过,你手中没有迷花宝镜,只有这颗珠子也是枉然。”
这时候祖爷爷说了句话,把祖奶奶吓了一大跳。他说道:“这么说来,王福成,你手中真的有迷花宝镜?”
“我有,我有,我当然有!”王福成一迭声的道:“没有迷花宝镜,我拿你这破珠子又有什么用?”
(2)迷花镜
当王福成自承他有什么迷花宝镜之后,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冷落了下来,好半晌,祖爷爷突然把手一伸:“你骗人,要是真有的话你拿出来我看看?”
王福成冷笑一声:“姓谢的,你打的好算盘,噢,骗我拿出迷花宝镜,然后你一刀把我砍了,就地挖坑一埋,自己拿了去寻宝去,是不是?”
祖奶奶一听这话就火了:“姓王的,你这人怎么净血口喷人呢?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满肚子花花肠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祖奶奶看了祖爷爷一眼,那意思是说:当家的,这事儿我怎么从来就没听你跟我说起过呢?你可别象这个姓王的,满肚子见不得人的脏下水啊。
所以这个工夫,祖爷爷是一定要解释一下的。于是祖爷爷说道:“我打小的时候,倒是听祖上说起过这事……说是家里有一颗秘传宝珠,宝珠中藏着一个关于宝藏的大秘密,可是除非能得到迷花宝镜,否则的话,就无法解开宝珠的秘密,这个传说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传到我这一代,早就没人信它了,所以我自打小就拿这枚珠子当玩具……”
“那你把珠子给藏到哪儿去了?”王福成急问道。
“这个……早就弄丢了,”祖爷爷满脸懊恼的道:“以前那颗珠子从来都是供在祖堂上的,被我偷出去玩,结果不知丢到了哪里,吓得我当时不敢回家,就坐在一家铁匠铺的门外哭,那铁匠看我哭得可怜,随手打了一个铁珠给我,我就拿回去偷偷又放到供堂上……因为那是世传宝珠,从来就没人碰过的,所以一直没人注意……”
“姓夏的,你这个缺心眼的东西……”王福成气得仰天大恸:“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给弄丢了……那丢的可都是无数的金银财宝啊……气死我了你……”
祖奶奶听明白了,就问了王福成一句:“那你的迷花宝镜又是怎么来的呢?”
“跟他一样!”王福成拿眼睛白了祖爷爷一眼:“我家也是世代承传这么一只古怪铜镜,说是这只铜镜关系到一个宝藏的大秘密,可是除非这只宝镜和玄天珠凑到一起,才能解开宝藏的秘密……”
“那你又怎么知道那只珠子在我们家呢?”祖奶奶问道。
王福成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问他。”
祖奶奶诧异的看了看祖爷爷,祖爷爷则是满脸的尴尬:“嘿嘿……这个……嗯,小姝啊,我早年不是卖弄笔墨,炫耀才学,写过一部《西轩笔录》……这个……嘿嘿,我是想到咱们自己家里的传说很有趣,所以就……”
“一点也没错。”王福成证实道:“我正是无意中看到你写的那本什么什么……破书,才知道珠子在你们家,所以就……”
“所以就想巧取豪夺,是不是?”祖奶奶质问王福成。
王福成气急败坏,冲我祖爷爷嚷道:“夏双元,快点让你家女人回屋里去,男人的事儿她又不懂,瞎跟着掺和什么?”
王福成这话,现在人听起来有点无理取闹,但在当时却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当时的女人识字者少,又足不出户,但凡表达点意见出来,即使不是家长里短,也多是无事生非。但王福成却不晓得,我祖奶奶却不是一般人物,书她读得一点不比我祖爷爷少,知书达礼更兼貌美如花,温柔似水再加心智过人……任何男人如果有这等福气摊上这么一个好老婆,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那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
所以王福成这句话,惹得祖奶奶顿时大不高兴:“姓王的,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这就叫人把你给扔出去……”
“你敢……”王福成瞧了瞧祖爷爷的脸色,急忙改了口风:“夏双元,你这个老婆可真叫厉害……那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什么交易?”祖奶奶不屑的看着王福成。
“你们去想办法把珠子找回来,我呢,到时候把宝镜也拿出来,咱们两家凑在一起,一起去把那些财宝都找出来,一起发大财好不好?”
“你呀,做梦去吧!”祖奶奶扔下这一句话,掉头回了屋。 (3)秘寻宝
看祖奶奶生了气,祖爷爷不敢怠慢,也狠狠的瞪了王福成一眼:“活该,谁让你不早点说出来……”就追在祖奶奶的屁股后面回了房间。
到了屋子里,祖奶奶满脸不高兴的居中一坐,祖爷爷急忙赔着笑脸过来:“小姝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那个什么……王福成,等一会儿我多给他一点铜钱,让他滚蛋,咱们才不做什么寻宝发财的美梦,就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多好……”
祖奶奶好似没有听到,祖爷爷又在一边左哄右哄,哄来哄去,祖奶奶发火了,啪的一拍桌子:“夏知非,你给我老实说,你家里那颗秘传宝珠,你给藏到哪儿了?”
祖爷爷大惊:“连这都瞒不过你?”
祖奶奶冷笑:“夏知非,就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过我去?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是不是?”
“老天爷做证,我可是什么坏主意也没打……”祖爷爷急了,立即对天发誓。
“既然没打什么坏主意,那怎么还不说出来?”祖奶奶喝斥道。
“是这样……”祖爷爷嘻皮笑脸的凑近祖奶奶那张如朵一样的脸,低声的说道:“家里那颗珠子,的确是被我藏起来了。”
“到底藏在哪里了?”祖奶奶也低声问。
“你看,”祖爷爷拿手一指正蹲在地上,一手拿着诗书假装背读,另一只手却玩弄着一只黑黝黝的珠子的儿子……:“看到了没有,儿子手里的那个就是……”
“我的天,”祖奶奶吓了一大跳:“怪不得我说王福成拿出来的那颗假珠子我好象在哪儿见过,原来……莫非五年前咱们离开家的时候,你就一直随身带着这颗珠子?”
“没错。”祖爷爷得意的点头。
“可是,当时王福成说过不许咱们进屋拿任何东西的,这么说起来,那只珠子始终就藏在你的身上?”
“也不是,”祖爷爷老老实实的招认:“实际上那只珠子早年时被我藏在了家里的炕洞里,可是那一天我不是劫了王福成的道,抢了他的炊饼吗?那节骨眼上炊饼可比珠子值钱啊,所以我那天夜里把珠子拿了出来,把炊饼藏了进去……所以最后呢,王福成只找到了几只炊饼,珠子还在咱们的手里。”
“既然是这样的话……”祖奶奶略一沉吟,作出了决定:“当家的,你明天就解散学堂,把人家缴上来的学礼全都给人家退回去,顺便请个郎中给姓王的治治病,后天一早咱们就出门,连儿子一道带上,去找宝藏去。”
“不是吧?”祖爷爷大惊失色:“小姝你可要想明白了,咱们这才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你可千万别财迷心窍……”
“知非你个猪头,”祖爷爷顺手操起一叠子《邸报》,砸在祖爷爷的脑袋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吟风赏月卖弄才学,也不说看看看邸报,你自己瞧瞧,最多不过一两个月,咱这落凤集肯定就会成为战场,到时候兵火连天,你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还想着过好日子呢,哼!”
“可是我们如果逃荒的话,家里现在藏的那点金子根本就不足敷用,”在祖爷爷的目瞪口呆之中,祖奶奶继续说道:“所以还不如趁这机会,一边逃荒一边去找点宝藏出来,也好让宝宝将来有个好日子过……”
(4)笑藏刀
要说祖奶奶硬是智慧过人,比祖爷爷强多了。她老人家当时说最多两个月落凤集就会成为兵火连天的战场,还真让她说着了。只不过,就连祖奶奶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
就在那天夜里祖爷爷趴在被窝里跟祖奶奶献殷勤的时候,一支军队已经杀气腾腾的占据了落凤集,许多老百姓的家门都被满身大烟臭味的大兵们砸开,但祖爷爷家里却没受到丝毫搅扰,相反,两个背枪的大兵笔直的站在了祖爷爷家门前,替祖爷爷站岗。第二天一早祖爷爷出门倒尿盆,开门见这架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时候当夜睡在下厢房的乞丐王福成急忙爬起来,告诉祖爷爷说,这支军队多半是丁香铃的人马,领头的是一个叫高轻慢的师长,王福成的腿,就是在逃兵荒时被高轻慢的手下打断的……
王福成说得还真不错,上午辰光,就有一个军装笔挺的副官登门,向祖爷爷恭敬的呈上名刺,果然是师长高轻慢,求见淮南名士夏知非。
既然对方以礼相见,祖爷爷的心里就安定了许多,当下换了新装,迎出门来,就见一个大胡子、大麻脸、大鼻子、大下巴……总之他身上什么部件都大的军官,笑呵呵的迎上前来:“得见天下名士夏知非,高轻慢何其幸也……”居然是满口文词。
“哪里,哪里,”祖爷爷瞧这高轻慢说不出来的别扭,明明是个大老粗模样吧,却非要装出有学问的模样,看了让别人都替他难受。可等到请高轻慢进客厅里一聊,祖爷爷却大大的吃了一惊。
概因这高轻慢,别看模样粗到了不能再粗的程度,可肚子里货真价实的有真东西,他与祖爷爷纵论西学,横贯古今,诗文词赋,天文地理,竟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让祖爷爷不由得对此人刮目相看。再细瞧瞧此人那什么部件都比别人大一号的脸,祖爷爷顿觉这样才是个男人的模样,竟然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更难得的是,这个高轻慢不仅才华横溢,满腹珠玑,但态度极为谦和,处处以一个带兵的粗人而自居,所以当他“冒味的”提出只有一个大兵才会提出来的过份要求的时候,祖爷爷甚至都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拒绝他:
“夏兄之才,委实胜过高某人百倍,让高某佩服,不过闻说夏兄家中尚有名花异卉,才名不在夏兄之下,高某粗鲁,很想请教请教,如果夏兄以为高某这个想法太唐突了的话,那就不妨当高某没有提起来过好了。”
让他这么一说,祖爷爷只好叫出祖奶奶,跟客人见上一面。
高轻慢见了祖奶奶,铜铃一样的怪眼睛眨了好几眨,脱口道:“国色天香,含凤带露,名花合在逍魂处……夏兄,嫂夫人的才名,果然是不凡啊,高轻慢今日得见,足慰三生。”
祖奶奶见过高轻慢之后,得体的退回内室。然后高轻慢哈哈一笑,对祖爷爷说:“或许夏兄以为我强见嫂夫人有些唐突,若高某说出实情,你或许就不会再怪我了。”
“哦,这内中还有何实情?”祖爷爷不解。
“实不相瞒,”高轻慢哈哈笑着:“舍下有一小妹,年龄比嫂夫人略小几岁,也是新派人物,自谓女子之学,胜过男子,聪明才智,也不在男人之下,这次来到落凤集,听说了嫂夫人的大名,一定要我前来看一看,若我回去后实情说了,舍妹一定会强邀嫂夫人过去小坐,到时候夏兄可要赏高某人一个脸啊,别让舍妹骂高某没本事,让夏兄瞧不在眼中……”
祖爷爷只能一迭声的说:“怎么会,高兄的才学,徒让知非倾羡,还望来日多多求教……”
就这么一番客套之后,高轻慢留下了一笔厚礼,告辞而去。
高轻慢走后,祖爷爷兴冲冲的进了里屋,正要跟祖奶奶说起高轻慢的妹妹事情,祖奶奶却劈头打断了他:“知非,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为什么?”祖爷爷愕然。
“你傻啊,”祖奶奶骂道:“非要等到人家的刀砍到你的脖子上的时候,你才能明白过来吗?你马上弄一辆车来,拉上宝宝和那个姓王的,我们现在就离开!” (5)兵荒劫
祖奶奶和祖爷爷的区别,就在于她是出身于官宦人家,乘着坐在绣楼上绣女红的工夫,见惯了官场上的笑里藏刀,波诡云谲。而祖爷爷却是一个典型的书生,除了满身的正气,一肚子书袋,论及人情世故,比祖奶奶差得不可以道理计。
所以祖奶奶瞥一眼那高轻慢,就知道此人是为了自己的美色而来,此人脸上的笑容越是真诚,后面的手段就越是狠辣,所以她当机立断,毫不犹豫,马上离开。
祖爷爷马上出门去租马车,自从大兵们涌进落凤集,马车行的价格登时飞涨,祖爷爷整整花了一大锭金子才租到一辆车,让祖奶奶抱着五岁的爷爷坐在车里,祖爷爷和王福成一左一右坐在车辕外,车夫打马疾行,驶出了落凤集。
落凤集一带,高轻慢的大兵们正三五成群的到处扰民劫掠,看到这辆马车知道是有钱人,顿时许多大兵一涌而至,打谱要在祖爷爷身上发一笔横财。
这辰光把祖爷爷吓傻了眼,他急忙抬出高轻慢的名字来吓唬这些大兵:“休得无礼,我乃淮南名士夏知非,是你们师长高轻慢的知交好友,若敢冲撞,休怪军法无情。”
那些大兵们被吓住了,顿时一哄而散,祖爷爷趁机催促车夫快快打马,可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蹄声猝起,高轻慢骑着马,带着十几个手下追了上来。
拦在祖爷爷的车前,高轻慢一抱拳,满脸的惊讶与震愕:“夏兄这是怎么一回事?缘何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径自离去,可是我高轻慢待夏兄礼节有亏,问候疏失不成?”
祖爷爷虽然书生气,但撒谎却总是会的,当下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高师长,谢某之所以突然离开这落凤集,只因为昨夜突闻噩耗……家父他……前一日忽然去世,呜呼,夏知非虽饱读诗书,然父母在,不远游,子欲孝,而亲不在,其行其为,无异于禽兽呼……”一番之乎者也,听得高轻慢唯有皱眉不止。
既然我祖爷爷执意要“回乡守孝”,高轻慢找不到理由阻止,当即一挥手,命一随从捧出一盘盘缠,两杯老酒,权且饯行。
看高轻慢如此殷勤,待友挚诚,祖爷爷心里颇不以祖奶奶的想法以为然,就在高轻慢回去之后,扭头对满脸阴沉,蜷缩在一边的王福成说道:“王兄,依我看这高轻慢……虽然沾染了一身的兵痞味,可终究不是个坏人。”
王福成的反应却是很奇怪,他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眨巴了几下,噼哩啪啦的掉了一堆眼泪来。
祖爷爷大诧:“王兄何故伤心?”
“你奶奶个熊!”却听王福成咬牙切齿的骂道:“夏知非你真是个猪脑子,要我说你也别在这儿坐着了,快回到车厢里跟你儿子一块喝你老婆的奶去算了……”
“哎我说王福成,你怎么骂人啊……”祖爷爷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再吵,祖奶奶却撩起车帘,问车夫:“车夫大哥,这离开落凤集的路上,往日里安全不安全?”
“安全,太安全了,”车夫回答:“我在这条路上赶车赶了一辈子,还没碰到过劫贼呢。”
“那万一前面如果有劫贼的话,还有没有一条更安全的路呢?”
“有倒是有,”车夫为难道:“只是那条路只能走路的,马车通行不得。”
“那我们就在这里下车,走小路。”祖奶奶做出了决定。
到了这一步,祖爷爷再笨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惊心不定的问道:“难道那高轻慢……他真的会……”
“明抢他是不会的,越是干坏事的人,越是喜欢个好名声,所以他肯定会派人扮做劫贼,杀了咱们再抢走你老婆……”王福成叹息道:“夏知非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竟然插到了你的堆牛粪上,真是可惜了的……”
“去你妈的!”
(6)旱魃穴
祖奶奶抱着爷爷,腰间缠着细软,祖爷爷搀着王福成,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那条小路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祖爷爷拖着一个瘫子王福成,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一生气将王福成扔下,爬到棵上向后看了看,心想不会真的有人追上来吧?
不曾想,祖爷爷一上树,只见后面有五个精壮的汉子各个手执长刀,眼看就要追上了他们。霎时间祖爷爷慌了神,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了下来,连声叫着:“快,快逃……那天杀的真的要追上来了……”
追兵的消息证实了,大家顿时慌乱起来,正所谓慌不择路,这工夫再顺着小路往前跑是不成的了,这伙人除了瘫子就是女人和孩子,一旦被人追上,肯定是有死无生。所以大家没头没脑的向着荒野里乱跑,只想找到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祖爷爷一行受瘫子王福成的拖累,逃起来说不出的吃力,没跑出多远就被人家发现了,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声站住,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突听祖奶奶哎哟一声,前面冷不丁出现了一条斜坡,祖奶奶抱着孩子收势不住,一个轱辘滚了下去。祖爷爷急叫了一声小姝,担心妻子儿子受伤,不顾一切的背着王福成就地一滚,四个人全都栽进了沟里。
到了下面,祖爷爷急忙将祖奶奶搀起来,再看看儿子,那小家伙竟然笑呵呵的,没磕着没碰着,瞧那模样是还想再玩一把。祖爷爷刚刚把悬起的一颗心放下,就听到上面一声吆喝:“别跑了,已经看见你们了,再跑别怪大爷生气,一刀一个剁了你们……”
祖爷爷猛抬头,就见上面的五个家伙正一蹦一跳的,呈扇形从坡上跳下来,眼看着就要追上了他们。情急之下,祖爷爷突然看到沟底的泥土中有一个洞,他想也不想,一把拖过祖奶奶,把她连孩子一块塞了进去,然后他最后一个拖着王福成,也钻进了洞中。
那个洞口起初并不大,只容一人出入,但越往里边钻越深,忽然之间走在最里边的祖奶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可的扭过头来,抱住了祖爷爷。
祖爷爷正想开口安慰一声祖奶奶,可是祖奶奶的一只手已经堵住了嘴,他还听到了祖奶奶一声轻微的呻吟:“闭上眼睛,别看,千万别看。”
让祖奶奶这么一吩咐,祖爷爷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隔着祖奶奶的肩头,他一眼看到了洞里的东西,吓得差一点尖叫起来,幸亏祖奶奶的手提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吧,否则的话,他那一声就算是不把外边的劫匪吸引过来,也会把洞里的东西吓醒。
只见洞的最里边,躺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那女人眉目如画,神情静淡,好似熟睡的模样。再仔细瞧一瞧,才发现那女人身上的所谓白衣,不过是长满了全身的白毛而已,那白毛长有半尺,无风飘动着,感觉这一根根的细长纤毛就象一条条纤细的小蛇,每一根都是活的,缠绕在女人身上不停的扭动着。
再看那女人的手脚,形如鸟爪,爪子的末端生有尖利的喙,粗大而有力,看上去就让人心里隐隐发毛。
再看女人的身边,横七竖八的堆叠着几具尸体,看衣着,应该是行路的客人,此时一个个都是开膛破肚,胸膛里的脏器明显有被噬咬过的痕迹。
这东西别人没见过,祖爷爷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魃”,这东西所到之处,千里不雨,赤日炎炎,是农家谈之色变的最可怕的邪物。
传说这东西性邪无比,而且认得人,如果有谁误闯入魃的穴洞中的话,不管你逃出多远,到了晚上,这邪物都会闻着你的味道一路追上去,一旦被这东西追上,洞穴里那横七竖八的尸骸就是最后的结果。
祖爷爷说,早先他一直以为这东西只是书上的以讹传讹,却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与这可怕的邪物不期而遇。当时他惊吓得连裤子都湿透了,如果不是他心里还惦记着要保护祖奶奶和儿子的话,他肯定会当场活活吓死。 (7)焚邪怪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祖爷爷心里的恐惧才慢慢的过去,僵滞的大脑恢复了活性,这工夫祖奶奶一直盯着祖爷爷的眼睛,只到看到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祖奶奶这才一下子瘫在祖爷爷的怀里。
其实祖奶奶比祖爷爷更害怕,但是她是见过世面的,不象祖爷爷那么易于慌张。而祖爷爷的情绪之所以能够稳定下来,那是因为……他害怕了好长时间,却始终没见到洞穴里边的怪物动弹一下,这样才慢慢的让自己松驰下来。
然后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魃这种邪物,是昼伏夜出的,现在外边是大白天,正是这怪物休息的时候,而且这怪物虽然走到什么地方都带来赤地千里,却是最害怕火的。据说以前一旦农田大旱,农家就聚在一起去坟地里挖地找旱魃,一旦挖掘到旱魃的洞穴,就由胆大的人进去把动弹不得的旱魃拖出来,架在火上用火烧……
这个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是确实的,这邪物,白天的时候确实是没有什么凶性的,否则的话,他们四个大活人钻进来,那邪物岂会还象现在这样安睡如初?
当时祖爷爷的胆气上来,贴在祖奶奶的耳朵边上说了句:“我兜里有洋火,咱们趁这工夫,把这邪物烧了吧,也省得它祸害人间。”
洋火,现在的称呼叫火柴,因为早年这东西来自于西洋,所以称之为“洋火”。
祖奶奶听了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别惹事了,我心里怕死了……”
祖爷爷却道:“一定要烧,不然的话,等到晚上这东西醒来,嗅到咱们来过的味道之后再追上咱们,哪咱们一家就算完了。”
祖奶奶被说动了,却又提醒了祖爷爷一句:“你就算是要烧,也得等到外边的劫匪走了之后,等我们出去……至少也要等到宝宝安全了,再烧。”
于是祖爷爷扭头问王福成:“喂,外边的劫匪走了没有?”
“我也不清楚,”王福成同样也看到了洞穴中的怪物,此时正吓得脸皮青紫:“不过好长时间没动静了。”
“那你爬出去看看。”祖爷爷吩咐道。
王福成不乐意:“夏兄,我两腿俱残……”
“俱残也得爬出去,”祖爷爷说:“要不然的话,洞口这么窄,你堵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出去啊。”
“那倒也是……”王福成没办法,只好倒退着往外爬,爬到洞口他先听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把脑袋探了出去,再然后他飞快的爬出去:“快出来吧,劫匪已经走了……”
祖奶奶马儿子交给祖爷爷抱着,这是因为她担心万一穴中的怪物醒来,要抓也只能抓住她一个人,至少丈夫还可以抱住儿子逃掉……祖爷爷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动作飞快的退出来,然后一把将祖奶奶从洞穴中拖出来,两人同时一跤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绵软,心脏砰砰砰狂击着胸膛,拼命的大口大口喘息了好长时间,这才缓过劲来。
然后祖爷爷吩咐道:“老王,我们快一点找干柴,迟了的话,万一那邪物醒来……”一想到入夜之后让这邪物衔后追赶的可怕场景,王福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连滚带爬,和祖爷爷一起弄了许多干柴,正要往洞穴里边放,却突然听到里边传出一声怪异的叫声:“吱,吱吱呀吱……”
那声音好似锋利的牙齿在磨擦,听得人后脊梁骨直冒寒气。
穴中的邪物醒来了。
怪异的吱吱声越来越清晰,隐隐向着洞穴出口处逼来,显系那怪物正要钻出来。当下祖爷爷慌了神,急叫一声:“快点火……”掏出衣兜里的“洋火”来,擦的一声划着,点燃了一根枯枝。
枯枝上的火慢慢燃烧起来,王福成急忙又抱起一捆枯枝,引燃后往洞穴中一扔,就听见穴中传出来一声极大的吱鸣,分明是洞中的东西感觉到又愤怒,又意外。紧接着又是几捆燃烧着的枯枝丢进去,洞穴之中的怪叫声,变得急促而惨厉起来。
然后几个人一起动手,把所有的枯枝全都塞进洞穴之中,霎时间烟雾倒灌出来,熏得几个人连声咳嗽,听着里边的吱吱叫声明显低消了下去,祖奶奶抱起坐在一边拍着小胖手掌呵呵傻笑的儿子,喊了声:“快走吧……”撒腿就跑。 (8)追兵至
祖奶奶抱着我爷爷跑在最前面,祖爷爷拖着王福成紧跟在后面,三人气也不喘的拼命往前跑,一直跑到天黑,直到累得实在跑不动了,祖奶奶才全身脱力的一下子瘫坐在一棵大树的下面。
祖爷爷也丢下王福成,扑通一声躺在祖奶奶的身边,听着他自己肺部风箱一样呼啦啦的响声,他正要开口说句话,就见树丛中人影晃动,那五个劫匪钻了出来:“……到底还是让我们逮着了吧……你们就算是跑到天边也跑不掉……要命的,赶紧丢下金银细软,如若不从,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
看这几个劫匪脸不红气不喘,分明是他们正在这里以逸待劳呢。这情景让祖爷爷真有点欲哭无泪,你说这几个家伙,他们这还阴魂不散了呢……
看几个劫匪围了上来,祖奶奶分明也乱了阵脚,低声问王福成:“他王大哥……这工夫你有没有个好主意?”
王福成满头是汗,也低声说了句:“嫂夫人,人家人多,咱们人少,怕硬来是不行的……”
“要不然……”祖奶奶低声道。
“怕只怕……”王福成的声音比祖奶奶更低。
虽然他们话只说半句,可祖爷爷还是听得明明白白,眼前这几个劫匪,肯定是高轻慢派出来的随从亲兵,他们替高轻慢杀人越货,图的无非不过是钱财二字,也只有财帛动人心,要想从这五个人手中逃得性命,那非得……象祖奶奶和王福成刚才商量的那样不可。
当下祖爷爷细描一眼五个劫匪中躲躲闪闪藏在最后的一个,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那位兄弟你别藏了,今天我们离开落凤镇,高师长为我饯行之时,不就是你替我们端来的美酒盘缠吗。”
被祖爷爷一语叫破,那人神色大变,顿时狰狞得无以复加,疾喝一声:“快动手……”
“且慢!”祖爷爷一抬手,止住了他们:“你们这几位,跟着姓高的杀人卖命,伤天害理的事儿干绝,不就是为了钱财吗?可你们也不说好好想一想,自古兔死狗烹,就算你们杀了我,掳走我的爱妻,把我们夏家秘藏的无数财富献给高轻慢,可以他的为人,会象他许诺过的那样,真的分给你们吗?”
“我看未必。”王福成急忙在一边敲边鼓:“上一次在阁老镇,高轻慢派了十几个人烧了我的房子抢走我家的财宝,金子银子是都到了高轻慢的手中,可那些给他卖命的人呢?都被高轻慢以扰民之罪枪毙了,一个都没留下。”
“姓夏的,就知道你不好对付……”那个曾替祖爷爷端来盘缠的劫匪气急道。
“当然不好对付,”祖爷爷淡定的笑道:“这次高轻慢派你们来,肯定是只告诉你们说杀了我们,把我的妻子抢回去就可以交差了,实际情况呢,根本不是这样,我告诉你们吧。”
说到这里,祖爷爷站了起来,气宇轩昂的说道:“实际情况是,在我的妻子身上藏着我们夏家一笔惊天大宝藏的秘密,宝藏里的金银财宝无计其数,高轻慢敢冒天下之大违,不惜对我夏知非下毒手,为的就是这笔财宝。可是你们几个想一想,如果我妻子落到高轻慢的手中,高轻慢想财色兼得,肯定会假仁假义的待她,到时候我妻子会向高轻慢要什么礼物?”
“肯定是你们的脑袋,因为你们杀了我的丈夫。”祖奶奶接了一句:“别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
“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祖爷爷追问一句。
事情发展下去肯定是这样一个道理,这是明摆着的,让祖爷爷这么一摊开,几个劫匪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着祖爷爷。
“所以你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祖爷爷轻声的说道:“那就是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离开高轻慢,跟我们一块去取宝……一块去发横财。”
“那你们……”一个小劫匪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肯带我们一块去?”
这时候王福成急补一句:“只要你们杀了带你们来的人,财宝我们与你们平分……”
刷的一声,其中三个劫匪,突然转身,面对着另外两个劫匪,另两个劫匪大吃一惊:“你们敢,当心军法无情……”话没说完,只听噗哧一声,也不知谁的刀砍在谁的脖子上,五个劫匪已经分成两伙,不要命的砍杀在一起。
9)秘宝诀
高轻慢派出来的这五个人,有一个带头的,就是那个曾经替祖爷爷端来酒杯盘缠的,另一个算是带头的亲信,另外三个只是听从这两个人的吆喝,干活的是他们仨,吃肉的是人家俩,所以平日里早已积了不少的怨气。到如今被祖爷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情势一分析,那三个人立即“起义”了。
但另两个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怀中居然揣着短柄火枪,所以一旦打起来,只听火枪轰鸣,刀光血影,倾刻间你追我赶,三个人的一伙中有两个被被短枪摞倒,但两个人一伙也全都中刀,这两家伙临死前又弄出一支短枪来,砰的一声响过,把最后一个站着的人也给摞倒了。
等这五个人全都躺在地上不动弹了,祖爷爷提心吊胆的走过去一查看,喊了一声:“这最后这一个还有口气……”
“那就赶紧给他包扎伤口……”祖奶奶吩咐道:“我们可是答应了人家的事,要说到做到。”
王福成偷偷看了祖奶奶一眼,没吭气。
于是祖爷爷将最后那个还有一口气的人拖到干净的地方,包扎伤口,治疗伤势,又从另外两个死人身上翻找出两只短柄火枪,交到祖奶奶手中,然后祖爷爷再跑到外边的官道上拦了辆马车,把王福成和伤者一块搬上车,依旧是祖奶奶抱着爷爷,手握短枪威风凛凛的坐在车篷里,而祖爷爷又给自己雇了头骡子骑上,一行人匆忙赶路,接连行走了几日,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镇子才住了下来。
请来郎中给伤者治病,用药之后,那人悠悠醒来了,醒来之后看到祖奶奶那张倾城美貌的脸庞,叫一声观音菩萨,就又昏死了过去。
几天之后,那伤者终于痊愈了,这时候祖爷爷细问他的来例,才知道他名叫二憨,原本是一个略懂武艺的庄稼人,只因为兵荒马乱,这才跑去吃粮当兵,却不想遇到高轻慢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被逼着干了不少的坏事,现在祖奶奶救了他一条命,他心甘情愿的为奴为仆,再也不会有二心。
祖奶奶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可靠的家丁,然后她就有心思腾出手来欺负王福成了。
王福成被二憨带到了祖奶奶的面前:“姓王的,我们夏家的为人你也看到了,那是大仁大义,没的说。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把迷花宝镜交出来吗?”
王福成耷拉着个脑袋:“嫂夫人,我姓王的服了你了,你简直比大老爷们还有担当……不过,你们家的那颗珠子都丢了,只拿到我的迷花宝镜,也没什么用处……”
“谁告诉你珠子丢了?”祖奶奶一瞪眼睛:“王福成,你瞪大眼睛瞧清楚了,我儿子手里的玩的是什么?”
“什么?”王福成这一惊非同小可:“嫂夫人,你竟然就让你儿子天天在我面前玩着这颗珠子……完了,老天没眼啊,你这娘们出世了,没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混的了……我算是彻底的服了你了……老天爷啊,快点让我去死吧……”
祖奶奶才懒得跟他罗嗦:“二憨,你去把姓王的那只要饭的泥碗拿过来,这可是咱们给他脸了,他自己不要……”
“别价,别价,我自己来,就知道瞒不过嫂夫人啊,”王福成垂头丧气的从怀中掏出那只泥碗,泡到水桶里把外边的泥巴洗掉,就露出一只形状极不正常的古老铜镜,铜镜的下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凹下,一看就是用来放置那颗珠子的。
“这种破镜子,哪能照得清楚脸啊……”祖奶奶将那面古铜镜接过来,颠过来倒过去看了看,对铜镜的美妆价值提出了异议。
王福成急忙解释:“嫂夫人,这镜子不是用来照脸的……”
祖奶奶却顺手将镜子丢给王福成,伸手一招呼儿子:“宝宝过来,把你手里的珠子给你王大爷……”
“给我……”王福成还有点不相信。
“不给你给谁,”祖奶奶从宝宝手里把珠子拿过来,不当回事的扔在王福成面前:“你们男人的事儿,我们娘们儿就不掺合了……我回去哄宝宝睡觉……”
“呜……”王福成重重的擤了一摊大鼻涕:“嫂夫人,你们两口子这么相信我王福成,可我……”
“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祖爷爷心急的催促道:“老王,你快点把玄天珠放到镜子上,看看宝藏都埋在哪里……”
“现在你还看不到。”王福成把玄天珠安放在迷花宝镜的凹陷处,解释道:“这非要等到月圆之夜,月光照射到宝镜上,再反射到珠子里,那时候我们才能知道宝藏的秘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要等到月圆之夜啊,”祖爷爷看了看窗外黯淡的月色:“那要等多久啊?”
“谁知道,”王福成说道:“从今天起我就吃睡在镜子边上,一旦宝藏的玄秘隐现,我保证立即喊你们过来,你放心,你们两口子救了我不止一次的命,我姓王的就是再没良心,也知道知恩图报,更何况,我现在两腿瘫痪,就算是想跑,我也跑不了啊……”
(10)寻仇枭
头一天的夜里,迷花镜和玄天珠就放在王福成和二憨的屋子里,因为还是弦月,等了一晚上也不见有什么动静,第二天也一样,但第三天就是满月了,所以一到第三天的晚上,祖爷爷就和二憨搬了张八仙桌放在厅堂,三个男人一人搬了把椅子,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祖奶奶抱着宝儿坐在里屋的炕上,哄着孩子睡觉,听着外边的动静。
到了午夜,眼见那一团满月升了上来,就听见有隐隐约约的啸声响起,祖爷爷心里纳闷,说了句:“这珠子镜子殊是古怪,怎么还会发出这么可怕的动静……”一句话还没说完,王福成已经变了脸,急叫一声:“老夏……快把珠子镜子收起来……那东西来寻仇了……”
“什么东西?”祖爷爷扭头向窗外一看,霎时间惊得汗毛倒竖,头皮发炸。
只见月光之下,远处有一个东西四足着地,疾奔而来,到得近来,看清楚那东西的形貌,直吓得众人无不魂飞丧胆。
那东西有半张人脸,这半张人脸可怕就可怕是是一个美女的半面妆,可是另一半,却是一团黑乎乎的焦炭般的兽头,它的身上有几片长着短长不齐的白毛,其它的地方或露鳞或带甲,鳞片的缝隙间往外淌着粘乎乎的流汁,虽然这可怕的东西有四只脚,可是只有一条后腿是完好的,其余的三条带着明显的烧伤痕迹。
看清楚了这东西的模样,祖爷爷恍然大悟。感情这东西就是他们那天在荒野的洞穴中发现的旱魃,它还真的找来寻仇了……
知道这东西在夜晚的时候邪性大,祖爷爷一时慌了神,跳起来大叫一声:“大家快点把门窗堵好,千万别让这东西闯进来……”
这还用得着他吩咐?二憨早已迅速的将屋子里的桌子椅子推过去顶住了门,只听咔啦啦一声,那扇薄薄的门板已经被邪物的利爪凿开,但由于门已经从里边堵住了,邪物仍然是闯不进来。
咔啦啦,咔啦啦几声,邪物犯了凶性,张嘴用力的啃咬着门框,木屑纷飞,门板很快被咬穿,连带着顶在门里的八仙桌,都被邪物咬出一个洞,眼看这东西就要钻进来了。
幸好王福成这人有点见识,见此情形,就吩咐道:“拿灶膛里的柴禾来……这东西怕火。”
祖爷爷和二憨急忙奔到灶膛处,将里边正在燃烧着的干柴取出来,对准邪物的脑袋投掷过去。邪物发出了愤怒之极的吱吱声,一边躲着燃烧的木柴,一边还不死心的想要钻进来。但是门口处的木制桌椅都被引燃,形成了一道火墙,彻底的将邪物隔绝在了外边。
邪物怪叫着,单足蹦跳着后退,却又向窗户处扑了过去。
如果那邪物冲碎窗户的话,里屋的祖奶奶和宝宝就首当其冲,这光景逼得祖爷爷情急拼命,发出了一声比怪物的尖叫还要可怕的怪嗥,手持一根燃烧中的木柴猛的扑了过去。
咔嚓一声,邪物已经撞碎了窗户,向着祖奶奶和宝宝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祖爷爷已经不要命的扑过来,拦在花容失色的祖奶奶面前,拿手中的木柴噗的一声捅在邪物的胸腹处。
噗的一声,邪物后退了一步,那一只完好的眼睛里射出憎恨的光,逼向祖爷爷,一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爪子抬起来,就要恶狠狠的凿向祖爷爷。
突然之间一团火球滚了过来,冲向了邪物,邪物急忙闪避,祖爷爷趁机拉着抱着爷爷的祖奶奶躲开。
那团火球是王福成情急之下,一把抱起一团燃烧之中的木柴扔了过来,虽然他救了我祖爷爷祖奶奶一家人的性命,可是王福成自己,也被火焰撩成了个黑脸灶公。
邪物这么一退,就给了二憨一个机会,被他狠狠的一棍戮在邪物的肋上,戮得邪物吱的一声怪叫,后手一爪子,打得二憨惨叫一声,跌飞了出去。
然后邪物发出恐怖的尖叫声,踏前一步,再一次的逼向祖爷爷和祖奶奶。
凄厉的怪叫声中,邪物的利喙高高的举起,带着凌厉的腥风和血气,凿向祖奶奶的面门。 第三章:
(1)秘宝诀
眼见得那邪物的利喙就要凿下,祖爷爷祖奶奶避无可避,唯有闭上眼睛等待着那利喙穿膛破肚的痛苦到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不知什么地方射出一道弧光,正照在那邪物的眼睛上,邪物发出了一声极为惊悚的怪叫,嗖的一声向后跳开。就在邪物向后跳出的时候,祖爷爷和祖奶奶眨眼睛再眨眼睛,连续不停的眨眼睛。
他们以为自己眼花了。
因为他们看到邪物的脸上,竟然浮出现出一首诗:
“明月出天山,
九重大梵天。
左行再右行,
黄金满宫殿。”
邪物那张怪脸说不出来的可怕,怎么会有人在那上面题诗呢?
所以祖爷爷和祖奶奶坚信,他们肯定是看花眼了。
所以他们才不停的拼命眨眼睛。
眨了半天眼睛再瞧那邪物,仍旧是那张丑陋可怕的半面妆,哪来的什么诗,看来刚才的确是幻觉。
这工夫祖爷爷和祖奶奶怔怔的立在原地,那邪物则咻咻的喘息着,突然又向前一扑,却不料刚才那道强光再次射了过来,照射到邪物的眼睛上,只听邪物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鸣,突然掉头窜出窗子,飞也似的逃之夭夭了。
邪物无缘无故的自己突然逃走了,祖爷爷叫了声佛祖保佑,抱着祖奶奶瘫倒在地。
惊魂初定,祖爷爷和祖奶奶这才想起来看看那强光来自何方,却见王福成露着脊背,身上都是火烧得大撩泡,正趴在地上,一只手拿着迷花镜,瑟瑟的发着抖。二憨全身是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手里却拿着那颗玄天珠,正望着祖爷爷傻傻的憨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祖爷爷问道。
“那邪物怕咱们家的珠子。”二憨傻傻的回答道。
“不是怕你们家的珠子,是怕珠子和镜子结合在一起时发出的光,”王福成白了二憨一眼:“也是你们两口子走运,刚才堵门时珠子和镜子都掉在了地上,让我和二憨急忙时一抓,正好那个时候是满月,珠子里突然射出一道光,照在了邪物的眼睛上,把邪物惊走了。”
“珠子怎么会发光呢?”祖爷爷纳闷:“我从小就玩着这颗珠子长大,可从来就没见到过它会发光啊。”
走过去,把镜子和珠子拿在手上,再细细的看了半晌,祖爷爷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这颗珠子看起来黑黝黝的,实际上它的里边刻着字呢,等到满月的时候,月光通过迷花宝镜的折射,射入珠子上那肉眼看不到的细孔里,再反射出来,就把刻在里边的字给照了出来。”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祖爷爷欣喜若狂的扭头告诉祖奶奶:“小姝,这就对了,刚才咱们还真不是眼花,邪物脸上出现的那首诗,就是从珠子里边折射出来的,哈哈哈,这下子咱们家可要发财了……”
“发财的事儿先别着急,”祖奶奶咬牙切齿的道:“当家的,你们快点再把门窗堵好,防止那邪物再返回来,还有,明天一早,我们花钱雇人,到野地里四处挖掘,这次一定要把那邪物挖出来烧掉的,否则的话,等不到我们找到宝藏,就会被这邪物咬死!”
祖奶奶的吩咐,让大家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刚才那邪物的凶戾,忍不住心头泛起阵阵寒意。
祖奶奶说得没错,要想寻宝,首要的事情是先得除掉了这个邪物不可。
(2)火焚天
第二天一早,包了满脑袋药绵的二憨就拿了祖爷爷的名刺,去当地的衙门投贴,言称“淮南夏知非拜见知县大老爷。”祖爷爷的名声在当地就是吃得开,接到名刺,那个小县官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亲迎,能和淮南大才子夏知非谈诗论友,这小芝麻官足够炫耀几年的了。
可是这位淮南大才子的神情未免也太狼狈了些,满脑袋血包,手上脸上都是淤伤,还有半边眉毛被火烧掉了,这模样吓得小知县惊声大叫:“夏兄何故如此狼狈?可是地方不靖,有劫贼滋扰了夏兄不成?”
“比劫贼更可怕,”祖爷爷开口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听得小知县目瞪口呆,连声说:“真有这种事?居然会有这种事?这委实是太离奇了些……”
“虽然离奇,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祖爷爷对小知县说:“眼下这邪物既然就在老父母的管豁境内,只怕还会带来更大的灾祸,所以为今计,只有悬重金广发民众,让大家白日间都去荒郊野地,寻找那怪物的巢穴,趁白天阳气正盛,那邪物动弹不得的机会,赶紧除掉怪物,老父母以为如何……”
那知县很是为难:“不瞒夏兄,现在已经民国了,我也不再是老父母了……新县长马上就要到任……再者小县原本就穷,就算是想悬金悬赏,也拿不出钱来啊……”
“钱这方面不需要老父母费心,”祖爷爷道:“可以由我们出银子,老父母你只管替我们发通告,任何人,只要他找到了邪物的巢穴,我们夏家都有重赏,决不食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不到下午辰光,就有百姓跑到衙门禀报:“禀老爷,南郊的坟岗上发现一个怪洞,深不可测,不知道是不是邪物的巢穴……”
恰好民国政府又派来一个新县长,听了这事倍感新鲜,就和知县一起,连同祖爷爷,二憨,一根滑竿抬了不良于行的王福成,大家一起去了南郊。到了坟场,果然看到在一座隆起的坟包侧面,有一个边缘光滑的洞,洞口的大小可容一人钻入,一看就不是狐狸老鼠掏出来的。
派了个胆大的人钻进洞中,不长时间,那人浑身颤抖,脸皮青紫的爬了出来,爬到洞口处却因为过度恐惧,再也爬不出来了。被外边的人七手八脚拖出来,灌他两口老酒给他壮胆回神,再问到底在洞中见到了什么。
那人说,洞穴中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半边脸是个美人,另半边脸却是烧得焦烂的兽脸,怪物的身上有的地方露出了烧得锃亮的鳞甲,有的地方还长着疏稀的白毛……这不正是昨夜跑去找祖爷爷一家寻仇的旱魃吗?
当即祖爷爷悬金,命人将那个洞窟掘开,一直挖到头,挖出来无数被牙齿啃咬过的骸骨,最后,邪物一丝不挂的裸呈在阳光之下。
“还真有这怪东西,还真有这怪东西……”新派悬长被这邪物惊得目瞪口呆:“可不可以等明天再烧,等我派人去城里拿照相机,拍几张照……”
“也好,也好,”老知县做得好端端的官,如今却被新县长替代了,心里有气,趁机说道:“大县长你要拍照固然是好,只是这邪物你最好带到家里去,否则到了夜里,阴气鼎盛,邪物凶性发作,吃掉你们一家倒是关系不大,可要是伤害到别人,那你可就不大妥当了……”
新县长翻了个白眼:“……依你这么说……那就烧掉吧。”
于是大家就在地面上堆了许多干柴,用钢叉把那邪物挑到干柴上,那邪物分明是心有不甘,不停的挣扎扭动着,只是反抗的力量太微弱,根本不放在大家的眼里。然后点燃堆积的干柴,熊熊的烈火之中,就见邪物拼命的扭动起来,发出了碜人的凄恻尖叫:“吱吱吱,吱吱……”那难听的声音,听了都让人做恶梦。
据祖爷爷说,自从那一带烧掉邪物之后,臭气弥漫了整整三年不散,地面上更是颗粒无收,可见邪物原本是天地的戾气所化,就算是邪物烧掉,但戾气仍然难以消除。 (3)大破谜
“明月出天山,
九重大梵天。
左行再右行,
黄金满宫殿。”
……
一笔一划的,祖爷爷把曾经折射到邪物脸上的那首诗写了下来,伸手招呼王福成和二憨,二憨身上的伤已经好了,祖奶奶又花钱替王福成打了副双拐,再加上大家曾经齐心协力的斗败邪物,现在诸人心里彼此之间已经再无芥蒂。
“过来,过来,你们两个都过来,”祖爷爷终于有了显摆的机会,大模大样说道:“你们以为这是一首诗吗?错,这不是一首诗,诗哪有这么差劲的?出律了……这只是一首偈子而已……”
“还是叫嫂夫人出来吧。”王福成建议道。
二憨在一边咧嘴笑,不吭声,分明是赞同王福成的建议。
现在大家都以祖奶奶的马首是瞻,让祖爷爷感觉上好没面子,所以他生气的一瞪眼睛:“老爷们的事儿,让老娘们掺合个什么劲?你们以为我夏知非是浪得虚名吗?今天我就要给你们解开宝藏的秘密。”
“你说,你说,”王福成摆出一副“你既然非要说不可,那就说吧”的架式,差一点没把祖爷爷的鼻子气歪。
“这第一句,明月出天山,是说明藏宝的方向,应该是在河西——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飞渡玉门前……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嘛。”祖爷爷说。
“嗯,嗯,”王福成和二憨一起点头。
“这第二句,九重大梵天,是说宝藏就藏在一座寺庙里。这座寺庙的名字很可能就叫大梵天,又或者名字中有一个梵字。”
“嗯,嗯,”王福成和二憨继续点头,已经信了八成。
“这第三句,左行再右行,那是再笨的人也能猜得到的,进了庙后先向左再向右。”
“嗯?嗯?”王福成和二憨听得入了神。
“这第四句,黄金满宫殿,那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的了,左行右行之后,就看到了宝藏。”
“照你这么说,那宝藏就在地面上堆放着?”王福成问道。
“这个,”祖爷爷也弄不大懂,但是他认为自己猜得没错,所以就故做神秘的说道:“你等我们找到了那座庙,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嗯,嗯,”王福成和二憨这一次除了点头,已经没别的话说了。
解开了宝藏之谜,祖爷爷神清气爽,就踱回到里屋,见祖奶奶正坐在炕上,督促儿子写毛笔字,看祖爷爷进来,祖奶奶问道:“当家的,你最近有没有看民国政府新改版的《邸报》?”
“看那玩艺干什么?”祖爷爷扔过去一句:“左右不是你上台我下野,这一支军阀要打另一支军阀,就没个消停事。”
“你还是看看吧。”祖奶奶劝道。
“不看,”祖爷爷以前是不敢跟祖奶奶这么耍脾气的,但由于他已经破解了宝藏的秘密,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提醒祖奶奶认识到这一点:“看那新派文人的花词藻语,还不如看咱儿子写的字呢,你看看咱儿子这字写得……对了小姝,你听说过河西有没有一家叫大梵天的寺庙?”
“你还是看看报纸吧。”祖奶奶不回答祖爷爷的问话,只管催促,还把报纸拿过来递到祖爷爷的手上。
“不看不看,我说你干吗老拿这玩艺烦我……”祖爷爷抓起《邸报》正要扔,目光却突然被一行醒目的标题吸引住了:
《三清弟子护法佛门,敦煌道士私卖文物——道士王圆彔私卖国家瑰宝惊动天下》。
祖爷爷的脸色霎时间尴尬已极:“嘿嘿嘿……小姝,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嘿嘿嘿……你看你这脸蛋,比咱儿子的屁股还嫩呢……嘿嘿嘿……”
“德性!”祖奶奶甜甜的白了祖爷爷一眼。
(4)老宅妖
“不是说要去大梵寺吗,怎么又改敦煌了?”
临到大家出发的时候,王福成坐在一辆专门为他特制的双轮车中,满脸的狐疑的问祖爷爷。
祖爷爷说:“那大梵寺只是一个设想,很可能这座寺庙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是我琢磨了半晚上才琢磨出来的,咱们的宝藏,更大的可能就在敦煌呢。”
“真的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王福成表示怀疑:“别是你昨天晚上钻进被窝里时,听嫂夫人告诉你的吧?”
“王福成!”祖爷爷勃然大怒:“你再敢嘴里这么不干不净不三不四,当心我给你扔在这里……”
“别别别……”王福成此时已成鱼肉,任祖爷爷宰割,千里寻财,还要把他这个无亲无故的瘫子带上,这时候王福成其实已不能再算是外人了,所以大家说起话来,也就没了多少忌讳。
王福成和二憨满面红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是祖爷爷和祖奶奶却是心里沉重得好象被放进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们的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那些金子数量本来不少,或许王福成在购买祖爷爷的房宅时是耍了心计的,但他的出的银子的确是花了血本。可是这些钱差不多全花在雇人烧尸魃上了,再给王福成造这辆双轮车,祖奶奶的身上基本上就已经空空如也了。
明明知道就这样未必能够走到河西敦煌,可大家还得硬着头皮走下去,没办法,世道不靖啊。
就这么走了十几天,再也走不动了。
祖奶奶的银子全都花光了。
就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停了下来,祖奶奶把大家叫到一起,说道:“他王大哥,还有二憨,我们这一路往西,要一直走到河西的尽头,才能到达宝藏埋藏的地点,可是这才走出几百里地,我估摸着至少还有上千里的行程要走,如果不想个法子赚到一大笔钱的话,我们根本就到达了不了目的地,今天咱们大家商量商量吧,看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说到钱,大家面面相觑,祖爷爷是个书生,二憨是个憨厚人,三个男人中,唯一有心眼的就靠王福成了,偏偏他又是个瘫子。虽然他是个瘫子,但腿瘫脑子并没有瘫,听了祖奶奶的话,就说道:“要想弄到钱,先得看看这附近一带有谁家面临着非要花钱不可的麻烦,依我看,就让夏兄和二憨两个人先在附近的村镇走一遭,打听打听再说。”
“这样也好,那就这么办吧。”祖奶奶说。
于是祖奶奶带着孩子,和王福成就在那棵树下休息,祖爷爷带了二憨,两个人去了附近的村镇,快到夜晚的时候,他们才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这附近确实有人家要花钱,可是那种钱,咱们赚不到啊。”
祖爷爷说。
王福成道:“有人要花钱就好,别管咱们能不能赚到,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原来,这附近的镇子叫双柳镇,镇子中有一个大财主,姓徐,其祖上曾在明朝时做过大学士,算得上基业根深,家境殷实了。但是最近,徐府中的后花园里出现了一只怪物,非常的可怕,把徐家大小姐给霸占了,徐家曾先后请了几个道士去拿妖,妖没有捉到不说,那些道士们却一个个被打得满脸是血,隔着墙给扔了出去,所以徐府出了赏格,谁能捉住或赶走府中的妖怪,他们是不会吝惜银子的。
听了这个消息,就见王福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转:“夏兄,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祖爷爷问。
“你叫二憨去镇子里买一件道服道冠,再给我弄一柄桃木剑来。“王福成吩咐道。
“什么?”大家齐齐的吃了一惊,看着王福成:“你会擒妖拿怪?”
“没错!”王福成点头道。
“你还有这本事?”祖爷爷说什么也不信:“你真要是有这本事,怎么那天咱们被尸魃追得上天无门时,怎么就没见你露一手呢?”
“这个……”王福成吱唔道:“那不是事发突然吗,最主要的是当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其实我自幼师从茅山道家,捉妖擒怪是很擅长的。那徐府老宅中的怪物,依我的判断,多半是徐家埋在地下什么地方的金银财宝,年月长久有了灵性,经常跑出来搞怪,所以只要我们能混进徐家,把他们家秘藏的财宝挖出来,那怪自然也就绝迹了。”
“他王大哥,你说的可是真话?”祖奶奶半信半疑的问道。
王福成脖子一梗:“嫂夫人,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谁敢说假话?”
5)假道士
苋昏时份,忽然有三个陌生的客人来到了徐府老宅的门前。
这三个人就是祖爷爷、王福成和二憨了,王福成此时穿一身道服,头顶高冠,坐在双轮小车上,手里拿着一柄桃木剑,让假扮成道童的二憨替他推着车。到了徐府门前,就见王福成意态悠然的拿手中桃木剑朝天上一指,对祖爷爷道:“徒儿看见了没有,那妖气就在这后宅的上空徘徊不去,可知此时正是邪物凶性发作的时候。”
“师尊,徒儿不敢请教,”按照来时安排好的台词,祖爷爷假装懵懂的问道:“那邪物凶性发作起来,会怎么样?”
王福成淡然笑道:“徒儿有所不知,那邪物是颇有几分来例的,此时它的戾气尚未养成,所以最多不过是走石飞砂,腾云驾雾,吓唬吓唬人罢了,可一旦这邪物成了气候,届时就会白昼现形,食人无数,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那才叫真正的可怕……”
正说着,就见徐府大门里奔出一个圆球一样的胖子:“……道长,道长,你怎知我家里有邪物出现?”
王福成漫不经心的扫了胖子一眼:“无量寿佛,徒儿,为师累了……”
二憨心里强忍着笑,掉转头推车就走,那胖子又怎么可能任由这么一位“法力高深”的道长离开?自然又是一番苦苦哀求,还有几盘银子捧出来,王福成这才极不情愿的进了徐府。
厅堂叙话,王福成照旧是一番云山雾罩的神吹,吹得胖子直眨眼,连祖爷爷和二憨都目瞪口呆,早知道这个家伙鬼心眼子多,幸亏他现在是个瘫子了,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他会折腾出多少怪事来。
总之,一切顺利,二憨推着双轮车,祖爷爷紧随其后,三个人进了徐府的后花园。
进去之后,就听王福成吩咐道:“夏兄,你和二憨就等在门口这里,让我一个人自己转着车子进去看看,如果你们发现情形不对,马上打开门自己逃回去,千万不要管我。”
“什么?”祖爷爷和二憨大吃一惊:“王兄,你不是精于茅山之术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狗屁茅山之术!”王福成不无悲凉的道:“学那玩艺得是笨人才行,象我小时候心眼太多,根本就没心思学,学了也不信,所以根本就学不成。”
“那你这不是胡来吗?”祖爷爷慌了神:“王福成,你根本不懂得擒妖拿怪,却硬充大瓣蒜,这万一要是真有个好歹……”
“那不是没办法吗?”王福成道:“夏兄,实话我跟你说了吧,我姓王的自小就心高气傲,自诩聪明过人,你看我买你的宅子时一出手就是大笔的真金白银,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可是自从我的腿被兵痞们打残了之后,就彻底的完蛋了,要不是你们夏家不计前嫌,始终拿我当个人物看待,我王福成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你们夏家如此待我,可我却拿不出什么来回报,尤其是现在的辰光,放着我们三个大男人在这里,却让嫂夫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天天为我们的事情费心……”
一番话说得二憨不停点头,以之为然,祖爷爷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就听王福成以绝决的语气说道:“所以我当时听了这里闹鬼,心里就想到,横竖这大家已是无路可走,那我们几个大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拼出一条生路来呢?那尸魃咱们也不是没见过,闹到最后,还不是让咱们一把火给烧了?所以我今天夜里一定要来斗一斗这里的邪物,徜使我被妖怪吃了,至少夏兄你们少了一个累赘……那如果侥幸真的捉住了妖怪的话,总胜于我们三个须眉男子坐困愁城,却让嫂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忧思我们的衣食要好得多……”
让王福成这么一说,祖爷爷真觉得心头一热,勇气百倍,当即大声的说道:“王兄说得对,二憨你回去告诉夫人,如果我和王兄明天早晨没有回去的话……”
二憨却道:“老爷,还是你先回去的好,我二憨是个粗人,打小就爹不疼妈不爱,自从到了夏家,才觉得自己活得象个人样,所以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回报……”
“报你个头,你们两个都回去……”王福成喝斥道。
三个人正叽哩咕辘吵成一团,都想让别人回去,自己留在这里,正吵得热闹,突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不要吵了,你们三个,谁也不要回去了。”
6)竹竿怪
“是谁说话?”
大家东寻西找,看了半晌,却不见一个人影。只见几株老树之下,有一座阁楼,阁楼上不知何时亮起了烛火,隐隐约约的,不时有一个女孩子的抽泣声随风传来。
“那个哭泣的小姑娘,大概就是徐府的大小姐了。”二憨指着前面的阁楼说:“徐府曾经多次派人冲进那阁楼中,想把大小姐救出来,可是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王福成却道:“咱们不管那么多,既然大家都不肯回去,那咱们就今夜再齐心协力斗一斗这里的妖怪,二憨,你推着我往前走。”
“好!”二憨弯腰,推起双轮车就往前走,走了没几步,看见前面有棵树挡住去路,就绕了一下,不曾想他绕那棵树也绕,绕来绕去,始终挡住二憨的去路。二憨心里纳闷,心说这是什么破树……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挡在他们前面的,哪里是什么树?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怪物,这怪物至少高约十几丈,满头的白发从他的头上直披下来,遮住了他那骨瘦伶仃的身体,当二憨抬头看这东西时,这东西也正俯身看二憨,那怪模怪样的大脑袋,吓得二憨叫一声妈:“妈呀,这是什么怪玩艺呀……”
祖爷爷心里也是害怕,但一想到客栈中貌美如花的祖奶奶,正抱着乖巧可爱的儿子等着他呢,他心里的害怕顿时减轻了许多,也惊讶的问道:“对啊,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怎么有这么长的白头发?”
“白发三千丈,缘由是个愁……”那怪物高高在上的回答道。
“哎呀嗬,”王福成乐了:“这怪物还会吟诗,只怕比不了你谢兄才满天下吧?”
听到吟诗二字,祖爷爷精神大振,想我祖爷爷活了一辈子,别的玩艺都玩不来,就爱吟个诗弄个赋什么的,一听有诗有吟,他顿时激动的连害怕都忘了:
“……那怪物,你霸占了人家的大小姐,还有什么愁的?”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怪物回答。
“夏兄,我看你好象要输……”王福成在一边打岔,悄悄的坐道袍下面取出一只事先藏好的斧头,递到二憨的手上,指指怪物的脚。
居然为王福成指责,祖爷爷气急,再问道:“怪物,你到底是何来历?”
“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怪物很是深沉的答道。
“……那你……平时都在什么地方躲着?”祖爷爷问。
“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爱入名山游……”怪物答道。
祖爷爷摇头:“怪物,你只会背别人的诗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来对对我这个上联……危楼百尺竹竿怪……”话未说完,只听怪物哎哟一声,已经被二憨偷偷的猛一斧,剁在了怪物的脚裸上,那怪物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掉头向着二憨冲了过去。
怪物一跑就看出来,原来这东西只有一只脚,跑起来时用蹦的,怪物一蹦一跳,满身的白毛就一抖一抖的,看起来煞是怪异。眼看怪物就要追上二憨了,王福成急忙大喊:“二憨,绕着树跑,这东西拐弯不方便……”二憨急忙忙的兜了个圈子,绕到了树后,那怪物果然是不会拐弯,噔噔噔窜到了前面好远,费了大劲也扭不回身来。
怪物折回来,愤怒的吼叫着,绕着树笨拙的想捉到二憨,但它只有一只脚,奔跑起来说不出来的麻烦,急得怪物又吼又叫,猛一甩头,就听二憨大叫一声,被怪物的白毛拂中,一下子将二憨抛出了好远。
眼见得二憨就要被怪物捉到,祖爷爷和王福成情急之下,拿过那柄不管用的软桃木剑,点燃两张符纸,把燃烧中的符纸用桃木剑插了,对准怪物掷了过去。
噗哧一声,燃烧中的符纸引燃了怪物的白发,那怪物呆了一呆,突然掉头,发足向着阁楼狂奔了过去,祖爷爷推着王福成,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二憨,三个人磕磕碰碰的的在后面穷追不舍,眼见得那怪物越跑越小,跑到了阁楼门前,嗖的一声钻进去不见了。
(8)黄衣人
一大早,徐家人就全都来到了后花园的门口处,提心吊胆的打开门,就见祖爷爷推着王福成,二憨背着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徐家大小姐,正吭哧瘪肚的向着大门方向走来。三个人虽然狼狈不堪,却终究是全都囫囵个的活着出来了。
“快快快,快把小姐接过来……”徐大财主急忙吩咐家人,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满脸莫测高深的王福成:“道长,你救回小女,我徐家无以为报……敢问道长,那园中妖怪此时何在?”
王福成板着一张脸,好半晌才慢吞吞的叫了一声:“好险啊,好险!”
“早就知道那妖物难缠……”徐财主怕怕的往后花园里看了看:“幸亏道长你法力高深……”
“可惜我还是来迟了一步啊……”王福成惋惜的叹道。
“什么?”徐财主吓得脸都变色了:“道长,那妖物可是已经……”
“那妖物已经成了气候,水火不浸,刀枪不入,”我祖爷爷适时的接了过去:“幸得我师尊习得了五雷正法,这才将妖物震为齑粉……虽然如此,可是我师尊也是元气大损,只怕没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啊。”
这番话是王福成教给我祖爷爷的,这样说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徐大财主多拿点银子,银子少了,只怕大家到不了敦煌啊。
果然,徐大财主一听五雷正法,对王福成的法力顿时钦佩得无以复加:“不敢请问道长,那妖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吗,就要问你自己了。”王福成半眯着眼睛,回答道。
“问我?”徐大财主莫名其妙。
“没错,正是要问你!”王福成突然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的斥责道:“我来问你,你为何要把一支千年的玉如意和拂尘置于小姐的阁楼之中?难道你不知道那东西时日长久,浸淫人的阳气过多,终于成了精怪了吗?”
“天,”徐财主瞪大了眼珠子:“竟然是那么两个玩艺?”
“当然是那两个玩艺,”王福成生气的瞪着徐财主:“你老实说,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法,让那两个器物成了精怪?”
“这……唉!”徐大财主急得跺脚,急忙赔罪,先将三位法师请到厅堂,又叫来郎中给二憨上药,这时候已经扶到后面的徐家小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苏醒了过来。徐家人不敢怠慢,忙请三位法师进入内室,看看小姐还有什么不妥当没有。小姐倒是没什么不妥当,就是被折磨得形削骨立,几无人形。
再问小姐这些日子以来到底遭遇到了什么事,小姐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有一天夜里正坐在灯前绣花,忽然有一个体型高瘦,满头白发和一个姿容娇美,但满脸恶声恶气的丫鬟走了来,小姐正要惊问这两个陌生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二人却不由分说,拉了小姐就走。小姐只觉得神智恍忽,不由自主的被这两人拉到一座宫殿里,宫殿的正中居坐着一个黄衣人,见到她就发出咯咯的尖细怪叫声……从那以后,小姐就被那黄衣怪人百般蹂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到她刚刚醒来,也不知道自己所遭遇到的究竟是噩梦,还是现实。
然则,那个出现在小姐似梦非梦中的黄衣怪人,又是一个什么来历呢?
原来,徐家的拂尘和玉如意,那两个器物真的有足足几百年的历史了,那还是明朝的时候,当时徐氏的祖先出任朝中重官,但当时国政的权力已经落入了大太监刘瑾的手中,这刘瑾打听到徐府的小姐姿容美貌,国色天色,就下了聘礼,要娶其为妾。太监娶妻,这明摆着是遭塌人家清白姑娘,更何况还只是做妾,徐家人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可如果不答应的话,徐家人就会被以谋反的罪名打入天牢,一家人被拷掠至死不说,弄到最后小姐还是落在刘瑾的手中,于是徐家人就假意应允,然后全家人扔下了金银细软不要,连夜出逃,一口气逃到了这双柳镇,感觉到足够安全了,这才停了下来。
却不料,就在徐家人住下来的第二天,就有两个黄衣小太监施施然上门来了,当场放下一柄拂尘和一块玉如意做为聘礼,将徐家小姐拉走了。
原来,徐家人逃亡之事,刘瑾早已知晓,他却故意不加阻拦,单等到徐家人自以为安全了的时候,才突然出来,带走小姐,目的就是要让徐家人痛苦不堪……据说小姐在被带回到京城的路上自尽了,但徐家人经过此事之后,再也不许后世人过问国政,只留在双柳镇做一个土财主,如此几百年过去,这些陈年旧事早已被人忘记了,却谁也未曾想到,几百年前太监留下来的那两件器物,居然却又作起了祟。
弄清楚了那器物成为精怪的原由,五福成这才慢吞吞的告诉徐家人:
“那刘瑾身为太监,本不该有娶亲之念,即生此心,当属邪念……怪只怪你们一家不早一点将那两件器物扔掉,须知刘瑾的邪欲沾染到那器物之上,邪心生妄念,妄念生妖鬼,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好在那做祟的物事已经被焚毁,你们再把老房子拆掉重新翻盖,到时候就不会有事了。”
徐家人连连称谢,捧来了大盘大盘的金子银子。 (9)怪异梦
三个人带了金银回去,回到客栈里见到祖奶奶,把这一夜的情形细细一讲,惊得祖奶奶连出了几身的冷汗,她一边责怪王福成不应该逞能,一边叫来店家找郎中继续给三人治疗身上的外伤,最后再计算了一下三人这一夜的收获,祖奶奶这才展颜一笑。
路上的盘缠问题解决了,祖奶奶决定,把这些金子银子全都交给王福成保管。
祖爷爷起初听了这个建议,吓了一跳,再细一琢磨,才不由得佩服起祖奶奶的心智来。概因前往河西之路,千里迢迢,路上劫匪不断,兵乱连连,象他们这一行有头有脸的人家在外边行走,走到哪里都会被贼人盯上,如果盘缠放在祖奶奶的身上的话,一旦稍有闪失,那才叫人财两失。
而王福成是个瘫子,又是个大男人,就算遇到劫匪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如果把他做为一支奇兵埋伏起来,关键时候必会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商量妥当之后,祖奶奶把脑袋靠在祖爷爷的肩膀上,怀里抱着大胖儿子,幸福的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正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突然听到外边有人砰砰砰的用力敲门,祖奶奶正想推一下祖爷爷,那原本是闩死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把祖奶奶吓了一跳,扑愣一声坐了起来,顺手拿一角被子掩住了胸部。
从门外进来的,是两个穿着杏黄色衣服的怪人,那两个人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就象是刚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一样,给人一种潮湿泥腥的感觉……这两个怪人一进来,就用一种尖细的不男不女的嗓音叫了起来:
“你这女子是个什么道理?既然收下了我们刘公公的聘礼,那你就是我们刘公公家里的人了,怎么跑到了这里躲起来?还不快点跟我们回去侍候刘公公……”说着话,他们竟然上前伸手来拉祖奶奶。
一见这两个人身上那阴森森的鬼气,祖奶奶就知道这是遇到了邪物,她有心反抗,想叫醒祖爷爷,可是身体却被邪物魇住,根本发不出来声音,甚至连脑子都昏昏沉沉,竟然不由自主的,被那两个怪人拖出了门去。
出了门,祖奶奶惊讶的看到门外的景致也非白日所见,只记得她被拖过的路上有两棵上了年纪的老柳树,道路两旁的景物模糊不定,感觉到耳中充满了恐怖的声响,但四周却又是怕人的寂静。祖奶奶知道她已经被邪物拖走了,如果不能叫醒祖爷爷的话,她可能就回不来了,可是这个想法却象水中的月影一样飘忽不定,根本就无法形成专注的意念。
她发现自己被拖进了一座阴暗幽深的宫殿之中。
宫殿中充满了血腥的气味,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声,影影绰绰的墙壁上,分明是吊捆着一具又一具的年轻女子的赤裸尸体,前面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在发出碜人的怪笑声,那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强迫着祖奶奶仰起脸来。
祖奶奶看到了一张极其可怕的面孔,是一个面皮白白嫩嫩的男人,看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是下颌上却一根胡须也没有。这怪男人揪住祖奶奶的头发,发出了一阵不男不女的尖利怪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小浪蹄子,你干吗要躲着咱家呀,难道说咱家就不知道疼你吗?咯咯咯,咯咯咯……”
从那怪人的诡异表情上,祖奶奶感受到了超越她体能承受的恐惧,她拼命的想喊,想叫,却仍然是发不出声音。
就见那怪人顺手拿起一个铜圈,看着祖奶奶笑眯眯的道:“小贱人,以后你给咱家记住,你就算是跑到天边,也逃不出咱家的手心,今天咱家先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记你就算是托生到下辈子,也忘不了咱家的好……咯咯咯……”阴森森的怪笑声中,那怪人将铜圈罩在了祖奶奶的身上。
然后那怪人又阴恻恻的怪笑道:“今天咱家先用这个铜箍罩住你,然后再一圈一圈的勒紧,一直把这个铜圈勒到你这贱人的身体里边去,等到你这贱人……”
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那张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感觉上就象是被水融化了一样,耳边依稀,祖奶奶还能听到那怪人嘶声竭力的尖细叫声:
“你逃不了的,你逃不出咱家的手心的,这普天之下,都是咱家说了算……下次再把你逮回来,咱家一定要让你尝尝厉害……”
怪人的声音被一个哇哇大哭的声音所冲淡,祖奶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终于能动弹了,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下面热乎乎的湿了一片,耳边只听到祖爷爷生气的痛打儿子的骂声:“这小东西,你都快六岁了,还尿床呢,我叫你尿,叫你尿……”
祖奶奶猛的坐起来,一把从祖爷爷的手中夺过儿子,冲着祖爷爷凶神恶煞般的吼叫了一声:
“不许你再打我的儿子,儿子刚刚救了我一命 (10)邪欲魇
厅堂明烛亮起,祖奶奶抱着宝宝居中而坐,祖爷爷、王福成和二憨诚惶诚恐的站在她的对面:
“把你们从徐家带出来的所有东西全部拿出来,”她下令道:“这个姓徐的肯定有问题,都拿出来好好看看。”
“好象没从他们家拿什么东西啊……”大家绞尽脑汗的想,把衣兜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让祖奶奶过目,找了好半晌,王福成忽然想起来徐大财主曾经给了他一个名刺,就拿出来让祖奶奶好好的看一看。
“到底是不是这个东西,我也拿不准。”祖奶奶犹豫着说:“反正你们现在把去徐家时穿过的衣物,用过的东西全都塞到灶膛里去,宁可错杀,绝不漏放,这总是没错的。”
大家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塞进灶膛里烧掉了,连一根线都没剩下,祖奶奶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把大家从徐家捉妖赚来的金银拿出来,交给王福成和二憨,吩咐道:“明天一旱咱们就启程,二憨你此后就推着他王大哥,夜晚住店的时候,你们就住一个房间里,白天时盘缠藏在他王大哥的身上,夜晚的时候,由二憨你放在被子里……”
王福成和二憨连连点头,认为祖奶奶安排得极是妥当,就返回到自己的客房去了。
祖奶奶回到房间,却因为刚才那个可怕的怪梦,只觉得心惊肉跳,不敢入睡,想来想去,就对祖爷爷说:“我老是觉得,这徐家的事情不弄明白,只怕我们还走不得……要是万一那邪物再在半路上缠住咱们……”
祖爷爷说:“小姝你放心,你等我过去跟老王、二憨他们商量商量,看是不是再去徐府问个究竟……”
说完这句话,祖爷爷就去敲王福成和二憨的房门,听见王福成在里边答应,却好久不见开门。祖爷爷心里泛起了嘀咕,心说这两个人不会拿着金银跑了吧……再用力敲门,房门却突然开了,就见王福成趴在地上,满脸的惊惶:“夏兄,二憨他……可能是出事了……”原来王福成是爬过来开门的。
“怎么回事?”祖爷爷急忙搀起王福成,到了二憨床前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此时二憨正好端端的眼在床上,只是他的额头上满是豆粒大小的汗珠,身体还不时的抽搐扭曲着,时不时的,他咬牙切齿的发出几时呻吟,那呻吟尖细古怪,听起来十分的骇人。
“二憨,二憨,”知道二憨是在做噩梦,可是奇怪的是,无论祖爷爷怎么用力摇晃他,却不见二憨醒转过来,但是祖爷爷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直在扭动挣扎,分明他始终在努力的想要挣脱噩梦,却解脱不得自己。
祖奶奶听到声音,急忙赶了过来:“他王大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夏兄敲门之前的事儿……”王福成说:“我听见他的动静不对,急忙叫他,可是他已经醒不来了,他模样,有点象……有点象徐家的大小姐一样……”
“快看看二憨的身上有什么脏东西……”祖奶奶明白了过来:“那邪物现在附到了二憨的身上。”
祖爷爷和王福成立即在二憨的身体上翻找起来,找来找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突然之间王福成大叫一声:
“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祖爷爷仔细一看,才注意到二憨睡下的时候,把所有的金子银子全都放在了他的枕头下面,用脑袋枕着,这样感觉起来会很安全。于是祖爷爷捧起二憨的脑袋,王福成把枕头下的金子拿出去,就听二憨一声惨叫,猛然的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二憨,你梦到什么了?”祖爷爷和王福成齐声问道。
“我……”二憨满脸痛楚,疑惑不定的拿手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当然是男人!”王福成以坚定的口吻告诉他。
“那……那我怎么梦到自己成了一个女人……”二憨惊魂不定,死死的抓住被角,好象是生恐再度跌回到那个可怕的噩梦中去:
“我刚才在睡梦中看到自己是一个女人,还被一个没有胡须的怪男人肆意大利祸害……” 第四章:
(1)黄铜箍
问题确实是出在徐家人给他们的银子上。
那天夜里,二憨拿着银子上了炕,把银子藏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睛想歇一会儿,可是眼睛一闭,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哐哐的用力敲门,正想问一声谁呀,那房门却无风自开。两个模样怪怪的黄衣人走了进来。
一见这两个黄衣人,二憨立即知道来的是邪物,因为这两个人,并不是人,而是泥俑,是用陶土捏成的人形,是用来置放于官宦之家死者的坟墓之中,在阴曹地府中侍候主人的仆佣。
只见那两个泥俑走上前来,用非常生气的声音喝斥道:“你这女子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嫁给了我家公公,怎么竟敢私逃到这里?马上跟我回去,看公公怎么惩罚你……”
二憨正想解释一下,自己是个大男人,对方肯定是找错了人……可是那两个泥俑去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将他拖下炕,跌下来的时候,二憨惊讶的发现自己胸前饱满结实,还颤动了一下,再看自己的手腕纤细白嫩,居然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个女人……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二憨发现自己被拖过了一条阴恻恻的长街,尽头处见到两株死气沉沉的古柳,再往前走,只觉得风岚漫漫,滔声不绝,好象是走在云雾之中的那般阴寒。走着走着,前面突然浮出现出一座阴森森的宫殿,隔着远远的,就能听到宫殿中传来的凄恻呻吟之声……
他被拖进了宫殿里,身体在冷硬的地面上磨擦着,他的膝盖之处被尖硬的石板磨得出了血,疼痛钻心,突然之间那两个泥俑用力将他向前一抛,他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绝对是年轻女孩子才会发出的尖利惨叫,然后他的身体啪嗒一声,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就在他的脸上,有一双穿着绣花拖鞋的,肥肥白白的脚掌。
顺着这双脚掌,二憨往上看去。
他看到了一张白白嫩嫩的男人面孔,这张脸上却没有半根胡须,那男人穿一件绣着衮龙的黄色袍子,正俯身看着他,发出了一阵不男不女的恐怖尖叫:
“咯咯咯……”怪男人尖笑着:“咱家没有说错吧?你这贱人,就算是跑到天边,也跑不到咱家的手心,咯咯咯……”
二憨拼命的挣扎,只想告诉这个怪男人一句:你弄错人了……可是在睡梦中,他又似乎知道对方并没有认错,他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美貌、已经沦为怪男人任意宰割的牺牲的女子……
那怪男人阴恻恻的笑着,命两个泥俑将二憨吊捆在墙壁之上,二憨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被除掉,露出来的是一具软弱白嫩的女人身体,这个发现比之于怪人的怪笑更让他恐惧,他拼命的挣扎扭动,拼命的想大喊一声: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我是一个男人啊……
可是他喊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怪男人姿意的摧残着他,那剧烈的痛疼几乎要将他全身的知觉所淹没,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突然发现做一个女人真的不容易,而伤害一个软弱的女人,却又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二憨绝望的挣扎之中,他听到那个怪男人尖利的笑声再起:
“咯咯咯……一点没错,咱家是个不男不女的人,你嫁给咱家心里就极不情愿,所以咱家要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要让你再托生几世,也不愿意再做女人了,也好让你知道咱家的厉害……”
梦中的二憨魂飞魄散,他拼命哭着想求饶,想放声大哭,可是却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无济于事,眼前这个怪物,他会用二憨想一辈子也想有不出来的酷刑折磨二憨。
“咯咯咯……真正让你害怕的东西来了……”
那不男不女的怪人将一个铜圈举到了二憨的鼻子尖前:“小贱人,尝尝这个吧,你别看这个铜箍不起眼,咱家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尝到了它的滋味,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咱家了……”他的怪笑一声,被二憨突兀的一声惨叫所打破。
眼前的怪人影子一样霎时间飘散了,醒来的二憨却仍然沉陷于那噩梦中的痛苦与绝望之中,望着祖爷爷那张关切的脸,他象个孩子一样的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二憨说,他宁肯死一万次,也不再愿意做这个可怕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