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20
“听说邱思民心理方面有点毛病,你知道吗?”
“听说过这事,”陈总说,“他和我开公司之前,我跟他老婆也认识,他老婆跟我说过这事,听说还特意看了心理医生,不过看来没什么作用,我看他心理很不见康。”
“他有老婆?”
“开公司后两人就离婚了。”
“你有他老婆的联系方式吗?”
“有,”陈总一边找名片一边说,“要不怎么说他心理有毛病呢?那么好的老婆,对他百依百顺,在他那么潦倒的时候,还把他当佛一样供着,也没听他说老婆不好,突然就离婚了,真是有病!”
杨君正要再问,手机忽然响了。是大熊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大声道:“杨君吗?我是大熊啊……”
“什么事?快说!”杨君有点火,又歉意地对陈总笑了笑。
“不是你要我帮你找私家侦探吗?”大熊笑呵呵地道,“找到了。”
“这么快?”杨君又惊又喜,“你马上过来接我。”他报出思民文化的地址,便挂了电话。
“对不起,”他说,“你知道邱思民看的是哪一个心理医生吗?”
“不知道,”陈总摇了摇头,“好像不是本市的,他每周都飞出去一趟,说是去度周末,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去看心理医生。”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话题围绕着邱思民转悠。没多久大熊来了,杨君跟陈总道了声谢,便和大熊一起出门了。
邱思民联系的那家私人侦探社,是比较低级的那种,专门负责挖人隐私,主要是为男人女人调查另一半的婚外情,以及商业、爱情等对手的隐私和痛处。这种侦探社在行业内很被人瞧不起,但却是最有钱的一类,属于有钱没地位的类型。大熊他们那种比较高级的侦探社经常会和他们有联系,借助他们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情报来推进侦破的进程。
说话间就到了。侦探社的门面在一条嘈杂的商业街上,抬头是夸张的几个大字:“蓝月亮侦探社”。门口的装潢五颜六色,看起来不像侦探社,倒像是夜总会之类的地方。
“他们口风紧,”大熊说,“不过,对于同行,只要签了保密协议,又肯给钱,一般都愿意提供线索。”
“你给了多少钱?”杨君问。
“这个你不用管,我只要一条口信,不要书面资料,钱不多。”
进了门,上一道昏暗狭窄的楼梯后,进入一间敞亮的办公室,眼前蓦然一亮――东君侦探社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侦探社了,但就内部布置的豪华和仪器的现代来说,仍旧比蓝月亮侦探社稍逊一筹。格子间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大熊解释道:“他们是以盯梢为主的,坐办公室的时间不多。”他领着杨君穿过各种形状古怪的仪器,走进里面的小房间,也不敲门,直接推开就进去。
“关张,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杨君。”大熊跟里面坐着的男人说,那男人看到他们进来,已经先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迎上来,不管杨君愿意不愿意,先抓过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晃了好几下,边晃边说:“东君侦探社的社长是吧?久仰久仰?”说完他仍不放手,伸出另一只手去,拉着大熊的手摇晃:“熊哥,你又来照顾小弟了,我们就靠你吃饭啦。”杨君不习惯这样过分的热情,不露声色地抽出自己手,关张立刻察觉了,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热情了,原本光滑细致的一张脸,骤然间笑得沟壑纵横:“我有点猥琐是吧?没办法,职业习惯,接待的都是有些臭钱的大爷,不容易啊,看人脸色吃饭,不好混!”他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地指着窗外:“君哥,你看到我的门面了吧?那能叫侦探社吗?纯粹就是个卖笑的地方,丢侦探的脸啊――可没办法,人家做那种事,就专门找这种门面的地方去,正经的侦探社他们连门都不进,这叫‘不是一窝贼,不进一家门’!”他连连摇头叹息,仿佛不胜委屈。杨君暗暗觉得好笑,心想你还挺有道理。
“别扯那么多了,”大熊看来跟他很熟,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办事吧。”
说到正事,关张收起了油嘴滑舌的腔调,脸容一正,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纸递过来:“这是保密协议,熊哥,你知道规矩,签个字我就全告诉你,要保留一句,我就全家死绝!”
“我要你全家死绝干什么?”大熊刷刷地签着字,“快说,别扯东扯西的。”
“行。”关张收好协议,搬了张小椅子在两人对面坐好,“邱思民是在2003年6月份找到的我,说要我帮他调查一个人。那人是他公司里的会计,我想他找我调查她,不是公司的派系斗争就是男女作风问题,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问他调查哪方面,他说是全方面。我做这行也有好几年了,这种要求还是第一次听到,便要他说清楚点。他说,就是要我在杜莉萍――就是她要我调查的女人――在她家里安装几个摄像头和窃听器,叫我派人24小时在外边守着,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录下来。这种奇怪的委托我没接过,一时没留神,就问了句为什么。干我们这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问为什么是个大忌。邱思民听我这么问,说没必要告诉我,只要我回答能不能做。我说能,他说不止这么点事,不光是杜莉萍家里,包括她出门在外的一言一行,以及她家人的一言一行,都要有详细的记录……”
“他要这么做干什么?”大熊打断他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23
“我没问。不过一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很吃惊,算了算,我们社的实力,这件事还是能做到的,但是绝对没办法同时再接其他的业务了。我提到了这点,他当场就开了张支票给我,说这是预付款,那个数我就不说了,反正很大,比我想要的还多。这下我是没什么问题了,就这么做了,一共做了一个月,每天按时把拍到的录像给邱思民送去,就这些了。”
“你拍到了些什么?”杨君问。
“都在这里,”关张从身后的书柜里抽出一盒光碟,“但是你们只能在这里看,毕竟这关系到客户的隐私,我们怕出事。”
接下来几天,杨君就泡在蓝月亮侦探社里,天天看光碟。刚开始的时候,关张还在一边说些笑话解闷,后来一忙,就把他独自扔在办公室里,自己满天飞去了,有客户来时,杨君顺带着接待一下,还帮他接了两单婚外情调查的案子,让他感动不已。
杜莉萍家的光碟没什么特殊的内容,无非是些生活琐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大熊跑来看过几次,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打起了瞌睡。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看邱思民在看什么?”杨君说。
“邱思民在看什么?”
“看这个。”杨君指着屏幕上的碟片内容道。
谈话至此进入循环状态,大熊追着问了两声之后,索性关了电视机,非要杨君说清楚点不可。
28
“你到底在看什么?”东方也忍不住问道。
杨君笑道:“其实,在离开杜莉萍家里之后,我基本上已经明白杜莉萍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
“低血糖。”
“那你还查什么?”东方笑道。答案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杨君道:“虽然是低血糖,但却的确是被人害死的。”
“说说看。”东方说。
杨君对杜莉萍死亡原因的调查,是依照杜莉萍死亡路线的逆序进行的。最初,在东江广场,盘旋在他心里的疑问就是:杜莉萍为什么要从楼梯的右边走?这几乎就算得上导致她死亡的最直接的原因了,假如她走的是那条楼梯的左手边,即便那条楼梯再怎么抖、她的低血糖发作得再厉害,也未必一定会死。表面上看,这一点似乎是不可控制的,一直到看到那些光碟,他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那些光碟上无非显示的是杜莉萍的生活细节,的确是巨细糜遗,连上厕所都被拍了出来――这行为相当下作,看到杜莉萍一家三口上厕所和洗澡的镜头,杨君在心里直骂关张是个缺德鬼,下辈子肯定没屁眼。骂归骂,他还是目光炯炯,一个镜头也没放过。
看了这么多光碟,杜莉萍的一个习惯,让杨君心中的第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碟片中记录了杜莉萍好几天生活的内容,在这些天里,杜莉萍买菜购物和上班的镜头很常见,而无论她是干什么,只要是手提重物,一律是提在右手。起初他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后来,杜莉萍上了一次超市,一次性买了几大袋东西。要是平常人,一次提这么多东西,怎么说也会分两只手来提,而杜莉萍仍旧只用右手,三四个巨大的塑胶口袋全提在右手上,她的身体严重朝右边倾斜着。
同样是在碟片上,杜莉萍和乔江的对话,让杨君明白了杜莉萍为何如此依赖她的右手,原来她的左手在几年前曾经摔断过,后来虽然好了,但一直不得力,稍微用点力气就疼。
明白了这点,再回过头来看东江广场的第一个问题,答案就很清楚了:
杜莉萍为什么非要走楼梯的左手边?――因为她只能用右手提重物,这意味着她只能用左手扶楼梯――假如杜莉萍不走那条楼梯,就算她习惯用右手提重物,也不会摔死――为什么非要走那条危险的楼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地穿过广场到达公交车站;她之所以需要这么快到达公交车站,是因为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钟了,下午还要上班,她必须在上班时间之前赶回去。导致她时间如此紧迫的是邱思民,他用一些并不重要的帐务问题缠住了杜莉萍,使得她无法按时下班,进而缩短了午休的时间――杜莉萍如果不在那个时候到东江广场来,就没必要为了赶时间而走那条危险的楼梯――为什么非要到东江广场来买衣服?―― 因为她女儿需要那套atito的时装,而这种时装在全市的专卖店都被邱思民买光了,只剩下东江广场还有存货,而杜莉萍对女儿的要求向来是尽量满足的――假如她女儿不是那么迫切地需要那套衣服,她就没必要去东江广场――为什么她女儿么非要买那套衣服?――因为蒋小晴买了一套那样的衣服,并且和她女儿打赌说她绝对买不起那种衣服,而她女儿茵茵是个很喜欢和同学比穿着的女孩,尤其喜欢和蒋小晴比,所以绝对不能输给蒋小晴――假如蒋小晴没有买那样一套衣服,或者蒋小晴没有主动向茵茵挑衅,茵茵也不会非要买那套衣服不可――为什么蒋小晴会有那样一套昂贵的衣服?――因为蒋小晴母亲的新情人,也就是邱思民,特意送给了她一套这样的衣服。
至此,事件的源头翻出来了,一切都始于邱思民把衣服送给蒋小晴的那一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34
表面上看,谁也没有控制杜莉萍的行为,之后的一切举动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然而,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曾经像杨君那样连续观察杜莉萍一家的行为,就能发现他们的生活规律和习惯,以及每个人的性格,这些貌似简单的习惯和特征,恰恰构成了每一个人区别于他人的特质。这种特质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任何人都是如此,杜莉萍也不例外。她的行为不会超出她的习惯,即便偶尔有违背惯常规律的时候,但左右她行为的,仍旧是她自身的性格。每个人的习惯左右着每个人的行为,我们以为,在许多时候是人们自己在选择方向,而实际上,选择方向的是躲藏在我们身体里的性格,譬如:面对两盘大众都喜欢的食物,一盘有辣椒,一盘没放辣椒,喜欢吃辣椒的人一定选择第一盘,而不喜欢吃辣椒的人一定选择第二盘。这种选择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有人想要毒死那个喜欢吃辣椒的人,他只要在有辣椒的食物内下毒就行了,即便被害者有选择的权力,在他自身固有性格的指引下,他必然会吃下有毒的食物。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就像是一组编好的程序,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观察和分析,一切人物的行为都是可预计的。
“你想说什么?”东方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全身毛发悚然。杨君的这个关于程序的理论,从根本上绝对了一件事:人生来就没有自由,生来就受自己的性格控制,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那么,受自己的性格控制,这究竟算不算受自己控制呢?这种思考让东方头脑一片混乱。
杨君在想到前述关于程序的问题时,头脑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混乱。但他很快抛开了这种思考,回到现实中来。经过那一番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从邱思民将衣服送给蒋小晴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死亡结局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因为蒋小晴得到一件如此昂贵的衣服之后,依照她的性格,必然会向平时的死对头乔茵茵炫耀;而依照乔茵茵的性格,也必然会要求母亲给自己买一套同样的衣服;依照杜莉萍的个性和习惯,茵茵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对手又是自己一贯讨厌的女人的女儿,这件衣服也就必然会买――事情进行到此,各人的个性严格遵照“程序”进行,不需要任何外力的介入,就能依照某人事先的设计进行。至此之后,也就是蒋小晴向乔茵茵挑衅的第二天,同样也是杜莉萍死的那一天,“程序”继续运行着。
“程序”运行的第一步,也是杜莉萍死亡关键的一步,是她每日都要服用的那种对抗低血糖的药物。必须保证在事情发生的那天早晨,杜莉萍没有服用这种药物,否则,即便之后的一切都依照“程序”执行,缺少了低血糖这个要素,杜莉萍也许就能稳稳当当地走下楼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谁能让杜莉萍在那个早晨不服用这种药物呢?
服用药物已经成为杜莉萍的习惯,如果说在此之前,支持“程序”运行的,是每个人固有的性格和习惯的话,在药物这一环节,要让“程序”依照既定的思路走下去,要做的却恰恰相反,不是要维持习惯,而是要打破服药的习惯。这种习惯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打破?在乔江说完事情的起因之后,杨君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随后也很快得到了答案――杜莉萍那天早晨没有服用药物,是因为放药的瓶子空了。照杜莉萍自己的说法,前一天晚上最后一次吃药时,药瓶里还剩下半瓶药,第二天早晨却莫名其妙地空了。
谁能将药瓶倒空?
必然是在杜莉萍前天晚上服药之后,到第二天早晨吃药之前,这段时间里和她有接触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这一点杨君也作过调查,在这段时间里,和杜莉萍有过接触、并且有机会将药物倒空的,除了乔江父女之外,就只剩下邱思民。那段时间他一直命令杜莉萍加班,并且自己全程陪伴,完全有足够的机会做到这件事。
从已经知道的情况可以看出,在“程序”运行过程中,邱思民是一个出现得最多的干扰因素,许多时候,如果不是他的作用,事情完全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因为有了他的努力,杜莉萍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引导着她朝既定目标前进。
杜莉萍在那天早晨,发现药瓶空了之后,没有服药就直接出门了。仅仅这一点,并不能保证她必然会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她完全可以在公司附近买药之后再服用。
另一点促进低血糖症状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杜莉萍平时经常在家门口车站周围的小贩手里买早点吃,这样,到达公司时,就不用再次下楼。但是,在那一天早晨,所有的小贩好像约好了似的,全部休业一天。
于是杜莉萍没能吃成早餐,至少是在去公司之前没能吃成早餐。
如果她在这里吃过早餐再去上班,即使没有吃午餐,即使没有吃药,也未必就一定会发生低血糖的症状――她是中午赶去东江广场的,那时候离午餐时间并不远,人体的调节能力也许能让她扛过那个时候。
杜莉萍是否能在家门口吃上早餐,当然不会是因为小贩们“偶然”的行为――严格的“程序”是不能依靠偶然的。杨君相信,小贩们的集体休业,必然也是某人在背后的努力结果。经过调查,不出所料,被后那人正是邱思民。他只需要付出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钱,就足以让那些小贩们欢天喜地地休息一天了。那笔钱究竟有多少,谁也不肯说出来,但从卖烧饼的小贩可以回家养老这点来看,虽然钱不会太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这又是一个利用人的性格的典型,或者说是利用人的贫穷。这些小贩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天的休息竟然会和另一个人的生死挂钩,既然有人愿意出钱,休息休息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杜莉萍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地没有在车站吃到早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37
表面上看,谁也没有控制杜莉萍的行为,之后的一切举动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然而,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曾经像杨君那样连续观察杜莉萍一家的行为,就能发现他们的生活规律和习惯,以及每个人的性格,这些貌似简单的习惯和特征,恰恰构成了每一个人区别于他人的特质。这种特质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任何人都是如此,杜莉萍也不例外。她的行为不会超出她的习惯,即便偶尔有违背惯常规律的时候,但左右她行为的,仍旧是她自身的性格。每个人的习惯左右着每个人的行为,我们以为,在许多时候是人们自己在选择方向,而实际上,选择方向的是躲藏在我们身体里的性格,譬如:面对两盘大众都喜欢的食物,一盘有辣椒,一盘没放辣椒,喜欢吃辣椒的人一定选择第一盘,而不喜欢吃辣椒的人一定选择第二盘。这种选择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有人想要毒死那个喜欢吃辣椒的人,他只要在有辣椒的食物内下毒就行了,即便被害者有选择的权力,在他自身固有性格的指引下,他必然会吃下有毒的食物。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就像是一组编好的程序,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观察和分析,一切人物的行为都是可预计的。
“你想说什么?”东方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全身毛发悚然。杨君的这个关于程序的理论,从根本上绝对了一件事:人生来就没有自由,生来就受自己的性格控制,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那么,受自己的性格控制,这究竟算不算受自己控制呢?这种思考让东方头脑一片混乱。
杨君在想到前述关于程序的问题时,头脑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混乱。但他很快抛开了这种思考,回到现实中来。经过那一番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从邱思民将衣服送给蒋小晴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死亡结局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因为蒋小晴得到一件如此昂贵的衣服之后,依照她的性格,必然会向平时的死对头乔茵茵炫耀;而依照乔茵茵的性格,也必然会要求母亲给自己买一套同样的衣服;依照杜莉萍的个性和习惯,茵茵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对手又是自己一贯讨厌的女人的女儿,这件衣服也就必然会买――事情进行到此,各人的个性严格遵照“程序”进行,不需要任何外力的介入,就能依照某人事先的设计进行。至此之后,也就是蒋小晴向乔茵茵挑衅的第二天,同样也是杜莉萍死的那一天,“程序”继续运行着。
“程序”运行的第一步,也是杜莉萍死亡关键的一步,是她每日都要服用的那种对抗低血糖的药物。必须保证在事情发生的那天早晨,杜莉萍没有服用这种药物,否则,即便之后的一切都依照“程序”执行,缺少了低血糖这个要素,杜莉萍也许就能稳稳当当地走下楼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谁能让杜莉萍在那个早晨不服用这种药物呢?
服用药物已经成为杜莉萍的习惯,如果说在此之前,支持“程序”运行的,是每个人固有的性格和习惯的话,在药物这一环节,要让“程序”依照既定的思路走下去,要做的却恰恰相反,不是要维持习惯,而是要打破服药的习惯。这种习惯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打破?在乔江说完事情的起因之后,杨君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随后也很快得到了答案――杜莉萍那天早晨没有服用药物,是因为放药的瓶子空了。照杜莉萍自己的说法,前一天晚上最后一次吃药时,药瓶里还剩下半瓶药,第二天早晨却莫名其妙地空了。
谁能将药瓶倒空?
必然是在杜莉萍前天晚上服药之后,到第二天早晨吃药之前,这段时间里和她有接触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这一点杨君也作过调查,在这段时间里,和杜莉萍有过接触、并且有机会将药物倒空的,除了乔江父女之外,就只剩下邱思民。那段时间他一直命令杜莉萍加班,并且自己全程陪伴,完全有足够的机会做到这件事。
从已经知道的情况可以看出,在“程序”运行过程中,邱思民是一个出现得最多的干扰因素,许多时候,如果不是他的作用,事情完全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因为有了他的努力,杜莉萍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引导着她朝既定目标前进。
杜莉萍在那天早晨,发现药瓶空了之后,没有服药就直接出门了。仅仅这一点,并不能保证她必然会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她完全可以在公司附近买药之后再服用。
另一点促进低血糖症状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杜莉萍平时经常在家门口车站周围的小贩手里买早点吃,这样,到达公司时,就不用再次下楼。但是,在那一天早晨,所有的小贩好像约好了似的,全部休业一天。
于是杜莉萍没能吃成早餐,至少是在去公司之前没能吃成早餐。
如果她在这里吃过早餐再去上班,即使没有吃午餐,即使没有吃药,也未必就一定会发生低血糖的症状――她是中午赶去东江广场的,那时候离午餐时间并不远,人体的调节能力也许能让她扛过那个时候。
杜莉萍是否能在家门口吃上早餐,当然不会是因为小贩们“偶然”的行为――严格的“程序”是不能依靠偶然的。杨君相信,小贩们的集体休业,必然也是某人在背后的努力结果。经过调查,不出所料,被后那人正是邱思民。他只需要付出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钱,就足以让那些小贩们欢天喜地地休息一天了。那笔钱究竟有多少,谁也不肯说出来,但从卖烧饼的小贩可以回家养老这点来看,虽然钱不会太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这又是一个利用人的性格的典型,或者说是利用人的贫穷。这些小贩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天的休息竟然会和另一个人的生死挂钩,既然有人愿意出钱,休息休息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杜莉萍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地没有在车站吃到早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46
之后一系列的事情都已经注定了,杜莉萍进入公司之后,立即便被邱思民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要求核对几笔账务,早餐和药都没有时间去买。这一核对很快就到了中午,正常人都会觉得肚子饿,更不要说杜莉萍这么一个低血糖患者了。但邱思民仍旧拖延着时间,直到公司午饭时间过去了,才放杜莉萍出来。此时,杜莉萍的毛病大概已有了些表现,据公司里的人回忆,她当时脸色非常难看,浑身直冒虚汗。如果是一般人,也许会向老总提出自己身体不舒服,需要进餐。然而,杜莉萍家里条件不好,思民公司提供的薪水待遇,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象的。杜莉萍很珍惜这份工作,也很需要这份工作,加上她本人性格的原因和邱思民一贯的蛮横表现,对于身体的不适,她采取了常用的隐忍方式。
杜莉萍的隐忍和隐忍的结果,早在邱思民算计之中,从他找关张调查杜莉萍的那一刻开始,杜莉萍的死亡程序就开始运转了。通过录像,邱思民掌握了她和她家人的习惯和性格,并且利用这些习惯和性格,略微施加点外力,就能让一切照他预订的进行。杜莉萍就像一个被人偷窥了头脑中程序的机器人,依照错误的指示一步步走向死亡。东江广场是杜莉萍死亡的终点,但却是犯罪的起点,至少是直接导致杜莉萍死亡的一系列精心布局的起点。这一系列的精心设计,都有一个前提:东江广场那条楼梯的栏杆必须是损坏的,否则杜莉萍也未必一定会死。
听到这里,东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为了杀杜莉萍,邱思民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布局了?”
“不,”杨君摇了摇头,“应该是从一年前开始,这个局就已经设置好了。”
“嗯?”东方已经听出味来了,但他还是想让杨君自己证实他所猜到的一切。
“根据我的调查,一年多以前,邱思民曾经找到另一位私家侦探,通过同样的方式监控杜莉萍一家人的生活,时间长达两个月。在这之后,他便与陈总合作开了思民文化公司,并且将杜莉萍招进了自己的公司。不久,东江广场的改建计划出台,”杨君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我完全是出于好奇才去调查了东江广场的改建计划。”
“你认为他们的计划会有那么庞大?”东方的声音几乎有点颤抖了。
“我只是尽量把它朝大了去想,”杨君说,“只是空想想,又不会害着谁。你猜我查到什么?”
“什么?”
“东江广场改建计划的总设计师,在杜莉萍死后,和邱思民同一天失踪了。”
“他们有关联?”
“你说呢?”
“难道连东江广场的楼梯,也是这次杀人计划的一部分?”
“没错,”杨君点了点头,“每个人看到东江广场那道危险的楼梯,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样一条楼梯?另外一点,东江广场通外其他地方的车站只有一个,这么大的广场却只有一个车站,这又是另一个不合理的设计――我详细调查过,当时的设计方案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两点提出了疑问,并且表示反对。但因为设计师是行业内的权威,而且也是主要投资商,这个荒谬的案子在众人的反对下还是实施了。”
“太可怕了。”东方喃喃道,“这么说,邱思民在第一次全面调查完杜莉萍之后,便将杜莉萍招进公司,目的是可以通过自己的权力来控制杜莉萍的行动;这之后,东江广场的设计师,根据邱思民拟定好的杀人方案,将东江广行建设成为一个最佳的杀人场所……”
“是的,与此同时,邱思民开始扮演一个心理变态的角色,专门剪各处的铁栏杆,这样也就为他之后剪断东江广场的栏杆做了铺垫。”
“有一点我不明白,”东方说,“东江广场的铁栏杆不是案发半个月前剪断的吗?这期间为什么没有人来维修?”
“广场的维修是由开发商负责,”杨君说,“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东方一口气喝光杯中的茶水,摇头叹息道,“虽然你说的都有些道理,我还是没法相信。有谁会为了杀一个女人费这么大的心思?随便弄出个事故不是简单得多?”
“我也没法相信,”杨君说,“不过这就是真相。杜莉萍在2003年6月提出要回聚水坳长住,就在她提出这个要求后两天内,邱思民便找关张对她进行调查――由于之前已经有过一次调查,这次调查想必只是为了确认杜莉萍某些习惯依旧保持不变。调查完毕之后,邱思民便剪断了东江广场的铁栏杆,半个月后,杜莉萍就死了――这一系列活动是串在一起的。起初,我也不相信东江广场的设计师会和这事有关系,但是,他和邱思民有两点一致:他们都在案发后失踪了,两人都有心理上的疾病――你还记得林彬吗?他也是在撞了罗佳之后失踪,同样也有心理疾病。”
“他们的心理医生是谁?”东方扳着手指问。
“哦?”杨君敏感地看着他,“你已经知道他们的心理医生是同一个人了?”
“猜的。”东方说。
“没错,他们的心理医生都是同一个人,我问过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心理医生是南城的著名心理学家斯华。”
听到这里,东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了?”杨君问。
“又是斯华。”东方说。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46
29
东方追查林彬的下落,线索到了斯华的心理治疗中心,就嘎然而止了。咨询中心的电脑资料里没有林彬的名字,之前的判断似乎都是错的。
将林鸥送回家后,在回家的路上,东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究竟推理在什么地方走上了岔道。然而,无论他怎么回想,线索最终仍旧指向斯华的心理治疗中心。
推理错误,或者咨询中心的电脑里的资料错误,两者必居其一。东方没找到自己推理上的漏洞,便决定从咨询中心的资料下手。
斯华心理治疗中心有自己的网站,在网上随便一搜便搜到了。网站的介绍和一般的心理诊所没多大区别,斯华和另外几名心理医生的照片被贴了出来,关于斯华的介绍占了整整一个页面。这些资料对东方来说都没什么用,至少在当时没用。首要的任务是找到病人的资料。
病人的资料不可能公开放在网络上,东方稍微花了点时间,用了点不能言说的手段,直接进入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电脑,仔细搜寻了一番,病人的资料非常详细,病因、看病的时间、进展等等,一览无余。他在这些资料中来回找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林彬的名字。
如此看来,似乎真的是推理错误。
东方再次审视自己的推理过程,依旧不知道错误发生在什么地方。
也许资料隐藏在别的什么地方,自己没找到?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斯华心理治疗中心主动隐藏了斯华的资料――而在当时看来,咨询中心没必要这么做。
或者是某一次误操作不小心删除了林彬的资料?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近乎为零,不过世界上有时候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由不得人不信邪。幸好,电脑上的资料虽然可以销毁,人脑中的资料却无法销毁。林彬如此频繁地出入中心,必然有许多人看见过他,只要找到为他治疗的心理医生和当时值班的护士就行了。
斯华心理治疗中心一共有八名心理医生,看他们内部的时间安排,似乎相当的繁忙,东方决定暂且不打扰他们,转而向护士求助。护士们的资料比病人的资料简单得多,只有寥寥数语,一眼就望到了底。其他项都没什么特别的,让东方注意的是她们进入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时间。30名护士,集中在2003年 12月20日到2004年1月2日之间进入中心。斯华心理治疗中心成立于2000年初,2000年到2003年底,一直都在营业,然而这期间服务的护士却一个也没留下,看起来似乎是在2003年底发生了一次人事上的大动荡,原先的护士全体被辞退,这才有了这30名护士的集中引进。东方顺便又看了看医生们的资料,8名医生中,除了斯华本人之外,其他7名医生都是和30名护士同时引进的。东方尝试查找原先的医生和护士们的资料,却一点影子也没找到。
这倒有意思,一家心理诊所,忽然来了个全盘大换血,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林彬如果的确是在这期间看病的话,这种大换血就意味着,要找到原先为斯华看病的医生并不容易。
是不是所有在中心大换血之前前来看病的病人资料都遗失了?东方连忙查看病人的资料。和医生护士们不同,病人的资料,从2000年中心创立之初,一直到现在,都保存得相当完整。
这倒真是奇怪了。
2003年底之前,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需要大换血?
东方将中心的主页最小化,继续看google搜寻的其他结果。关于“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项目一共有50多万条,大部分信息是斯华发表的学术论文和接受采访的话题,其中,四年前那场“新纳粹主义”风波的报道出现得最为频繁。就是在这个时候,东方才算明白什么叫“新纳粹主义”,也才算明白社会上对斯华的普遍反感源自何方。从历次的采访报道来看,斯华是个大胆、自负的人,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方面,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慨。他是在2001年的时候提出他的新纳粹理论的,这个理论的核心内容是:
人的个体生命是没有意义,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于承担种族进化链中的一个环节,承前启后,使种族生命不断进化。因此,种族的利益要远远高于个体生命。为了达到种族进化的高速和高质量,可以牺牲少数个体生命。
基于这个理论,斯华进一步提出:
一切生理上有缺陷或者无法治愈的疾病、以及治疗成本太高的病人,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一切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一切为了满足个人利益而损害社会稳定和发展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
……
等等。
这些观点一经抛出,立即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时讨伐之声四起,网络上硝烟滚滚,一天之内,唇枪舌剑扩展到传统媒体,民间对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新纳粹主义”的名称也就在那个时候被人提了出来。绝大多数人对斯华持反对和厌憎的态度,但是,也有少数人认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在这场剧烈的争论中,斯华的事业受到了很大影响,国内几所大学取消了他的客座教授头衔,原定的几次讲座被取消了,赴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一次精神分析研讨会,也因为签证问题而未能成行,美国大使馆拒绝给他发放签证,理由是,怀疑他有恐怖主义倾向――那时候正好是9•11事件刚刚发生没多久,全世界的神经都被恐怖主义绷得几乎断裂,斯华正好迎头赶上了反恐的高潮,颇有点四面楚歌的架势。
不知该说可敬还是可畏,在这种几乎全民反对的情况下,斯华丝毫没有退让,反而进一步抛出了自己实现种族进化的目标和手段。
他提出的目标是:
构筑全员精英的社会,一切的弱者和损害种族利益的人都不应当存在,因为他们对种族进化毫无帮助,实际上已经被淘汰了。持续的优胜劣汰将导致人类种族的迅速进步。
这个目标一提出来,简直就是希特勒理论的翻版,伴随这种理论而生的,是更激烈的反对,那个时期的网络,到处都可以搜索到二战时期被希特勒人道毁灭的人们的照片。一些愤怒的人们强烈要求对斯华进行处分,斯华家的窗玻璃多次被人砸得粉碎,他的信箱里常常被塞进各种充满威胁意味的信件。
在这种情况下,斯华斗志高昂地抛出了他实现理想社会的手段:
实行安乐死;或者划分小范围居住地,专供以上人员居住,不允许他们参与精英社会的社会生活。
统一实行精子和卵子的分配,只有个体生命通过严格检测、基因达到最完美的人,才有生育下一代的权利。
……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46
事件愈演愈烈,斯华因此被治安拘留了几天,他所在的大学也向社会宣称,大学不欢迎这样的教授。这样一来,当斯华从拘留所出来时,他已经失去了他原有的社会地位和职业,但是收入反而增加了――他成为社会正义的焦点人物,因此成为媒注争抢的摇钱树。对于媒体,他来者不拒,在电视、报纸、杂志上肆无忌惮地继续发表自己的言论,媒体给了他丰厚的报酬,获得他的最新理论之后,立即找来一大堆专家对他的观点进行反驳和批判,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高姿态。在一次现场直播的时候,斯华冷笑道:“这些媒体很不要脸,一方面他们需要我的理论来维持他们的销量,另一方面却又要迎合大众的口味来打击我,通过毁灭我来赢取他们的经济利益,真是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和媒体不过是互相利用,从出发点来看,我比这些貌似正义的媒体要纯粹得多!”东方从头到尾地观看了这一次直播的DV,从头到尾,现场十来个专家团体不遗余力地批判着斯华,斯华始终保持着轻蔑地微笑,舌战群儒,一个一个点名批评那些专家,将他们的点滴丑闻直接揭露出来,专家们一个个面色尴尬,最后,主持人见形势不对,正要出来说话,斯华抢先开口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出来说话。”这句话仿佛千斤大石坠地,乱糟糟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主持人也忘记了自己的任务,目瞪口呆地看着斯华。
“我看出来了,”斯华冷笑道,“这些愚蠢的大众关注的只是由我引发的新闻,对于我的理论,从来没有人愿意认真去想想。我不打算在你们这些愚蠢的大众身上浪费我的聪明才智,我将只吸引那些真正代表人类进化力量的小众,我要抛弃你们,你们没有这个福分再领受我的教诲。”这段话的后半部分是在一片喧哗声之中,透过无数的矿泉水瓶和鞋子之类的“暗器”说出来的,当他说到一半时,不止是台上作为嘉宾的专家们,连台下的观众都愤怒了,纷纷朝他投掷随手捡到的东西,几个暴躁的专家冲到他身边按住他要打,台下的观众也纷纷朝台上冲了过来……画面到此为止。
其后,有报道说,斯华在那次直播之后,被愤怒的人们殴打至重伤,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一个月的医院。网络上许多人称此事大快人心,各种言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斯华却再也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他似乎谨守自己在直播上说过的话,那是他最后一次出来说话,自那之后,他就在网上销声匿迹了。关于“新纳粹主义”的讨论持续了半年左右,因为斯华的退出,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只有一个叫做“人工进化”的网站,仍旧在宣扬他的理论,但网站的内容需要认证才能看到,通过认证的人似乎不多,也没再搅起什么风波。这样,到2002年7月份左右,轰轰烈烈的“新纳粹主义”风波终于完全平息了,舆论的江湖又掀起了另外的风暴,民众喜新厌旧的好奇心被新的焦点吸引过去,斯华的名字也在网络上沉寂下来。
如此的沉寂对斯华似乎也有好处,他的事业一直稳定上升,到2002年7月份,他在南城的心理学界头把交椅已经坐稳了。
东方浏览了如此多的网页,除了看到新纳粹主义的新闻之外,几乎没看到什么别的内容。他被这些理论吸引了,认真地想了整整一夜,却得不出确定性的结论。他认为斯华的理论有他的道理在内,但又明显是错的,这种矛盾让他感到困惑,一连好几天,这种困惑都缠绕着他,直到林鸥打电话过来。
“东方?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林鸥跟他熟了以后,一改初识时羞涩腼腆的作风,暴露出自己淘气的本性来。
“没有……”东方含糊道。他猛然醒悟到,自己这几天被斯华的理论纠缠得太久,居然把正事忘记了。
“你怎么找的?”林鸥问。她这么问纯粹是出于好奇。通过上次和东方一起查找线索,她对东方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在无人时曾经悄悄对着他耳朵道:“你破案比江阔天还厉害。”当时东方也悄悄回答道:“这话你不怕他听见?”“所以我跟你咬耳朵呀。”林鸥更加小声地道。(听到这里,杨君大惊失色,连忙提醒东方说:“朋友妻不可欺啊。”东方开头没听明白,回过神来后,给了他一拳。)
“通过网络。”东方简单地道。这几天的行动没什么好说的,基本上就是没行动,整个变成了思想家,围绕着斯华的歪理邪说苦思冥想,照照镜子,连胡子也忘了刮,有了点形销骨立的味道,安妲在办公室见到他,连说他最近颇有些仙风道骨,让他哭笑不得。
“查到线索记得告诉我,”林鸥匆匆道,“我上课了。”
“好。”
放下手机,东方连忙跑到美发厅,将头发剪了剪,把胡子刮掉,又找上两个朋友一起蒸了蒸桑拿,全身汗出如浆时,仿佛把“新纳粹主义”也从毛孔里一并蒸了出去。完了之后,神清气爽地坐到电脑前,重新查找有关斯华的网页。“新纳粹主义”几个字不断跳进眼睛里,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它究竟是怎么回事,专心找自己要找的东西。
关于斯华的报道,虽然绝大多数都和“新纳粹主义”有关,但也不尽然全是这种东西。他本人在专业方面的论文和成就,出镜率也不低,但却被出境更为频繁的“新纳粹主义”淹没了。东方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他在汪洋般的文字中一目十行地前进中,眼睛瞥到一个名字:许岷山。
关于许岷山这个人,在那条长篇大论的报道中只出现了一次:“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许岷山医生说,这次病例的独特治疗方案,完全是斯华本人独创的。”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54
这句话的含义集中在它的第一段上――“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许岷山医生”――这是2002年5月的新闻,这表示,至少在2002年5月份的时候,斯华心理治疗中心有一名叫做“许岷山”的医生。这名医生现在并不在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医生名单上。
东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在大换血之前曾经在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工作过,大换血之后离开中心的医生和护士。这些人的档案虽然已经从中心的电脑中完全消除,然而,作为思想界和心理学界的知名人士,斯华和他的专业团队,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媒体。在一切相关报道中,总有某些时候会出现这些人的名字。
通过这种方法,经过两天多的大浪淘沙,东方总共找到11个人的名字,其中6名医生,5名护士。
有了名字,要找到他们本人,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了。
但是,在那之前,东方还想做另外一件事。这事和案件无关。
30
“你说你还要做另外一件事,那是什么?”杨君打断东方的叙述问道。
“给貂儿上坟。”东方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从去年貂儿去世以来,这个名字仿佛成为一种禁忌,提到她,空气中便漂浮起一种昏暗情绪。杨君在沉默中打量着东方,暗暗琢磨这事――貂儿是东方的女朋友,她的死应该算是一种悲剧,造成这种悲剧的,是南城的大多数人。联系到这点,不难理解东方为何对斯华的理论思索良久,在那种理论中,恰好点明了一直困惑着东方的某种东西。在貂儿死亡前后的那段时期里,东方曾亲眼目睹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甚至曾经一度对人类感到绝望。
“你别被斯华的理论影响了。”杨君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东方说。
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知道,看他的眼神又好像很迷惑,杨君还没弄明白这两者叠加之后的真正含义,东方已经接上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他的侦查经历。
依照网上查到的名字,又小费了点周折,东方找到了那11名曾经在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工作过的人们,其中有5个人认出了林彬,确定此人正是斯华的病人,并且与斯华的关系非同一般。通常心理治疗的病人是平均每周治疗一到两次,但是林彬是个例外,他几乎天天都泡在治疗中心,和斯华关在办公室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杨君问。
“不是。”东方摇了摇头,“林彬头几次上治疗中心的时候,和其他病人一样,斯华明显不认识他。”
“他们在商量什么?”杨君问。
东方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
斯华心理治疗中心2003年底的那次大换血也来得奇怪,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年底前开会的时候,斯华忽然说要治疗中心管理存在严重的漏洞,已经没办法解决问题,唯一能挽救中心的办法,就是更换全体员工。这事当时引起了大家的强烈愤慨,但是斯华为人一向强硬,全中心的人集体对抗也没改变最终的结果。说到病人资料的丢失,这些人都感到吃惊,说是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东方特意询问了林彬失踪前的举止,然而,由于他和斯华每次会面都在斯华的办公室内,房门紧闭,谁也不知道在他失踪前和斯华商量过什么。
有件事情一直让东方觉得十分困惑:斯华是个臭名昭著的新纳粹主义分子,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病人来找他为自己治疗心理疾病呢?
对这个问题,他得到的回答惊人的一致:“这人虽然是个法西斯,但业务水平的确无人能敌!”
“你不是在调查林彬吗?怎么老问斯华的事?”杨君问,“你不会是对他的理论感兴趣吧?”
“是有点兴趣。”东方承认道,“我现在还没想明白。”
“这可有点危险。”杨君提醒他。
“我知道。”
对那11人的调查几乎一无所获,尽管如此,东方却有种感觉,林彬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也许是因为和斯华这样一个本身就具有点传奇色彩的人物联系在一起,林彬的失踪仿佛也变得神秘起来。说不清是为了斯华还是林彬,东方决定亲自去见一见斯华。
“我一直觉的奇怪,”杨君说,“你怎么到那个时候才想到要去见斯华?照常理,你早就该去见他了。”
“不知道,”东方说,“第一次去中心的时候,斯华正在接待病人。看了网上关于他的资料之后,对这个人,我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想亲眼看看他,但对何他的见面,不知为何,总是有一种本能地排斥。”
“你和他见面时发生了什么?”杨君问。他心里认为,东方对与斯华见面的排斥,或许是出于对于自己内心的畏惧。自从貂儿出事之后,东方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反人类的情绪,也许正是这种思想上的某些相似之处,让东方尽量拖延与斯华见面的时间――某些时候,人们常常不愿意面对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们。但是,东方和斯华又是绝不相似的,东方并不是一个具有强烈攻击性的人,而斯华,虽然只有东方寥寥数语的介绍,在杨君印象中,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断进攻的敏捷的野兽形象。
能见的人都已经见过了,东方不可避免地要去见见斯华。那天他竟然感到有点紧张。斯华的预约排得很满,他提前了三天,才在上午10点到11点之间插进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还是在他隐瞒了自己是侦探的前提下。第一次打电话过去预约时,对方一听是侦探,马上有礼貌地拒绝了,理由是斯华很忙,没空接待侦探。第二次他以病人的身份打了过去,声称自己持续失眠,并且常常有厌世的情绪,这才获得了见面的机会。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54
“你有厌世的情绪?”杨君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借口。”东方说。
真是借口那么简单吗?杨君没再追问下去,心里的担忧却又加了一层。
从网络上得来的印象,斯华的一言一行,包括网络上的照片和现场直播,都是咄咄逼人的,一双眼睛时常精光四射,全身的线条灵活而又坚硬――这两种品质奇妙地组合在一起,每当他有所举动时,总让东方产生一种钢铁流动的错觉。由于这种印象,在与斯华见面前,东方心里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几乎是绷紧了身体走进了斯华的治疗室,事后回想起自己当时紧张的状态,倒的确很像是心理有疾患的病人。
“你好。”一个男人笑着走过来。这个人的笑容有着天然的魅力,让人一望之下便觉得轻松。东方觉得他有些眼熟,再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人竟是斯华。
“斯大夫?”他没掩饰自己的吃惊。
“对,我是斯华,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大家都是同龄人,没必要称大夫,”斯华拉家常般地说,“我不认为到这里来的人是病人,只不过是某些事情遇到了困难,一时没法解决,大家一起商量商量,总会解决的。”他引导东方坐下,仔细问过东方的口味之后,泡了一杯绿茶。
简单地介绍完心理治疗中心的特点之后,斯华问:“你碰到什么麻烦了?”
“失眠。”东方依照事先编好的故事道,“厌世。”
“哦,严重吗?”斯华淡淡地笑道。
“自杀过几次。”
“那有点过头了,”斯华说,“一般人都难免会有失眠和厌世的时候,真的实施自杀行为的人却很少。你怎么会厌世呢?”他友好地打量着斯华,“你看起来是个很开朗的人,生活上遇到问题了?”
“不是。”东方说,“是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失踪了。”
斯华没说什么,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依照事先的构思,东方将林彬的故事说了出来,一边留神看斯华的反应。斯华听得很认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失踪以后你就开始失眠和厌世?”
“对。”
“是先失眠,还是先厌世?这两者的先后关系你能弄明白吗?”
“同时。”
“为什么你的朋友失踪了,会引起你这种反应呢?你自己分析过没有?”斯华问。
“我想,是因为我的职业。”东方说。
“怎么回事呢?”斯华的语气始终很温和,如果不是早知道他是新纳粹主义分子,东方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个神父。
“因为我是个侦探。”东方毅然说。
斯华微微地吃了一惊,继而迅速恢复了温和的神情――吃惊的神情如同一丝涟漪掠过他的面颊,如果不是东方一直盯着他看,这点情绪的波动是无法被人察觉的,即使亲眼见到,随后恢复过来的若无其事的神情,仍旧让东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也许斯华根本就没有表现过任何吃惊的神情。
“侦探?”斯华表现出正常的好奇,“你是说警察?”
“不,我是个私人侦探。”东方说。他将最近追查林彬下落的事情全盘说了出来,最后说:“根据我的分析,他应该是你的病人――但是你们的记录上没有他的名字。”
“哦?你怎么得到我们的病人记录的?”斯华问。
“我自有我的办法,”东方说着挠了挠头,皱起眉头,作出烦躁不安的神情,“我和林彬是很好的朋友,他失踪这么久了,我毫不容易找到这条线索,眼看又要断了……”他忽然将手腕伸到斯华面前,上头留着几道细微的红色刀痕。
“哪来的刀痕?”听到这里,杨君抓过他的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
“硬着心肠划了两道。”东方笑道。
“代价太大了吧?”杨君凝视着他问,“你真的是为了找林彬的下落?”
“我不知道,”东方若有所思,“可能我对斯华本人更感兴趣……你不要这么担心,我就是拿裁纸刀随便划两下,破了点皮,血都没流――我又不是真的厌世。”
难说。杨君心里暗自嘀咕着。
斯华看到那些痕迹时,并没有表现得像杨君那么激动,他凑近来仔细看了看:“刀痕不深,也许你其实还是留恋这个世界。”
“不,”东方说,“我是忽然想到了你。林彬跟我提到过你……他是你的病人对吧?”他故意装出急切的神情问。
“不是。”斯华断然否认,态度仍旧很温和,“每个人的推理都会有出错的时候,你的推理也有可能会出错。”
“但是林彬提到过你。”东方执拗地道,“他就是冲着你来的!”这句话冒了很大风险,他并不知道林彬是不是冲着斯华来的,一切仅仅是推测――林彬是名电影工作者,和媒体关系密切,当年斯华的事情几乎覆盖了全城的各大媒体,林彬应该知道此事――知道斯华是明新纳粹主义分子,却还是来找他为自己治疗心理疾病,如果不是对斯华的医术特别信任的话,就是被他的理论所吸引,而这两条中的任一条,都可以是林彬冲着斯华而来的理由。无论是哪种理由,如果林彬事先知道斯华的名字的话,在这么长时间的治疗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对斯华提到此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7 11:54
但是,假如林彬事先并没有听说过斯华的名字,他到这里来治疗心理疾病纯属巧合,那么,自己的那句话便明显地露馅了。
“不,我没听说过这个病人。”斯华斩钉截铁地道。
“他提到过你的理论,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对某种理论如此着迷。”东方说――他对自己的问话有些迷惑,这次的问话不像通常的调查那样目的明确,很多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原因,让他说出了一些事先并没打算说的话。斯华如此断然地否定自己和林彬的关系,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这其中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 倘如斯华真的不认识林彬,依照正常人的反应,至少该查一查病人的资料,但斯华几乎没加思索就作出了判断,这反而暴露了真相。
“他的确不是我的病人,我不会记错,”斯华耐心地道,“也许他曾经在网上看过我的理论,所以向你提到了这点。”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线索断了?”东方作出失望的神情问。
“线索断了没有关系,你没必要把朋友的失踪看成是自己的责任,”斯华说,“你的朋友是成年人,他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找不到他的下落,并不算是一种过错。”
“你有很多病人吗?”东方问。
“怎么突然这么问?”斯华笑道。
“我很奇怪,你是个新纳粹主义分子,为什么还有人愿意来找你看病呢?”东方觉得自己的问话已经快要暴露真实目的了,然而他并不怕暴露,他密切注视着斯华,留神看着对方的反应。
斯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起身给东方换了杯水:“你为什么愿意来找我看病?”
“我是因为林彬。”东方说,“他说过他在你这里看病,为什么你不承认?”
斯华凝视着他,没作声。
东方也凝视着他。
两人对望了一小会,斯华打破了沉默:“你以前自杀过几次?”
“三次。”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转换话题,东方有些措手不及,幸好早有准备,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用什么方式?”斯华的语气仍旧很亲切,但问话的语句已经相当直接。来之前,东方看了点心理治疗方面的书,他知道,这种直接的问话方式是心理治疗中的大忌,像斯华这样的专业人士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犯了这个错误,只能说明他对自己的来意已经产生了怀疑。
“你审问我?”东方坚持扮演病人的角色――和斯华这样一个人斗智,他实在没有取胜的把握,即便是从气势上,也无法压倒对方,唯一的方法只是将自己隐藏在病人的身份之后。出于对自己职业的尊重,斯华应当不会对病人露出那副攻击性的嘴脸。
“不,这是心理治疗必要的程序。”斯华笑着解释道,“你可以不说。”
“我不想说。”东方断然道,“你为什么不承认林彬是你的病人?”
“他不是我的病人。”斯华说,他看了看表,“今天的时间快到了,说说你自己吧。”
“为什么你们这里的护士都是在2003年底招进来的?”东方问,“医生也是――以前的医生和护士呢?”
斯华再次凝视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们这个行业,人才流动性相当大――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查过,”东方说,“我进入了你们的电脑。”
“你没病。”斯华断然道,春风般的神色骤然消失。
“我厌世,而且失眠。”东方说。
“别侮辱我的专业,”斯华冷笑道――这才是东方在网络上熟悉的那个斯华,透出冰冷的金属气息,硬得仿佛连刀子也没法扎破他的表皮。“失眠厌世的病人不是你这样的,”斯华说,“每个厌世者最关心的都是自己,但你不同,”他轻蔑地一笑,“你只关心别人。”
“因为我是个侦探。”东方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
“跟职业没关系,我眼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人,”斯华说,“你偷偷进入我们公司的电脑,已经是违法行为了,不想找麻烦的话,马上走!”
“为什么不承认林彬是你的病人?你对他作过什么?”东方大声问。
斯华凝视他半晌,轻声道:“你没有证据。”
“我有证人。”东方说。
斯华侧着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毫不掩饰地得意一笑,看了看表:“下一个病人的预约时间到了,下周这个时候你再来,我好好跟你聊聊。”这话还没说完,门就已经被人推开了,护士走进来说下一个病人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