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10

第二十一章 扬州城的万花春(上) 30加更
    当家,两淮巡盐使曹大人已是解了盐差,回江宁;了,接任的新巡盐使还要两三个月才到职,这会儿扬州城里的盐商们都赶着去巴结府台大人,就想趁着这时节,把曹大人查他们漏报盐课,瞒报官盐数的事儿给压下去,听说请府台大人饮宴的贴子都已经排到下个月去了,府台夫人也出门应酬四五回了。”

    连震云沉吟半会,“他是打算向盐商借银子填河道?已经借到了?”

    连大河低声道:“怕是不用借了,小的听到消息,河道总督府那边已经传了风声出来,说是高家堰拨了专银修治,扬州河道的银子过几日就要拨返回来了。”

    李四勤顿时大笑,“上头那几位爷也该知道些厉害了,俺们是块咬不动的骨头,陈大人也不是软柿子,让他们想捏就捏。”

    连震云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京城里有人递消息给府台夫人没?”

    李四勤一愣,望着连震云,默默听着,连大河小心答道,“小的没查到有这回事儿,尤其是十四爷那儿,小的盯得很死,应是没有的。”顿了顿,欲言又止,“倒是太子爷那边……”

    连震云微微一愣,“太子那边怎么了?”

    连大河悄声道:“宫里的公公传出来消息,太子爷鞭打了京里的八旗显贵。四阿哥查户部欠银的事儿,最后也是太子爷给搅黄了,惹得皇上极是不快……”

    连震云半晌没有说话,慢慢站起,眉头紧锁,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李四勤看了他一会,突地道:“大哥,你是怕……”

    连震云叹了口气。转头看他。“虽是没在京城里。但扬州城里地地事儿就能掂量掂量。曹大人坏了事。脱不了八爷他们地关系。我们漕帮也被逼得喘不过气来。陈大人如今虽是松了。底下地人经了这回地事。也知道他地厉害。不敢和以往一般没有忌讳地运私盐私货。扣浮财了。这一轮较量下来。还是太子爷这边吃了大亏。”慢慢道:“若是圣眷尤在。什么都好说。若是圣眷不在……”

    连大河低声道:“小地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两江总督要换人了……听说是皇上地宠臣。九阿哥地姻亲噶礼……”

    连震云一惊。李四勤咋舌道:“两江总督?不正就是管着俺们这一块儿地事么。要是换成了对头地人……”

    连震云慢慢坐了下来。看向李四勤。“我也不瞒你。除了上回十四爷来了叫我们去喝酒。八爷手下地人也来找过我。话里地意思。只要我们投到八爷门下。我地官品能至候补四品。也能给你个七品地候补。将来九省漕帮联合统推帮主。直隶、两湖、常州、山东四帮也能支持我……”

    李四勤想了半会。摇头道:“俺不在乎官品儿。俺们也不走官路。官品上了。不过图个办事方便。没得啥实在地好处。至于九省漕帮帮主。俺一直觉着不靠谱。除非皇上下旨要大伙儿推帮主。否则谁打头去争了这个位置。谁就要倒大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大河满脸佩服看着李四勤。连震云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李四勤地肩膀。笑道:“就是这个理儿。既是没啥实在地好处。所以我一直没应。”说话间。又敛了笑容。“但现下地风头看不明白。我这边也不能绝了后路……”转头苦笑道:“怕是得和姓崔地打打交道了……”

    连大河一惊,看了看连震云,见得李四勤没有出声,便也无话,慢慢退了出去。他一路寻思,不知不觉走到了府门口,门头们皆上来请安巴结,“大管事,小的们当心着呢,河里没有半条生船,姓崔的若再是来,绝藏不住。”

    连大船走出府门,扫过小秦淮河中的七八条乌篷船,想起初来扬州那一夜的腥风血雨,喃喃自语,“大当家连这差点要了命的事儿都能忍——”

    扬州旧城太平街府衙,齐粟娘换上出客地新衣,正坐在妆镜前梳妆,外头脚步声起,陈演一脸欢喜抱着一个小皮匣子进了内室。

    “粟娘——”陈演挥手让比儿退出,关上门,拉着齐粟娘坐在床边,把匣子递给了她,“粟娘,你收着,我已经把咱们的宅子和田地赎回来了。”

    齐粟娘惊讶道:“这么快就借到银子了?也不用急着赎,你先用到河上,等明年……”又推着他笑道:“别把我身上衣裳弄皱了,这可是你的体面,叫那些盐商笑话府台娶的老婆不会打扮。”

    陈演一把抱住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哈哈大笑道:“咱们也没白熬上,河道总督衙门那边直接就把河银给拨下来了,我拿到银子立时就去赎了。咱们总算能松口气了。”在齐粟娘脸上重重亲了两口,“今儿晚上的宴你不去了,反正不用求他们借钱,再犯不着委屈你去应酬。我也早些回来,陪你去翠花街去买首饰,多子街去买衣料,只要过几日去程家应个景儿就。”

    齐粟娘亦是欢喜,“程家也请了连府里女眷去,这样我就不愁没人说话了……”

    陈演柔声道:“程家是八大总商之一,皇上打噶尔丹时捐过例,家里又有子弟在翰林院做编修,也算是儒商,你应酬起来也自在些。”轻轻抚着齐粟娘的脸,“以后那些爷不会再随便扣河银了,你手上也能有银钱自自在在和莲香他们耍玩,便是赏人也不用把自己的头面首饰送出去了……”

    齐粟娘一笑,吻了吻他的唇,“叉麻雀牌虽是我输了不再打,却不是没钱,是坐着不动累得慌。把手上的镯子赏人,那是因为我喜欢李二当家那两个相好的姑娘。”忍不住笑道:“你是没见着那两位姑娘,若是你见着了,肯定也会喜欢地。”

    陈演笑了出来,“你是看着李四勤顺眼,便看他相好姑娘顺眼了。上回在清河我实在没动半个心思,就遭了大罪。我要是真喜欢这两个姑娘,你还不用醋把我淹死?”

    齐粟娘笑个不停,咬着陈演的耳朵,“那你老实说,你在外头有没有背着我找相好的姐儿?”

    陈演耳朵痒得不行,边躲边笑道:“我哪里敢?再说了,那些姐儿不就是为了赚钱么?李四勤可是每月二百两包着徐二官,二百八十两包着曹三娘,连震云包的董冠儿一月足足五百两,哪里有什么真相好?有哪个姐儿又有真心?”

    齐粟娘只听得前半段便大是不依,拧着他的胳膊,“你把外头包姐儿地价钱打听得这么清楚,安着什么心?”

    陈演连连呼疼,抓着她两只手,翻个身把齐粟娘压在身下,大笑道:“我要不把这些事儿打听清楚,我能知道他们到底扣了多少浮帐,赚了多少钱么?夫人明鉴,我实实是被逼无奈……”

    齐粟娘笑得喘气,陈演连连亲了她几口,抱着她低头想了半会,拉她起身,“也不用等我回来了,走罢,我现下就陪你去新城翠花街买首饰去。这阵儿为了补贴家用,你当了不少首饰。我虽是替你赎回来了,也知道不及扬州城的花样时新,你虽是不说,必也是爱这些地……”

    齐粟娘满心欢喜,便把开先想问陈演的事儿抛了开去,只觉无需操心太过。她把身上揉皱地衣裙脱下,换了身新制的碧青色拱壁兰金桂扣身祅儿,白绫挑线裙。侍候陈演脱了官袍,换了身**色杭缎长衫,一起出了府衙后门,慢慢向小东门走去。

    出了旧城小东门,便是新城大儒坊,过了坊便是多子街,陈演笑道:“多子街又叫缎子街,一条街上除了一两家酒楼、药堂,全是绸庄缎铺。”说话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得意道:“江都县正在清查商铺,我就让他们把扬州官家富室女眷时常光顾地老字号衣衫首饰铺名都抄送了上来,专为陪你出来用的。”

    齐粟娘掩嘴笑个不停,眼见得多子街里人来人往,没人看见,伸出手指勾住陈演的手,拉着不放。

    陈演笑着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悄声道,“好在你不穿旗装,衣袖宽,挡住了叫人看不见……”说罢,一手抓着纸单子,一手紧紧抓着齐粟娘的手,向繁华的多子街上慢慢走去。

    齐粟娘一路看去,果然见得多子街两畔怕不有五六十家缎庄,间或有些裁衣铺子,生意都是极好。

    柜台上摆满杭缎、妆花、闪缎、织金缎等南北各色簇新衣料,不少面目端正,帽沿簪花的伙计怀抱新货,站在店门大声吆喝,兜揽顾客。扬州城里大脚婆娘、小脚媳妇、嫩妇闺女、张狂艳妓在店内挨挨挤挤拣选衣料,好不热闹。

    齐粟娘一路笑着,依着陈演手上的七家的庄子的名号,一一看了过去。到了街心,看到三大明间打通的大铺子,便是扬州府最有名的老字号万花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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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扬州城的万花春(下)
    人方一进铺子,便嗅到一阵扑鼻的花香味儿,铺子高的美人图两耳瓷瓶,插了满瓶醉芙蓉,因着过了午,已是浅红。

    “这位爷,可是要看制女衣的衣料?少奶奶,小店是扬州老字号,都是从苏州、杭州的机织房里进的上等货,您看看,八团花样、大洋莲花样、拱碧兰花样可是如今最时新的。”

    齐粟娘扫了一眼店里拱碧兰花样,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的新衣,对上前殷勤侍候的二掌柜笑道:“掌柜的,妾身的这件拱碧兰和贵店里的花样看着也无多大差别罢?”

    那二掌柜一身细葛布长衫,不急不忙笑道:“听少奶奶口音,怕是咱们扬州高邮人,又到北边儿京城里过见大世面,必不会见怪,小的便也直说。少奶奶身上这身拱壁兰花样儿没得说,是江宁织造顶尖儿的手艺。只是南边儿说到衣式,只有我们扬州最是时新,今年不同往年,首尚樱桃红、膏梁红,再者便是泥金色。碧青色儿虽是好,怕也是前几年的颜色了。”

    陈演听得这万花春二掌柜这般有眼力,不由笑了出来,扫了柜台上的衣料一眼,“掌柜的好一张巧嘴,只管拣选最时新的料子出来看看罢。”

    二掌柜早把他从头到下打量了个全,更是恭敬小心,“这位爷,里边儿请,容小店奉些粗茶。少奶奶,小店里的花式,少奶奶想是都见过,只有这颜色儿每年翻新,小地就让人把八团、大洋莲、拱碧兰花式各色缎子都给您过过眼。”

    齐粟娘和陈演相视一笑,进了内间。二掌柜命人奉上了清茶细点,告了罪,到外头去吆喝伙计们取衣料。

    齐粟娘悄声道:“必是看出你的官腔官样儿了,方才这般小心,如今咱们想装平头百姓也装不成。”她当初不过只是与陈演订了亲,就有些仗势行事,陈演再是行止无亏,这官场上的习气必也是免不了的。

    陈演寻思了半晌,不知是哪句话,哪个地方显了形,无奈笑道:“我都做了**年的官儿,难免沾上些官场毛病,要不下回咱们换上粗衣出来?我知道你还把以前咱们的粗葛布衣裳、旧棉衣都收着呢。”

    齐粟娘掩嘴笑道:“这万花春名头这般响亮,外间的客人虽是不多,个个都是穿绸着缎的,咱们要是换上粗衣,怕是连门都进不来。”

    两人正说笑间。万花春地三四个伙计扛着衣料走了进来。一匹匹放在齐粟娘面前。任她拣选。陈演一边喝茶。一边倚在椅上笑看。

    齐粟娘犹豫半晌。将大洋莲、拱碧兰两种花样各选了樱桃红、密合泥金两色。又取了一匹墨蓝八团衣料。

    陈演看了她一眼。待要说话。齐粟娘悄声在他耳边道:“不是每年都翻新么?今年都过了七月半了。除了程家地宴席。中秋、重阳、过大年。各穿一件新衣出去见客。家里地新衣还有三四件。虽是不时新地颜色。平日里不过到莲香家走走。哪里还要计较这些。四匹料子足够了。”又指了指八团花样。“嫁妆里江宁织造地八团衣料不过两匹。我都给比儿制衣了。这匹料子带回去给她。我自个儿倒是不太喜穿八团花样。”

    陈演瞅着伙计没留意。在衣料底下握住齐粟娘地手。悄声笑道:“我虽是沾了些官气。你倒还是老样子。

    和丫头穿一般儿地衣料。你也不怕外头说比儿她……”

    齐粟娘摇头。“如今我沾了你地光。十指不沾阳春水。人人见我都要磕头。哪里还和以前一个样?”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演。“外头说什么?说比儿是我哥哥特意送过来给你——”

    陈演没有看齐粟娘,却是微微沉吟,“她看着不出声,却是个精明厉害地,心里不知藏着多少机巧,若是较起真来,你——压不住。也亏你这般待她——若不是有齐强哥在——”

    齐粟娘一笑,“你小看了她,她—”话未说放话,听得外头声音,“董姑娘,您慢走,这三十匹料子小的后脚儿就差人送到冠儿居里去。”

    齐粟娘与陈演对视一眼,从窗格里偷眼看去,隐约见得穿着膏粱红八团缎祅儿地纤细身影从里头走出来,万花春大掌柜送到门边,店伙计揭了轿帘,轿边两个丫头扶着轿,催着轿夫去了。

    齐粟娘让人把五匹料子包好,看了正在柜上付帐的陈演一眼,悄声让二掌柜将料子送到府衙后宅去。那二掌柜越发低了头,恭恭敬敬地应了。

    陈演笑着让一步一告罪,直送出了大门几

    的万花春大掌柜回去,暗暗抓住齐粟娘镶锦广袖下镯、苿莉钗、吉庆牌、萨尔香珠、节间指套、龙虎翠螭圈,金洋錾九连环戒指这些小首饰更是不知凡知。

    还有成衣铺里香樟木制成杏叶、莲子、荷花高底鞋,竹花金线碎逗成的凤尾裙、整绢折成的百折长裙、二十四折的玉服恒裙、一尺二长的镶金边广袖女衫,更让齐粟娘看得眼花缭乱。

    陈演这会儿也不问她,自顾自地替她挑,从头面到耳上、从胸圈到指套、从长裙到绣鞋,足足花了二百两余两的银子,收拾出了一小皮箱。

    陈演叫伙计到外头唤了便轿让齐粟娘坐上,他提着皮箱跟在一边,转回多子街,向小东门而回。

    齐粟娘满心欢喜,坐在轿子里,揭帘和走在一边的陈演说话,眼见得又过万花春,突看得侧对面一座药堂,上挂“天瑞堂”招牌,想起陈演拘着她养病,不让出门的事儿,不由与陈演相视一笑,陈演含笑看着齐粟娘,“你只要信我便是——”

    对面万花春里传来大掌柜的声音:“苏姑娘,您走好,这二十匹料子小的后脚儿就送到您五敌台的十弓楼里去……”

    陈演晚上从盐商席上回来,已是二更天。齐粟娘见他有七八分醉意,一边喂他喝醒酒汤,一边叹道:“扬州城里虽是风气大开,这浮华之风却也不是好事儿,原想着漕连府里已是顶尖儿的作派了,这几日在总盐商府里应酬才知道扬州豪富,皇上的日里吃用都没他们奢华。虽是女学兴盛,个个官眷都能诗会画,顶着才女的名头,也挡不住外头那些姐儿们来来去去……”

    陈演却是迷迷糊糊回不了话了。

    比儿将澡桶掇了进来,听得齐粟娘的话,劝道:“外头爷们的宴席,总就是这些调调儿,这地盘上又乱,不能太过孤高离群。大人虽是府台,免不了入乡为俗。”

    齐粟娘想着瘦西湖上那几个放犷而不粗淫的扬州名士,点了点头,替陈演洗个热水澡,便扶他到床上去睡觉。

    妆台上燃着一支红烛,内室里光线晕暗,齐粟娘打散了发髻,除了外衣,吹了火,轻手轻脚撩了帐子一看,陈演向里侧着身子睡了。

    她方上床闭了眼,忽觉身上一重,陈演翻过身来紧紧抱住了她,含糊笑道:“粟娘,今儿晚上我们……”轻声在齐粟娘耳边说了几句。

    黑暗中,齐粟娘飞红了脸,嗅得他嘴里酒气,嗔道,“你在外头不知和些什么人吃酒,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儿,弄出这些花样,谁耐烦理你。你醉成这样,还不安分睡觉……”

    陈演一面急急拉扯着齐粟娘身上贴身罗衣,一面央求,“你就依我一回儿,咱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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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宴上的女人们(一)
    眼过了七八日,齐粟娘坐着扬州知府的官船,从后宅驶出来,到连府里接着莲香一块儿去程府饮宴。

    莲香上了船,一边喝茶,一边细细打量着齐粟娘身上樱桃红大洋莲祅儿和碎金绫子百折长裙,笑道:“樱桃红大洋莲料子,六月里爷赏我衣料时,还没有上市呢,夫人这回儿可是赶了先。”又看她裙下大红金凤头蝴蝶穿花高底竹鞋,掩嘴笑道:“夫人平日里只穿平底香,今儿也穿高底头了?我本来就比夫人矮了半个头,这会儿怕是只及夫人脖子了。”

    齐粟娘笑道:“不过图个新鲜,今儿在程府里坐坐就回。若是去你府里,咱们俩还不到处逛逛?哪里能穿这高底鞋儿,不过倒是比花盆底要好一些。”

    站在一边的半叶笑个不停,凑趣道:“奴婢们还是头会见夫人穿大红竹鞋,配着头上八宝花钿、烧金叠翠短簪子,还有这红祅儿和碎金裙子,比新娘子还要俏上三分呢。”

    齐粟娘和莲香都笑了出来,齐粟娘笑啐道:“我做新娘子出嫁时,那一身红你是没见着,从里到外晃得我眼晕。便是打那以后,我也就少穿浓艳色儿了。从头到脚,这些都是我们家府台大人挑的,今儿出门前巴巴叫我换上,出去原是为了他的体面,我忍忍就过去了。”

    莲香放下茶,招过比儿,细看她身上墨青八团新祅儿,又笑道:“陈大人午间也是要来的罢?俗话说“北查南程”,北边盐商直隶查家第一,南边程家到底是咱们两淮八大总盐商里打头的,脸面儿大,便是我们家的爷和二爷都要去呢。听说扬州城里的红姐儿们一个没拉,都被那些爷们带着出场应酬了。”

    桂姐儿站在一边哼了一声,“不说咱们爷带着董冠儿,二爷平日多偏着曹三娘,今儿却带上了徐二官,不过就是因着她萧管吹得好,能替他在席面上争脸么?听说双清班的金官都被盐商郑老爷包着带出了场,那丫头平日里眼里何尝有人?这会儿也想来争个风头,有杨小宝、梁桂林、大小陈三官、苏高三这些个红姐儿在,哪里又轮得到她?”

    齐粟娘平日里足不出户,只在连府闲话,哪里知道这些。她隐约记得相氏当初提起,扬州官商豪富饮宴应酬时,都是带着名妓出场斗胜,家里的嫡妻爱妾反倒丢到了一边。她突地想到陈演这大半年来时时饮宴,总不能违了此地的风俗,不知他身边可也有私窠子里地红妓。

    齐粟娘想到此处,心里又苦又涩,一会儿想着陈演无钱召妓,一会儿又想着凭着他扬州父母的官位儿,私窠子里的红妓若能托庇于他,怕也是甘愿。何况他也未必无钱。

    这般心神恍惚间,官船沿着小秦淮河出了天宁门,沿着瘦西湖驶到了新城东南门的程家园。园子迎湖而开,各府里的画舫、船舶沿着蜿蜒地水道而入,两岸植满绿柳、红桃,浓荫挡目。

    过得半里水道。眼前豁然开朗。可见一座十几亩大小地小水岛亭立湖中。岛上亭阁连绵。重檐复廊。岛前有码头停船。岛后有浮桥连接陆上。远远看去便可见扬州新城东北城门。

    齐粟娘几女登上临湖水榭边地叠落廊。走过水波纹地青砖路。在盘绕全园地连廊口。便被程府女眷领着媳妇丫头接住。迎入玲珑双楼中地顾影楼。

    顾影楼与纳秀楼皆是三层高。顶楼以飞廊相通。四面卷起帘。齐粟娘走到栏杆边。长江水景远远映入眼帘。极是清朗开阔。

    顾影楼上很是宽广。摆上了二十席精细果品茶点。供先到地女客们吃茶。莲香取了一片蜜橙糕。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看着小飞桥对面地纳秀楼。悄声笑道:“爷们地席就在纳秀楼上。纳秀楼看着和这边一样高。下面两层都是土堆地。盖得极是宽敞。怕是有这边楼面地七八倍大。

    爷们斗鸡、玩蟋蟀、投壶、射箭都是够了。呆会那些红姐儿们唱曲、弹琴、唱戏、歌舞咱们都能看得着。听得清呢。”

    齐粟娘正端着龙井茶发呆。一时回过神来。果然见得对面纳秀楼长宽皆有二十余丈。足足占了二亩地。四面帘全都卷起。小飞桥不过一丈余长。笑道:“也亏这楼建得敞亮。我看着那边地小厮走来走去安排席面。桌上地菜都看得一清二楚。”

    莲香笑了出来,“原就是要让这边也看得清,女眷们也乐一乐,各府里奶奶们吃酒席,又有几个不叫唱的?”

    站在两人身后的蕊儿知晓齐粟娘未在扬州经过这样的大宴,细心说道:“呆会那些姐儿若是唱得好,也会过桥来讨赏,这边奶奶们个个都是要赏的。”

    齐粟娘微有惊讶,莲香看了看她的脸色,轻轻伸手握住她,“只当是图个热闹,那些姐儿原就是靠色艺吃饭过日子。不分个上下高低,也对不住爷们在她们身上砸地银钱。”顿了顿,“再红的姐儿,爷们一时迷了,过一阵也腻了,至不及抬进府里来,也不算什么。总商府里一年

    来个妾也是寻常。有些新富盐商府里规矩小的,红机会先拜了府里的奶奶们做干娘,奉承奶奶们比奉承爷们还小心。”

    桂姐儿听着,叹了口气,亦道:“咱们这些抬进府里的,十个里有五个命好,爷们丢开手,大妇又厉害,打成烂羊头,进府没多久就丢了命。十个里又有两个命好,生了儿子,扶成正房地。其余的就是夹着尾巴战战兢兢过日子……”

    蕊儿慢慢道:“因着十成里还有两成能占住了爷们,把正妻挤下去地,各府里的奶奶们何尝不小心,遇着这般地大宴,一起串着,把那些爱占尖的红姐儿压得翻不了身呢……”

    齐粟娘听得她们个个都有一肚子地话,纵是心中烦恼,也不禁愕然失笑,“听你们说得这般刀光剑影,哪里还算是吃席面找乐子,竟是和爷们上疆场拼命一样。”

    三女都笑了出来,莲香笑道:“外头这些事儿不知晓也好,眼不见心不烦。”齐粟娘站起,比儿知晓她要更衣,连忙寻程府丫头问了地方,引着她下楼去了。

    玲珑双楼前是一个三亩方圆木芙蓉花圃,正是旧历八月间芙蓉花初放之时,芙蓉花争相开放,醉芙蓉因未过午,尤是粉白高洁之色。饶是齐粟娘急着更衣,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待她绕过花圃,上了曲廊,在廊道尽头更衣已毕,净了手,便打算到木芙蓉花圃边赏赏花儿。

    她方下了曲廊,远远地便看见几个仆妇在花圃里剪取芙蓉花,举动间颇有风姿,看打扮也不是程府里的下人,不禁有些惑。

    比儿笑道:“怕是有些姐儿们已先到了,看着这些花儿好,命人寻来添几份颜色呢。”

    齐粟娘想起董冠儿重阳节上戴的并蒂醉芙蓉花,微微点了点头,比儿看了看她地脸色,犹豫半会,轻声道:“奶奶,奴婢在外头打听着,爷在外头虽也时时召一个姐儿陪席,却没有包下。那姐儿的恩客不少,最近听说总商汪府里似是看中了,多半是要抬进府里去的,奶奶大可放心。”顿了顿,“听说那姐儿性子孤傲,目无下尘,最爱与名士、士子们交游,得罪的人可不少。”

    齐粟娘一愣,“你跟着我足不出户的,从哪里打听到地?”

    比儿轻声道:“小连那里打听了些,连府里也打听了些。”

    “莲香她们必也知晓罢……”齐粟娘微微叹了口气,“方才那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呢……”

    比儿笑道:“奶奶却是多心了,爷哪一晚睡在外头了?出去饮宴至多也就是二更天便回,若是白日里,哪有不叫小连跟着的?”

    齐粟娘苦笑着看她,“外头的事儿,到底不知底细,也只能信他罢了。”说话间,那几个摘花的仆妇各捧一漆盘鲜花走出花圃,当头第一个与齐粟娘双眼一对,齐齐惊呼:

    “夫人

    “许娘子!”原来那当头的仆妇竟是清河县地许寡妇。

    齐粟娘又惊又喜,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许寡妇,“可寻着丽儿了?你怎的在此?”

    比儿极有眼色,走上几步让其他几名仆妇先行离去。

    许寡妇仍是纤细瘦弱的模样,面容比在清河时苍老了不少,看着齐粟娘眼中流泪,“虽是寻着了,却没法子从私窠子里脱身,民妇只好也投充到那楼里为仆,照看一二。她如今也快满十五岁了,若不是楼里当红的姑娘心肠好,要了她做丫头,怕是马上就要……”又跪下嗑了两个头,“当年民妇偷了夫人地珠花——”

    齐粟娘听得心酸,连忙拉住她,“原是想送给你,又不知你心意如何,没得逼着你吃这些苦头的,却是我小看了你,哪里又算是偷的?”握着她满是粗茧的手道:“身价银是多少,你说个数,我来替你付。”

    许寡妇以袖掩嘴,哭得伤心,“不敢再烦夫人,那不是个小数……”说话间,便听得纳秀楼上有丫头叫:“许妈妈,姑娘的花儿呢,快些送上来罢……”

    许娘子连忙抹了眼泪,向齐粟娘深深施了一礼,匆匆去了,齐粟娘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惑道:“扬州城一个瘦马多少银钱?”

    比儿苦笑道:“这可说不准,连大爷包的董姑娘,一月便是五百两,一年便是六千两。其中虽是有衣裳、脂粉、嚼用钱,若是要抬进府里,没这个数也怕是不行。若是二爷要把曹姑娘抬进来,却只要一半……”顿了顿,“若是雏妓,自然及不上红姐儿,但更不好说,全看姑娘地人物和妈妈开的价了……”

    齐粟娘呆道:“六千两……”苦笑一声,“也难怪她说不是个小数……”

    比儿道:“夫人不用忧心,奴婢方才看这位大娘,不过三分姿色。待得快散席时,奴婢便在纳秀楼下等着,看看她女儿人物如何,大约也能有个底儿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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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宴上的女人们(二)
    粟娘上了顾影楼,见得茶席已是撤下,丫头媳妇们来席面上菜,四面栏杆上的帘也放下来三面,只余正对纳秀楼的一面仍是吊起。

    莲香笑着道:“夫人,爷和二爷都已经来了,方才二爷还直向这边探头—府台大人也来了。”

    齐粟娘一眼看去,果然见得陈演换了**杭缎长袍便服,站在纳秀楼飞桥栏口,冲她微微一笑,便被程老爷子请过去安席了。

    饭时已到,两楼里的贵人和贵妇都安坐下来,席上珍馐美味,不过是冷菜四品,热菜十品,汤菜一品、细点四品、时果四品、主食四品、美酒四品,其中燕窝海参、鱼螃猪羊不可备数。

    莲香虽是偏房,自打来了扬州,连府人情往来皆由她出面,也当作正室一般,又被齐粟娘拉住,便与府台夫人、八大总商夫人一起坐了首席。

    齐粟娘少与各府奶奶应酬,虽是一桌吃饭,也不过点头为礼,说一两句闲话,各府女眷这大半年来早已知晓,也不来扰她,自有好诗好文,好乐好玩的互相说笑打趣。

    酒过三巡,对面纳秀楼里已是热闹了起来,爷们互相敬酒声、行令声、猜拳声、吟诗说词声此起彼伏,中间娇滴滴的劝酒声、娇嗔声、打情骂俏声亦是声声入耳。齐粟娘虽不是头回听得男女作乐之声,一想到陈演也在里面,却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不多会便听得月琴声起,将男女靡靡之声盖过,玲珑双楼飞桥两边慢慢安静下来,听得名妓动歌喉,开腔唱到:“俏人儿,忘记了初相交时候,那时节,你爱我我爱你,恩爱绸缪。痴心肠实指望天长地久,谁知你半路途中把我丢,你罢休时我不休。贪花贼,负义囚,丧尽良心骗女流,但愿你早早应了当初咒。”

    这一曲唱完,纳秀楼里爷们半晌无声,顾影楼女眷们却是笑成一片,齐粟娘掩嘴笑道:“这是哪一位姐儿,唱得这般有意思的曲儿。”

    莲香亦是笑得不行,悄声道:“好似是苏唱巷的梁桂林,漕司同知刘大人包的姐儿,听说宠得不行,一月里倒有二十日是宿在外头,家里的四五房妾室都看不到眼里去了。近几日听说上下使钱,脱了贱籍,换了出身,就要下茶礼抬进门做偏房了。”

    齐粟娘又笑又叹。“也亏是个得宠地。才敢唱这样地曲儿。”

    莲香忍着笑。“看。梁桂林过来了。她唱这曲儿怕是为着讨好刘府里当家奶奶。到底就要进门做小了。”

    齐粟娘探头看去。果然见得一个小丫头扶着一个小脚美人儿从飞桥上走了过来。在顾影楼栏口跪下磕头。“给奶奶们请安。”

    次席上地漕司同知夫人一脸笑意。摆了摆手。她身后地丫头走了上去。赏给梁桂林一对玳瑁镯子。梁桂林身后地丫头连忙接了。梁桂林又磕了个头。“谢奶奶们赏。”语气里有掩不住地欢喜。被丫头扶起。回到纳秀楼上。

    顾影楼里侍候地媳妇丫头们探头探脑。纷纷嘻笑着。“快看。刘大人正给她簪花呢。梁姑娘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蕊儿上来给莲香斟酒。亦笑道:“这位梁姑娘可算是个聪明人了。”

    齐粟娘虽是听着纳秀楼上欢场之声心烦,却没料到这宴上还有这等趣事,便也勉强振作精神,瞪大眼睛。

    接着,旧城九巷里大脚陈三官唱了一段二黄,虽是平常小调,齐粟娘听着声腔极好,见她过来磕了头,纳秀楼上倒有七八位当家奶奶打了赏。

    莲香笑道:“我这儿还预备着她的赏呢,既是赏她的人多,便也罢了。”看着半叶收起两根碧犀簪,“她向来小心殷勤,在女眷里头的名声反是比在爷们里更好些。”

    齐粟娘看了看,只觉那簪花之人有些眼熟,“替她簪花的是谁?她还没有被人包下么?”

    旁边汪府里地夫人笑道:“替她簪花是扬州名士韦先生,她身价高,恩客又多,各府里奶奶时常叫进府去,包不包都一样赚钱。”

    齐粟娘恍然,那簪花之人便是虹桥岸边与她调侃之人,难怪有些眼熟。

    第三个上场的是扬州鼎鼎大名的名妓杨小宝,齐粟娘远远看着,杨小宝不过二十二三岁,当真是姿容出众,可称得上“绝色”两字,她两世为人,也没见过比杨小宝更美的女子。

    齐粟娘一边听着杨小宝弹
第二十二章 大宴上的女人们(三)(60加更)
    姐儿看着董冠儿跳舞,撇嘴道:“离得这么远,唱得清楚,跳舞哪里又看得清?她是算定了姨奶奶一定会赏,只顾着讨好爷们了。”

    齐粟娘看着倒也算过得去,不由笑道:“好在那边楼面够大,席面儿散开了,要不然倒真看不着了。”

    不多会,董冠儿舞蹈以毕,纳秀楼上叫好声不绝,眼看着要过来请赏,莲香笑道:“夫人若是觉着还过得去,也请给她个体面罢。”

    齐粟娘笑道:“你这是拉人放赏,讨你们爷欢喜罢?”蕊儿和桂姐儿都笑了起来。比儿也不需齐粟娘开口,转身从枝儿带的包袱里寻出一对纽丝包金银镯子和一根织金兜索子,半叶也备好了三匹妆花缎,一对金珠耳环,待得董冠儿磕头请了安,两个丫头一起上前放了赏。

    莲香看着另五家上前放赏的丫头,轻笑道:“这回儿董冠儿的体面不比大脚陈三官小。”

    桂姐儿在身后撇嘴道:“若不是姨奶奶拉着夫人一起放赏,府衙里通判、同知两位奶奶哪里又会赏她?河道通判府里的奶奶何时又叫她唱过曲?”

    齐粟娘与莲香同声而笑,齐粟娘转过脸去,向通判、同知府的两位夫人、河道通判夫人含笑点头,以表谢意。三府里奶奶俱都含笑回礼。

    徐二官仍是一身男子装饰,头上盘着大辫,坐在纳秀楼中,幽幽吹出一曲萧音,玲珑双楼人无人说话,静悄悄地倾听。待得一曲吹毕,齐粟娘笑道:“果真动听。”向比儿递了个眼色,比儿拿了个装满瓜子金的平银荷包在手。

    蕊儿看了看,知晓赏得比董冠儿重,不由笑道:“便是徐姑娘吹得不成调子,夫人怕也是要重重赏的。”

    莲香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半叶照旧取了三匹妆花缎。一对金珠耳环。和比儿一起上前赏了。其后。同知府奶奶、通判府奶奶、河道通判府奶奶和徐二官拜地干娘俱都赏了。徐二官得地脸面倒也不小。

    齐粟娘远远看着李四勤笨手笨脚给徐二官簪了花。笑得不行。转头问莲香。“二当家跟前没人。可有提过把徐姑娘和曹姑娘抬进府里地事儿?”

    莲香微一犹豫。“徐姑娘倒也罢了。二爷平日里去得少。她也寻了退路。二爷偏宠曹三娘。最近这大半年也去得少了—”看了看齐粟娘。叹了口气。“曹姑娘虽是好。抬进来也只能做侍妾。我倒是想着给二爷正经说门亲事。到时看中意了。还要请夫人去和二爷说说呢。”

    蕊儿笑道:“姨奶奶且不着急。曹姑娘性子爽快。和二爷是一条道上地。奴婢看着。二爷心上是有她地。二爷不大讲这些规矩。若是夫人抬举她。便是要二爷娶她做嫡妻也未必不可能。”

    齐粟娘转头笑看着蕊儿。拉着她地手正要说话。一旁地桂姐儿瞟了蕊儿一眼。“蕊儿姐姐做地好大人情。曹三娘将来要是做了咱们府里二奶奶。对蕊儿姐姐怕是十二万分地感激了。蕊儿姐姐倒是寻到了一个大靠山……”

    蕊儿只是一笑。也不与她搭话。齐粟娘拍了拍蕊儿地手。转身过去与莲香说话。“怎地那边楼里半晌没有动静了?”说话间。听得顾影楼里媳妇丫头们小声议论开来。“爷们要玩射箭了……”

    莲香笑了起来,“吃了这半会的酒,他们也要散散了,程家这楼子好就好在这份上,看,把席面散在两边,中间一箭之地足够了,免得劳师动众地下楼寻校场。”

    齐粟娘远远看去,果然见得小厮们在重摆席面,将楼面中间从头到尾都空了出来。临江那一面,竖了一个通红箭靶,不由笑道:“猜拳、行令、联诗都玩腻了?倒来玩这个。”

    莲香掩嘴笑道:“那些名士可不屑和这些男人猜拳,这满楼里一二百人,只行一轮令怕就是一天,谁耐烦?至于联诗——”看着齐粟娘直笑,“和夫人一般不肯联诗的爷们,那边楼里也占去了十之三四。”

    蕊儿和桂姐儿俱都笑了出来,齐粟娘笑着去拧莲香地嘴,“不会联诗怎的了?平平仄仄地我记不清。尤其那行令联诗,定的规矩好多,便是俗一点的,拿水人物绰号行令,偏又要夹着四书里一句话,还要对着六才,还要串意,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

    不说蕊儿和桂姐儿,便是比儿、半叶、籽定都笑得不行,齐粟娘尤在庆幸,“好在比儿会作诗,前几日盐商府里的宴席,我靠着她也混过去了,却接了好几位才女奶奶地白眼儿,她们都知道我作弊呢。”

    莲香笑得直喘气,“当初扬州城里的女眷听得来了新府台,个个都去打听府台夫人行事喜好,满城里都传新来地府台夫人是个大才女,连皇太后、皇上都夸赞的。那些喜爱结社作诗的奶奶小姐们欢喜得不行,只说来了领头的,扬州的女学诗坛更要兴盛……”抱住齐粟娘的胳膊,“我那时还纳闷,当初侍候你养病时只看见你房里摆了几本算学书和一本画册,何时见过你写诗?二爷也只问,陈大人是不是换老婆了?”伸手拭去眼角笑出来地眼泪,“果然,你一来,除了和那几个爱画山水的才女们还能搭上话,其余都是让比儿顶上。好在你不爱应酬饮宴,否则,便是我,也不知替你做了多少回诗了……”

    两人正在笑闹,对面纳秀楼上一阵金锣敲响,二十席上各各推出一人来,去赌射箭。齐粟娘见得十箭中七八箭都没有脱靶,大是惊异,“扬州文风极盛,没料到武风也不弱,便是那位韦先生,射起箭来也似模似样。”

    莲香正看得津津有味,闻言看了齐粟娘一眼,左右看看,附耳道:“总因着大清开国时扬州史阁部地武功,扬州城里武风一直未衰……”齐粟娘一惊,她自然也听说过扬州十日的事儿,莲香移开了些,又笑道:“便是我们府台大人,也是文武双全,听说他平日里喜赌箭更胜联诗,大伙儿自然要赶着凑趣。”

    齐粟娘远远看着陈演从主席上站了起来,弯弓持箭,笑道:“我当初遇上他时,也只当他是个呆书生。后来看着他和十三爷在塞外骑马射箭,才知道士子们入府学,御射都是要学地六艺之一。也亏他喜欢到处巡河,身子一直壮实。田猎倒也罢了,赌箭这般的游戏想是难不倒他。”

    说话间,陈演连射三箭,纳秀楼上一阵金锣乱响,喝采之声大作,桂姐儿正看得目不转睛,顿时轻呼,“三箭全中。头席这回儿占先了。”

    莲香笑道:“怕什么?总有第二轮地,次席上有咱们爷和二爷,难不成还敌不过头席上的大老爷们?”

    齐粟娘一看头席,除了陈演皆是年过半百地官坤,顿时笑了,“彩注儿是什么?难得见你这样兴兴头。”

    “扬州城的规矩,上了二十个席面的饮宴赌箭,最后得冠者,就能以赌金在扬州城里随意点一个瘦马赎身。私窠子里的妈妈们都不能推托,倒觉得是大大的脸面。”莲香笑道:“以往便也不说,这回儿每一席下的赌金怕都不止百两,二十席也只有两千两,若是赎个红妓,咱们就可以大大地占个便宜了。”

    齐粟娘听得失笑,也不知该赞一句满城风雅,还是该骂一句个个风流,也瞪大眼睛看着那边爷们赌胜负。

    扬州城里的人物果然奇俊,头一轮胜负出来,二十席里有七席皆是三箭全中,便要再赌第二轮。

    “再推一个出来比?”齐粟娘悄声问道,“头一轮是二当家先上了,这一轮怕要轮到你们爷了。”

    莲香还未答话,桂姐儿就嘀咕道:“得了彩头儿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二爷是不着急的,爷自然就把董冠儿抬进来了。”被蕊儿扯了一下衣袖,便消了声。

    齐粟娘沉吟道:“一席上有十个人,其他人得什么好处?”

    莲香道:“只是再摆一桌席面,让赎了身的瘦马给爷们磕头敬酒罢了。那边楼上地爷们也没几个在意这几个银钱的,不过是图个乐子,得个彩头。”

    说话间,已是有四席上去射了,果然不及头一轮出色,四个倒有三个脱靶,余下一个也只是挨边,莲香笑道:“只有头席、次席和第三席未射了。第三席却是个劲敌,除了韦先生,还有河标千总崔大人,他可是武官,必是全中地。”

    顾影楼原就是议论纷纷,很是热闹,待得媳妇丫头们捧着托盘走上来,请各府里的奶奶下注儿时,妇人们越发交头接耳,嘻笑不已。

    齐粟娘所在的头席女眷,莲香自然是重重压了连震云,其他八大盐商夫人,倒有五个压了第三席,莲香看着齐粟娘压了头席五十两银子,极轻声的笑道:“崔大人剿私盐贩子,名声大得很。这些总商夫人多是给他面子。”

    眼见得崔浩三箭全中,连震云却只中了两箭,不说莲香、蕊儿、桂姐儿吃惊,便是齐粟娘也连连摇头,“这样的游戏,大当家居然也会失手?”莲香看着连震云和崔浩互施一礼,各归了座位,无趣道:“这样一来,彩头儿便是崔大人得了。”

    齐粟娘正嘲笑她赌瘾儿大,头席上射第二轮地人站了起来,两楼里同时大哗,上场射箭的竟是个陪席地姐儿。

    齐粟娘惊笑道:“那位姐儿是谁?竟是能射箭?把头席里的爷们全都压下去了?”

    莲香皱着眉头,“也太会抢风头了些,便是箭中了也不是好事。”齐粟娘以往从未听过莲香贬他人,今日听她不接话,说话的语气也与往日不同,正觉奇怪,身边的汪夫人却靠了过来,轻声道:“妾身原就听说苏高三是个不安分的,府台大人和我们家老爷也忒惯着她,这样不知进退,也该教导一二了。”

    齐粟娘面上带着笑,静静地听着,转头仔细看着那位姐儿。瘦高个儿,穿着泥金色拱壁兰祅儿和银红色罗裙,头上珠翠堆盈,远远看着甚有风姿。也不知怎的,齐粟娘虽是看不清她地面目,却一眼看到她罗裙边,红得扎眼的,大红金凤头蝴蝶穿花高底头绣鞋。

    齐粟娘瞳孔猛然一缩,全身蓦然失力,重重靠在椅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转过她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汪夫人,微微一笑“汪夫人说,也是该教导一二了。”汪夫人轻轻一笑,转头和程老夫人笑谈。

    莲香听她说了这句话后,便不敢出声,只看着她地脸色,蕊儿和桂姐儿俱都屏声静气,原在悄声说笑的枝儿、半叶几个丫头都闭上了嘴唯有比儿不动声色

    齐粟娘漠然看着那姐儿持弓取箭,走到场中,或是因为近了些,齐粟娘越发看得清她身上地衣饰。

    以金丝碎逗的银红色凤尾罗裙是翠花街口刘记成衣铺地新货,陈演进门就看中了这条,直接叫伙计包了一件她虽是嫌太富丽,却也没有出声,原打算过大年的时候再穿。

    头上的烧金镶珠长簪子与她头上的烧金叠翠短簪子原是一对,是翠花街凤翔银楼头等货,陈演替她买时,她只看到了长簪子的图样,现货早已卖了。

    发髻上的八宝嵌珠花钿,脖子上的龙虎翠螭圈、胸前的纹银吉庆牌都是翠花街老字号张得勤的精细玩意。龙虎翠螭圈总值纹银四十八两,陈演虽是替她挑了,她却赚太贵退了回去。她还记得,陈演含笑看了她一眼,替她又挑了个錾金吉庆牌。齐粟娘忍住抬手摘去头上的八宝嵌珠花钿的冲动,盯着脚上大红金凤头蝴蝶穿花高低头绣鞋看了半晌,终是慢慢欠身,站了起来。

    金一响,纳秀楼上爷们的叫好声哄然响起,“一箭中的,苏姑娘好箭法……”

    “府台大人这般神箭,红粉知已哪里又会差,还有两箭,也是必中的……”

    “汪老爷好艳福……”

    顾影楼上静悄悄的,齐粟娘挥手止住了要跟上来的比儿,忍耐着狂奔而去的冲动,在扬州府各府奶奶们各种目光中,慢慢走到了楼梯口,一步一步下了楼梯。

    大红金凤头蝴蝶穿花高底头绣鞋的香樟木鞋跟一下一下敲打在新漆的黄樟木楼板上,发出“卡哒卡哒……”的轻响声。十二级一层的古老木梯仿佛永远走不远,她走下去一级,又出现一级,再走下去一级,又出现一级……

    芙蓉花圃慢慢出现在眼前,齐粟娘站在木梯边的石阶上,看着上午仍是高雅洁白的醉芙蓉,因着过了午时,已变成了浅浅的红色。齐粟娘慢慢走到花圃边,伸手轻轻抚过醉芙蓉花娇嫩的浅红花瓣,轻轻摘下一片,用指甲细细撕去一层又一层的花皮,无论撕去多少层,浅红的花皮下仍是浅红色的花皮,再也看不见午前的那一片洁白。

    齐粟娘丢了花,缓缓抬头,看向秋阳,“再过一阵儿,便要变成深红色了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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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宴上的女人们(四)
    香一脸忧虑看着纳秀楼那边,听得楼梯口熟悉的脚步一看,见得齐粟娘走上楼来,顿时大喜。首发起身迎了上去,和比儿一起将她扶入席内。

    满楼里响起奶奶们轻轻的议论声,齐粟娘对一脸惊讶的汪夫人微微一笑,看了看纳秀楼,轻声向莲香问道:“射完了没?谁得彩注儿?”

    莲香握着她的手,勉强笑道:“方射完,苏……苏高三她三箭全中,爷们起哄让崔大人与她再决胜负。崔大人不与女流计较,故意射失了,让……府台……让头席里得了彩注儿。”

    纳秀楼里哄笑声传来,“府台大人与苏姑娘双箭抢了彩注儿,定要把苏姑娘抬进府里去才应景儿……”

    “汪老爷,这事儿你就让让罢……”

    汪夫人看了去而复返的齐粟娘一眼,似是要说话,却又忍住,叹了口气,不再出声。齐粟娘看着苏高三被一个小丫头扶着慢慢走上了小飞桥,轻轻拍了拍莲香微微发抖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苏高三渐渐地走近了,齐粟娘看着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神采飞扬的脸上有一双散发着坚定与骄傲的眼晴,斜飞的水眉、艳红的双唇,带着丝丝倔强的神情,慢慢在栏口跪了下来,“给奶奶们请安。”

    顾秀楼仍是一片寂静,无人上前放赏。齐粟娘感觉到所有的眼光都落到了她的脸上,人人都在揣测她去而复返所藏的心机。“对丈夫的新宠应该以什么样的脸色来接受……”齐粟娘在内心自嘲着,“想来我是用不着学了……”

    苏高三磕了一个头后,见得无人理睬,死死咬了唇,苍白着脸,直直跪在地上,不肯再磕。齐粟娘感觉到莲香的手猛地抓紧了些,身旁的汪夫人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死活……”似是要欠身站起,却被齐粟娘一把拉住。

    “夫人,她可不是个安分的。不过是叫她多磕几个头,已是这般恃宠而骄,全不把你我放在眼内,”汪夫人脸上有掩不住地怒色,看着齐粟娘道:“你这会儿心软,将来你我两人之中,难免有一人要吃她的亏。”

    齐粟娘笑道:“与汪老爷无关。总是我们爷地事儿。你放心。我们爷自会教导她地。”看着汪夫人。“夫人就当给我个面子。我总不叫她进汪府里便是。”

    莲香大惊。“夫人……”齐粟娘反手握紧了她地手。她只得静了下来。

    汪夫人看了齐粟娘半晌。慢慢坐下。靠到了椅背上。“夫人莫要后悔才好……”

    齐粟娘微微一笑。方要说话。却听得栏杆口传来小小地哭泣声。“姑娘……”

    齐粟娘转过脸去。看向苏高三身边那个正在哭泣地小丫头。小丫头当初地小圆脸已长成了瓜子脸。大眼睛已变成了狭长地凤眼。不仅是那副容貌。她脸上安静而又倔强地神态。与清河县那个挑着豆腐担子。拼命生存地寡妇何其相似……

    那个小丫头一边抹泪。一边抬起头来。怔怔地与呆看着她地齐粟娘对视。眼睛中慢慢出现了困惑、猜疑、恍然种种神情。最后凝成了对齐粟娘地害怕与恐惧。眼泪越发多了起来。哭着低头去扯苏高三地衣裳。“姑娘。姑娘……”除了这两个字。却再吐不出别地话来……

    齐粟娘慢慢摆了摆手,比儿迟疑了一瞬间,便转身取了一对内造珍珠镶银珠花,走到苏高三面前,递给了那个尤在哭泣的小丫头。齐粟娘轻轻笑着,左右看看“奶奶们给她几份体面罢……”

    莲香紧紧握着齐粟娘的手,不理蕊儿频频递眼色要她放赏,看着同知、通判、河道通判夫人们和汪夫人等八大盐商夫人纷纷遣人打赏,看着苏高三磕头谢赏,扶着丫头慢慢走回纳秀楼,看着府台大人在众人地起哄下替苏高三簪了花。莲香慢慢低下头,死咬着唇儿,一直到散了席,离了程家园林,坐上官船,回到连府。

    “……姨奶奶……姨奶奶……”莲香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蕊儿又急又担心的脸,“爷让姨奶奶倒酒……”

    莲香转过头去,看向面无表情的连震云,眼睛落在他伸过来的大银~花杯上,猛然间回过神来,连忙站起,“妾身失礼了,请爷恕罪。”

    李四勤一边扒着碗里的新白米饭,一边笑道:“小嫂子想啥事儿了呢,打俺回府里,你就是这副呆样儿了俺唤了你三四声,你都没有理俺。”

    莲香红了脸,接过连震云手中的大银槿花杯,看着蕊儿筛了酒,双手奉给了连震云,取了牙箸给李四勤挟了一块白斩鸡,嗫嚅着道:“对不住,二爷,我……”

    站在饭桌边地桂姐儿抢着道:“还不是因为府台夫人她——”

    “桂姐儿!”莲香瞬间色变,狠狠将牙箸甩在桌上,放出一声重响,怒叱道:“你是什么身份?凭你也配议论府台夫人!”

    满室的媳妇丫头俱都惊呆,桂姐儿涨红脸,还要说话,“奴婢……”莲香蓦然站起:“拉她下去!没我地话,不准她走出院门!”

    桂姐儿一时吓呆,两个婆子连忙走了上来,将她扶住,门边的丫头慌忙揭了帘子,看着桂姐儿被架了出去。

    屋子里静得怕人,李四勤张大着嘴,嘴里还有未咽下

    斩鸡,呆呆地看着莲香。

    “妾身失礼……”

    连震云也不看莲香,挥手让她坐下,慢慢喝了口酒,抬头看向蕊儿,“出什么事儿了?”

    蕊儿看了莲香一眼,犹豫一会,低头道:“回爷的话,奴婢……奴婢不知。”

    连震云一愣,扫了蕊儿一眼,又看了一眼莲香,便也不出声,仍旧喝酒。他身后地连大河却悄悄退了出去。

    连震云和李四勤用毕晚饭,进了莲香院里的书房,一边小酌一边说了些漕上的事务。

    “大哥,俺想叫人去打听打听。看小嫂子那难受劲儿,她必是受了大气。”李四勤犹豫着道,“俺觉着是出了事。”说话间,连大河推门走入。

    “大当家,小的打听了,好似也没出什么事儿,也和京城里无关。”

    连震云慢慢饮着酒,没有说话。

    连大河继续道:“府台夫人来得高兴,走得也高兴,府台大人散席后,被韦先生他们邀去五敌台十弓楼前,还和她说了会话。”又困惑道:“但是,方才盯着府衙的人报了上来,比儿连夜坐船回高邮了。”

    李四勤想了半会,“她老家里出事了?”

    连震云坐在书桌对面,喝了半口酒,“必是席上出的事,否则桂姐儿不会知道。”

    连大河想了半会,“赌箭时夫人倒是下了一回楼,就在花圃边站了一会,马上就转身上楼了。”突然想起,“对了,夫人开席前还和苏高三楼里的一个仆妇说了话,小的去查了,那个仆妇居然就是清河县许寡妇。”

    连震云和李四勤对视一眼,李四勤摇头道:“她一直在找许寡妇呢,找到了是好事儿,”看向连震云,“大哥,叫桂姐过来问问?”

    连震云摇了摇头,“莲香管家事,既发了话,我不能叫桂姐儿,免得家里乱了套。”看向连大河,“去把半叶叫过来。”

    更鼓敲响二更,小连提着灯笼,牵着马从五敌台回到府衙,扶着陈演下了马,一路回了院子,理儿、枝儿上前接住。

    陈演一边喝着解酒茶,一边看向漆黑地内室,“奶奶已是睡了?比儿呢?”

    枝儿低着头道:“奶奶今儿有些累,先睡了。比儿姐姐今儿遇上了失散多年的亲戚,奶奶让她去亲戚家住几日。”

    陈演微微一愣,放下茶,一边走向内室,一边笑道:“原听她说没什么亲人了,没想到今儿还遇上了。”推门走入了内室,让理儿把手中的热水锡壶放下,从枝儿手中接过烛台,“你们去歇息吧。”

    内室里静悄悄的,陈演将烛台放在圆桌上,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床上帐幔垂得低低,里面地人似是睡沉了。

    陈演轻手轻脚倒水洗漱,宽了衣,吹了灯,悄悄儿揭了帐子,爬到了床上,摸黑去抱齐粟娘,却摸到她卷紧了的被子,哑然失笑,自个儿拉被子睡了。

    府衙中间外的云板敲响了七下,陈演闭着眼打了个哈欠,向里翻了个身,一边去摸齐粟娘,一边含糊道:“粟娘,这还没入冬,你怎的就和我一人睡床被子了?”却摸了个空。

    陈演迷糊了半会,听得门响,转头看得枝儿端水走了进来,半坐起身子,撩开帐子,惑道:“奶奶呢?”

    “回爷的话,理儿姐姐熬了肉粥奶奶在厨房给爷做藕粉丸子,好伴着一块儿吃呢。”枝儿将热水放在六脚脸盆架上,一边端起昨夜地残水,一边回道。

    “她昨儿不是累了么,怎的一大早就去做这些。”陈演说着,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起身取过衣架上地尽是折痕的**杭缎长袍,胡乱穿起。

    枝儿倒水回来,连忙从衣箱里取出干净衣裳,“爷,奶奶说你昨儿喝了酒,那衣裳沾了……沾了些灰,让您换一身。”

    陈演低头看看,长袍上落了点点酒渍,还有嫣红的脂粉印儿,顿时红了脸。他连忙脱下长袍卷成一团,左右看看,待要寻个地方藏起枝儿捧着干净衣裳走了过来,正看着他。陈演尴尬一笑,只得将脏衣递了过去,接过藏蓝茧绸长袍抖开穿起。

    陈演怔仲不安,一边出神一边用猪鬃、青盐刷了牙,香皂洗了手、脸,看着理儿将肉粥、藕粉丸子、双黄咸鸭蛋、酱菜端了进来。

    陈演坐在桌前,看了看门外,小心问道:“奶奶呢?她怎的不来吃饭?”

    理儿笑道:“爷,前几日爷不是说过中秋时吃月饼要换个新鲜花样么?连府里昨儿晚上送了些吃食,里头有一袋子胭脂米。奶奶想着把这胭脂米磨成粉,看能不能做月饼粉。”给陈演舀了粥,放在他面前,“奶奶让爷自个儿吃,吃完赶紧去前衙理事呢。”

    陈演暗暗松了口气,听得外门梆声响了第二轮,一面急急吃粥,一面欢喜笑道:“你和她说,我那就是顺口一说,中秋还有四五日,不用着急,吃什么都好。”几口把六个藕粉大丸子全吞了下去,站起身来,枝儿服侍他换过官袍,他抓着官帽便匆匆去了。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13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90票加更)
    今儿上午,河标兵营居然没有押几个私盐贩子来问罪稀罕事。”府台早衙已毕,知府通判、同知准备回各自的官署,看着站班衙役们散去,通判不禁笑着对陈演道。

    陈演笑了起来,“我也正纳闷呢,不过少抓几个也是好事,除了那些成帮结伙害人命的大盐枭,多少是小民失了田才铤而走险。再说,官盐实在也是太贵了,我夫人在家里时时抱怨呢。”

    通判、同知都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同知见得陈演手上正无公事,便也笑道:“大人什么时候把苏姑娘赎出来?昨儿苏姑娘可是得了头筹,赏她的各府内眷足足有十六家,府台夫人给足她体面了。”

    通判击掌而笑,“岂止是这样,韦先生为苏姑娘三箭写的那首诗当真是让下官惊艳,”摇头晃脑道,“眉山里影开新月,唱射声中失彩球。好是连枝揉作箭,拟将比翼画为侯……好诗,好诗……极是应景,极是应景。”又对同知笑道:“你昨儿晚上没去十弓楼,与会的众名士个个作诗相合,便是下官这素无诗才的人也胡乱凑了一首,苏姑娘亲手写出来,怕就有三四十首了。”

    同知笑道:“韦先生的大才自是不用说了,今日传了出去,扬州城里士子们应和者断不下百首,苏姑娘诗才出众,必也会自作一首,晚上府台大人再去十弓楼时,便可知晓下官所言不虚。”

    通判大笑道:“扬州苏高三,美丰姿,生骄骨,倒也遇上一个宽宏容人的府台夫人,府台大人果真好福气。”说罢,与同知一起施礼而去。

    陈演坐在堂上,将河标兵营里送来地盐贩卷宗细细看了,闭目沉思,喃喃道:“连震云想是在留后路……”他招了周师爷,低声吩咐,“先生,连震云大意了些,遣人盯着河标崔千总,不能让他们再像我上任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扬州厮杀。”

    周师爷连忙应了,“大人,八月里两江总督便要赴任,必是要过扬州地,此人傲慢贪酷,必要来个下马威,大人千万忍耐一二——”

    陈演叹了口气,“我明白。扬州府内的民用水道急需修复,河道没有拨,我还指着他呢。”说罢,理了理官袍,正要回后衙。小连走了进来,奉上一张名贴,“大人,韦先生差人送来的。”

    陈演顺手接过。打开一看。“去和奶奶说一声。今儿我不回衙里用午膳了。”小连微一犹豫。低声应了。回后宅里报信。

    枝儿引着小连走到小荷花塘边。齐粟娘一身半旧绯红喜鹊袍。包着桃红头巾子。端着盆污水从画舫上下来。听着小连把事儿说了。点点头。让他去了。

    枝儿看着齐粟娘地脸色。不敢开口说话。齐粟娘道:“去和理儿说。今儿晚饭也不用做了。爷不会回来吃地。叫她把醒酒汤备好就是了。”将污水倒在树根下。“叫外头备轿。我用了饭去漕连府。你把我备好地回礼带上。”

    南柳巷漕连府。莲香院子正屋里。寂静得异常。

    蕊儿站在一边。看了看座榻左边翻着本旧书地连震云。座榻右边发呆地莲香。又看了看一脸不乐。坐在水磨楠木椅上闷头喝茶地李四勤。再看了看满室里噤若寒蝉地媳妇丫头和面带不安地连大船。只觉得屋子里闷得让人难忍。对仍是一脸轻松站在座榻旁边地连大河大是佩服。

    织金回纹锦门帘一揭。两个婆子引着桂姐儿走了进来。桂姐儿红着眼圈。走到榻前。跪下给莲香磕了头。“奴婢谢过姨奶奶。”

    莲香仍是呆愣着,半晌没有动静,连震云看了看她,也不出声,照旧翻书。

    蕊儿轻手轻脚走到莲香身边,小声道:“姨奶奶,姨奶奶,桂姐儿来给您磕头了。”

    莲香回过神来,看向桂姐儿,慢慢点了点头,“起来吧,桂姐姐,这几日说话别口没遮拦的,再让我听见,我也不要体面了。”

    桂姐儿小心应了,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接过半叶奉上地茶,双手捧给连震云和莲香。

    蕊儿见着回纹门帘脚一时一时地泛着阵阵波纹,屋里头微微起了些寒意,隔窗看了看外头的大风,又在莲香耳边悄声道:“起风了,姨奶奶给爷加件衣罢。”

    莲香正盯着茶碗里的毛针茶叶看个不休,转头看了看蕊儿,应了一声,“你去把爷那件宝蓝~丝马褂儿取来。”

    蕊儿转回内室,取了马褂儿,莲香拿在手中,起身对连震云道:“爷,起风了,妾身侍候你加件衣吧。”

    连震云点了点头,放下茶,站了起来,莲香替他穿上,低头慢慢扣着马褂上的两排玉纽,忽听得外头一阵匆匆脚步声,一个媳妇边喘气边在台阶下隔帘报了进来,“姨奶奶,府台夫人在门口落轿了……”

    莲香猛然回头,大喜道:“快,快去接着。”转身提起裙子,急步出门,满室里媳妇丫头听得这一声号令,呼拉拉全跟了上去。蕊儿回头看了连震云一眼,微一犹豫,仍是跟着出门而去。

    连震云低头看了看方扣了三颗玉纽的马褂儿,连大河走上前来,利索给他扣上,一言不发又退回座榻后。

    李四勤被这一

    惊醒,放下茶,皱眉站起,“大哥,俺回俺院子里去

    连震云看了看他,“你跟前也该有个人了,你对曹三娘不是挺上心么?”

    李四勤烦恼道:“俺也没说不抬她进来,过几年再说,不用她替俺操这个心。”嘀咕道:“扬州城里的女人实在厉害得过了头,俺来了这几年,年年都看到有红姐儿丢了脸面,要死要活地,昨儿那金官不是投了湖么?俺还一直以为她们女人家听曲儿和俺们男人喜好不一样……”

    连震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些妇人地小技俩,你要拿定了主意,难道还会受妇人挟制?你不是想问她受了什么气,为什么不高兴?回院子里去问得出么?”

    李四勤嚷道:“俺不管她高兴不高兴,俺自己不高兴了,大哥,俺回院子里去了。”说罢,气冲冲向门口走去,方走前帘子前,只听得门外一阵杂乱脚步声响起,门帘儿从外头一揭,一个穿着碧青拱碧兰祅儿,白绫子挑线裙地妇人被让了进来,差点和他撞上。

    “二当家。”齐粟娘笑着看向李四勤,“这是要去哪?”

    李四勤立在她身前,干笑了半会,摸着头道:“不去哪,俺正准备去看看你走到哪了,怎的半会也不见进来。”

    连大船死命掩住嘴,仍是笑出了声,连大河亦在忍笑,没空去瞪他,李四勤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嚷道:“大船你这小子,闲着没事是吧?赶紧去把俺院子里地乌金糯米酒抱过来,迟了看俺踹不踹你。”说完,笑呵呵地陪着齐粟娘走进屋子,“小嫂子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发呆,一直呆到这会儿,你受谁的气了?让她替你难受到这份上?”

    齐粟娘一愣,转头看着莲香,莲香笑道:“夫人听二爷说呢,我何时又会发呆?二爷才呆了一上午呢,坐在哪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间众女都回了屋,连震云与齐粟良客气寒暄半会,请了齐粟娘坐在座榻上,连震云坐到右边第三张水磨楠木椅上,李四勤拖了张椅子在座榻边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

    李四勤一边看着莲香指挥丫头们摆桌子,安置下茶点,一边对齐粟娘道:“你不是挺中意那个苏高三么?打定主意要让她做小了。汪府里奶奶要整治她,你不是还替她拦了么?俺还打听了,你一直找地许寡妇就在她楼里,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莲香大愣,瞪着李四勤说不出话来,旁边桂姐儿委委屈屈,瞄着莲香,却不敢说话。齐粟娘半张着嘴,看着李四勤,无奈道:“你从哪里打听来这些的,必不是莲香和你说地,”抬眼看到连大船抱着酒进来了,笑道:“酒来了。”

    李四勤接过酒,顿时把要问的事儿抛到脑后,只顾着和齐粟娘扯些闲话,齐粟娘见得莲香给她使眼色儿,看着李四勤身上的单衫儿,再看了看连震云身上的马褂,暗暗叹了口气,柔声道:“李四哥,我和你商量个事儿,你看成不成。”

    李四勤正喝得高兴,裂嘴笑道:“你说地话俺何时说过不成,你只管说,俺听着呢。”

    连震云暗暗摇头,也不插话,向连大河递了眼色,让他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坐在一边听着。

    “李四哥,你也快三十了吧?该成个家了,我看你挺喜欢曹姑娘,要不,咱们把她娶进--”

    李四勤顿时恼了,把手上的金钟小酒杯甩到地上,站起就走,齐粟娘吃了一惊,一把抓住他地衣袖,“李四哥,我和你说正经事儿,你恼什么?”

    李四勤嚷道:“俺不要你来操这个心,俺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娶亲么?俺们俩好好儿地吃酒说话不成么?”

    齐粟娘劝道:“咱们俩这样吃酒说话儿本就不合规矩了,你总要找个身边人陪着你才好。”看着李四勤一脸不以为然,叹了口气,“原也是我多管闲事,若是我不在扬州城了,你自然会去找曹姑娘了。”说罢,慢慢放了手。

    莲香看了看站着不动的李四勤,端了茶送到齐粟娘手中,笑道:“不就是趁着夫人在的时候,让二爷把这门亲事订下来么?”又劝着李四勤道:“曹姑娘今年也有二十一了,跟着二爷快四年,二爷细想想……”

    李四勤站在座榻边,看着齐粟娘转头和莲香说话,吃茶点,也不再理他,犹豫半会,“陈大人的知府要做三年才会转地方,过三年俺就……”

    齐粟娘叹了口气,转头看他,“他呆多久我不知道,我这边怕是呆不了三年,你早些把亲事订了罢……”

    莲香和李四勤都是一呆,齐粟娘却又把话扯了开去,拉着李四勤劝他把亲事订下来。

    连震云微微摆了摆手,连大河悄悄走到他身后,“去查查,比儿在高邮做什么,派两个人专盯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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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发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三)(150加更)
    粟娘在府衙后宅厨房里做着烧猪头,烫着金华酒,那内的书房里,连震云与李四勤对坐在书桌边闲话说笑。

    桌上摆了六个下酒劝碟,一旁连大船持着酒壶给他们倒酒。

    “大当家,比儿偷在高邮南城纱衣巷寻了一处小院子,下了订钱。又到夫人老家里把齐家的屋子整理干净,买了全套的家私用具。”连大河疑惑道:“派去跟着比儿的人没查出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小的估计和京城里没什么干系,怕还是夫人的私事儿。”

    连震云持着菊花小金钟,喝了一口绍兴烧酒,扬眉道:“比儿已经上船回扬州了?”

    “是,怕是中秋前就能赶回扬州。”连大河顿了顿,道,“小的让半叶去探了探口风,夫人身边的丫头枝儿却说比儿是去亲戚家住几天。小的估摸着,除了夫人和枝儿外,那边府里没人知道比儿是去了高邮。”

    “你的意思是,府台大人也不知道?”连震云握住酒杯的手一顿,侧头看他。

    连大河小心答道:“确是如此。”他仔细看了看连震云的脸色,才又缓缓道:“小的猜,那日的程家饮宴上必是出了事,那府里跟着出去的两个丫头,比儿和枝儿都被派了差使,夫人特意瞒过了府台大人。”

    一旁,连大船给李四勤倒了一杯酒,低声道:“小的问了籽定,当日赌箭时,汪夫人原是和府台夫人商量好了,要整治苏高三。苏高三射第一箭时,夫人就起了身,各府里的奶奶们都以为夫人的意思是……。没料到夫人下楼不到半会,又上来了。夫人这上来后就改了主意,不但劝住了汪夫人,还特意开口,让各府里奶奶给足了苏高三体面。——这样一来,府台大人也就能顺理成章把苏高三抬进府里……”

    李四勤听得糊涂,皱眉道:“你小子绕来绕去,到底是想说什么?”说着又看向连震云,奇道:“不是说和京城里没干系么,咱们还问什么?——俺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会不在扬州呆足三年。”

    连震云微微一笑,道:“你不用着急,咱们得一处处弄清了,这事儿才会真明白。”他抬眼看向连大船,淡淡道:“府台大人已经放了话,中秋后赎苏高三出来。那些名士们原就喜欢捧着她,这会儿,想必他们更是和府台大人紧上了。——你有话便就直说罢,这些妇人技俩,也不是什么大事。”

    连大船微侧着脸偷眼看了看连大河。见他微微点头。暗暗吸了口气。壮着胆子道:“小地猜测。夫人一向是爱惜名声地。断不会摆个不贤地名声给外人看。她这半路上改了主意。不过……不过是想等苏高三进了府。再……吧……”

    “你地意思是。她打算等苏高三进府了。再把她赶到高邮去?”李四勤甩手放下酒杯。一翻眼睛。摇头道:“不对。她说她自个儿不会长在扬州。那屋子必不是用来整治妾室地。——是她自己要用地。”

    连大船闻言犹豫一会。到底还是继续道:“如果夫人是打算自个儿用。小地觉着。除非夫人……这个……除非她……”

    李四勤猛拍桌子。破口骂道:“你小子!明知道俺急得不行。还非要结巴!还不快点说!!!”

    连大船忙躬身苦笑道:“二当家。小地是自己也觉着不可能了。——怕说出来二当家踹小地……”

    连震云挥挥手。懒懒倚在椅上。一边喝酒一边笑道:“说罢。府台大人要纳妾。这是个喜事儿。咱们就当说说闲话。你别让二爷着急了。”

    连大船看着连震云心情极好,暗暗放了心,陪笑道:“小的是说……除非夫人……嗯,夫人不要府台大人了,她自个儿回高邮过日子,把‘府台夫人’的风光全让给苏高三……”

    李四勤哈哈大笑,敲案道:“不可能,她才没这么傻呢!哼,陈大人今日能成府台,里头可是填了她两条命!——陈大人也不可能休了她。俺倒觉着等苏高三生了儿子,她下狠手整治她比较可能——那姓崔不就是这么教她的么?”

    连大河看着连震云脸色极好,便也凑趣笑道:“就凭夫人在清河整治许寡妇的手段,苏高三想是翻不出夫人地手掌心的,这阵儿夫人的贤名在扬州城里可是头一份了。”

    李四勤一摇头道:“你说这女人,怎么都爱顶着个贤名装样子呢?说到底,俺还是看她当年在关帝庙里的泼辣样觉着顺眼些……”

    院里,媳妇丫头们打着红灯笼,引着莲香、蕊儿、桂姐儿从书房外匆匆而过。

    莲香听着书房里传出的阵阵笑声,不由缓了脚步,听得只言片语,皱了皱眉,暗自想道:“就算是二爷,平日里再近便,千好万好,怕也摸不着夫人的心……”她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蕊儿和桂姐儿,道:“吩咐下头的人准备画舫和拜月的祭品,下贴子给夫人,请她中秋游湖赏月。”

    *

    府衙后宅早已掌灯,齐粟娘让理儿、枝儿撤下烧猪头的残菜,自己扶着喝醉的陈演回房睡觉,麻利地替陈演洗脸洗脚,脱了衣裳,盖好被子。

    轻轻放下帐幔,她持着烛台走出内室,来到陈演的书房,研墨持笔,随意翻开陈演亲笔所写的文书,借着昏暗的火光,模仿他的笔迹,匆匆写就:

    “立休书人陈演,寄籍扬州府高邮人。

    依父母之命凭媒聘定齐氏为妻,岂期过门后时近五年该妇仍不得生养,正合七出无子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无有异言,休书是实。

    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十三

    私章、指印为证。”

    齐粟娘轻轻吹干墨汁,从怀中取出陈演的私章盖好。取了印泥、休书,持着烛台,走出书房,回到内室。

    妆台上的烛光照不到床上,齐粟娘却自然地寻到了陈演的胳膊,他的左臂向外伸直,右臂绕过胸前放在左内侧。左臂是用来抱着她地肩膀,右臂是用来抱着她地腰身。五年的夫妻恩爱,情深意重,因着一个“非是普通女子”,“不光为钱”、“几分真心”的私妓,一扫而空。

    “五年一觉扬州梦……”齐粟娘轻轻笑着,坐在床边,抚着陈演熟睡地脸,“陈大哥,当初我被人牙子带到南边来,原就是要卖到扬州城的盐商宅子里做丫头地呢……”

    “那一年大水,我在江宁城若是和比儿一样卖了身,说不定也会被卖到扬州城……”

    “你说,我是做现在的我好,还是做比儿好?若是我当年不逃,就不会被你娘救下,也不会拜了义父义母,这样,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有哥哥。或者……我若是不逃,这个身子长大后有了些姿色,会不会被卖进扬州城地私窠子,成了爷们争脸面的玩意儿……到底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齐粟娘微带怅然地声音在房间里静静回响。

    “陈大哥,我对这个地方其实没有什么指望,能一个人安生过日子就是上天还开眼看了我……我当初遇上你时,只想慢慢陪着你,帮着你,等到孝期满了,我再寻个法子离开,也算是我报了你娘地救命之恩……”

    “我原打算寻些银钱,买几亩地,一个人关门闭户过日子……真没想到我们能结为夫妻,还能一起过了五年地日子。很长了……老天已算是厚待我了。五年,我也该醒了……”

    “陈大哥,这五年,你没有错待我半点。你是个好人,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怪只怪我不该来这个地方。或是……或是我为你生了一儿半女。我也许……也许也会闹一场罢……”

    “……小崔哥说孤身女子过日子艰难。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回还有比儿、枝儿陪着我一起。”

    “你……我愿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眼见得烛泪将干,天色将明,她将陈演的右手拇指按上印泥,低头再看了陈演一眼,便拉着他的手,在休书上重重按下了指印……

    *

    转眼中秋节至,陈演一大早起身,穿了一衣暗红湖绸制成的新长袍,吃着齐粟娘新做的胭脂月饼,喝着粳米粥儿,笑道:“好在连府里请你去游瘦西湖赏中秋月,你不会一个人呆在家里,否则我可不敢应了那些名士的中秋诗宴。”

    齐粟娘微微一笑,转头对比儿道:“把爷的那件月白~丝斗篷寻出来,让小连带上,湖上风大,免得半夜回来吹了风。”

    比儿应了一声,陈演叫住她“把奶奶的那件沉香色绸子披风也寻出来,和她的衣裳正配,出门时带上罢。”比儿低低应了,转身去了。

    陈演看着屋里没人,低声笑道:“你可早些回,别被莲香她们拉着叉麻雀牌叉到天亮,回来嚷着腰背酸,我们都有多久没有亲近了……”

    齐粟娘啐了他一口,似笑非笑道:“那些士子名家喝酒,免不了要叫几个姐儿唱曲,你也少喝些罢,多少也要认得是她,不是我……”

    陈演正被胭脂月饼噎住,连喝了几口水,方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在外头地规矩,瞧不清眼前的女人是谁了,就再不敢喝,开始装醉……”

    齐粟娘顿了一顿,若有若无瞧了他一眼,又回了头,只瞧自己手指,淡淡笑道:“想来你眼前的女人也是不少……”

    “我没有,”陈演撂下茶盏,笑道,“我平常只叫苏姑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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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发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二)(120加更)
    枝……枝儿,奶……奶奶呢?她怎的……怎的不来~迷迷糊糊靠在小连身上,歪歪扭扭地走进了院子,含糊唤道:“粟娘……粟娘……”声音却是极小。

    枝儿帮着小连把半醉的陈演扶在堂屋椅上坐好,接过理儿手中的醒酒汤,让小连服侍陈演喝下,“奶奶今儿从连府里回来,做胭脂月饼粉儿,累着了,就先睡了。”

    陈演喝了醒酒汤,又连灌下两碗浓茶,晃了晃头,清醒了一些,“她睡了?几更天了?”

    枝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四更天了……”

    陈演一吓,顿时站了起来,“四更天了?”脚步虚浮,踉跄着向内室里走去,“我……我忘了时辰了……”

    枝儿连忙上前扶住,“爷,你先去书房里洗个澡罢,您一身的酒味和……味儿,明日里还要开早衙呢。”向小连递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扶着陈演向书房走去。

    枝儿掇了澡桶进来,理儿注满水,备好香皂和澡巾子,关门退出,让小连侍候陈演沐浴。

    陈演洗了澡,换上干净中衣,扶着墙又向内室走去,嘴里嘀咕道:“我……我得上床去,明儿……明儿粟娘醒来,要是……要是找不见我……知道我……这会儿才回来……”:

    枝儿又好气又好笑,“爷,您这会儿醉着,重手重脚的,回房里必要把奶奶扰醒,你还是在书房里歇下罢。”

    陈演迷迷糊糊在书房睡下,到得第二天午时方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又是一吓,一边起身一边叫:“粟娘,粟娘,怎的不叫我……”

    枝儿推开书房门。捧着脸盆走了进来。“爷。奶奶叫了你几回。你都醒不来。奶奶只好和外头说你身子不适。今儿歇一天衙。”

    陈演一边匆匆穿衣。一边小声道:“枝儿。奶奶呢?”

    “奶奶给爷把午饭做好。放在灶上笼着。到五敌台十弓楼去了。”

    陈演吓了一跳。“她……她去哪儿做什么?”

    枝儿看了他一眼。“爷放心。奶奶不是去找苏姑娘。是去找清河县地许娘子。”顿了顿。“奶奶也没有坐官轿。也没有带从人。爷尽管放心。”

    陈演苦笑道:“她没带从人。没坐官轿。我怎么还能放心?五敌台可在新城小秦淮河边上呢。”急急洗漱了。便要出门。盐运司那边却派人来请。说是有急务。陈演跺了跺脚。“小连。你去接奶奶。路上看仔细些。别错过了。”顿了顿。悄声道:“看看奶奶脸色儿。回来和我说。”便骑上马。衙役簇拥着去了。

    齐粟娘穿着一身片蓝喜鹊袍,未施一点脂粉。她挎着一个放了些果子的旧竹篮子。混在扬州城热闹的人流中,从府衙大街出了小东门,慢慢走到了秦淮河边,在沿岸遍立的河房妓馆中,找到了苏高三的十弓楼。

    十弓楼亦是一座三层的枕河小楼,中开水门,供小船画舫出入,齐粟娘还在十步外,便听得里面弹琴声,吟诗声隐隐传来,间或还听得弓弦拉动地争争之声。

    齐粟娘走到门边,向内探看,只见一楼水港前三间客室甚是雅致大气,隐见人影走动,似有不少人在内。正中客室门上的一副绿蜡对联,

    “愧他巾帼男司马,饷我盘餐女孟尝。”

    她走到后门,看看四面无人,敲打开门说了来意,塞了二十个铜钱,等了一会,便见得许娘子一脸惑地走了过来,“哪一位是小妇人的清河旧识?”

    齐粟娘走上前去一笑,“许嫂子,是我。”

    许娘子惊了一跳,还未动作,便被齐粟娘一把扯住,悄声道:“我来寻你说说赎丽儿的事。”

    许娘子立时镇定下来,牵着齐粟娘走进小楼,走过当门三间客室,拐到了后头地下人房,“小妇人和女儿有一间房,还请夫人委屈坐坐。”许娘子打开门,齐粟娘见得内里虽是简陋,但绣床、竹椅、竹桌都极是洁净。

    齐粟娘笑着坐在竹椅上,接过许娘子倒过来的白水,拉着她坐到一边,“许嫂子,我打听了,要把丽儿赎出来是二百八十两银子,可是这个数?”

    许娘子咬着唇,含泪点了点头,“楼里的苏姑娘原是要替她赎,妈妈却是不肯,眼见着苏姑娘要被府台……”猛地住嘴,惊恐地看了齐粟娘一眼,蓦然站起,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小妇人多嘴了,夫人恕罪……”

    齐粟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是笑着将她扯起,“咱们不说那些事儿,咱们只说丽儿地事。”她在绣蓝子里翻了翻,把一个小包裹从果子底下翻了出来,里头都是五十两一锭的雪花大银,整整六锭。

    齐粟娘把银子推给许娘子,“把这银子收好,去赎了丽儿,还有二十两就回清河安家过日子吧。如今清河许家虽是不在,连府里姨奶奶原是许家的丫头,我请她写信托了云知县,会看顾你们的。”顿了顿,“你只说这银子是你遇上一个旧亲友,磕了头借来的,别和妈妈说来历,免得她抬价。”

    许娘子怔怔

    粟娘,泪如泉涌,“小妇人……小妇人……”

    齐粟娘按住又要下跪的她,“当初我也急了些,把你逼到了绝路上……若是在扬州有合意的人,你也不用回清河去,寻个好人嫁了,你下辈子有靠,你们母女也不会受人欺负。”

    许娘子以袖掩嘴,拼命摇头,呜呜地哭着,“原是小妇人痴心妄想……”

    齐粟娘沉默半晌,勉强笑道:“这世道,你也是没法子……许家和汪家原就靠不住……否则你也不会被瘟七逼上门了……”不想再说,起身站起,“我走了,以后你和丽儿好好过日子吧。”

    许娘子连忙站起,送她走到门边,突然又跪下来,扯着她的衣袖,“夫人……夫人,苏姑娘是个好人,她就是性子倔了些,夫人若是不想让她进门,小妇人就去和她说说……”

    齐粟娘苦笑一声,回头看许娘子,“你担心她嫁过来后,被我整治?”

    许娘子低着头,哭道:“她性子太倔了些……”

    “只要府台大人容得下,便好了……”齐粟娘微微一叹,推门而去。

    齐粟娘走出十弓楼,融入人群之中,沿着小秦淮河慢慢走着。天边地夕阳拢着一团团金灿灿的彤云,将河面也映成了一片金色,水港里的画舫挑起角灯,船夫在检视竹篙、舱板,扬州城纸醉金迷的夜晚快要开始了。

    突地,齐粟娘右肩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蓝里果子撒了一地。

    她咧着嘴忍着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蓝纱衣裙、面目绢秀的女子慌慌张张道:“对不住,你没事罢?”

    那女子正要扶她起来,远处传来吆喝声,“沈月枝!你这女囚还不给官爷们站住!”那女人脸色立变,匆匆说了声,“对不住。”便挤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齐粟娘慢慢爬了起来,一边捡着地上的果子,一边看着三个江都县地快手推开人群,紧紧追了过去,人群乱了一会,便又安静了下来。

    小连一脸沮丧走在府衙大街上,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见得是衙役们护着陈演回府衙,连忙在府门口替陈演拉住马头。

    “小连,你接到奶奶了没有?”陈演从马上一跃而下,一边向后宅里走去,一边问道。

    小连一脸不安道:“爷,小的没接着奶奶,小地还问了楼里的人,没见着咱们奶奶去过。小地刚到府门前,就看着爷回来了。”

    陈演一怔,加快脚步向后宅里走去,嘴里叫着:“枝儿,枝儿,奶奶回来了没有?”拐过院门,蓦然看见堂屋前那个蓝白色的身影,顿时大喜,“粟娘,你回来了。”

    齐粟娘停住脚步,还未回头,陈演上前将她抱了个满怀,“粟娘,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都快三天没见着你了。”

    齐粟娘没有说话,陈演抱着她低声道:“我昨儿忘了时辰,以后我一定早些回,我……”齐粟娘伏在他地怀中,听着陈演低沉的声音,凉透了地心突地一动,又有了些热气,慢慢抬头,正要说话。

    中门外响起了三声云板,陈演一愣,转头看着小连匆匆奔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贴子,远远站着,“爷,韦先生请您到……赴宴。”

    陈演微微踌躇,低头看着齐粟娘,“我去一会就回……”

    “非要去么?”齐粟娘逼着自己开口,看着陈演,软语道:“你有大半月没有在家里吃晚饭了,那楼里去是什么应酬?”

    陈演呆了呆,犹豫道:“扬州名士时常在那处聚会……日后噶礼来了可用得上他们……”

    “既不是正经公事,那你今天就别去,以后也别去了。”齐粟娘压住心跳,直直看着陈演,“我不喜欢你去那楼里。”

    陈演愣愣地看着齐粟娘,半晌没有说话,终是抱紧了她,“好,我不去了。”

    齐粟娘鼻子一酸,忍住了眼泪,压住了心头雀跃的喜意,牵着陈演地手,穿过堂屋,笑道:“那我今天给你做烧猪头,再烫壶金华酒。你在家里喝醉了,也不用去书房里睡觉。”

    陈演哈哈大笑,“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烧猪头了?”慢慢走到堂屋里,凝齐粟娘,“扬州府名士们好这些陪席饮宴的调调,但除她陪席地例钱外,我从没另外使过银子。她不是普通女子……待人接物不光是为了钱……倘有几分真心……”

    齐粟娘的心猛然一沉,轻轻松开与陈演相握地手,“我去厨房做饭……”走了三步后,又顿住,背对陈演,“这回的彩注儿要用么?”

    “嗯,等过了中秋,让人把她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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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票加更送到。

    泪流满面感谢投票的朋友,呕心沥血的赶稿中,评区暂时不能回复了,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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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发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四)(180加更)
    粟娘站在院门口,看着陈演去了前衙,将理儿打发便开始和枝儿、比儿收拾行李。

    “嫁妆家私都不要了,只把头面首饰、金银器皿、直毛皮料、平日的衣物、药收拾起来。”齐粟娘将素银酒器、茶具、食器从厢房里翻了出来。比儿拣选直毛皮料、皮祅子打包。

    两人在厢房里忙到午后,眼见着要出门去连府,齐粟娘转身走进内室,看到枝儿将衣厢里四季的衣物打成了五个大包。枝儿喘着气道:“奶奶的衣物可真不少,奴婢都舍不得不要。那些江宁织造供宫里用的衣料绣品,虽是不时新、不鲜亮了,做工手艺却比扬州新货好上太多。”

    齐粟娘轻轻笑了,“那还是我成亲时,四爷添妆陪嫁给我的……”

    比儿看了看齐粟娘,轻声道:“奶奶,那边城里、乡下的宅子都安置好了,随时可以住进去。只是……”

    枝儿亦是犹豫道:“奶奶,要不,咱们等爷把那个苏高三抬进来后,再寻机会把她赶走?她——”她看了比儿一眼,咬了咬唇,道,“她那不知看眼色的性子,便是奴婢都能制住她……况且咱们人多……”

    齐粟娘笑了出来,并不言语,慢慢将妆台上的八宝嵌珠花钿和一些首饰收到妆盒里,交给比儿收了,才转身摸着枝儿的头,低声道:“傻丫头,这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儿……你爷心里有她……”声音一路低下去,终是消逝殆尽。

    比儿忙劝道:“奶奶忒较真了些!便是爷现下心里有她,咱们也有的是手段让爷心里没了她!奶奶是妻,她是侍妾;奶奶是主子,她是丫头;奶奶和爷是结发夫妻,生死情份,她不过是个抬进来的私妓。在外头时新鲜,爷自然看着什么都好,若是抬进来了,不消几月就不当回事儿了。到那时候,还不是奶奶说她是个什么,爷就当她是个什么?”她顿了顿,看了齐粟娘一眼,声音略高了些,道:“扬州城就好这些调调,奴婢听说,来扬州这大半年,外头那些人暗地里买下,送到爷跟前的红姐儿总有十来个,爷都挡回去了。说到底,爷心里,和奶奶的情份才是最重的。”

    齐粟娘默默不语,过得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茫然看向窗外荷塘,“听说金官投湖了?”

    比儿一愣。低低应了一声。“是……”说话地声音便降下去了。

    齐粟娘看着比儿。缓声道:“要整治苏高三自是容易。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难不成也要我逼死一条人命?这妻妾间地事儿。多半时候。不是你便是我。今日开了头。明日还会再有。去了苏高三。保不齐还有张高三、李高三。且他今儿纳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实在是过不惯这样地日子。”她垂了眼睑。挂在嘴边地笑容里参杂了些许苦涩。调子里又带了几分自嘲。“这还只是过日子地苦罢了。心里地苦哪里又能说得出呢?好在我还有些私房陪嫁……”

    比儿和枝儿对视一眼。比儿勉强笑道:“奶奶说地这话儿自是有道理。只是若往后……却未免太委屈自个儿了……”

    齐粟娘摇了摇头。反笑道:“不委屈。反倒是能敝开了性子过日子。也用天天为着个好名声缩手缩脚了……来了扬州。我天天守在后宅里。又为着孩——只觉着自个儿都傻了——”指她指着小山似地衣包。“咱们别闲话了。快些收拾好罢。别叫爷回来看着。……好在他今儿不到天亮怕也是回不来。虽不是去十弓楼。那些人既叫他去。哪里又会……不叫苏高三?”

    比儿和枝儿再次对视一眼。终是什么都不得说。默默忙碌起来。

    收拾停当。齐粟娘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汗渍灰尘。随意用些午饭。她换上沉香色水纬罗对襟祅儿。玉色绉纱绢羊皮边裙子。白绡罗绣鞋。坐着官轿。带着比儿、枝儿一路到了连府。

    微风徐徐,莲香握着齐粟娘的手,上了画舫。两人依着画舫栏坐着,透过卷起三分的湘帘白纱,看着瘦西湖傍晚的风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

    “夫人头上怎地插着青铜簪子?以往用的如意金钗怎的不插了?”莲香端详着齐粟娘,笑着问道。

    虽是入秋,然尚未落下的秋阳溢着燥热,齐粟娘拉了拉身上的沉香色水纬罗对襟祅儿,又晃了晃手中的湘妃金竹的白纱团扇儿,笑道:“不是为了配色儿么?都是黄澄澄着,叫人看着忒俗了些。”说着又斜眼瞧她,掩口笑道:“若不是你这样瞪着看,谁知道我头上是青铜簪儿?怕都以为是碧犀簪子呢。”

    莲香听着这话俏皮,不由笑出声来,见得齐粟娘心情大好,心下也是一缓,眨眼道:“夫人要不要叉麻雀牌?”齐粟娘立时苦了脸,见得蕊儿、桂姐儿都是精神大振,满船的媳妇丫头亦是兴致勃勃的样儿,只得叹气道:“你说要叉,我还能说不叉么?”莲香咯咯笑着,立时让媳妇们摆桌子、取牌盒、数筹子,嬉笑哄闹间乱成一团。

    后舱门前,连震云与李四勤对坐在圆几旁喝酒,连震云稍稍抬头,瞟了齐粟娘发顶青铜簪一眼,微微一笑,一口喝干了菊花金钟里地绍兴烧酒。

    那边已是掷了骰子,定了座次,莲香南坐,齐粟娘、蕊儿、桂姐儿各坐了东、南、西面,半叶把四方漆盒儿抱起,抽去盒上抽板,只听哗啦啦一阵响,白玉制的麻雀牌倒在红毡铺成的八仙桌面上。

    桂姐儿上了桌,兴头儿又上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初玩头一回儿,不知道要铺个毡子。一倒牌,那响动比震山还大。可把奴婢吓着了。”引得三女俱是轻笑。

    齐粟娘做庄开门,方玩了一圈,已经放了三炮,笑得莲香、蕊儿、桂姐儿合不拢嘴。李四勤瞧了一阵,便放下酒杯,拖过锦凳,坐到齐粟娘身边,笑道:“行了,就你这臭手,只有被小嫂子她们欺负的份儿,难怪她们最爱叫你叉牌。俺来帮你。”

    莲香掩了掩面前的牌,瞪着李四勤,嗔道:“二爷,坐远些。”李四勤哈哈大笑,一边将凳子拖近齐粟娘,一边转头笑道:“大哥,小嫂子打牌时那个厉害劲,你今儿也好好看看罢。”莲香顿时红了脸,偷偷瞟了连震云一眼。齐粟娘闻言道转头瞪着李四勤,佯怒道:“帮忙就帮忙,不准说废话,小心我赶你走!”李四勤咧嘴笑着,“好,俺不说话,俺看牌。”

    接手又打了两圈

    娘渐渐转了手气,虽是与连府里三女各有胜负,但~了回来,还略有斩获。齐粟娘得意起来,不顾李四勤低声劝阻,便开始要做大龙。眼见得要来个筒子一色杠上花,当头就放了蕊儿一个万子一色的大炮,手上的筹子顿时一扫而光,齐粟娘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莲香笑得不行,“夫人,你就老实些听二爷的罢!你还没长成呢,就想跳龙门,哪里成得了事儿!”蕊儿、桂姐儿看着齐粟娘的脸色,也笑得直喘气,比儿、枝儿、半叶、籽定这几个贴身侍候地丫头们亦是掩嘴嘻笑。

    李四勤看着齐粟娘地沮丧样,忍着笑,安慰道:“不算啥,有俺呢,俺替你都赢回来。”

    连震云坐在锦凳上,独自慢慢喝酒,连大河悄然过来,附在他耳边道:“比儿包了明日去高邮地小客船,还叫了骡车到府衙后宅接行李。”

    连震云恍若未闻,盯着李四勤身边那个沉香色身影,低声道:“高邮那边……可有男子……”

    连大河一惊,忙细细回思高邮递来的消息,摇头道:“没有,夫人并未约男子在高邮会合。”

    “她这是……吓一吓府台大人,还是来真格儿的……?”连震云嘴角含笑,转着杯盏,“原来以为总要等苏高三进门,她才会发作……她哪里是肯受气的……”

    连大河不敢胡乱接话,只依着连震云的问话,兀自答道:“若是小地以往不认得夫人,怕就以为她是闹一闹罢了。只是小的跟着爷认识夫人这些年,也省得夫人她不是个寻常女子,依小地看,这回,怕是来真的了……”

    连震云仍只盯着那个妇人地背影,一脸笑意,扬手干尽杯中酒,道:“这样说,等得府台大人中秋后把纳小星的事儿忙完,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她地……”

    连大河看着连震云的脸色,也陪着笑脸,道:“便是找到了,夫人也未必会回去了……”他顿了顿,“只是,倒是让大船给猜个正着,小的原实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夫人她也忒狠心了些……”他再次停下来,看了看连震云,方犹豫道:“不过……”

    连震云慢慢放下酒杯,笑意未尽,“我早知道她性子不好,没料到竟是这样容不下的……倒也难怪她把名声看得重……不装还真不行……”

    连大河忍着笑,不敢出声,提壶给连震云斟酒。连震云瞧着杯中清波,叹了口气,“这是个麻烦的人……”端起酒杯,放在嘴边,却难以下咽,“眼见是送上门来的好事,不费我半点功夫,难不成我把府里的女人都赶出去?……便只说莲香,她就不会和我干休……”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三番、四番、五番、还是六七番……”齐粟娘连输了八把后,终于服了一个大龙,欢喜得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拭了眼角,便拼命扯着李四勤,“二当家,这牌翻了多少番?”

    放了大炮地莲香一脸的不服气,嘟着嘴道:“再来,快洗牌,再来!”

    齐粟娘却嚷着道:“给筹,先给筹!”

    桂姐儿笑得发抖,蕊儿伏在桌上笑得喘气,道:“好夫人,好姨奶奶,咱们且歇会儿罢,——也到了用晚饭的时辰了。”

    “不能歇!”齐粟娘和莲香同时叫了出来。齐粟娘一手抓着身旁的蕊儿,一手抓着牌,“我刚刚转了手气,绝不能歇!丫头这么多,让她们去伺候大当家吃饭,咱们继续叉!”

    莲香闷声不吭,埋头数了筹子给齐粟娘,然后同她一道大力洗牌。桂姐儿立时跟上。蕊儿顿了一顿,不敢看连震云,低头洗牌。还是李四勤笑道:“不用正经吃饭,也要吃一些,半叶,你给她们随便弄些罢。”

    这般几圈下来,已是暮霭沉沉,连大河看着八仙桌上方兴未艾的战局,再看看捧着碗糯米甜团子慢慢吃的连震云,认命地走到船头,吩咐媳妇丫头们设香案,摆祭品,免得奶奶和夫人想起今儿是中秋的时候,赶不及拜月。

    转而月上中天,瘦西湖上画舫来往不绝,每条船上俱是张灯结灯,吟诗、品酒、行令、猜拳、弹曲、唱戏声此起彼伏。

    齐粟娘一边吃着比儿喂过来的黑米丸子,一边紧盯着牌。李四勤虽坐回到连震云身边,却抻着脖子往那边,边嚼着桂花酿丸子,边含混笑道:“你慢着些,别等俺吃完了,你也输光了!”

    齐粟娘顿时大怒,顺手甩牌出去,扭头嚷嚷道:“乌鸦嘴!没见着我这儿还有一大把筹么?!”然话声未落,那边桂姐儿把牌一推,欢喜道:“三番!夫人,给筹!”

    齐粟娘气得直翻眼睛,李四勤笑得打跌,“臭手,臭手,你好歹也想一想再甩牌出去。”

    又过了一圈,齐粟娘便坚持不住,涨红着脸,转头怒道:“你要吃多少才够?我方才输的钱足够买十桶桂花酿丸子了!”

    李四勤咧嘴大笑,放下手中的碗,拖过凳子坐下,柔声教齐粟娘打牌,过了两圈,便让她扳回了局面,齐粟娘顿时脸色大好。

    李四勤眼见得手气转到齐粟娘这一方,立时把把教她做大龙,大杀三方。莲香、桂姐儿、蕊儿输得面如土色,齐粟娘眉开眼笑,直把李四勤当成赌神,一反从前姿态,柔声细语,言听计从,李四勤自也得意万分。

    莲香输得恼了,一拍桌子,把李四勤赶了下去,形势顿时急转而下,齐粟娘眼见得兵败如山倒,急得额头冒汗,直嚷道:“再输一把,我就不玩了!”

    莲香眉眼里尽是笑意,哄道:“夫人,你若是不玩了,你就输定了。再玩玩,说不定还有转机。”

    媳妇丫头们都退到了船头侍立,船舱里除了连府大爷、二爷、正在打牌地四女,便只有连大河、连大船,以及比儿、枝儿、半叶、籽定四个贴身婢女。

    莲香与齐粟娘正打牌笑闹间,船头丫头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府台夫人,苏高三苏姑娘求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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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0更送上。无语凝噎。

    感谢所有投票的朋友,真是再不知说什么好了。也想多更些回馈大家,但是今日实更了不少字,存稿告罄,紧着赶出这些来,一并贴上,四千余字,算是略表心意。

    现下继续赶文去了,今晚不知能码多少出来,但210票加更必不食言,如夜半票数持续大涨,不及更新,那么加更部分明日奉上。

    首发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五)(210加更)
    苏高三求见,舱内的诸人俱是一愣,齐粟娘不耐烦诉她,我没这闲功夫,让她好好去侍候府台大人,犯不着到我眼前来献殷勤。”

    莲香咋了咋舌,笑道:“夫人这会儿说真话儿了,那日楼上时,我都替夫人忍得辛苦。”

    齐粟娘顿时笑了出来,“小丫头片子,倒叫你看出来我在忍了?”

    舱内的人都笑了出来,莲香站起身,一边在半叶捧过来的铜盆里洗手,一边笑道:“夫人倒好意思叫我小丫头片子,夫人只比我大一岁,我们俩都是十月里的,叫你做姐姐,我都不顺口呢。”儿亦笑着推牌站起,“夫人说她心里老成的很,足有三十,让奴婢也叫她姐姐呢……”

    齐粟娘哈哈一笑,推牌站起,“得了,我如今面上十八岁,心里已经奔着四十,这船上我最大了……”

    莲香众女纷纷啐她,齐粟娘嘻笑着站起,洗了手,挽住比儿,“好比儿,给我捶捶腰罢,为了陪连府里姨奶奶和两位姐姐叉麻雀,我实是在辛苦得不行了……”

    众女顿时七嘴八舌说她,蕊儿笑道:“不知是谁死命拉着奴婢说不能歇,这会儿要不是姨奶奶收手,夫人哪里还肯下桌儿?”

    齐粟娘伏在杆上大笑,比儿轻轻替她捶着腰,李四勤抱着乌金黑糯酒坛,拿着两个小金盅儿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瞅了她半会,道:“你怎的了?你这平日里可不是这样说话……”

    齐粟娘抓着湘妃泥金白纱团扇儿,伸长手臂,用扇面撩着湖水,带起一阵阵水波,侧头看着李四勤,笑道:“我怎么了,我当初在关帝庙里时,不就是这样说话的么?”

    李四勤愣愣看着她,过得半晌,裂嘴大笑道:“俺就说你装样儿罢,你也不嫌辛苦,犯得着这么委屈自个么?”

    齐粟娘冷哼一声。“得了罢。你是个男人你方能这样说。你投胎再做个女人。还在这地方。还能这样说。我倒也佩服你。”

    李四勤哈哈大笑。正要说话。船头侍候地丫头又走了进来。“夫人。苏姑娘她非要见您不可……”

    齐粟娘低头看着湖面。头也不抬。“叫她滚。”

    连大河与河大船互视一眼。暗暗咋舌。连震云慢慢喝着酒。盯着她没有出声。李四勤全然不在意。只顾着倒酒。塞给她一杯。自己不耐烦用小盅子。抱着酒坛子喝起来。

    莲香看了她一眼。转头对那丫头道:“和苏姑娘说。夫人正和我说话儿呢。下回再见罢。”蕊儿和桂姐儿互视一眼。不敢出声。

    那丫头连忙应了。齐粟娘拿着小酒盅儿。抬起头笑道:“你也忒替我操心了。怕我得罪了她。府台大人休了我?”

    莲香笑道:“我怕你把她欺负哭了,今儿晚上咱们玩不尽兴。”

    舱里之人听得莲香这般说话,俱都笑了出来,正嘻笑间,忽听得船头媳妇丫头们一阵乱,“苏姑娘,苏姑娘,府台夫人说不见——-”

    只听得几声痛呼,船头两个家人被推翻在地。一个眉目如画,身材纤长的女子急步走了进来,她环视舱内,面上全无一丝惧色。

    连震云顿时皱眉,连大河一击掌,舱口闪出四个腰扎红巾的壮汉,瞪着苏高三。苏高三似无所觉,看向齐粟娘,微施一礼,“夫人,奴失礼,还请夫人拨冗下见。”

    齐粟娘坐在栏边,一边轻轻摇着白纱扇儿,一边打量苏高三。她一身福紫绸斜襟祅儿,月色~丝裙子,头上一根烧金镶珠的长簪子斜斜插住,一尺二寸长的广袖用赤金臂环儿~=束住,极是利索,一双美目正直直地看着她。

    齐粟娘以扇掩面,轻笑道:“苏姑娘果真倔得很。”转头向连震云笑道:“苏姑娘怕是有话对我说,大当家还请行个方便,妾身谢过了。”震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眼神儿转了过来,微微一笑,“夫人客气。”连大河击了击掌,四个壮汉便又退了出去。

    莲香看着情形,微一示意,半叶、籽定上前将舱头、两边栏地湘帘、白纱全都放了下来,隔绝了耳目。连大船、连大船站在后舱门前,一动不动。

    满舱的人都看着苏高三,苏高三慢慢道,“奴--”

    齐粟娘笑了起来,挥了挥扇子,“得了,不用奴啊,妾身的了,我听着着急。苏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苏高三一愣,打量齐粟娘两眼,接口便道:“高三来此,不过是想问夫人一句,是夫人让府台大人赎我出来,抬我进门的么?”

    齐粟娘翻了一个白眼儿,“我又没疯,我嫌家里大了没人住么?”

    莲香哧一声笑了出来,走到齐粟娘身边,悄声道:“你少欺负人罢,以后还要过日子呢。”齐粟娘亦是悄声笑道:“你只管看着,还不定谁欺负谁呢。”

    苏高三脸上涨红,“夫人既是不愿府台大人抬我进府,那日又何必给高三体面。倒让府台大人以为夫人宽宏,要赎高三出楼?”

    齐粟娘慢慢摇着扇子,“苏姑娘,你这话倒奇怪了,我们家府台大人年轻有为,人品俊雅,文武双全、诗画双绝,家资亦是不薄,不说配得上王母娘娘,配苏姑娘你也是绰绰有余了。

    我怎么听着苏姑娘这话儿,我们家府台大人倒不是在纳妾,却是在强占民女?苏姑娘到我这儿来喊冤?”

    桂姐儿咯咯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栏边,抓了一把五香瓜子,一边磕着一边看好戏。

    苏高

    一声,“府台夫人好利的嘴,我今儿既敢来这舫上,些,我知晓府台大人清风雅量,却不知夫人竟是能贤德容人。既是夫人看中了高三,还请夫人告知一二。”

    蕊儿愕然看着苏高三,和莲香互换了一个眼色,知晓苏高三显是个不怕露真情真心的人,她这会儿来这船上,竟是忍不过一口气,要和堂堂四品府台夫人当面说清,难怪在扬州城里得罪的爷们不少,便是上任的扬州府台也吃过她甩地脸子。若不是那些名士皆与她交游,只怕她生得再美,也得被人给整治了。只是若换个平常姿色无半点才华的女子,怕是那些名士也懒得理会。

    齐粟娘亦是冷笑一声,“苏姑娘这话错得没谱,我家府台大人是赎你出楼子,赎你出来你就是我们家的丫头,老爷要收你进房,还轮得到你说愿意不愿意?苏姑娘是个美人儿没错,可惜出身差了些,眼睛只能长到头顶上,还长不到天上去!”一挥扇子,阻止了苏高三开口,“至于我愿意不愿意,更不需问,自古道夫为妻纲,我们家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别说她要纳你为妾,他就是要休了我,娶你做正室,我也只能逆来顺受,这才是为妇地德性,苏姑娘要进陈家的门,这些为什么之类地话,以后就不要再提起。”

    苏高三双眉一竖,待要再说,齐粟娘摇头道:“行了,苏姑娘,我是看在许娘子和丽儿的份上才容你上船说话,我们之间多说无益。你请回,等着中秋后进府里便是。”

    苏高三连连冷笑,“不说许妈妈倒也好,若是说起许妈妈--”看着齐粟娘,“夫人如今的名声,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只是我也不是傻子。你心机险恶,表里不一,面上伪善贤良,内里却心狠手辣,半点不肯容人。你在清河用些下作手段差点儿逼死了许妈妈,现在又想把我弄进府里整治,全了你地贤名,又要了我的命,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今儿把话说明白了!也叫扬州城地人知道你当初做过地事儿!”

    齐粟娘蓦然站起,瞪向苏高三,“你说什么?”

    苏高三回瞪于她,大声道:“我说你别想像当初差点逼死许妈妈一样把我也弄——-”她话还未说话,只觉眼前一晃,一个金晃晃的酒盅迎面飞来,她心中一惊,匆忙侧头,那酒盅从她额头边擦过,“咂当”一声砸在舱板上,又重重一声落在地上,滚个不停。

    满舱的人都惊了一跳,李四勤抱着酒坛子,抬头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齐粟娘,又低头自顾自去喝酒。

    齐粟娘慢慢缓了脸色,轻轻笑着,挥扇阻止了满脸惊色,要开口说话地莲香,向苏高三走了过去,到得苏高三面前三步处,停了下来,两人久久对视,满舱里悄无人声。

    齐粟娘慢慢绕着苏高三打圈子,玉色绉纱绢羊皮金边裙子拖在舱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树叶在风中交相摩擦,在寂静地大舱中冷冷地回响。她手中白纱团扇儿隔着空气扫过苏高三纤长细致地左手,“苏姑娘……你信不信,便是你力能拉弓,箭不虚发……我现时儿弄花了你这张脸,废了你这双手,也花不了我多少力气……”

    苏高三冷冷一笑,紧紧抿着嘴,不出声。

    湖面渐渐起了风,垂得低低地湘帘轻轻拍打着栏,发出时起时伏的碎声,玉色绉纱绢羊皮金边裙子下地白绡罗鞋,走在舱板上没有一丝儿声音,苏高三身后响起轻轻地笑声,“……苏姑娘……你信不信……我若是当着府台大人地面儿把你推下湖去……我说不能救,府台大人也不会救……”

    苏高三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却仍是一声不吭。

    白纱团扇儿在纤指间慢慢转动,手指上的透粉指甲有意无意划在纱面上,带出一丝又一丝刮声,在舱里搔心地响着,“苏姑娘……你信不信……我若是今儿在这船上要了你的命……府台大人也会替我收拾残局……宁可姑娘你冤死了,也不会让人发现是我动的手……”

    苏高三的脸慢慢白了,眼睛却越发睁大,狠狠瞪着走到她身侧地齐粟娘。

    齐粟娘轻轻笑着,终是走回栏边慢慢坐下,接过李四勤重新递来的满满地金盅儿,侧头看着苏高三,“见好就收吧,苏姑娘,别逼我动手,我第一回失了手,第二回可就会失手了,要不是看在府台大人的先……”

    “别以为我稀罕!”苏高三双眉倒竖,怒道:“别以为我稀罕做府台大人地妾!我知道府台大人和你好着呢!他要和我好,自然不会和你好!他要和你好,自然不会和我好!他要两边儿都好,那他就是和谁都不好!别以为我稀罕做府台大人的妾!”

    满舱地人俱是听呆,齐粟娘掩面直笑,上上下下把苏高三又细细看了一回,“行了,苏姑娘,稀罕不稀罕的你说了也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你息了怒,赶紧回船上侍候府台大人去罢,我们俩也就到此为止了。”说罢,放下酒盅,果真站起福了一福,笑着道:“枝儿,把帘子打开,送苏姑娘出去罢。”

    苏高三见得齐粟娘前倨后恭,便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她半会,慢慢转身儿出了舱。她方下了河房小船,便见得小连坐着府衙护船,靠上了画舫,隐约听得,“奶奶,爷说他那边快散了,也请奶奶早些家去。”

    “你和他说,苏姑娘马上就回船上去了,让他慢慢吃,我这儿正陪连府里姨奶奶叉麻雀牌,不到天亮不回去。”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14

第二十四章 离开陈演的齐粟娘(一)
    深夜重,明月皎洁,莲香一边看着媳妇丫头们把宵夜,一边笑道:“我说夫人,方才那会儿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是瞧不见你自己说话时的脸色儿,狠不得把苏高三咬碎了才好。首发”

    齐粟娘冷哼一声,“狗逼急了要跳墙,老鼠逼急了还要咬猫呢!如今我还是府台夫人,她还只是个私妓,竟敢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不知死活。我当初若是真想逼死许娘子,今儿她就别想竖着从这船上下去!”话语里带着不能掩饰的烦闷,瞪着李四勤,“你喝慢些,多少留一点给我。”

    李四勤看着她哈哈大笑,把空坛子一丢,掉头叫道:“大河,拿绍兴烧酒来,那酒儿才够劲。”

    蕊儿上前扶着齐粟娘入席,笑道:“夫人,你们俩这样顶着来,没一个肯退一步,以后可怎么过日子?你就让让她罢,就当是教导她,你到底是主子,她是个丫头……”

    齐粟娘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不说,我今年才十八,她已经二十了?她比我大,自然是她让我!”

    莲香顿时笑了出来,“方才是谁还在吹这船上你最大?苏高三虽也是个明白人,但性子倔得不成样子,你要是不让她,以后还有得闹。”又看比儿一眼,“这也好,她这性子就算是生了儿——也不是个会动心机看眼色的人,总是夫人手心里的,随夫人的意罢了。”

    连震云起了身,在莲香和李四勤之间坐下,看着齐粟娘叹气道:“行了,以后就让府台大人好好教导她罢,我是没兴致费这精神了。”看着李四勤正捧着绍兴烧酒坛子,又叹了口气,提过酒壶倒了满盅,一口喝下,“好不容易有姐姐妹妹要进门分忧解劳了,我还赶着回去侍候他,我傻么?”

    连震云瞟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李四勤喝着酒,就开始和齐粟娘猜拳拼酒,齐粟娘连赢十把后,把喝得半醉地他丢到一边,拉着蕊儿和桂姐儿坐在席上,一起儿玩猜枚,一连输了十回,被桂姐儿大笑着拼命灌酒。比儿在一旁看着,想上去劝劝,看着齐粟娘神情,默默不语。

    莲香一边给连震云倒酒。一边看着齐粟娘喝酒。想劝一劝。又怕她心里愁闷无处排遣。只得笑道:“夫人除了猜拳。其他赌戏全是臭手。桂姐儿你多挟几口菜给她吃。小心这绍兴烧酒伤身。”

    齐粟娘呛了酒。比儿连忙上前。扶着齐粟娘坐到栏边吹风。连大船把李四勤扶到另一边歪着。莲香笑着让人去做醒酒汤。

    连震云、莲香几人围桌用着宵夜。比儿坐在栏边。让齐粟娘倚着自已坐好。齐粟娘喝了这些酒。已是大醉。拉着比儿说话。探着身子指点着瘦西湖上地灯火点点地画舫。还有在黑夜中望不到边地水面。比儿担心道。“奶奶。小心些。别掉下去。这水里又冷又黑——”

    齐粟娘含糊着笑道。“怕什么。我当初从漕船上——下来时。水也是黑漆漆。我游着游着。手脚都没知觉了。可还是让我爬上了岸——”突地又笑了起来。“那一年。你爷压到清河水闸下。那下头地水可——”说话地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依在栏边慢慢地闭上了眼。

    比儿心中不忍。斟酌半晌。轻声道:“奶奶。奶奶再想想。若是奶奶实在容不下。再和爷去说说——凭爷和奶奶地生死情份。还有什么说不开地。便是真不说开了。好歹也得试试。奶奶把心事儿都埋在心里头。不对爷说。人心隔肚皮地。爷哪里又能明白奶奶地心思。”

    “我想说地——”齐粟娘口齿不清地嘟囓着。“刚成亲地那会儿。出了许寡妇那档子事儿地时候。我就想和他说。说我受不住——可是那天他就压到闸下去了。后来又是病又是坝上地工程。等得我再想起时——我没怀孩子。我说不出口——什么都说不出口——”

    比儿半晌说不出话,“奶奶平日里看着虽和爷好着,遇上事儿却都自个儿拿主意,便是吃药看病,都不肯叫爷知道。奴婢虽不知当初爷和奶奶方成亲时如何,只是奶奶这般拘着,爷自然也拘着了,这天长日久的,奶奶叫爷怎么明白奶奶的心思——奶奶,再和爷说说——”

    齐粟娘依在比儿身上,没有半点动静,,已是醉得迷糊了,比儿叹了口气,招呼枝儿取了沉香色湖绸披风给她系上盖好,“奶奶保重自个儿身子便好了——”

    待得三更天。莲香看着比儿怀中的齐粟娘,笑道:“夫人就歇着罢,我替你和太阴星君说一声儿,明年再拜。”

    众女同声而笑,齐粟娘被笑醒了过来,半眯着眼,推着比儿叫她也去拜月,比儿见着漕连画舫上被腰扎红巾地帮众围得铁桶似的,媳妇丫头们满船来来去去,又见桂姐儿亲上来拉她,便也起身,跟着莲香并船上所有的媳妇丫头,齐到船头点灯拜月。

    齐粟娘晕晕糊糊,只觉被披风裹得一身燥热,在舱里呆不下去。扶着舱板向后舱摸去。连大船正站在后舱边,眼见得她摸了过来,连忙闪开。见她脚步踉跄出舱半立在后桅杆边吹风,不敢去扶,又怕她落水,只得死死盯着她。

    正为难间,突听衣衫声响,扭头一看,连震云走出舱去,连大河给他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连忙放下了后舱的湘

    ,将舱尾挡了个严实,转身和连大河守在舱门前。众都早被连大河指使着办差去了。

    连震云早见得那妇人已是大醉,走到舱板上,看着她倚站在后桅杆下,沉香色绸子披风被湖风吹得紧裹在她身上,显出她纤细地腰身,心中一跳。悄悄走了过去,只见她左手抱住桅杆,双目半闭,将嫣红地脸蛋紧贴着冰冷的桅杆上,双唇儿红艳欲滴。

    “夫人,夫人……”连震云轻轻唤了两声,那妇人微微动了动眼皮,却是无力睁开,只喃喃道:“我想喝茶……”

    连震云哑然一笑,慢慢伸手搂住那妇人地纤腰,将她抱入怀中,依着桅杆缓缓坐在舱板上,看向舱门,“倒盏淡茶来……”

    连大河倒了一杯热茶,低着头走出舱门,眼角儿一瞟,隐约见得那妇人安静伏在大当家怀中,便不敢多看,将茶交到连震云手中,退了出来。

    连震云看了看茶碗里飘着三片茶叶,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试试水温,却是刚好。他低下头,在那妇人耳边轻声道:“来,我喂你喝茶……”

    那妇人似是明白,在他怀中挣扎半会,勉强立起半身靠在他左肩上,连震云将茶盏递到她唇边,柔声道:“慢慢喝……”

    那妇人极是口渴,一小口一小口,连喝了七八口,去了大半盏茶水,便软了身子,倚入连震云怀中。

    连震云将茶盏放在船板上,靠着桅杆抱着那妇人。

    五丈高桅杆顶上地灯笼散放着晕暗地光,远近画舫角灯和天上的月光在湖面交相辉映。

    连震云抚着那妇人细嫩地脸,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声道:“这三年,我很是想你……”他凝视那妇人半晌,慢慢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大半年了,我虽是时时见你,却没法子亲近你,心中好生难受……”

    连震云紧紧抱住那妇人,细吻落满她地面颊、双唇,他的手伸入沉香色湖绸披风内,隔着水纬罗对襟祅儿抚摸那妇人绵软的身子,愈是亲近,却愈是难耐不足,他身子发烫,心里如油煎一般熬着。

    良久,连震云离开那妇人地唇,仰天长吐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想娶你……”

    那妇人在他怀中翻身,嘴里嘀咕着含糊的字眼,连震云笑着松开些,任她折腾,到得她安静下来,便又抱紧,低头吻她。

    齐粟娘初时觉得燥热稍减,不一会儿,却又被一团炽热包住,寻不到出口。她烦恼时开口欲叫,却觉那团炽热微一迟疑,便涌入她口中,与她唇舌交缠,无法摆脱。她挣扎半会,却被越包越紧,也不知怎的,胃口翻滚出一股酸意,极是难耐,用尽力气一把推开那团炽热,张嘴欲吐。

    连震云正缠绵沉溺,忽觉她猛然挣扎,将他生生推开,翻到船舷边呕吐,大吃一惊,慌忙道:“小心,会落水。”抢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肢,扶着她伏在船边,看着她吐了几口清水,转头道:“倒盏浓茶来。”

    连大船不顾连大船瞪他,正贴在门帘上听动静,听得声响,便见连大河去倒了盏浓茶,送了进去。连大河见得那妇人连连作呕,却吐不出什么,连忙把茶递给大当家,见得大当家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哄着道:“来,过来喝茶,喝了就好了……”

    那妇人已是极醉,迷糊着在大当家手中把一盏浓茶喝光,倒也安稳下来,“再去倒一盏。”

    连大河方接过茶盏,就见得那妇人闭着眼,极不耐烦地推开大当家,嘟囓道:“走开些,热死了。”

    连大河转过身去,听得大当家在身后笑着道:“好,我走开些,你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连大船看着大当家又哄着那妇人喝了一盏茶,将那妇人送到栏边坐好,细细替她整理披风,咋着舌头低声道:“他要怎么办?她可是个吃独食地。”

    连大河瞪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船头拜月的女眷们涌入了内舱。连震云已是走了开来,转身出了内舱。

    连大河、连大船早已把帘帐卷起,屏声静气偷偷看着连震云在舱尾桅杆下走来走去,皱眉苦思,过得半晌,连震云脚步一顿,抬头将两人招了过去,低声道:“去,把外头三个,还有淮安的那一个打发了,给她们一笔银子安家。”顿了顿,“把帮里的事务排开,准备去高邮。”

    连大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欢喜得找不着方向,连忙应了,连震云紧锁眉头,“府里地……”

    连大河含笑瞟了连大船一眼,低声道:“大当家,桂姐姐还好说,莲姨奶奶和蕊姐姐可就不好办……”看了看连震云地脸色,“小的以为,只要大当家把这层儿心意对夫人说明白,该怎么办让夫人自个儿拿主意就是。”

    连大船连忙附合,连震云慢慢点了点头,面色稍松,又踌躇半会,含糊道:“高邮……要不要……要不要买些什么东西去?”

    连大河拼命忍住笑,小声道:“先把事儿说定了,再择了媒人,写信知会齐三爷,就可以去下茶礼、插钗……”又犹豫道:“大当家,还有一桩事儿……”

    连震云看着他道,“你说。”

    “夫人虽是不要府台大人了,府台大人还没有休了夫人……”连大河慢慢道:“不过,只要她嫁,这事儿多半她是有办法地……”

    连大船看着连震云进了舱,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又喜又急地悄声对连大河道:“大河哥,这事儿可是稳妥?日后府台大人知晓是大当家娶了——大当家在扬州—”

    连大河一晒,“大当家何时又怕过谁,大当家虽是忍性儿足,不想忍地可半点不会让。”

    比儿取了醒酒汤给齐粟娘喝下,待得她清醒大半,已是时近五更,她们从连府里回了府衙,天已拂晓,陈演却还没有回来。

    齐粟娘挥手道:“趁着他还没有回,赶紧叫骡车来,咱们到船上去睡。”带着枝儿清理东西,比儿带着骡车一到,便齐齐上车而去。

    “船家老实可靠吧?”齐粟娘看得三舱小客船摆设虽少,却甚是洁净,笑道:“虽是路途不远,我们到底是三个女人。好在高邮地面儿熟,也不怕被当作外乡人欺负。”

    比儿一面安放行李,一面笑道:“上回奴婢租船在连府门口等大管家,路上闲谈时听他说了些扬州城里最本分的船家,当时记在心里,现下便用上了。”见得齐粟娘笑着点头,“奶奶给爷留了书信?”

    齐粟娘提起桌子上地磁水壶,便了水,递给比儿一杯,“留了,就说中秋思亲,去京城探亲,叫他不用急,好好过日子。”

    比儿瞅着齐粟娘,“昨儿晚上在船上,夫人可把大伙儿都吓着了,奴婢看着夫人围着苏高三转圈子,心里直怕夫人气糊涂了,当时就突然下手。”

    齐粟娘哈哈一笑,一边喝水一边道:“我犯得着和她较这个劲么?当时就是气极了,故意吓吓她。她虽是一脸白得不**样,还撑着没逃走,我倒也佩服她。”打了个哈欠,“枝儿这丫头倒是睡得快,上船就进房里睡着了,咱们俩也赶紧睡吧。昨儿晚上累死了。”

    从扬州江都县到高州县城码头,不过五六日船程,齐粟娘睡足了三天。到了码头后,便听得消息,新任两江总督自山西至江宁上任,不仅沿途看察各府州县的民政,核查仓银。他所过之处,漕河河道被封,官货客船皆不得行驶,便是北上缴粮的漕船也被卡住,沿途百姓怨声载道……

    齐粟娘等人下了船,便有比儿早订下地挑夫马车来接。一路儿来到了城南纱衣巷一座小院前。进了院门,过了屏照、天井,小院不过一进五间房,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左右主室和厢房,后头还有一个灶间。

    齐粟娘前后看了一圈,笑道:“多亏你当初和伏名在高邮城跟着刘师爷四处看过屋子,根底儿都摸得清,咱们也能安安稳稳在这里过日子。”

    比儿点头笑道:“虽是如此说,事儿办得太急了些,奶奶出门时也只带了细软衣物。摆设家私不过粗粗备了,急用的枕头被褥、锅碗用具还要去城西扇子巷宅子里去取些,过几日再去慢慢置备。咱们这边头一件事,是和旧主商量把宅子钱付清,制好房契。”

    齐粟娘连连点头,比儿看着枝儿发放了脚钱,打发了挑夫离去,又笑道:“奶奶放心,城西宅子里守屋的刘公刘婆当初是伏官家和奴婢寻来地,咱们去取东西时,叮嘱他们不说,便是爷寻来了,他们也不会说的。”

    齐粟娘笑着道:“他哪里会寻到这里来?最多在乡下寻着罢,特意要你去了齐家老宅一回,不就是为了这个?”叹了一口气,“他虽是个好人,过得几年心也会淡了,各自过日子罢。”

    比儿半晌没有说话,看着等在门前的骡骡车子,勉强笑道:“趁着骡车还在,奴婢就去城西扇子巷里去取东西。”顿了顿,苦笑道:“别的不说,奶奶还是早早写信给大爷罢,大爷若是知道这回事儿,奴婢可得吃排头。”

    齐粟娘拉着她地手笑道:“放心,有我呢,哥哥怪不到你头上来。”看看天色,“去那宅子里取东西,我和枝儿就行。你去寻旧主付钱制房契罢,早早安置下来,咱们也好开始过日子。”

    两人商议已定,兵分两路,到得时近九月重阳,房契已是制好,锅盆被褥亦都齐备。齐粟娘又租了骡车,和比儿一道把城西扇子巷的东西放回去,免得以后叫陈演看出破绽。

    高邮州风俗与扬州城极似,四里八乡都要准备杂戏供重阳正日子迎神,高邮大街上尽是各村各坊里正、富户领头的村戏班子,好不热闹,沿街的大客栈俱都挑出客满的幌子。

    齐粟娘与比儿一边揭着窗帘看着热闹,一边坐在车厢里闲谈,直说将来寻到好人家,把比儿、枝儿都嫁出去,惹得比儿红着脸要拧她的嘴,笑闹间,牵马地租车行伙计吆喝了一声,骡车徐徐慢下。

    齐粟娘抢着揭帘,跳下骡车,回头笑着:“好比儿,将来我总要替你寻个如意——”却见得正要下车的比儿一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齐粟娘正觉奇怪,却听得她抖着嘴唇儿,细如纹纳地叫了一声:“爷……”

    齐粟娘听得比儿叫了一声“爷。”惊得乱了方寸,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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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离开陈演的齐粟娘(二)(240加更)
    粟娘原叫听得比儿叫爷,还以为是陈演认破了她的用过来,心中惊慌。没料到转头一看,竟是齐强和伏名骑马站在宅子门前,惊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两边儿俱是直愣愣地对视,齐强当先醒过神来,惊笑道:“妹子!你怎么在这儿?”说话间翻身下马,几步抢到齐粟娘面前,笑道:“可是演官儿来高邮公干,带着你顺便回老家耍玩?”看看骡车后,“演官儿在州衙里?现在大街上可乱着,他怎的也不使几个人跟着你?”

    齐粟娘全身冒汗,结巴了半会,齐强只顾着欢喜,“过两日就是重阳,高邮城里客栈都满了,寻不到下处。伏名说这宅子里多半有人守屋,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遇上你,我还以为要到扬州才能看到你呢。”

    这时,伏名也下了马,赶着上前甩袖子给齐粟娘请了安,比儿从车上下来,头不敢抬,低声道:“奴婢给大爷请安。”

    齐粟娘自然知道齐强要知道这事儿,断不会允她如此作为。原想着他远在京城,得了消息也无可奈何,她再陪些小心,这事儿也就结了。她看着比儿躲在她身边微微发抖,嘴里亦是又干又苦,眼见得伏名叫开了门,让挑夫们把行李送了进去,把脑子转得如抽了一百鞭子的~螺一样,只想怎样能瞒过齐强去。

    “哥哥,你……你这是要去扬州?”齐粟娘偷偷给比儿使眼色,叫她把车夫打发回去,不能当着齐强的面把被褥用器拿出来,免得露了行迹。

    齐强拉着齐粟娘进了门,笑道:“正是,早就想动身了,没料到因为户部……因着那几位爷急着要银钱使,在京里忙了一阵子,才抽出空儿来。”端详着齐粟娘,“看着气色不太好,可是这一路过来累着了?”微一皱眉,“比儿,你怎么照看姑奶奶的?”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比儿颤声道:“奴婢——”齐粟娘急急的打断,挽着齐强的胳膊,笑道:“哥哥,比儿好着呢,你不知道,要是没有比儿,我在扬州可什么都办不了……”拉着齐强坐到堂屋椅上,使着比儿出去倒茶,嘀嘀咕咕,把在扬州居家、办宴、作诗、监视陈演的事儿一古脑说了出来,只把齐强听得哈哈大笑,“妹子,你也忒傻了些,比儿是我跟前头一个,也是最得意地丫头。这些儿都是小事,我把比儿送过来,就是想让演官儿收了她进房生儿子,她明白分寸,只要有我在,她是断不敢和你争演官儿的……”

    齐粟娘笑嘻嘻替齐强捶着肩,“我明白哥哥是替我打算呢,只是哥哥调教出来的人,实在是让人爱得不行,我不忍心让她做小老婆,将来被我抢了儿子,还要天天守空房……”

    齐强侧头看着她。“你待她倒好。我看着她身上地衣料、头面。比在我府里时还体面。只是你若不用她。以后演官儿自己在外头找了一个。你又怎么办?”

    齐粟娘仍是笑着。“哥哥送来地人。我能不好好看觑么?这纳妾地事儿……”

    正说话间。伏名走了进来。看了齐粟娘一眼。对齐强道:“爷。刘师爷差人请爷明日去五味楼。”

    齐强一愣。看了齐粟娘一眼。笑道:“妹子。我去看看。”便起身出了堂屋。过了天井。绕到门前地照壁后。惑道:“什么事不方便说?刘师爷还不知道我住在这儿呢。”

    伏名悄声道:“方才小地听守屋子地老刘头说。姑奶奶带着比儿来这宅里拿了些被褥锅盆。小地就留了心。细细问了他。小地听着。姑奶奶这回回来。不但不是和姑爷一块儿。好似还在这城里另买了宅子。还特意嘱咐刘老头不叫让姑爷知道姑奶奶在高邮……”

    齐强顿时怔住。想了半会。“你地意思是。姑爷不知道我妹子在这儿——我妹子是偷跑出来地?”说话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伏名小心道:“刘老头不过也是半听半猜的,爷若是要细细问,怕还是得问比儿……”

    齐强回堂屋里,便嚷着要吃齐粟娘亲手做的酱菜包子,齐粟娘只要他不问陈演在哪里,什么都好说,一面暗暗使刘婆子从后门水巷里坐小船出去重新买锅盆,一面到灶间去和面。

    堂屋里没有半点儿人声,齐强沉着脸坐在八仙桌边慢慢喝茶,比儿站在堂屋里,不敢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齐强将茶盏重重向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她心中一颤,顿时跪了下来,“大爷……”

    “说吧,怎么回事儿。”

    比儿死咬着唇,颤声道:“奶奶不让说……”

    齐强重重哼了一声,伏名连忙道:“糊涂丫头,你是大爷跟前使出去的人,大爷和姑奶奶是亲得不能再亲地兄妹,大爷只望着姑奶奶好的,你又有什么好不说地,赶紧说。”

    比儿还是不吭声,齐强盯着她,慢慢道:“你原是我跟前最得意的丫头,一直想抬你做偏房姨奶奶,你来给我磕头,说不愿意,我就罢了。我妹子家里的事儿,我也明明白白和你说过,你自己愿意过来,当初你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到我妹子跟前也快一年了,别说是做妾生儿子,现如今我妹子在陈家都没有容身之地了——”

    比儿哭了出来,道:“爷,不是奴婢不用心服侍,姑奶奶……姑奶奶她真不是寻常女子……”

    齐强一把将茶碗扫到地上,砸得满地的茶水碎片,怒道:“我妹子不是寻常女子还要你说么?我对你说得还不够么?我叫你到她跟前去是做什么?不就是让你帮着我妹子安生过日子?你说,我妹子这回儿出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儿抽泣了半会,低声道:“姑爷……姑爷他到扬州做府台后,因

    饮宴时时有,慢慢儿有些——”

    齐强不耐烦地打断,“扬州本就是烟花之地,召妓陪席原是常事,何况他还是四品府台,这不算什么。私妓都是贱籍,便是不论出身,也不论家资嫁妆,论模样未必能比我妹子强上多少,论精明干炼总越不过你去,他在外头包了几个?抬了几个进门?谁生了儿子?他多久没进我妹子屋里了?”

    比儿大哭起来,“姑爷看中一个私妓,和姑奶奶说,中秋后抬进府里来,姑奶奶受不住……她不要姑爷了……”

    齐强猛然站起,“什么叫她不要姑爷了?姑爷写了休书了?我妹子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他居然狠得下这个心?!”

    比儿连连摇头,抽泣道:“奴婢当初到姑奶奶面前时,姑奶奶就明说了,她容不得姑爷纳妾。奴婢听着,也就没做想头,只一心一意服侍姑奶奶。姑奶奶也把奴婢另眼看待,吃穿用度和她自个儿一般地好。奴婢也劝过姑奶奶,替姑爷寻个老实本份人生个儿子,这一关总免不了要过的,原想着姑奶奶只是拖着,到时候还得办。实在没想到她一知道姑爷要抬个私妓进门,马上就让奴婢回高邮寻宅子,从此以后不和姑爷过了……”

    齐强听得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站着愣神,过得半会顿足道:“这又是怎么说地?这又是怎么说的?她若是能这样绝情,当初何必又为了演官儿要死要活地?有你帮着她,纳个妾又算什么?演官儿还不是她手心里的……”

    比儿抹着眼泪儿,哽咽道:“奴婢也是这样劝姑奶奶地,可是姑奶奶早把主意打定了,她都不和姑爷闹一闹,一声不吭地全打算好了,临出门就留了封信,姑爷现下还以为姑奶奶上京城看大爷去了……”

    齐强负着手在原地打转,唉声叹气,“她想单夫独妻地过日子,哪里又是容易的?若是她替陈家留了后,演官儿也不去做官,老实呆在高邮,这事儿还好说,演官儿如今在扬州城里做府台,哪里还能禁得住他不纳妾的?”

    伏名在一旁也听得呆住,见得齐强烦恼,想了想,上前说道:“大爷,您看这事儿,要不要去给姑爷递个信儿?让他来接姑奶奶回去?姑奶奶或是一时恼了,姑爷说些好话赔些不是,姑奶奶说不定就回去了……”

    齐强半晌没有说话,伏名又道:“小的明白,爷是不想委屈了姑奶奶,只是爷细想想,纳个妾原不是大事,多的是法子抹了去。姑奶奶和姑爷是结发夫妻,姑奶奶对姑爷那可是死心踏地,若是因小失大,日后姑奶奶心里生了悔,爷心里又如何过得去?”顿了顿,“指不定消息一到京城里,皇上立时就给姑爷另指一个了……”

    比儿微一犹豫,待要说话,齐强慢慢点头,“你这话也有道理,若是演官儿待她不好,我二话不说接她回京城去。她想改嫁想守节都由她,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便是她真没法子和他过,也得把话说明白,我替她作主,把该行的礼都行了,这样躲躲藏藏不是回事。”看了看伏名,“现下噶礼正在扬州府,你送信过去,和姑爷说,姑奶奶接了我消息,来高邮接我,让他不用担心。”

    比儿一愣,只觉齐强言之有理,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道:“奶奶原留了信说是上京去寻大爷——”

    齐强不在意道:“半路接了消息,也说得过去。”

    城西扇子巷后街口,高邮城西漕帮总坛,坛主王四发自码头上接了连震云,恭恭敬敬迎了入了正堂,待他在正中交椅上坐好,亲手奉上一盏六安茶,便屏声静气侍立一旁。

    “听说河标千总崔大人前两日来了高邮?”

    “回大当家的话,崔大人九月初五到的高邮,初六和州衙的刘师爷在五味楼汇红雅间吃了饭,今日呆在驿站里没有出门。”顿了顿,“刘师爷今晚订了五味楼地房间,宴请的好似是从京城来地远客。”

    连震云慢慢点了点头,抬眼见得连大河从外头走了进来,和声对王四发道:“你下去歇着罢。”王四发施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连大河走到连震云面前,低声道:“夫人在城南纱衣巷安顿下来了,宅子已是转到她名下,身边只有比儿和枝儿两个丫头。只是……”

    连大船站在连震云身边正竖着耳朵听,见得连大河迟,心中急得要跳脚,唯怕那姓崔的来搅了大当家的好事,让他自己的好梦随之成空。

    连大河继续道:“方才盯着夫人的人报上来,夫人在城西扇子巷旧宅与一个男子会面,到现在也没有回城南纱衣巷。”顿了顿,“小地细问了那男子的容貌,听着不像是姓崔地,也不是府台大人。小的听着,倒像是齐三爷……”

    连震云大大一愣,“齐三爷?”

    连大河点头道:“盯着夫人的人说,看情形是偶然碰上的,当初扇子巷的宅子便是齐三爷托州衙刘师爷给买下来,送给夫人的。”

    连大船连忙道:“大当家,看来刘师爷今晚上在五味楼要请地是便是齐三爷了。”看了看连震云的脸色,“要不要趁齐三爷在,现下便去……”

    连震云沉吟半会,“去,到五味道订个雅间,今天晚上我去用晚饭。”慢慢又道:“把王四发叫来。”

    连大船看着连大河转身走了出去,瞅着连震云吩咐王四发安排人手地空儿,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扯住连大河道:“大河哥,大河哥,大当家这是怎么打算地呢?”

    连大河瞟了他一眼,“你急什么?齐三爷是九阿哥府里地管事,姓崔地是八爷地人,一南一北约好在这里凑合为的是什么事?大当家不去把这事儿弄明白了

    就能去提亲?”顿了顿,悄声道:“姓崔的当初对少回暗手?大当家总要防着些。再说,齐三爷既然来了,那事儿就难说,没得个做兄长的看着妹子为了些小事就和夫君翻脸,一声儿也不吭地罢?”

    连大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犹道:“大河哥,我一向觉着齐三爷对他妹子是服服帖帖,一个反口都不打的,这事儿只要夫人点头了……”

    连大河轻轻一笑,“要夫人点头,哪是那么容易地事儿,虽是因着河道被封,大当家也正好在扬州城里多呆了十来天,把事儿全排开才赶过来么?原打算要呆上三四个月,慢慢磨的……别看齐三爷平日里不像个长兄,遇上这样的大事儿,齐三爷说的话夫人多半还是会听几句,只要打听明白了他的来意,妹子的亲事自然是兄长说了算……”

    齐强换了身淡青芙蓉长衫,系着鸾绦,缀着龙杀三环血玉佩、银穿心金裹面香茶饼儿,腰间浮萍相逢荷包里塞足了银钱,拖着齐粟娘出了门,齐粟娘一脸不情愿地道:“哥哥,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齐强瞪她一眼,“就你那小心眼,我会不明白?我已经让比儿和伏名去城南宅子里搬东西了,你老老实实在我眼前呆上几日,等演官儿来了,我替你把这事儿和他说明白,你飞上天我也不管你。”说罢,揭开骡车帘子,“上去吧,这回儿哥哥给你赶车,你比咱们九爷还有体面得多。”

    齐粟娘卟哧一笑,老实爬上了红油垂银顶,天金重沿销锦走水围地四轮骡车,也不管大街上人人看着,一路揭着帘子和齐强嘀嘀咕咕,“……哥哥,你和陈大哥的事儿说定了,我就回齐家老屋子里住,退水后你还没有回去看过呢,我们俩——”

    齐强侧头瞪了她一眼,“你才十八岁,回乡下守活寡去么?哥哥和演官儿说,叫他把那妾赶出门去,凭着你们地情份,再等你几年。若是还是生不下来,他是个独苗,咱们也不和他计较,哥哥替你作主,咱们另外嫁人去。想娶你的人多了,不能生怕什么?咱们照旧能过得快快活活!”

    齐粟娘苦着脸,“哥哥,你就别为难他了,成亲都五年了,他如今也是二十六七,不能叫他再等了。”拉着齐强地胳膊,陪笑道:“要不,我和你上京城去,我一直想着替你正经说门亲,这回可算是脱出身来,可以好好替你相看相看了。”

    说话间,骡车停在了五味楼前,齐强将缰绳丢给急急赶上来侍候的伙计,扶着齐粟娘下了车,瞅着她道:“只要你愿意进十四爷府里当侍妾,你就和我回京城里去。十四爷可不缺儿子,按说,除了名份,他多半也会亏待你。”

    齐粟娘又惊又笑,“十四爷他对我可不是……”

    齐强笑着看了齐粟娘一眼,一路上楼,一路道,“傻妹子,这世上地男人,便是个平头百姓,手里有些余钱了都想多弄一个进门,谁还和你较这个真四爷对你好得不成话,哥哥我都觉着稀罕,他要没动这心思,说破天我都不信。他当初也就是年纪小,那股霸道劲儿还没有显形,让演官儿抢了先。现如今他从各处的军营里操练出来,着急了吼一嗓子,八爷、九爷也不和他对着干。

    又是个护短记仇的,只要他在九爷府里呆着,秦道然一声不吭,直接躲外头去。”

    齐粟娘笑得打跌,连连点头,“他如今可凶了,上回在扬州城里,我溜出来耍玩被他撞上,吼得我半会没回过神来。哥哥,十四爷就把我当成他抬举的奴才呢……”

    “他自然是把你当成他家的奴才了,你要和演官儿掰了,他为了他的面子,也得把你抬进阿哥府里去,格外给你体面。外加随时给演官儿找茬,狠狠整治他一番,也叫大伙儿看看,他十四爷门下的奴才是不能得罪的。”

    齐粟娘笑得喘不过气来,躲在汇红雅间角落里揉肚子,齐强狠狠瞪了惊得发呆的伙计一眼,“看什么看,大爷要点菜!”

    隔壁双红雅间王四发报门而进,一头大汗向连震云禀告。“大当家,崔大人悄悄儿出了驿站,小的派去盯着的人跟着他出了城,就找不着人影了……”

    双红雅间似是因着连震云要来,格外华丽雅致,窗前安置簇新螺甸八仙方桌,围桌八张螺甸靠背椅,靠窗挂着四幅双轴美人图,南北墙下各安置一架螺甸多宝格,上头安放瓷器、铜器、玉器及各色花卉,很是悦目。

    连震云穿着一身天青贡绉大衫,束着单色穗带,带上冷冷清清挂了个银穿心金裹面儿香茶袋子,他独自坐在桌前,喝了两口清炖绿头鸭汤,放下手中的磁碗,“守在四门和入城水巷口,只要他入城,就得盯上,再丢了就不用来见我了。”

    王四发喏喏连声,连大河与连大船互递了一个眼色,打暗号给楼里楼外的帮众,把五味楼守得如铁桶一般。

    “哥哥,我们几年没来五味楼,他这雅间里的新置的多宝格儿还真好看。你不是约了刘师爷么?怎的他还没有来?”

    王四发听着传音筒里传来隔壁汇红雅间的声音,陪笑道:“大当家,这处机关是小的来高邮后新设的,齐三爷和刘师爷都是不知晓的……”

    连震云慢慢点了点头,连大河给王四发递了个眼色,王四发连忙退出去,小心关上了门——

    这章5700,加上早上更新的5300,今天有11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一章是昨天半夜三点赶出来的,汗,看到有22位亲投了12000的更新票,真是让我吐血。再一次感谢大家,粉红270更,绝不食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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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离开陈演的齐粟娘(三)(270加更)
    红雅间的声音,透过多宝格上的暗设机关,清清楚楚红雅间。首发

    “我特意来早了些,喏,到窗边上玩去,只带上两个丫头,天天不敢出门,亏你也受得住。”

    一阵推窗、拉帘的声音响起,听得那妇人笑道:“三个女人怎的敢在外头乱逛,就算我不打算再嫁了,我也得替比儿和枝儿着想,不能让她们的名声坏了。”

    连大船一听那妇人说不想再嫁,顿时急了,伸手扯着连大河的衣摆,连大河惊了一跳,一把推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悄悄指了指连震云纹丝不动的背影,低声道:“大当家还没急,你急什么?慢慢听!”

    “我说妹子,你就真不想要演官儿了?当初你为了他,命都不要,不过是纳个妾,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粟娘哼了一声“哥哥是个男人,自然说不是大事,月钩儿姑娘若是也要在府外抬个新夫进门,你看是不是大事!”

    齐强似是呛了酒,又笑又咳道:“妹子,你这醋劲儿也忒大了些,月钩儿天天在家里和她们吵着,也没敢说不准我抬进来……”

    “所以说,哥哥不用替我操心另找人家改嫁的事儿了,陈大哥都这样了,我也不指望别的人能好到哪里去。我有钱有地有屋的,我有什么好着急的?”齐粟娘笑了起来,一阵轻轻脚步声响起,似是从窗边走到齐强身边,“要不,哥哥你养着我吧,我很好养的……”

    齐强大笑起来,“行,哥哥养着你。

    我去和九爷商量,咱不去京城里,专呆在南边,我们两兄妹一起过日子,省得府里那一堆女人把我烦死--”话还未说话,突地痛叫了一声,“妹子,你干嘛拧我?”

    “月钩儿可是哥哥自己要抬进府里。还巴巴儿摆了样子。非叫她给我端茶。这才几年。你又抬了多少个进府里?你也太委屈了她。”齐粟娘笑着骂。“现如今还想把她们丢在京城里不管了。负心汉说地就是你这样地了。”

    齐强委屈道:“她们没有一天消停地时候。我实在受不了。我原指着把比儿抬成偏房。让她替我管管。她偏偏不愿意。”又嘻笑道:“你看哥哥对你多好。自己没舍得要。巴巴儿送过去给演官儿当小老婆。你却不领情。得。我把比儿领回去。还是让她做我地偏房……”就听得一阵椅桌摇动。壶碗乱响。“妹……妹子。你扼……扼死我了……”

    连大船喷笑。看着连震云身形微动。连忙掩住了嘴巴。竖着耳朵听。

    “比儿才十六!你少打她地主意。我已经想好了。让她自己慢慢看。等到她十八岁。寻到如意地了。再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似是又狠狠拧了齐强一把。换来他一声闷哼。“从今儿起。不准叫比儿给你端茶送水地。只准让伏名侍候你。否则。我和你没完!”

    齐强喘着气。大笑了一回。桌椅微响。似是拉着齐粟娘在身边坐下。“你忒好心。当初怎么又把清河那个寡妇逼成那样?这回怎地又斗不过一个私妓?和哥哥说说。那私妓是天仙还是怎地?”

    齐粟娘啐了他一口。“什么天仙。你也别说我好心。我前几日就狠不得一脚把那女人踢下湖去。淹死了她我才舒心!要不是看在天下私妓实在太多。我整治完一个。还有第二个。我饶得过她么!”

    齐强哈哈大笑,“得了得了,你别用你张脸吓我了。行了,我明白了,等演官儿来哥哥马上和他说明白,拿了休书咱们改嫁去。”

    “哥哥,我实在是没……”齐粟娘似要是要说话,一阵杯壶轻碰之声响起,接着便是轻轻水响,“来,喝茶,你先听哥哥说了再算。李四你觉得咋样?你放心,他不计较生不生儿子的,哥哥看着,他喜欢你喜欢得行,你就当可怜他,嫁给他得了。”

    连大船和连大河互视一眼,俱是面带不安,连震云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多宝格边,连大船狠不得一把将他拉开,自己贴到传音筒上去听,连大河亦是悄悄走上几步,凝神细听。

    齐粟娘一拍桌子,怒道:“你就少说他了!你不知道,李四他最爱在外头找野女人!就我们在江宁关帝庙逃灾那会,他居然也寻了两个姘头!我当时要不是看在抢粥时他让过我几回,他来找我搭话时,我就狠不得一脚把他踢飞!我们那会儿都饿得都不行,他居然还有这兴致,这太平时节他还能安分?他喜欢我?屁!”

    连大河松了口气,连大船喜形于色,忍不住笑出声来,连震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也未说话。

    齐强笑得直喘气,“那小子,我就说他最喜欢养姘头,他养就养吧,还一边讨好你,一边养姘头,活该他当初没被。行,咱们不要他。罗三,常州罗三怎么样?他=你,到现在还没有娶妻。”

    只听得齐粟娘奇怪道:“他家不是靠着他传宗接代么?我生不了——”

    “放心,前年他身边的侍妾给他生了个儿子,立时就被常州帮主抱到身边去养了。”齐强笑道:“你的运气好,那侍妾难产去了,他现在身边没人。他可是将来的常州帮主,你若是嫁给他,不说夫君、儿子一古脑全有了,享福风光的地方比跟着演官儿这个四品官都强。我说妹子,当初你怎么就没有看上他?”

    传音筒里沉默半晌,连大河看着连大船一脸火上房的急态,瞟了连震云一眼,见得他地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不安之情。

    齐粟娘慢慢叹了口气,“他是哥哥的好友,在船上两月对我也不错,只是……只是我那时问他一些漕上地事务,他都不肯和我说说,实在有些太过拘泥,若是论这点,他远不及连大当家……”

    连大船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欢天喜地看着连震云,悄声道:“大当家……大当家……”

    连震云微微一笑,转头看他,“什么事?”

    连大船不过是喜得不行,哪里又有什么话说,吭哧了半会,说不出一个字来,惹得连大河连瞪了他几眼。连震云也不恼,笑着转过头去细听。

    只听得齐强似是愣住,“连震云……?”一阵轻轻的椅响,他似是站了起来,接着便是来回走动的脚步声,齐粟娘惑道:“哥哥,怎么了?”

    齐强闷声不吭,从北墙踱到南墙,又从南墙踱到北墙,来来回回走个不停,不说连大船等得心焦,连大河分明见得大当家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来。

    忽听得椅子重重一响,似是齐强一屁股坐了下来,“妹子,你觉得连震云这人咋样?”

    齐粟娘惊笑道:“哥哥,你说什么呢,连大当家已经娶了莲香了……”

    “你甭管这些,你就只和哥哥说,你觉得他这人你中不中意?”

    齐粟娘笑道:“哥哥,你要叫我说实话?”

    齐强声音极是郑重,“自然是实——”就听得椅子咣当一声翻倒,齐粟娘跳了起来,怒道:“哥哥你不知道,连大当家家里摆着莲香、蕊儿那样的好女子还不足,他还在扬州包了三个私妓,在淮安包了个苏戏。那个董冠儿你是没看到,送到宫里去做娘娘都足够了!我开始还不知道,后来才听说,他来扬州后一个月有十五六天都宿在府外头,让莲香他们守空房!这一堆女人还不算,但凡一个女人有些姿色过了他地眼,他就不肯放过,扬州双清班一个名角儿叫金官的,到他们府里去唱戏,他就敢拉着她在水阁里乱来——”连大船和连大河冷汗直冒,不敢去看连震云地脸色,听得齐粟娘大力拍着桌子,继续怒道:“我说哥哥,我可是你的妹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腰上挂着的那个金银香茶袋儿是干什么用的?打我认识连大当家起,他就和你一样,腰上那个袋儿日日都是簇新的,从没有旧过。不知道给私窠子的姐儿们送了多少个做念想,他用着里面盛地香饼儿,不知道和多少姐儿睡——”只听得一片呜呜之声,似是被人掩住了嘴巴,齐强哭笑不得的声音传来,“妹子,我地好妹子,你就给哥哥留些脸面吧,你一个女人家,哪里知晓的这些东西……”

    双红雅间里死寂一片,连大船缩着脑袋,眼角余光里看到天青贡绉大衫下摆微微晃动着,慢慢从多宝格边移到了酒桌前,顺着长背椅地边角一点一点坐了下去,贴着双腿弯折着,转眼便有了,下水也去不掉的折痕……

    连大河悄悄儿走了上去,把桌边酒坛上地泥封揭了开来,连震云顺手提了过去,闷头喝了小半坛,重重吐了口气,抱着酒坛不说话。

    “妹子,这世上的男人除非是没办法,哪有不想多找几个女人在身边的?你这样挑来挑去,演官儿这样的,已经是世上难寻了……”

    “我知道这地方就这样,我也没说他不好,原是我不好。哥哥,实话和你说,我当初和陈大哥成亲时也没指望他能这样待我。现在这样的结果我早就料到了,能和他做五年夫妻,已经算是我的福气,我和他也就这样罢。等陈大哥来了,我也见他,你帮我把话说明白,我就回乡下去,带着比儿、枝儿她们过安稳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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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老实实码字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第二十四章 离开陈演的齐粟娘(四)
    月九大重阳,高邮街上迎神社戏闹成一片,从州衙前传入寂寂无声的漕帮坛口后院。

    “谢奶奶们赏,大吉大利——”

    “谢爷们赏,财源广进——”

    连大河听着杂戏班子们沿街讨赏的声音,看了看升到天中的晌午太阳,带着两个丫头走到连震云的房间门口,轻轻叩了叩门,终于听到了里头微微的响动,“进来……”

    门一推开,便是扑鼻的酒气。连大河将桌上的两个酒坛收起,把手中的饭食摆到桌上,丫头们走上前侍候连震云洗面梳头,换上玉色缎面夹祅儿,束上两板玉带,套上鸦青缎子靴。

    连大河偷偷瞟着,丫头们取过旺女遇贵香囊,随龙升天玉佩、暗红姻缘线无分荷包,细细替连震云打理好。连震云抬起头,走到桌边坐下。

    连大河命丫头们退出,一边侍候连震云吃重阳糕,喝菊花酒,一边低声道:“大当家,总坛里传消息来,帮主这几日时好时坏的,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二帮主底下的人虽有些动作,但都被大当家的人看着,蹦哒不了。高邮这边也时时盯着,一旦淮安有事便能策应。”

    连震云慢慢点了点,“河标千总崔大人的行踪查到了么。”

    “姓崔的今天一早独自回了城,还是呆在驿站,既没有回扬州,也没有和齐三爷见面。”

    连震云缓缓道:“齐三爷和姓崔地怕不是约好的,盯着姓崔的,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连大河连忙应了。又道:“姓崔地虽是没有动静。但今儿他前脚进城。后脚就有批扎眼地人物跟着到了高邮城。”

    连震云微微一愣。侧头看他。“怎么扎眼?”

    连大河悄声道:“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太监。后头还跟着不少侍卫。看着是京城里地贵人。”

    “是跟着崔浩进来地?还是偶然一起进来地?”

    “一时还看不出。明年正月里皇上要南巡。眼看着只有三个月。京里不少贵人借口打前站儿。或是亲自出来。或是派了门下出京。淮安那边地消息。八爷已经到了淮安城了。其他阿哥怕也要出来几个。”

    连震云慢慢放下酒杯。皱眉道:“皇上每回南巡必要来扬州。这会听说太子爷是随驾。若是八爷、九爷也来。两边难免要较劲。我们这刚刚好一些地局面……”

    连大河想了半会,“小地已命人盯着那位入城的贵人了,小的猜,此人多半是八爷,若是大当家能在高邮先和这位爷见见……”

    连震云点了点头,“叫王四发小心些,别让这位爷在高邮城里出事儿。他多半是要来五味楼用饭,便是他不来也要引着他来。若是来了,就立时知会我。帮主最近将与浙江帮、松江帮结盟的事务都转到我手上来,必是病得极重了,他若是去了,咱们以后就得靠自己了。”

    连大河连声应了,又看了看连震云的脸色,“府台大人已经送走了新任两江总督,从扬州城急着奔高邮来了。”

    连震云轻轻一哼,“他中秋节那晚不是托那些名士把苏高三赎出楼子的事儿办了么?如今来了也没有用了。”

    连大河见他脸色还好,陪笑道:“小地也是这样想,夫人这几日都在采买用具器皿,拿定主意要回乡下娘家去住了。”

    连震云沉默半晌,良久方道:“等得齐三爷去了扬州,她回了乡下……差两个稳当体面的婆子每日去齐家请安,买些她在我府上常爱吃的精细吃食,或是时鲜果子。也不要多,每日捧一盒送过去,就说……就说是我送的,望能容我亲自上门拜望。”叹了口气,“她若是不肯收,就回来,第二天再换新鲜的送,直送到她收的那一天。”说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连大河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他身后连声应了,又犹豫道:“光是送这些怕是……”

    连震云脚步一顿,“我……写封亲笔信函……给她罢……”

    王四发见得连震云走出院门,连忙迎了上去,“大当家,今儿是重阳,小的们在五味楼上摆了宴,请大当家过节,表一表小的们的孝心,还请大当家赏面。”

    连震云微微一笑,“五味楼上现下还有地儿?看迎神的怕是早就占满了罢?现在不正是闹得慌么?挤到五味楼去是要脱一层皮地。”

    王四发陪笑道:“打自接到大当家从扬州上路的信儿,小的们就没让双红雅间进过客。

    现下城隍爷已经过了州衙,向城南去了,城西那一片的人已散了……”

    连震云点了点头,“那就去吧,也不能让你们白费心。”

    连震云骑在马上,身边王四发、连大船、连大河等人骑马跟随,前后腰扎红巾的帮众怕不有上百人,一路喝道排众,到了五味楼下。

    五味楼今日亦是装扮一新,门里门外,楼间窗前俱都插满茱,店堂正中摆设了一座菊山,上百盆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的菊花,引人频顾。堂内办赏菊

    花酒的文士取了文房四宝,在粉墙上标写“菊影”、、“菊香”、“菊韵”等题,摇头晃脑,吟哦不已。

    连震云一路上了楼,进了双红雅间,螺甸桌正中摆了大盘清蒸螃蟹,点配炒蟹粉、雪花蟹斗、葫芦虾蟹、醉螃蟹四盘。再配上四荤四素大菜,不过是金银燕窝、十锦海参、荷包鲫鱼、芙蓉鸡片四荤,口蘑细汤、荷叶卷蒸、大煮干丝、文思豆腐四素,除了重阳菊花酒外,还有细果四品,摆了满满一桌。这般的席面便是款待皇阿哥也足够了。

    连震云微微一笑,在上首坐了下来,看向王四发,“你也坐罢,能备上这些也不容易了。”王四发满脸欢喜,先给连震云倒了酒,方谢座坐于下首。

    连震云慢慢喝了一杯酒,从楼道里隐约传来隔壁房间地叩门声,接着门启,“姑奶奶,大爷让小的来告诉姑奶奶一声,临来接姑奶奶地时辰,在路上被旧友拖住叙旧,一时分不开身来接姑奶奶,请姑奶奶在楼里再多玩一会,大爷完事了来接姑奶奶。”

    一阵轻笑声响起,连震云微微一怔,“旁边又是齐三爷订了?”

    王四发恭敬道:“是,齐三爷府里的女眷来看重阳社火,还没有回去。”

    “哥哥最会半路落跑,我在这楼里被他丢了不是头一回,亏他还好意思叫我不用带比儿,他来接我回去吃饭。

    伏名,我知道了,你去吧。”

    便听得那小厮陪笑着应了,“姑奶奶,要不小的送您回去?”

    “不用了,今儿女人们都出来了,我独个儿走在路上也算不上违礼。我再在这窗边上看一会,等人再少些便回去。你赶紧去侍候大爷罢,叫大爷少喝些酒,晚上早些回来,别在那里头做姑爷。”

    耳听着那妇人独自留在房中,小厮关上门退了出去,楼道里便静了下来。连大船看了看墙上多宝格,又看了看王四发,便也没有出声。

    连震云心不在焉地喝酒,忍了半刻钟,终是回头招了连大河过来,“去问问夫人,可愿——”话还未说话,隐约听得窗外楼下似是有人极是惊异地唤了一声:“齐姑娘……”

    隔壁猛然响起一阵怆惶的脚步声,房门被大力拉开的声音传来,那妇人似是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如火烧屁股一般狂奔过楼道,一连撞翻了两三个人,闷声直向楼下冲去。楼道上摔碗砸碟声、叫骂声响成了一片。

    连大河与连大船面面相觑。连震云立时站起,拉开房门急步走出。他站在楼道上一眼看去,早不见了那妇人身影。正疑惑间,却见穿着桃红喜鹊袍地人影猛然回奔,一眨眼就窜上楼来,正是那妇人。

    连震云见得那妇人脸上涨得通红,满头大汗,跑到汇红雅间前又不敢再进去,回头又无路,一脸害怕焦急之态,急步迎上,“夫人,怎么了……”

    那妇人乍一见他,面上顿显狂喜之色,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大当家,你可是开了雅间?你必是开了雅间,快让我去躲一躲——”说罢,急急回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甩开连震云,直冲进他身后地双红雅间。

    连震云直直看着楼梯口,见得一个脸白无须地阴柔男子满脸困惑地看着这边,转头对一个方走上楼梯口,身穿玄色箭袖长袍地微须男子道:“爷……好像去了另一个雅间了……怕是奴才看错了……”

    “……我看着像……陈变之是怎么管教内+>的,竟容得她在酒楼窗前抛头露面,去,把陈变之叫过来……”

    连震云微微皱眉,转身回了双红雅间,关上房间转头一看,不禁失笑,“夫人,那里是藏不住地……”

    王四发早已被连大船拖开,那妇人眼见着就想往桌子底下钻,连大河又是笑,又是跺脚,却不敢上前拉她。连震云几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将她从桌前拖开,柔声笑道:“不用怕,有我在,外头的人是谁?”

    那妇人死命甩着他地手,“不行,赶紧让我躲起来,他和十四爷一样,怒起来张嘴就骂的……”

    连震云听得“十四爷”三字,再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的对谈,面色转沉,看向王四发,“把暗门打开。”

    王四发正一脸失措,听得连震云声音方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在多宝格一处扭动机关,只见得“卡卡”一响,对面墙上翻出一道暗门,露出一间小密室。

    那妇人又惊又喜,甩开连震云的手,一头冲了进去,到得门内,转身探出头来,边喘气,边看着连震云道:“大当家,小心和他说话,还有……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连震云笑着点头,“你放心,你安分躲着,我把他送走了就接你出来。”

    那妇人喜笑颜开,一边看着暗门慢慢关闭,一边仍是说道:“小心和他说话……别得罪了他……”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17

第二十五章 陈家的丫头小厮们
    室里一片昏暗,只有顶上一排七个细小的气孔露出:室内不过八步方圆,仅放了一张小小座榻,便也只能余一人立足。齐粟娘贴在门上想听外头的动静,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大街上行人的喧哗声透过气孔时有时无地传了进来。

    齐粟娘虽是不喜这种茫然等待的感觉,却也只能咬着唇儿,坐到座榻上,抱着膝头呆呆看着那一排气孔,“哥哥,都怪你,每回都是因为你,让我在这楼里撞上了四阿哥……”

    也知时间过了多久,齐粟娘默默等待着,仰头看着那一排气孔一个接一个慢慢地变暗,最终与周围的黑暗溶为一体,仅余下一个孔洞中散发着微微的光。

    “陈大哥……陈演……”

    微弱的哭泣声慢慢响了起来,在封闭的密室中无力地回荡着,“苏高三有那么好么……比我还好么……”

    小孔中最后的微光终是消逝了,密室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欢宴散去,连震云急急打开暗室之门,烛光照入,见得那妇人斜倚在墙上昏睡,满脸泪痕。连震云心中大慌,倚在座榻边扶起那妇人,“夫人,夫人,可是怕黑?对不住,方才……四爷……我……”

    正关门退出的连大河一惊,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连震云一呆,猛然间想起眼前的妇人受十四阿哥殊遇,只得半路吞声,好在那妇人似到得此时方半半回醒,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含糊道:“什么……”

    连震云满心爱怜,扶着她的纤腰,柔声道:“方才那位爷走了,恰好又来了别的客人,为免闲话,不方便开门,所以才……”看了看黑漆漆的暗室,怕她受了惊,待要在她耳边轻声哄慰于她,却终是叹了口气,在那妇人察觉前,收回了手。

    齐粟娘半梦半醒,隐约知晓门开,摸索着下了座榻。她走到了门边,方一睁眼,便被满室的十多架烛台之光所刺,顿时抬手掩目,微微呻吟一声,转过头去。

    连震云正不舍她离开怀抱。虽是不敢再搂抱于她。却借着密室窄小。与那妇人亲密无间。让她靠在胸前。“夫人……眼睛疼么……”微微弯腰。低下头来。看她死命揉着通红地眼睛。哄着道:“揉着更疼……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了……”

    齐粟娘此时已是醒过神。又觉得眼睛痛疼已退。睁开眼一看。却正贴在连震云胸前。顿时惊了一跳。猛地向后一退。后脑重重撞在墙上。痛得她轻呼一声。

    连震云一呆。连忙拉着她走出密室。到得烛台前。方要低头看她地伤处。却见得那妇人猛然避到一边。弯腰掩嘴。喉间出声。似要呕吐。

    连震云惊得不轻。连忙扶她坐下。“夫人。夫人怎么了?”见得她又是吐出了几口清水。连忙叫道:“大河。点盏茶来。”

    八仙桌上皆是残羹冷炙。菊花酒也被喝光。显是宾主尽欢。齐粟娘只觉头上撞疼。心口就是一紧。午、晚未进食。空空如也地胃里涌出一股酸意。吐了几口清水后又连连作呕。此时却连清水都吐不出了。

    连震云见她双目含泪。满脸通红。一头是汗。知晓她难受至极。一面柔声安慰。一面抬手待要去接连大河捧上地核桃杏仁茶喂那妇人。顿了一顿。却又慢慢缩了手。轻声道:“夫人。茶来了。”看着那妇人抬起头,从连大河手中接过茶,慢慢喝着。

    连大河低声在连震云耳边道:“夫人看着未进食,要不要……”

    连震云点了点头,看向那妇人,“夫人,用些细粥可好……”

    齐粟娘喝了大半碗核桃杏仁热茶,已觉心里好了许多,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连震云,勉强笑道:“不劳大当家费神,天晚了,我要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来,将茶盏放回桌上。她退开几步,向连震云微微一福,“今日多谢大当家庇护。”

    连震云无奈回礼,“夫人客气。”顿了顿,“我送夫人回去……”

    齐粟娘正要说话,听得楼道上有人唤道:“奶奶,奶奶……”

    齐粟娘心中又惊又怪又喜,连忙应道:“比儿,我在这边……”说话间,急急走到房门前,拉开房门,笑道:“比儿,我在这里,你怎地来接我了,外头天好黑,你也不——”说话间,猛然一怔,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门外小连躬身施礼,道:“小的给奶奶请安,爷打发小的先来和奶奶说一声,爷原担心奶奶一个人上京城,要随后赶过来,没料着半路上遇上两江总督过境封河,又在扬州府里核查仓银,爷心里急得不行,现下大爷送信过来才安心一些,爷还有几天船程,让奶奶和大爷在高邮住着,千万等他过来接……”

    比儿扶着齐粟娘坐上红油垂银顶、天金重沿销锦走水围的四轮骡车,小连提着灯笼,在前头牵着骡马,慢慢走在州衙前的西街大路上。

    齐粟娘靠在车厢里,听得比儿坐在车厢口和小连慢慢说话,“小连,理儿在家里还好罢,奶奶出来没带她,没有哭鼻子罢?”

    小连笑道:“比儿姐姐最知道她,她哪里会不哭,不过,倒不是因为奶奶没带她出门哭,她只是觉着奶奶也没吩咐她一声儿,叫她好生照看爷,急急地就走了,她心里难受罢了。”

    比儿轻轻笑着,“这孩子太实在了些,不过有她哥哥七夕和妹子长生,她必定哭不了多久。”微一犹豫,“七夕——”却又顿住。

    小连回头看了比儿一眼,又看了看车厢里,点头笑道:“原是奶奶体恤她,理儿她只要一天见不着七夕和长生,怕是连觉都睡不着。”顿了顿,又道,“爷这几日没见着奶奶,又担心奶奶在路上不安稳,也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的。”

    比儿笑了一笑,又收敛了去,“爷已经把苏姑娘赎出来了吧?”

    小连微一犹豫,低低答道:“事儿是托韦先生办的。爷看了奶奶的信,担心奶奶,赶着出了扬州城。现下又急着向高邮赶。苏姑娘她还住在十弓楼里。”他再度停顿下来,片刻又道,“中秋那晚,爷听得奶奶不回家了,就想着正巧把事儿和韦先生商量着办了,所以未回来……比儿姐姐,苏姑娘若是没给奶奶磕头敬茶,爷不会外宿地……平日里皆是韦先生他们相邀……同去同散……”

    比儿听着车厢里头没有半点动静,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道:“这个,奶奶也是知道的……”

    天已甚晚,齐粟娘下得马车,进了扇子巷小院,一边向内室走去一边吩咐比儿,道:“开始收拾罢。等他来,大爷和他

    了,咱们就回乡下去。”比儿闻言暗暗叹气,只得

    晚风吹了起来,前廊下挂着四盏灯笼投下朦胧地灯影。小连在院子里卸了马,正要从井中打水涮马,见得一道细瘦的身影被灯光投映在石阶上,人形儿却隐在了廊柱后,或是因着风,那阶上的阴影摇晃着,欲进又止。

    小连笑了起来,转过头道:“枝儿,七夕他托我捎话儿——”

    廊柱后探出了一张羞红地脸,枝儿提着裙子,两三步下了台阶,走到小连跟前,方要开口又是羞极,咬着唇小声道:“小连哥,七夕哥他——”话未说完,脸上已是涨得通红,嗫嚅了半会,结巴道:“小连哥,周先生身子可好——”

    哗啦啦一阵响,小连将满满的一桶水从井中拉了上来。他侧头看着枝儿,嘴角含着丝丝笑,“周先生好。我临走时,七夕对我说,他也好。”

    枝儿羞笑着,两只眼睛闪亮,盖过了廊檐下地灯光。小连一边笑着,一边提着水走到马前,操起刷子顺毛,“你不用担心这小子,这阵儿他时常跟着爷,专责打理衙门里的文书。”

    枝儿听得七夕日日跟着陈演,眼睛一眨,脸色暗了下来。她想了想,挽起袖子,从水桶时舀了瓢水,慢慢浇到马背上,帮着小连洗马,过得半晌,方细声细气地问道:“小连哥,满城里都传新任两江总督到任,爷这会儿必是忙地,还要去应酬外头的名士官绅么?”

    小连忍住笑,道:“你和比儿姐姐学到的可不少,说起话来也这般拐弯抹角,你放心,爷如今不去河房里应酬那些名士了,七夕自然也不用去。”

    枝儿的耳根腾然烧了起来,“小连哥——”

    “奶奶叫爷少去外头应酬,但那些名士也不能得罪,爷便全托了周先生,自个儿是能推便推。周先生说七夕有天资,要多读书,不肯让他随着一块儿应酬进出,怕迷于声色,乱了心志,所以才让他跟着爷呢。爷除了应付两江总督巡察地差事,半步儿都不出衙门。好在周先生向来风雅,那些名士虽不喜先生幕府出身,看在爷的面上倒也能相交一二。”小连看着枝儿地脸色大好,似是安了心,终是笑了出来,“只是少了周先生时时帮衬指点,爷又火急火燎想来寻奶奶,在新总督跟前差点儿出了错——”

    枝儿一惊,忙问道:“怎么——”

    小连却似是不想多说,只道:“这些外头的事儿你原不用知,我一时嘴快。周先生说爷在外头地事儿越发老练了,便是上头故意挑刺,也能应付过去——”看着枝儿似懂非懂的样子,哑然一笑,知晓她不明白外头地规矩,转口笑道:“临走时,七夕还对我说,既是去探亲,怎地也不给个信儿,说走就走,难不成是他说话行事不小心,枝儿妹妹恼了?”

    枝儿呆了呆,慢慢低了头。小连见她这般模样,不由一愣,“难不成真是七夕那小子做了混事?我原还当是因着奶奶见着爷一夜未归,一时恼急回娘家,你来不及知会——”

    枝儿还是没有出声,低垂着头,看着地面。

    小连犹豫一会儿,放下手中地毛刷,“枝儿,小连哥看着,七夕他虽是有些呆气,年岁也不大,却是个有担当地。若是小事儿,你犯不着和他计较,若是大事儿——府里的丫头理儿,长生全是他妹妹,外头更不要说——咱们一般儿的出身,自然是一心一意地好好过日子。”顿了顿,“若是担心以后,也犯不着。奶奶若是知道了,只有欢喜——”

    枝儿抬起头,看着小连,眼圈儿慢慢红了,“小连哥,苏高三到底有什么好,爷就那么中意她?又是簪花又是赴宴,每日价越归越晚,满身的脂粉味儿,把奶奶伤心得——小连哥,我舍不得奶奶和比儿姐姐……”

    小连一惊,对枝儿话中之意似懂非懂,似明非明,心中却焦虑了起来。他微一思索,疑惑道:“点姐儿陪席是扬州官绅应酬的规矩,大宴上给陪席的姐儿簪花也是如此,周先生现下去应酬,苏姑娘陪席时,周先生也是要簪花地,还有汪府里的老爷,韦先生,还有那几位名士,点苏姑娘陪席时,都给苏姑娘簪过花。

    这不算什么。”

    枝儿看着小连,抹了泪水,寻思了半会,忍着羞意,侧过身子,“簪花倒也罢了,小连哥,爷每日里归得那么迟——”

    小连连忙摇头,“那日大宴后,韦先生为苏姑娘三箭作诗,满城士子名士皆来应和,几日不断,应酬得便晚了些。你可不知,那些名士醉酒时可是放肆之极,一些村言俚语张口便来,时常点了楼里闺阁之物行令联诗,沾上些脂粉也寻常。爷地规矩可立得好,内事儿全是奶奶掌着,苏姑娘没给奶奶磕头敬茶,按规矩进门,他可没和她单独坐过一间屋,说过一回话!——比儿姐姐来问时,我都老实答了的。”

    枝儿把头一抬,脸上一喜,却又慢慢黯淡下来,喃喃自语道:“比儿姐姐没拿这些事儿劝过奶奶——奶奶地心思,我原也猜不着——奶奶只说爷心上有了苏高三。”她看着小连,“小连哥,你日日里跟着爷,爷心上可是有了苏——”

    小连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方犹豫寻思道:“爷的心思我瞧不明白——”

    ———————

    300票加更。感谢投票地朋友。

    想说个事儿,关于加更,关于陈演久不出场:

    纳妾这段,在那样时代下算得是人生必经之事,原本是大纲设定的一个情节线索,感情戏不是最关键,关键是想通过这个情节表达一些情感,尽可能真实的描摹一些人物,并带出以后的情节。

    我设定大纲的时候,万没想到会虐到亲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投票。许诺了加更,就不会食言,逢存稿告罄,我焦头烂额的赶文,出数儿也不多,而且,坦白说这段实难表达,写不出自己理想的效果只得反复修文,以期亲们满意。因此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实拿不出亲们所要求的双更三更,只能做到得了多少都更新出来,像先前有几章的近六千字,本章的四千字,都是未经裁剪,得了就贴上的。倒不是小气的和亲们算字数,而是略表些心意,恳请理解。

    而对于陈演,亲们的心情我理解,也感动,但是十分抱歉,这会儿不写他,是情节需要,绝非故意藏着不写试图讨票。我只是按大纲,一步一步走下来。如果打乱了步伐,后面的情节便无以为续。

    毕竟,爱情虽是生活主线,却不是生活的全部。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18

第二十六章 九爷府的齐二管事
    子后巷尽头的高邮漕帮坛口里,连大河匆匆走到正四发,“姓崔的回扬州了?四发哥,消息确实?”

    王四发一脸疑惑,“我也觉得奇怪,他就这么来一趟,和刘师爷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吃了一回酒,就回去了?”又道:“我亲眼见着他上的船,还让人跟了十里水路。”

    连大河皱着眉,半晌没有说话,王四发凑近他悄悄儿道,“大河兄弟,这几日我从私窠子里召来的姐儿,你都让我抬回去。现下,大当家和齐三爷一道去了私窠里,这都起更了还没有回来……”

    连大河看他一眼,“齐三爷的性子你不知道?”说话间面上亦微微犹豫,“前几日我还能把得准。这几日……等大当家和齐三爷回来,我问问大船再给你信儿……”

    王四发满脸欢喜,连声谢了,连大河叮嘱道:“盯着漕上和高邮湖的各处码头。姓崔的可是个厉害角色,小心他杀个回马枪,别忘了你前头刘坛主是怎么死的。”

    王四发微微色变,叹了口气,“俺现在想着刘坛主在自家床上被大卸八块的样子,晚上还做恶梦。俺们稍不留意,就要吃大亏……”搓着手,咬牙道:“偏偏这姓崔的没亲没眷,老子娘又在直隶总督府里做奴才,否则,就像咱们对付姓崔的手下泰州河标把总一样,先把他相好的抓来奸了,光腚儿吊在——”

    连大河一把掩住王四发的嘴,压低声音道:“别胡说!叫大当家听着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四发一时被他掩得喘不过气,,涨红着脸呜呜作声,拼命点头,好不容易等得连大河松了手,他一边咳,一边瞪着连大河,“咋……咋啦……这些事儿大当家不是都知道么……”

    “反正你少提那些相好不相好的,总错不了。”连大河也不和他多话,“姓崔的虽是走了,但城里那位贵人,还要呆上几天,你小心些,别让他出事儿。”正说着,脸色一变,“大当家回来了……”急步迎出门去,王四发连忙跟着他身后。

    “明日回扬州。”连震云脚步不停,向后院走去,连大河与连大船跟在他身后,互视一眼,齐齐应了。

    三桅大船乘风破浪出了高邮。向扬州而去。江苏、常州、浙江、松江、两湖漕船连绵北上。船连震云站在漕船船头。极目远眺。连大河走上前来悄声道:“大当家。是府台大人……”

    连震云侧目看去。河道不远处。扬州府正堂地官船上四十支横桨齐齐划动。逆风急驶。向高邮而去。身着便服地府台大人站在船头。长袍下摆被南风吹得烈烈翻飞。

    “直隶通济道人文氏粟娘。亲父文借生。因水患成灾。年岁不能丰裕。将二女文粟娘。年十岁。生于十月十二日。寅时点生。情愿卖予官牙为奴。倘有夜晚山川。各从天命。身价纹银三两二钱。恐后无证。立此为凭。”

    漕河水沿着高邮城走了一圈。从三处入城水巷口流入城内。齐粟娘坐在高邮扇子巷后院东厢房里。一边扎包袱。一边问道:“哥哥。你和连大当家谈得怎么样?那日你和刘师爷说……”

    齐强坐在桌边喝茶。皱眉道:“这回倒是容我开了口。倒也没有回绝地意思。不过我看着。他打地是观望地主意。京城里头地动静他也不是不知道。”

    齐粟妇喜道:“多少他也不是死心踏地跟着太子爷了?这可是个好事儿……”心下暗暗琢磨。当初到扬州时。陈演虽是兼了河道同知。她记起齐强信中说过江苏帮是太子门下。也就没去和连震云提运私货地事儿。结果弄得事到眼前。无钱可使。好不着急。如今——齐粟娘猛然间回过神来。在心中苦笑。她竟是一时忘了。如今她更不用着了。她在来这世上做地白工却也是不少……

    “妹子,你既是在高邮,哥哥就把高邮这城里几处生意交给你。哥哥虽是不能在老家陪着你,好歹也要让你有些入息,没得叫你吃苦的道理。”齐强放下茶,从怀中取一卷文书,“喏,拿去。”

    齐粟娘摇头笑道:“哥哥给我的陪嫁银子,我带了一万两出门,咱齐家也有一百亩地,哪里就会让我吃苦?怕是再多十个我,也足够了。”

    齐强看了她半会,“倒还留给演官儿那许多?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喜欢罢。妹子,你过来。”

    齐粟娘疑惑从床边站起,走到齐强面前。齐强拉她坐在身边,“也不单是让你赚钱,扬州府是江苏大镇,除了高邮这几处麻鸭、茶干、蔗糖园子,扬州府其他几处你也替哥哥看着。”低声道:“因着西花园地案子,内务府三大织造的圣眷眼看着不行,皇上的耳目在南边有些把不住。那些爷们正等着这机会。礼新晋了两江总督,南边难说会闹成什么样,九爷多是要差着我办些别的事儿,哥哥分不开身。这一块地钱虽是霸道了些,却算干净,比不得八爷在东北那边……你是哥哥的妹子,替哥哥看着,哥哥放心,九爷也不会说什么。”

    齐粟娘听着吃惊,齐强话里的意思,竟是慢慢要把江南七省的货源生意全交到她手上,齐粟娘看着齐强,悄声道:“哥哥,这些是九爷的生意—”

    齐强安慰道:“旗人不能经商,这些产业原是我血汗拼出来的,都是记在我地名下,我来打理。我还敢吞了九爷的产业不成。齐家只有你我两兄妹,我不托给你,我还能托给谁去?这些事儿我明白,你不用担心。”

    齐粟娘知晓事儿大,待要推却,却又知这是齐强在九爷府立足地本钱,断不肯交到九爷门下其他人手上,便是他自己的亲信怕也是信不过,方才切切托了自家地子。齐粟娘想起齐强当初在外辛苦了整年方打下江南半壁的生意,却日日里在九爷府里听差被使唤,难寻得个可托心腹之人,一咬牙,点头道:“妹子就替哥哥看着,哥哥放心,妹子拼了命也会——”

    齐强一瞪眼,“说些什么胡话,那些东西虽是要紧,难不成

    过咱们两兄妹地情份?你若不是因为我,哪里会和九,也不会和十四爷搅在一块。我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就进九爷府,难不成现下倒要为这些舍了你?真是个傻妹子……”

    齐粟娘听他情义深重,心中欢喜,掩嘴直笑,拉着齐强的衣袖撒娇:“哥哥……”

    齐强摸着齐粟娘地头,直是叹气,“这算怎么回事呢?你才十八岁……”

    接连几日,齐强足不出户,将扬州府二州六县十处的货源交付给齐粟娘,又将江南七省二十一处齐记牙行的生意册子教她细看。齐粟娘看得暗暗咋舌,齐强手中直管的牙行商铺每省不过一二处,便是江浙大省也只有三处,俱是低价入货后,走漕运,直供京师及黄淮以北。

    这些牙行与江南七省一百八十六家商贾签有供货死契,江苏杭州总数上万亩的蚕园、雇工上千地机织坊皆为齐强所用。浙江衢州两球官纸纸坊,每岁发钱数千万两,衙门十之六七用纸由其供应,其进货权亦有三分在齐强手中。两湖之地商贾远及云南、罗将明珠翠玉运回,以最上首出货价与齐强交易。川陕湖三省交界处盛产的铁、纸、盐、木炭、香菌、药料货源亦被齐强与当地豪绅、河漕相议,一入江南之地便悉入掌中。

    齐粟娘目瞪口呆,喃喃道:“哥哥,九爷实在应该招你做女婿……”

    齐强哈哈大笑,“咱们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人家的奴才罢了,办得好是应该,办不好就得滚蛋。”取出一张细细密密写满蝇头小字地江西夹宣纸,放入齐粟娘手中,“收好了,这些人和哥哥打了十来年的交道,也没什么信物。等演官儿来了后,咱们把你的事儿办完。横竖九、十月正是进货的大日子,他们都要来这二十一处牙行,哥哥就带着你去走走,让他们认认你地脸。”

    齐粟娘欢喜笑道:“哥哥不是急着去扬州么,竟有暇和我四处走走?”

    “连震云这边已是见了一面,也得容他细想想。扬州的盐商难缠得紧,要不是川盐获利不及淮盐,那些爷们又盯着太子爷的扬州府,我实在是懒得和他们打交道。”齐强看着齐粟娘把名册细细折好收入怀中,笑道:“咱们也有三四年没见,你守在乡下哪里又是回事?还不如和哥哥出去耍玩呢。”

    齐粟娘满心欢喜,满腔的烦恼伤心一时也散了不少,直唤比儿进屋一起再整行装。比儿、枝儿听得要在江南七省游历耍玩,俱是欢喜,枝儿虽是念着七夕,但想着要离开比儿,却终是不舍。

    吃了午饭,齐强陪了笑脸,要到私窠子里去度夜。

    齐粟娘拿他没法,只得叮嘱伏名好生侍候着,看着他换了一身鲜亮新衣,腰间玉带上挂了一堆零碎,得意洋洋地去了。

    齐强一去,宅子里便只留下妇孺老弱。齐粟娘原坐在东厢房中背名册,不知不觉屋里黑了下来,腹中大有饥意。她掌上灯,叫道:“比儿,大爷今儿晚上不会回了,咱们把前后门都关上……”走到厨下,只见比儿正看着枝儿与刘婆做饭,齐粟娘笑道:“行,你在这儿呆着,我去关门。我正饿了,赶紧把饭做出来。”说罢,从厨房门前取下一个纸灯笼,沿着石径向后门而去。

    齐粟娘正要插上门梢,却听得门外水巷里,水波拍打船舷之声轻轻作响,不禁惑,“平日里外头不会停船……”她打开门,将灯笼挑出,向水巷里一照,隐约见得狭窄的水道上,黑漆漆的水面靠边挤着一条小乌篷船,前后无人,粗布舱帘拉得紧紧。水巷尽头城西漕帮坛口门前,被四个大红“漕”字灯笼照得通亮。

    齐粟娘打量了这船几眼,觉得与扬州漕连府前小乌篷船并无二致,便也作罢,只当是船家一时停错,缩回了头,将门紧紧关上。

    齐粟娘用了饭,把比儿、枝儿、刘公刘婆都叫到堂屋里喝茶说闲话。刘婆上了年纪,喝了一碗茶,便有了尿意。她告了罪,接过枝儿递过来地灯笼,起身到后头入厕。

    已是九月深秋,夜风甚大。刘婆从暖和的堂屋里一出来,便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被大风吹得乱晃地树枝,抓紧衣襟急急向后头走去。

    她走回自己的小屋,进门掌灯,从床后掇出马桶,打开盖子褪了裙子向上一坐。她这边正打着哆嗦爽快着,忽听得后门外铜锣声杂成一片,乱嚷声此起彼伏,“别让那杂种跑了!他伤了当家地!把四周的水巷都封住!”

    刘婆惊了一跳,顿时把尿吓了回去,急急系了裙子,提着灯笼赶到后门,方把耳朵贴上门缝儿,那厚木门突地被擂得山响,直向她耳朵里撞。

    刘婆吓得脚软,哪里敢去开门,哆嗦着就向堂屋里赶,她还走两步,外头粗暴地嗓声叫道:“开门,开门!不想活了么?漕帮里搜查人犯!”

    刘婆那两只小脚立时被“漕帮”两个字生生钉住,待要开门,大爷不在,家里都是老弱,待要不开门——“找死啊!老子看到门口有灯了!再不开门,小心你全家!”

    刘婆用袖子一把捂住手中的灯笼,只是那亮早透了出去,门外的漕帮帮众越发叫嚣起来。刘婆心中害怕,走回去,抖着手抽开门梢,“漕上的爷……我家主人也是……”

    她还未说完,后门啪地一声被踹开,立时将刘婆撞了出去,倒在地上呻吟已,眼见着四五个腰扎红巾的大汉,横眉竖目,举着火把持着钢刀要冲进门来,外头响起叫声,“找着了,点子在这儿!兄弟们快来!”

    那些漕帮帮众一听,立时停住脚步,转身跳下小船,“快,快去那边……”

    刘婆在地上喘了半会,觉着肩上的伤痛渐渐下去了,挣扎着站起,也不去捡掉在门口的灯笼,抚着肩膀踉跄着向堂屋赶去,“奶奶……奶奶……出事儿了……”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19

第二十七章 高邮城的四阿哥
    婆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到了堂屋,一把推开虚掩的着进了门槛,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前门门环“碰碰”叩响,立时把她又吓了个半死。

    齐粟娘等人皆被刘婆惊得不行,刘公一把搀住了她,齐粟娘赶上前道,“刘婆婆,这是怎的了?”

    刘婆抓住齐粟娘的手,哆哆嗦嗦道:“奶奶,赶紧,赶紧去请大爷回来,漕帮里的人可惹不起……”粟娘听着前头敲门声,疑惑道:“漕帮?高邮漕帮?”刘公却是怒目骂道:“糊涂婆子!有什么惹不起的?咱们家大爷、姑爷哪一个不是贵人?倒叫这群小杀才给吓着了?”一边骂,一边将刘婆子扶到一边坐好,接过枝儿倒来的热茶塞在她手里,转头道:“奶奶,那些漕上的粗横得紧,小的去前头看看,奶奶和两位姑娘还请回内室里呆着,免得叫他们看了去。”齐粟娘哑然失笑,待要说话,刘公却拿起椅边的拐杖,一步一颠向外头走去,“奶奶,小的去震服震服他们,咱们家这样的,难不成还叫他们欺负了去?”说话间,便出了门。

    齐粟娘哭笑不得,要由着他去,又怕外头来人不知道这是陈府,让他上了年纪的人吃苦头,只得转头道:“枝儿,你在这儿陪着刘婆婆,比儿,我们前头看看去。”

    比儿寻了一个角灯点上,陪着齐粟良下了台阶,过了院子,站在门前的照壁后,竖耳倾听。

    “这位老爷子,在下王四发,是高邮漕帮坛主,适才门下冒犯,特来求见府台夫人,向夫人陪罪。”

    那刘公听得对方来头不小,也没敢抖威风,犹豫着道:“这位当家地,我家大爷不在,我家奶奶不方便出来见客……”

    “在下也知齐三爷不在府里,既是如此,请老爷子向夫人多多致上,请夫人饶恕在下管教不严之罪,这一点微薄之物,不成敬意,还请老爷子转呈夫人……”

    齐粟娘听得刘公满口应承,不一会儿将门关起,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两个大礼盒绕过了照壁,一眼看着齐粟娘,又是惊,又是得意,“奶奶,这个姓王地倒也长了眼睛,晓得我们家不是好惹的,受了伤也赶着过来陪礼……”

    比儿笑着上前接了礼盒,齐粟娘听着外头乱乱的,一时叫:“点子硬扎,人也不少……”一时又叫,“怕是错了,来得可是独行客……”

    “管他是谁。去州衙里知会一声。把民壮全叫来。围上抓了再说……”

    三人一起向堂屋里走去。刘公一边捶着腰眼。一边惑道:“奶奶。怕是真出了事。这姓王地吊着胳膊。小地眼不瞎。怕还是新伤……”

    齐粟娘看着刘公把刘婆扶了回去。转身向内室走去。面上微带不安。“大爷还在外头。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比儿将礼盒交给枝儿。让她去收好。转头安慰道:“别地地方倒也罢了。在高邮大爷哪里又会出事儿?奴婢当初还听刘师爷说过。当年宫里一位阿哥在高邮受了伤。知州大人被摘了印。还是大爷给走地路子。隔了半年。照旧复了官。阿哥受伤都无事了。何况是漕上当家地?奶奶这可是白操心。”

    齐粟娘从比儿嘴里听得旧事。不禁笑了出来。“你地耳报神真真厉害。多早晚地事都让你知道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齐粟娘推着比儿回了西厢房。自己回了东厢房。她在灯下又背了一会名册。窗缝里透入地风将烛火吹得摇晃不已。她收了名册。摘了簪子、耳环。将及腰地长发梳理好。正要吹灯上床。忽听得后头一声接一声大响。隐约听得竟是后院门被风刮着。开开合合地声音。

    齐粟娘心中一惊,她尤记得是亲手关上后门,再想起刘婆受惊,喃喃自语,“怕是她慌张起来,没有将门关好……”只得将外衣披上,从床头提了一盏避风角灯,到后头去关门。

    深秋的夜风呼啸着,齐粟娘缩着脖子,提着灯走到门口,见得门旁地大榆树张牙舞爪,吱呀乱响。后门正被风撞得山响,饶是齐粟娘也经过不少事,见得开门开闭中,显出屋外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藏着些什么,亦是心中忐忑。她连忙上前去将门关好,揉了揉眼中地风沙,方一转身,脚下却踢到一件物什,把她惊得不轻,跳开一看,却是个灯笼。

    齐粟娘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必是刘婆婆忘下的,她被吓得不轻。这漕上的人实是也是横了一些……”想想李四勤和齐强,再想想王大鞭和王天旺,只得苦笑一声,“罢了,都是自家人……”

    她一边提着角灯,一边弯下腰去,拾起灯笼,冷不丁听得院中榆树后,微微传出一声,“……氏……”

    半夜乍听人声,齐粟娘吓得三魂飞了两魂,立时把手中的灯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砸去,提着裙子就,突地却是一顿,只觉那声音极是耳熟。她回头看了一眼,树后漆黑得看不到一点人影,她犹豫再三,想着那声音甚是虚弱,便是听借了也不会有甚危险,便未惊动旁人,回了后进居室,急急叫起了比儿。

    比儿披上衣裳,和齐粟娘两人到厨下寻了火钳、面杖,一人提个灯笼,慢慢走到后门榆树前,只见一个黑呼呼的灯笼在地上翻滚着。

    齐粟娘壮着胆子将灯笼伸到树后一照,果然见得一个人影,比儿握紧她地手,走上一步,将手中灯笼探近那人。齐粟娘见得那人面貌,顿时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牙齿得得打战,顾不得太多,一把扯下身上披的外衣,盖在那人身

    着比儿一起将那人扶起向内室而去。

    比儿眼见得齐粟娘不避嫌,已是满心惑,再见得齐粟娘要送他进后院正房,不由道:“奶奶,要不,送到外头厢房里去,这可是你和姑爷地正房……”

    齐粟娘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什么正房不正房,我都不住这里头了。”顿了顿,“不把最好地屋子给他,哪里又能成……”

    比儿帮着齐粟娘将那人安置在螺甸厂厅床上,偷眼打量那人,只见得容长脸,面如刀削,唇上微须,玄色宫绸箭袖长袍,手上羊脂玉戒指质地极好,不止百金。腰上平金荷包手工精到,上头云纹正龙竹一看就知是江宁织造地精品,隐约明白为何齐粟娘这般小心谨慎,好在他只是腿上受了伤,与性命无碍。

    比儿出门去端了盆热水,取了伤药,转身进门,便见得那人已是醒了过来,正在齐粟娘手上喝热茶。

    那人的眼光扫了过来,比儿只觉如利刃一般在她面上划过,心下战怵,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听得齐粟娘陪笑道:“……四少爷,她是我……是妾身地贴身婢女,断不会乱说的……”转头道,“比儿,你把水和药放下,就回房去歇着罢,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

    比儿低低应了,一句话不敢再说,关门退了出去。隐约听得门内那四少爷冷冷道:“陈变之呢……”

    齐粟娘吞了口吐沫,不敢看四爷,“臣妇和兄长过来祭扫父母,他去江宁城拜迎两江总督,还未过来……”说罢,起身将茶放回桌上,到屋角六角架盆前,拧了热毛巾,待得心神稍定,方敢抬头看了看四爷的脸色,将毛巾递了过去。

    四爷也未再问,接过面巾,擦了脸,看了看腿上的伤,“你回避罢。”

    齐粟娘低低应了一声,将桌上的伤药布带递了过去,走到屋角,面壁而立。只听得床上渐次响起掀被声、悉悉索索解衣声、毛巾轻轻擦动声、沙沙的撒药粉声、布条的摩擦声,最后便是系衣声,中间夹杂微微呻吟。

    齐粟娘心中不安,转念想到这伤远不及当初地箭伤重,方松了口气,正琢磨这事来得蹊跷。这位阿哥到底和高邮城犯冲,还是她和这位阿哥犯冲,再不是,是这位阿哥和齐强犯冲?怎么每回都让她遇上这位爷受伤?他堂堂一个阿哥,居然被高邮漕帮当成刺客,恰恰围住,这事儿真是天下奇闻……

    “齐氏……”

    齐粟娘连忙应了,“来了。”转身到了床前,收起药,取过床沿边的带血湿面巾,在热水中用力搓干净了。她看了看倚在床头,闭眼休息的四爷,坐到床边,替他盖上被子,用面巾子轻轻沾去他额头上的汗。

    “去,到后门上把这个挂起。”四爷慢慢睁开眼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地四棱小球,齐粟娘连忙伸手接过,暗暗松了口气,他今日放出暗号,明日秦全儿怕就会来接,也不用害怕他知晓她和陈演夫妻之事。

    齐粟娘取了灯笼到后门去挂暗号,一路看着,这小球四面都写了一个“正”字,只觉心中一动,又丢开了。

    四爷看得齐粟良捧了盏茶进门,坐到床边,“妾身不敢夜里开灶,叫人看出来。怕四爷饿了,只好泡了盏杂茶来。”四爷看着她用纤指带去茶沿边的水渍,自个儿喝了一口,送到他嘴边,却是盏金桔蜜饯茶。

    四爷低头在她手上慢慢喝了,“比乡下麦壳茶好一些……”

    齐粟娘措不及防,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歉然道:“当初是妾身粗疏,让四爷喝了两三天地粗茶方才……”

    齐粟娘见得四阿哥把金桔蜜饯茶喝了个底朝天,不是平日里只喝半盏的习惯,不禁诧异。她想了半会,从抽屉里翻出自己吃剩的半包透糖、两块顶皮糕放在茶盘里送了过去。

    “你和连震云……是怎么回事?”

    齐粟娘正呆看四爷吃透糖,猛听得此问,一颗心顿时跳得如擂鼓一样,背心发汗。她看着四爷盯过来的眼睛,力持镇定,“臣妇不明,四爷问这话是何用意?”

    四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着她慢看着她慢慢站起,“臣妇在四爷面前,虽是个宫里出去的奴婢,但四爷这般问话,怕也是失礼了罢……”

    四爷见她抬脚要走,哼了一声,“高邮知州怎么还是当年那一个?”

    齐粟娘心里一凉,想起齐强当初替高邮知州跑地路子,嘴里发干,伸出去地脚又收了回来,低着头慢慢坐了回去,含糊道:“臣妇……臣妇不知……”只觉四阿哥的眼光落在她脸上,一层又一层挖开了她地皮肉,非要看出个究竟不可。

    齐粟娘死咬着唇,双手在袖子底下紧握成拳,已是横下一条心,无论四阿哥怎么怀,除非是连震云得了失心疯,来和她对质,她绝不会承认她进过连震云的包间!

    房间里静默良久,齐粟娘背上已是汗透,却不敢抬头转眼去看四阿哥,怕神色间露出破绽。四爷依在床头看着她,半坐起,伸出手托过她地脸,“……你守规矩些,好好跟着陈变之……”

    齐粟娘涨红了脸,瞪着四阿哥,“四爷这话——-”她一肚子羞恼,待要发作,却听得前头有了些动静,“大爷,小心着,别摔着了--您先躺着,小的去厨房端醒酒汤……”粟娘听得是齐强回来,刚要顶嘴地冲动立时又被打了回去,忍着怒气,扭过头,看了看天色,“已是五更天了,四爷歇着罢。”说罢,起身就走。

    前进厢房里,伏名正给齐强喂醒酒汤,见着齐粟娘走了进来,不

    ,“姑奶奶,怎的这般早就起身了?”齐粟娘苦笑+应付过去,看得齐强已是大醉,只得和伏中一起侍候他睡下。

    齐强直到近晚方才酒醒,梳洗换衣,听着昨晚漕帮坛口里出了事,便打发伏名出去打探消息,不多会,伏名一脸惨白地跑了回来,“大爷,出事儿了,知州大人被摘了印,直接押到衙门口站笼里,这会儿已是有进气没出气了。”强惊了一跳,还未说话,伏名抹着满头的汗,惊慌道:“高邮漕帮正副坛主都被打了一百板子,手下有五十多个帮众押进死牢里。”顿了顿,看着齐强,悄声道:“姑爷来了,方一下船便被请到州衙里去了,小的听说,听说,是四爷来了……”

    齐强听得“四爷”这两个字,顿时乱了方寸,团团在原地打转,“这……这…演官儿这可…”比儿悄悄从门边走开,到后院里细细告诉了齐粟娘,齐粟娘亦是满头冷汗,咬着唇儿,来回踱步。比儿偷偷瞟着她,“怕不是个小事儿了,爷正是高邮州地顶头上司……”粟娘听着陈演来到,这时节却顾不上别的,只是暗暗后悔,今儿早上不该摆脸色给四阿哥看,他说两句,不痛不痒,又有何关系?他昨儿起了疑心,不好发作她,难不成还不好教训陈演内+>不规么?再不用说齐强当初借助三阿哥让高邮知州复职的事儿了。

    齐粟娘急步进了齐强的房间,“哥哥,你赶紧去扬州,别再呆在高邮,那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作了。”

    齐强跺脚道:“现下我怎么能走,演官儿还在里头,你又一个人在这里!”

    齐粟娘咬唇,只悔昨儿没在四阿哥跟前献足殷勤,笑道:“没事,你放心,陈大哥虽是扬州府主官,到底隔了一层,不会有大事儿地,全看这位爷抬不抬手了。若是情形不好,我去州衙里拜见四爷,好歹他当初也给我添了妆,我去给主子磕几个头,也是礼数。”强挥手把伏名和比儿赶了出去,着急道:“妹子,我听十四爷说过那事儿,你当初为了我救了四阿哥--”齐粟娘掩住齐强的嘴,柔声道:“哥哥,当初原也是我多事,没什么好说叨地。后来在九爷府里当差时,要不是这位爷,我在太子跟前也过不去,也算是我善有善报了。放心,四爷他也算明理,他总不会把我一块儿发作的。”说罢,又催着齐强,“你赶紧离开高邮去扬州城。那位爷心里窝着火呢,他收拾了知州大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收拾你了。九爷不在这儿,你免不了要吃眼前亏。”

    齐强左思右想,也觉得只能如此,只得准备起程。齐粟娘和比儿转眼就把他的行李收拾好,塞给伏名,眼看着两人上马,急急去了。

    齐粟娘送得齐强离去,一面差着刘公去打听衙门里的动静,一面差着比儿去订骡车,收拾东西搬去纱衣巷的宅子。齐粟娘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边暗暗叹气。她料得一时怕是瞒不过去,齐强也不在跟前,陈演地性子,哪里会让她自请下堂的?

    齐粟娘扎好包裹,看向妆台上地平磨软螺甸妆盒。她走了过去,慢慢打开盒盖,妆盒里錾金吉庆牌、八宝嵌珠花钿等饰品发出了微光。她轻轻拨开这些扬州府最时兴的首饰,摸到了深藏在里面地一纸休书。

    西大街上,州衙门前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秋风吹过,连路上的尘土都不敢飞扬起来。陈演看了一眼州衙门前站笼里奄奄一息地前知州,跟着秦全儿走入了州衙。

    大堂上,王四发早已晕死过去,背脊上被毛竹板打得血肉模糊,受伤的胳膊淌着血,也无人上去搀扶。

    陈演低头止步,秦全儿笑道:“陈大人,四爷在后堂里。”

    陈演拱手谢过,随着秦全儿进了后堂。四阿哥不过训斥两句,便说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陈演依旧是拱手低头,默默恭听,只有听到十三阿哥的名字时,方抬起头来,答上两句。

    “十三弟时常在我跟前提起你。变之,这回儿圣上南巡,多半要让十三爷跟了来,他必是要来寻你说话的。”

    陈演笑着应了,“十三爷文武双全,又深通音律,想来他来江南之时,必能横笛作歌,时得佳作。只是下官久不见十三爷,不知十三爷如今又好哪些风雅之事。”

    四阿哥微微一笑,“他的侧福晋得了个小阿哥,甚得他的喜爱。这半年来除了皇上的差事,其余的倒是少理会,一直弄儿为乐。不过,小阿哥也是让十三福晋带着的,十三弟日日里都去--”顿了顿,看了陈演一眼,慢慢道:“变之,你膝下无子已是近五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应纳几房妾室,以续香火。但嫡庶有别,不应冷——-”

    陈演听得四阿哥提起无子之事,脸色微变,不等四阿哥说完,便拱手道:“多承四爷下问,内子当初在清河时,为了下官受了些湿寒,一直在寻药问医,大夫说已是渐愈。内子贤德,虽是屡劝下官纳妾,下官一心国事,无暇分神,尚无纳妾之意。还请四爷明鉴。”

    四阿哥被陈演无礼打断,倒也未恼,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下去罢。”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20

第二十八章 从扬州而来的陈演
    演从七夕手上接过马鞭,策马急奔。杂踏的马蹄声巷内的麻石板上,震得小院粉墙上的黛瓦嗡嗡颤响。他在门前甩蹬下马,急奔而入。

    比儿走到前廊下,猛然见得陈演匆匆而来,顿吃一惊,“爷——”

    “奶奶呢——”

    比儿不由自主便应道:“在东厢房里——”话还未说完,陈演便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向后进东厢房而去。

    比儿看着陈演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七夕牵马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枝儿,便傻笑了起来,“枝——比儿姐姐。”

    比儿微微笑着,“快进来歇会。”

    七夕老实将马拴好,看着马厩里的骡马,不由问道:“比儿姐姐,小连哥不是先来了么,怎的没见着

    枝儿看了比儿一眼,不敢说小连被比儿打发出门办差,调了开去,好让外头的马车来接行李,只得低头。比儿笑道:“奶奶使着他办差呢,七夕,家里的事儿可定了,周师爷在替爷打理下茶礼的事儿罢。”

    七夕一愣,摇头道,“没这回事,汪老爷动了大怒,叫人捆了苏姑娘,抽了五十马鞭,我临来时,周师爷正忙着和汪府里老爷说事,让他息怒。”“

    比儿和枝儿已是满面愕然,比儿急道:“是怎么回事,七夕,你细说说。”

    七夕奇怪看了比儿一眼。仍是老实答道。“汪老爷打听得府台大人把卖身契给了韦先生。韦先生还了苏姑娘。就赶着下茶礼要抬她作妾呢。苏姑娘把汪府里地茶礼当面丢到了汪老爷地脸上。说——”看了看枝儿。没有出声。枝儿一把抓住七夕地袖子。“说什么!

    七夕连忙答道:“她说宁可明明白白死在外头了。也不去那深宅内院里做个烂了心肠地活死人!”

    陈演奔入后廊。一眼看到敞开地东厢房门里有一个熟悉地身影。“粟娘!”奔上去一把将她抱住。“粟娘。你怎地生我地气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就回娘家!”

    齐粟娘怔怔坐在妆台前。被陈演死死抱住。“粟娘。你别生气。我没有宿在外头。

    我就是想早点把苏姑娘赎出来——”

    齐粟娘半晌无语。叹了口气。推开陈演。站了起来。“回去好好和苏姑娘过日子罢。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说罢。提声叫道:“枝儿。去看看比儿回来了没有——”

    外头静悄悄地无人应答,齐粟娘苦笑一声,知晓下人们都避了开去。她看向平磨软螺甸妆盒,伸手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首饰。

    陈演被她推开了三步,急道,“我何时说过要和她过日子了?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一把又将她抱住,“我答应过你不去那楼里了,但要把她赎出来,总是得行个礼数。我怕回晚了惹你恼,只得趁你不回家,托韦先生赶紧把这事儿办了,我何时又说要和她过日子了?再者,我只说过要用彩注儿赎她,不过叫那些名士们承我一个情,何尝又说过要抬进府里?”

    齐粟娘的手指在首饰中慢慢移动,指尖摩擦着首饰下地一纸休书,听得他的话,手中不禁一顿。她看着手指间多子街凤翔楼里的烧金叠翠短簪子,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陈演,“不管是怎么回事,原是我地错。我没法子给你生孩子,你早晚都得纳妾。我心里过不去,每日里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日子过不安稳……我们这事儿总是没办法拖下去。苏高三性子虽也倔了些,却是个一清二楚的,你心里既有她,和她在一起,我也放……”

    陈演先时听得她说起孩子,默默不语,到得最后却急道:“我何时心里有她了?你别听外头的风言风语,扬州城这样的烟花之地,什么话儿都敢传。我但凡在席上多看了一个私妓一眼,多说了一句话,第二日便有人鬼鬼祟祟要赎出来送给我,我那十几个都没要了,我干嘛非要苏高三——”

    齐粟娘凝视着他,摇头道:“你问问自己,有没有上心,你日日里看着她,从头到脚,从头面到鞋子全都是好的,全镶到你心眼里去了,你自问你当初日日去十弓楼,就没有半点要抬她进府的心思?”

    陈演沉默半晌,看着齐粟娘,黯然道:“若是你说我心里有她,断无此事,我自知我心上除了你,决无第二人。但要说我没有抬个人进来生儿子地念头,那也是假话……”

    齐粟娘身子一颤,放在盒中的双手猛然压下,手掌里的八宝嵌珠花钿和文书被她扭成了一团,强笑着,“既是如此,

    话也——”

    陈演苦笑着,“……这世道不好,你再是要强,没得个男人支撑门户,免不了要受人欺负…若是你死在我前头,倒也罢了。若是我死在你前头,你孤零零一个妇人,不说家财……怕是连存身之地都保不住……要我现在去想你日后改嫁,实在也是难为了我——”

    齐粟娘一呆,看着陈演,伸进妆盒里的手却仍是紧紧抓着那被文书包裹起来的花钿,泪水却终是忍不住落下,“若是为了这个……你怎的不明和我说……有哥哥在……”

    陈演凝视着齐粟娘,摇了摇头,“上头的爷们将来难说如何,齐强哥自己都不稳妥,哪里顾得上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替齐粟娘拭泪。

    齐粟娘不自禁头一偏,躲了开去。她转过身子,不看陈演,抓着文书和花钿的手慢慢从盒中抽了出来,手背上地青筋儿直暴,“这事儿你也没想错,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如今快也二十七了。苏高三对你也有真心……你也总是觉着她不错……我这里已是——”

    陈演伸出手,用掌心包住齐粟娘的双手,将它们按在了妆盒里,想用掌心的温暖去平缓那手背上紧崩的筋络,他低低道:“粟娘,你听我说。”

    陈演将头埋在齐粟娘的肩头,“那些日子在高邮乡下,我没一日睡安稳了……一闭眼总是想着宋寡妇呆在树上地样子……我……我得为你日后打算……”陈演的声音带着疲惫地暗哑,“原想着过嗣……”

    齐粟娘听得“过嗣”两字,只觉肩头上重若千斤,几乎让她负荷不起,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向下落,陈演地叹息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内,“过嗣……总要和你亲才行,否则将来还是保不住……你亲生父母都不在,齐强哥也未有子嗣,高邮陈家到底没半点血脉干系,只有我外祖家……我差了人去杭州,却已是败落了,寻不到踪影……”陈演地手在妆盒中死死抓住了八宝嵌珠花钿,“过嗣的路绝了,便只有一条路,抬个人进门生个儿子,过到你名下,你亲手养大——”

    齐粟娘终是无法忍耐,用力甩开陈演的手,妆盒被撞翻了开来,满箱儿的首饰散了半桌,包着花钿的文书也滚了出来,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齐粟娘用力掩住嘴,拼命压抑呜咽之声。挣扎着向外走去,却无法挣脱陈演的双臂。

    陈演听到齐粟娘的哭声,抬手伸到齐粟娘身前,慢慢抚过她的脸,只觉满手的冰凉。他看着脚下与一张薄纸扭在一起的八宝嵌珠花钿,“从那日八爷把你的卖身契放到我手上,我就没生过要纳妾的念头。这世上事事皆是讲出身,男人还能科举应试,征战沙场走出路来,女子却全在父母门第。

    当年你逃的事儿若是叫人知晓,不说外头的良家女子,便是比儿这样的奴婢都能压你一头,齐强哥———他原是不知晓当初的事,才把比儿送过来的。”

    齐粟娘的身子重重一颤,忍不住双手掩耳,“不用再说……”

    陈演死死抱住她,不肯让她离开一步,“粟娘,粟娘,你听我说完……”

    内室里回响着齐粟娘细细的哭泣声。陈演的手摸索着,一点一点想拭去齐粟娘脸上的泪水,却总是拭不干净,“我虽是记挂这些事儿,心里却只想着我们这样的情份,我便是想着你将来再嫁都受不住。我若是抬一个进来,你必要伤心,我哪里又忍心?我心里没拿定主意,一日接一日地拖着,也没有张嘴和你商量这事,直到那日你说你不喜欢我去外头,我慢慢也就想明白了……我这辈子只想守着你过……”

    拼命压抑住的哭声终是大了起来,陈演慢慢扶住齐粟娘的肩,将她一点一点转过来,“我将她赎出来时就和她明说了,她要如何都是她自己的事,与咱们没得半点干系。你十月里才满十九,日子还长着……这事,原是我太着急了些……”

    陈演轻轻拍着齐粟娘的背,将哭得喘不过气来的齐粟娘扶到妆台边坐下,凝视着她道:“你放心,我已经写信给王大叔了,让他替咱们留意,从陈家选一个父母全失,年岁极小的孩子。咱们再等几年,若是还没有生,我也不纳妾,咱们就把那孩子过继到你名下当嗣子……你亲手养大的和你亲……若是齐强哥将来生了孩子,不拘是男是女,咱们要一个过来,和你更亲……”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22

第二十九章 向扬州而去的陈演(330加更
    粟娘哭得睁不开眼,以袖掩嘴,拼命压住呜咽之声,|成亲五年了…皇上……皇上最讲多子多福……我也怕坏了你的前程……”

    陈演举袖替她拭去泪水,“你不用担心这个。京城的阿哥都有没生儿子的,皇上不是一样还宠着?八爷如今的风光,怕是太子爷都赶不上。皇上当初操心我们的婚事,现在哪里有空还来操心我的家事?若是非要问上了,我就说你为我受了湿寒,正吃着药,眼见着快好了,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你再如何,也在宫里呆过,也是皇上和皇太后的体面,咱们自己不乱了阵脚,还能怎么样……”顿了顿,柔声道:“若是皇上不喜欢了,我就辞官不做,带着你回乡下过日子去……”

    齐粟娘怔怔看着陈演,终是嚎啕大哭,扑入陈演怀中。陈演抱着齐粟娘,慢慢摸着她的头,“对不住,你心里为这事一直熬着,我却没体谅多少……”

    齐粟娘哭着拼命摇头,眼泪越哭越多,“没有,你没有对不住我。成亲这几年来,你一次也没在我面前提孩子的事。只是你越这样,我心里越是过不去……也敢开口把心事儿和你说……”

    陈演紧紧抱住齐粟娘,“是我糊涂,没早把这事儿想明白,叫你受了委屈。后来想明白了,嘴上又没有说明白……其实我……也是害怕你多想了……扬州城这样的地方……”

    眼见得天入了黑,比儿和枝儿看着紧闭的东厢房门,相视一笑,走了开去。比儿小声问道,“比儿姐姐,小连哥哥说,你问过爷当初在那楼里的事,我怎的没见你和奶奶说过——还有那簪花的规矩——”

    比儿摇头道:“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明白,奶奶还不明白么。爷便是中意了苏高三,也会三茶六礼的按规矩来。那日宴上奶奶在意的原不是那簪花儿——奶奶想明白就好。”

    枝儿似懂非懂羞笑了半会,又惑道:“可是小连哥哥,也说爷等着抬苏高三进来给奶奶磕头敬茶,分明是看明白爷的心意了。”

    “小连明白爷,还是周先生明白爷?七夕既然说没有,便必是没有。扬州城里地规矩,谁不是赢了彩注儿顺便抬个妾进门?”比儿叹了口气,“不说外头的人,便是我们俩,谁会信爷没这个心思,扬州城里的官绅又有几个不纳妾的,奶奶五年未出,爷这时节方抬一个,已是极念旧情了。奶奶——”比儿苦笑着,“又太要名声了些。”

    枝儿想了半会。点了点头。“漕连府里连大爷地妾室也不少。外头还包着呢。”

    比儿取笑道。“你只是在咱们府里看着爷和奶奶一心一意地过日子。看糊涂了。忘了外头是个什么样子。”

    床帐半掩。齐粟娘尤在沉睡。陈演披衣下床。点亮烛台。正要招唤比儿。脚下一碰。见到那与花钿扭成一团地文书。心中惑。伸手拾了起来。

    他走开几步。正借着烛光低头细看。先是惊得脸上变色。猛然回头看向床上。“粟——”却又顿住。陈演慢慢在妆台前坐下。捱着头。苦苦思索。烛光摇晃着。映得他地脸忽明忽暗。

    过得良久。陈演终是叹了口气。捏着眉心。喃喃自语。“我出来为官。拘住了她。日日跟着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本是个不肯多说地。我若是也拘着。终不是回事儿。”慢慢将手中地文书伸到烛火上。苦笑着。“她不肯说。只有我多说些了……”说话间。那文书转眼烧成了灰烬。

    比儿见得灯亮。听得陈演招呼。连忙与枝儿端水进了房。她见着陈演柔声和方醒地齐粟娘说了几句。便出了房和七夕说公事。扶着齐粟娘坐到妆台前。她一边给齐粟娘梳头。一边悄声道:“方才奴婢从七夕嘴里打听了。爷那边压根没准备下茶礼。苏姑娘还在十弓楼里住着。听说吃了苦头。也不肯安分随时。说是放出话来。不屑为妾。这辈子不嫁了。她倒是个敢说敢做地……”又笑道:“爷这样地人。真真少见。便是小连和奴婢。日日侍候着。谁又想到了呢……”

    齐粟娘愣愣盯着妆台上的沾着灰烬的纸片,久久没有言语……

    漕河之水,从北到南,直流到扬州。四阿哥回返京城过了三月,已近年关,天上的雪花儿慢慢飘了起来,扯絮撕棉般,将扬州城包裹得粉装玉砌。小秦淮上已是结了一层薄冰,把漕连府黑漆三山大门上映得铮亮,门上挂着过小年的宫灯纸马,在寒风中摇晃着。

    齐强戴着翻毛大暖帽,穿着青狐皮祅子,策马飞驰到漕连府前,急急下了马,立时有门头上前殷勤接

    一边向你走,一边随意甩了两颗瓜子金。门头笑了一条缝儿,跟着他一路叫了过去:“快去报给二爷,齐三爷从杭州回来了。”

    齐强过了二门,便见得葫芦湖上覆着层层厚雪,洁白晶莹,甚是可爱。

    李四勤穿着一身家常织金绵锦袍,柱着一条拐杖,把跟从地小厮甩得老远,从飞桥上一瘸一瘸奔了过来,“齐三你这小子,来扬州了也不等俺押船回来,转眼就和你妹子去了外头耍玩,这都快过大年了才回,叫俺等得好生心急。”

    齐强连忙迎了上去,扶住他笑道:“你急什么,我妹子有了身子,我自然得顾着她。”李四勤裂开嘴大笑,直向他身后看,“你妹子怎的没来?她这会儿可安心了罢?俺小嫂子听得你妹子怀上了,满扬州城的烧香还愿,日日打听你们回城的日子,也不怕扑空,今儿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府衙了。”

    莲香坐在府衙后宅里,拉着齐粟娘的手,直愣愣盯着她微凸的肚子,“这……这就是四个月了……”

    齐粟娘咬着唇儿,拼命收敛自己脸上绽开了的笑容,喜不自禁道:“说是八月初怀的,我是半点没有察觉出来,只觉得腰身胖了些。半月前和哥哥到了杭州,吃西湖醋鱼时吐了一身,请大夫来看,才知道竟是怀了。”掩着嘴直笑,“我哥哥当时就吓着了,也不肯动身,倒写信叫他来接……”

    莲香笑得不行,“我也听说了,府台大人正察看天宁寺行宫呢,一接到信,一路飞跑着去了码头,惊得满城的官坤还以为皇上已经到了……”

    满屋子女人都笑了出来,桂姐儿看着齐粟娘,笑道:“夫人可得好好养着,生个壮娃娃出来。”

    莲香听到此处,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齐粟娘看着她道:“怎么了,海静身子还是不大好么?”

    “他娘本就畏寒,他如今也是这样,入了冬没哪天不叫人操心地。便是今日来看你,我也不敢叫蕊儿一块儿来,没个人在一旁盯着,不放心。便是爷,入了冬也少出门,见天儿抱着海静。”

    齐粟娘慢慢摸了摸肚子,“梗枝她如今……”

    莲香半晌没有说话,便是桂姐儿也是一脸不忍,莲香叹道:“也是她哥哥们作孽,十月里帮主在淮安病得快不行,急着招爷回去,那料得她几个哥哥竟和淮安那边二帮主勾在一块儿来算计爷。要不是二爷正巧押船从京城回来,路过淮安,爷怕是要吃大亏……”

    桂姐儿摇头道:“起先儿爷就想收了仪征,要不是二爷说他们也算是海静的舅舅,将来也能扶着海静……”叹了口气,“梗枝她没丢命已算是爷容情……只是这辈子也就在那院子里呆着罢……”

    齐粟娘勉强笑道:“不是还有海静么,他长大了……”

    桂姐儿看了看莲香,“爷已是把海静过到姨奶奶名下,再说,梗枝的身子也熬不住……连大河失了一条胳膊正养着,连大船如今连炭火都不往那里头送……下人们看着爷不理会,越发……”

    齐粟娘沉默半晌,“听说二当家也受了伤……”

    莲香点了点头,感叹道:“也难怪爷和二爷好,这回要不是二爷拼命……听大船说,抬出来时都是个血人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总有七八十处……也亏得他和大河护住了爷……”

    桂姐儿笑道:“二爷身子壮,大河还在床上呢,他如今柱着拐杖就活蹦乱了,听得齐三爷和夫人今儿回来,便嚷着要出门……”

    齐粟娘笑了出来,“我说今儿到岸时,大当家怎的守在码头上,和我哥哥说了几句话,我哥哥一听,上马就独个儿走了,想来是去见二当家了……”低头看了看肚子,“趁着肚子还不太大,我也去看看他罢,再过几日便出不了门了……”

    连漕府里,连震云、李四勤、齐强正坐在东水阁里围炉喝酒赏雪,水阁里也通了地火,水阁两面靠桌儿上放着一盆盆水仙,因着近年节,花根上卷上了红纸条。玲珑窗格全换成了檀木板子,三面都放下暖帘,只余一面对湖,雪又开始飘了起来,葫芦湖上的雪景越发让人沉静。

    八仙桌上摆了二十样下酒劝碟,四样酒,三人闲话喝酒倒也快活。“连老大打算什么时候去淮安?”齐强看着连震云,“到底那边才是漕运总枢。”——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2:23

第三十章 准备迎驾的扬州府台
    震云听得齐强问起何时去淮安,慢慢喝着酒,“等干净了……二弟和大河也养好了元气……”看了看要伸手去提酒坛子的李四勤,“要不拿碗喝,要不就没得喝!”

    齐强忍笑看着缩回手去的李四勤,掩饰着打量连震云,他左耳下也有一道新伤,面上神色经了这一场大变,越发冷凛了些,好在和李四勤说话时还有说有笑,不由笑道:“也对,皇上要来,这阵儿扬州府里可热闹,犯不着急急赶到淮安去。”喝了一口酒,“这回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还有两位小阿哥伴驾,咱们可得小心些,上回高邮坛口也忒糊涂了些,倒把我吓得不轻。”

    李四勤哈哈大笑,“四发那小子,要不是看在他受了伤,又挨了一百板子,手下五十来个兄弟被砍了脑袋,俺都狠不得一巴掌拍死他。要不是他那边没人接应,大哥在淮安能那么险么?”拍着齐强的肩膀,“知州老爷在站笼里站死了。那位爷杀鸡给你这个猴儿看呢……”

    齐强苦笑,“哪里是给我看?是给三爷、八爷、九爷看罢?谁知道这位爷是不是和我犯冲,每回都叫我妹……”笑着喝了口酒,顿住了话。

    连大船揭帘进来,小心翼翼打千儿报道:“二爷,府台夫人到莲姨奶奶院子里了,过来看爷呢。”

    李四勤把酒碗一放,乐道:“俺就知道她会来看俺的,俺除了在她手上,何时受过这么重的伤?”一把抓过拐杖,“大船你小子,还不过来扶着俺……”齐强苦笑站起,“必是瞒着我妹夫来的,我妹夫如今哪里肯让她出门……”

    齐粟娘正坐在座榻上逗着海静,见得连大船扶着李四勤一瘸一拐走了进来,不由站起,“二当家,你……”

    李四勤急急挥手,“你坐下,你坐下,俺没事儿呢,你可是有身子了。”连大船也不用他说,直接拖了一张水磨楠木椅放在座榻边,侍候他坐下。

    海静穿着一身大红锦翻毛祅儿,戴着银狐皮帽儿,脖子上挂着寄名金锁片,脸白虽有些苍白,一双大眼睛却甚是明亮,看着李四勤便嘻嘻笑了起来,伸手便叫,“二叔……抱……”

    李四勤乐呵呵从齐粟娘手中抱过海静,得意道:“这小子就是和俺亲,他先学会叫爹,第二个就学会叫二叔了。”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蕊儿亦笑道:“二爷疼海静。怎地不自己也生一个?将来夫人生了孩子。说不定还能做亲家。”

    李四勤一呆。愣愣看着齐粟娘地肚子。半晌回过神来。瞪着齐粟娘道:“你生女儿。生女儿俺就成亲。俺生个儿子咱们做亲家。”

    齐粟娘连啐他几口。莲香亦笑骂道:“二爷说什么?陈大人可是独苗。夫人这胎生个儿子。日子可就过得安稳了。否则还得赌气回娘家去。”

    齐粟娘脸上一红。蕊儿和桂姐儿都笑了起来。蕊儿拉着齐粟娘道:“料不到夫人竟是个锁口地。中秋玩了整夜。一个字儿没露。过两日姨奶奶再遣人去请。竟说是去京城省亲了。莲姨奶奶当时就急了。要不是爷去了高邮。二爷出门押船。她要守着家。早就狠不得跟着追去了。”

    齐强正揭帘走了进来。听得此话。顿时笑了起来。“原是我写信给她。说是快到扬州了。她一时着急。才去迎我。哪里又是赌气?”

    莲香抿着嘴笑个不停,催着丫头们摆桌子,放茶点,上茶。桂姐儿看了看齐强身后,“齐三爷,爷怎的没过来?”

    齐强坐在左首楠木椅上,一边接过半叶奉上地茶,一边笑道:“府台大人召集各处官坤,商议迎驾的事儿,他去天宁寺行宫了。”

    齐粟娘听得“迎驾”两字,便是眉头大皱,齐强看着她脸色笑道:“妹子,你愁什么?满城的盐商就等着把钱朝皇上身上砸呢,这回叫皇上看看他们的财力,盐课便又能拖上一阵,皇上也不怕他们交不上。”

    李四勤大笑道:“那些盐商只说把钱拿去开新盐场,一时周转不上,还要向内帑借钱,皇上倒也信了他们。”

    齐强微微笑道:“曹大人虽是复了职,也不像上年那样和盐商们硬顶了。西花园那个案子还没有结案呢。”喝了一口茶,“这会儿他正忙着排新戏,等着迎驾。倒把杂事儿都丢给了演官儿。”

    莲香笑道:“也是新总督面子大,听说皇上原只到黄河边查河工,这边奏请了三四回,才下旨南巡。”

    齐粟娘点头苦笑道:“他这会儿忙得不行,除了迎驾的事,皇下还要他就黄河新开溜淮河道上奏折,听说那边为了开溜淮套,圈了上万亩的地,都是民田坟地。河道总督不敢作主,非请皇上来看呢。”顿了顿,“好在扬州府的河工修整一直没停,倒也不用他现下去费心。”

    众人说笑了半日,眼见得天色渐暗,齐粟娘起身笑道:“他必要回来用晚饭的,我可得赶在他回来前回去,免得叫他知道我偷溜出来。”又叫比儿取了两盒子药材,尽是补血养气地当归、人参、阿胶之类,对莲香道,“一盒是给二爷的,一盒给大河。里头有两样药是外邦进贡来的,我没有用过。让给他们治伤的大夫看看,能用就用,若是好,我那儿还有。”

    莲香笑着点头应了,李四勤裂嘴笑道:“俺就是腿上的伤还没好,其他地好了,大哥都不拦着俺喝酒……”

    齐强瞪他一眼,“他那是没办法,他要是拦着你,你就会背地里偷着喝。”说罢,亦站起身来,却被李四勤一把扯住,李四勤嘿嘿连笑,“你怎的就走,你住在俺院子里吧,俺现在什么都不能干,大哥也不让俺出门,你和俺说说话儿……”

    齐粟娘和齐强都笑了起来,齐粟娘笑道:“哥哥,你就在这儿陪着二当家罢,我回去替你收拾些衣裳,呆会叫小连送过来。”

    齐粟娘坐着便轿,偷偷回了府衙,正是掌灯时分,她打理了送到德州李府的年货,写信给转任至直隶通永道地干爹娘请了安,便觉得很。她嘱咐理儿熬羊肉桂圆汤,备着陈演回来取暖解

    让比儿收拾了齐强的衣物,便回了内室休息。

    她正靠在床头,剪着过年裹水仙的红纸条儿,便听得外头脚步声响,陈演穿着云雁补子冬朝袍走了进来。他摘下头上的暖帽,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抱着齐粟娘笑道:“仔细费眼睛,有身子时拿剪子不吉利,快不拿了。”

    齐粟娘看着他取走手上地剪刀,把红纸条儿也放到了一边,半晌未回过神来,倒是跟进来摆饭地比儿笑道:“奶奶,爷说得没错,怀胎时可不能动针钱剪子。”

    齐粟娘苦笑着,待要下床,陈演又拦住她道:“乏了就躺床上,我来喂你。”转头道:“把饭摆床边来。”

    齐粟娘笑道:“哪里就这么累。”推着陈演起身换衣,看着枝儿端热水进来,侍候他换了常服、净袜、暖鞋。比儿、理儿笑着将桌子摆到床前,将饭菜补汤摆上,在屋里黄铜四方盆里加了炭,撒了干桔皮,便关门退了出去。

    黄铜四方盆里的银炭烧得红通通的,满室里尽是桔香,倒把床头枕边的残荷香压下去不少。陈演喝着金华酒,看着齐粟娘吃了一碗汤泡饭,抱着齐粟娘道:“好在你进食无碍,孕吐也不多,也难怪咱们查觉得晚。”低头看着她,低笑道:“再说,你那会儿只记得吃醋,哪里还能想这些……”

    齐粟娘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给他舀了碗羊肉桂圆汤,“少喝些罢,先垫垫……”

    陈演放下酒杯,接过汤碗,用小勺慢慢喝着。齐粟娘看着他微带疲色的脸,想了想,小心翼翼柔声道:“天宁寺地行宫怎么样,不用太费事修整罢?银子可够?”

    陈演看了齐粟娘一眼,笑道:“你放心,谁不争着讨皇上的好?汪、郑、程八大总商,私下都和我商量,如果能请着皇上临幸他们地园子,他们就捐款子整修扬州三汊河、里下河河道和范公堤。”得意道:“这几处河工都不算河道管辖,而算民政。扬州府一时拨不出银子,我正愁着呢,这会儿可不着急了。皇上若是去一处,我能就收二万两,皇上若是八处都去,我就能收十六万两,皇上若是能住一晚,我就能收四万两,皇上若是住上十日,我就能收——”

    齐粟娘听得陈演半点不瞒把外头这些公事趣事儿说与她听,比当初方成亲时闲话更是体已,满心欢喜,笑得不行,“难怪你对修整行宫不上心,你现在是恨不得行宫马上倒了,你好把皇上直接送他们园子里去住罢?”

    陈演哈哈大笑,放下碗,重重亲了齐粟娘一口,“还是夫人明白我。”齐粟娘掩嘴直笑,“那些盐商也很明白你,否则也想不出这样地法子来撺掇你。”一面给陈演舀饭,一面又道:“你可小心些,行宫那边可别让人挑出毛病来。”

    陈演一边扒饭,一边连连点头,“太子是个爱奢华地,最是挑剔,又不是个宽和人,我会小心的。”犯愁道:“曹大人接过三回驾,这回皇上若是去江宁,怕还是要在江宁织造府里住。他原本最会料理这些事,现下却把十七八个昆弋班子召进盐运使府里,闭门不出。盐商们又一个个都想出新主意,讨皇上地好,我以前又没办过接驾的事,想找他问问都不方便。”

    齐粟娘想了半会,“就像戏子们是曹大人包了,你也将迎驾行宫修整、歌舞、游园、饮食这些事儿包给盐商?他们要体面,定是不敢懈怠地,你只管皇上行程、护驾、接见臣工。便是饮食不放心,扬州名厨多是盐商府里的,咱们找的也是他们,只要连坐担保,送入时让司膳上人多尝尝……”

    陈演慢慢放下饭碗,站起来在床边来回走动,沉吟道:“再过三天就是大年,皇上正月十二日出宫,必要在清口溜河套逗留一月左右,加上路上地行程,到扬州怕是三四月了。让盐商们先做起来,两个月后看看…便是不好……时间也来得及……”

    齐粟娘看着他道:“最要紧,皇上在清口视察河工,难说会不会把你召过去,曹大人不管,你又不在,这里的事儿如果不事先安排好,怕是两面都放不下心来……”

    陈演猛然站住,侧头看向齐粟娘,“你说得是,清口那个溜淮套大是不妥。原是张大人离任前,我还在清河时就开始筹备,当初也和我商议过。没料到他调了吏部尚书,我又调了扬州府,对清口那边的事便插不上嘴,只能干着急。好在河台也算是谨慎,非要把皇上请过来看察,想来皇上确是会召我过去的……”

    齐粟娘笑道:“既是把那些事儿包给盐商,免不了要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皇上仁德,必是要召来见驾,再赐些字啊、匾啊地。这样体面的事儿,你一发说个价,叫他们捐了,也省得你绞尽脑汁去想法子让皇上临幸他们的园子。”

    陈演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到床边,“到底是皇上跟前呆过的人,我怎么就没想起皇上喜欢赐字赐匾?”

    齐粟娘撇嘴道,“皇上有八赐,赐匾、赐字、赐宴、赐食、赐银、赐物、赐见、赐官。当初我跟着太后在江宁织造府,皇上最爱干的就是看戏,开宴。宴席每日都有,最多的一天有一百多桌,都是各府官员供应,曹大人地亏空也不是白来的。江宁织造府里皇上题地匾还少么?”又笑道:“后来我跟着皇上到德州,干爹李知府可是个能吏,我听干娘说,他一总儿全抱给德州的查姓皇商,便是德州行宫也是皇商出钱盖地,如今那皇商可是直隶长芦盐区的总商了,北查南程,也是富得流油。”

    陈演抱着她大笑,“好,我就听你地。明日就去和周先生商量,议个章程,再和八大总商共议,免得咱们家这点儿底子全赔给了皇上开宴。”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的意思,咱们家的银子赔到河工里就行,赔到皇上开宴那是万万不行,亏得皇上前初为了你,听我背了一回《女诫》还不算,愣是要我从头到尾细说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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