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涯:鬼古女新作——搜鬼实录:我看见了自己的坟墓
本帖最后由 coral 于 2011-9-19 14:14 编辑搜鬼实录
第一季
记录者:欧阳菲 整理者:鬼古女
引言
我被禁锢在这样一个咒里: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除非我死了,没有外人能看到我写的记录。
所以,当你们看到我的记录,只有一个可能。
我已经死了。
前录一
以下的事虽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但和我的记录有关。在市公安局的一个没有标记的保险箱里,和这件事相关的资料藏在一个同样没有标记的文件夹里。只有知情人明白,这种没有标记的文件夹,其实是标上了隐形的鲜红的“绝密”二字。
“继续!”
“再试一次!”
“完了!”急诊的当班主治医师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宣告。心电波消失后,临床综合监护仪发出悄然单调的“嘟”声,使抢救室里显得格外寂静,主治医生嘴里嗫嚅出来的这两个绝望字眼狠狠敲击着所有在场医护人员的耳膜。
手术台上的病人——现在已经是死者了——是一场重大车祸后被救护车送来的,来的时候仅有一丝生气、一缕微脉,但已经休克,估计是一撞致命,双眼还圆睁着,诉说着车祸发生时一刹那恐惧的感觉。这是一位年轻女子,她究竟断了多少骨头,医生没顾上数,忙着输血、气管插管、心肺复苏,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第一天到急诊室实习就遇到死人,她们又要说我是倒霉鬼了。
护校实习生陆蔷大概是整个房间里最沮丧的人了。(话不能说得那么绝对,那个死者肯定是终极沮丧。)
陆蔷从一生下来就和不幸的事儿沾亲带故。先是妈妈因为产后恢复不良,产假一休就是四年,等终于可以上班了,原来的工厂又倒闭了。
还有,和她一起在公园玩儿的表哥表妹都摔断过胳膊折断过腿。
还有,她脑子缺很多根筋的老爸从上个世纪就想做歌星,家里的钱都用去买乐器和录音器材。结果,歌星没做成,摇头丸却吃上了瘾,只好又将乐器和录音器材都折价卖了。
还有,去年在护校的时候,等待千年的爱情终于姗姗来迟,总算有个附近医学院不算很帅的帅哥来追她。可是,约会不到三周半,帅哥就被诊断成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精神病总院。
你说现在的人多脆弱呀!我这样历经沧桑的人都没有精神分裂,他凭什么!
有时候她甚至想,那位医学生哥大概是得了精神病以后才来追我的,好像有正常头脑的都不会有追我的勇气。瞧我,吸引的都是什么人物! 偷空,陆蔷又看一眼那死者。虽然满脸满身的血污,但看得出来,她生前真的是位美女呢:牛仔短裤下两条白白长长的腿,天然乌黑直顺的长发,细腻的肤质,双眼皮也不是用刀割的。多可惜呀!她说不定还是开着私家车出的车祸呢。想想还是知足吧,自己这个相貌平平的美女,至少还心平气和、有点倒霉地健康活着。
她怀着怜悯,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死者仍睁着的双眼合上。
然后继续整理插管,清洗狼藉。她拿了块湿纱布,觉得至少该把死者的脸擦净。
但她的手一阵痉挛:那双被自己亲手合上的眼忽然又睁开了!
“啊!”陆蔷惊叫。
“活了,她又活过来了!……她没死!”第一个发现兵马俑、三星堆、看见外星人的人,大概都没有陆蔷那么激动。
离得最近的是位住院医师,快步走过来,听诊器听心音,没有;鼻息,没有。他摇头,盯着陆蔷,满脸疑惑,眼镜背后的目光杀气腾腾。
可以理解,抢救不成功本来就让人衰颓,这时候还要接受这个护士实习生的恶作剧?
“真的……我刚才给她合上了眼睛,可是一转身,眼睛又睁开了。”陆蔷解释。
住院医师说:“会不会,你记错了,你根本没有去合她的眼睛?”换句话问的意思是:你脑袋有没有进水?
副护士长听到大呼小叫也赶来,打圆场说:“猝死的病人肌肉会突然僵硬,可能你放下了她的眼皮,但随后又弹开了。”她伸出手,将死者的双眼再次合上。“我们试验一下吧。”
几双睁开的眼瞪着那双紧闭的眼。
紧闭的眼再也没有睁开。
几双质询的眼瞪着陆蔷那双无地自容的眼。
第一天在急诊室实习就出这么大的洋相,她们,和更多的她们、他们,更要说我是倒霉鬼了。
她哪里知道,倒霉的事儿还远没有结束。
凌晨两点过后,急诊室逐渐安静下来,医生护士们都可以好好喘口气,大多数人都在打盹儿。
陆蔷也犯困,但睡不着,肚子里在敲小鼓,她饿了。毕竟只有十七八岁,虽然身材很重要,陆蔷还是觉得每时每刻都想吃东西。急诊室里能入嘴的只有生理盐水葡萄糖水和酒精,好在实习生宿舍就在医院后面,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回去冲碗方便面吃。她还可以顺便照料一下养在窗台上的太阳花——天太热,白日里无法浇水,下午出来上班离开得急,也没顾上浇水,这时候正好补救一下。
门急诊大楼和住院部大楼由一条长长的走廊联通,为了节约用电,深夜后走廊里的灯关了一半,走在其中,有种忽明忽暗的感觉——确切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当陆蔷发现,整条走廊,只有她一个人在走。
她有点后悔,应该拽上同在急诊室实习的万芳一起走。但万芳在和一名新结识的小住院医切磋“友情”,自己怎么好意思做那样千人指、万人骂的拆散鸳鸯的壮举?她只好安慰自己,凌晨两点多,除了惺忪眼的医护人员,鬼才会在这医院里游荡。
也就是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陆蔷看见了她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
从背影就能看出,她是个病人,因为她走路的姿势,极度别扭艰难;浑身的骨头,似乎散了架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撑不住她的皮囊,倒塌下来。她的双臂平伸着,试图保持着平衡,但右手的前臂垂下来,随着走动一晃一晃,如钟摆。
但同样从背影就能看出,她不可能是个病人。
因为她已经死了!
长发、血迹斑斑的白衫、牛仔短裤、长腿,陆蔷可以肯定,走廊那头的就是不久前抢救失败被宣告死亡的女子!
一个小时前,陆蔷亲眼看见她的尸体被护工推走——医院里,抢救无效的下一站,通常是太平间。
陆蔷惊叫,然后做了一个有理智的倒霉鬼应该做的,飞快地跑回了急诊室。
“她没死,她真的没死!我又看见她了!”陆蔷跑到副护士长面前,自己都敬佩自己,居然在剧烈奔跑后,还能够叫出这些比较完整的话。
这么一叫,驱走了护士长的睡意,她皱着眉说:“你不要这样大呼小叫好不好,稳定一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那个被撞死的女的……抢救失败的那个……送去太平间的那个……又活过来了,我看见的,在门诊部和住院部中间的走廊里!”陆蔷越说,越感觉很荒唐,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真切地看见了那个死而复生、艰难行走的女子,就像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真切地看见医生护士们的目光,都像在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死了一个,又疯了一个。
先前参加抢救的住院医师说:“那死女人前世肯定跟你有仇,一会儿朝你眨眼睛,一会儿又和你散步。”众人都忍住不笑,但陆蔷的脸还是红了。
“我没听错吧?”护士长反问?她差不多是陆蔷妈妈的年纪,工作的时候虽然一板一眼,对小孩子的母性还是流露一些的。
“我亲眼看见的……我视力很好的。”
护士长想想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看一下。”
可是,走廊里除了她们两个,空空如也。其实,快到走廊尽头是住院部的入口之一,有间小亭,平时都有门卫站岗。这个时候过去看看,小亭里门卫正睡得香。
陆蔷知道护士长可能要说什么,期期艾艾地先开口了:“我知道,人死又复生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确是看见了。”
护士长温声说:“会不会,是你第一次上通宵急诊夜班,还不是很适应,劳累过度,又遇见抢救失败,很沮丧,所以看花了眼?”陆蔷想抗议说:我怎么会那么没用?但听到护士长又说:“为了打消你的疑虑,我和你去太平间走一趟,确证那女生的尸体还在,好不好?”陆蔷觉得没什么可抱怨了,连连点头。
但她随即开始心慌慌,小腿肚有些打颤,这个时间,去……太平间?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胆子小,否则也不会想做护士,可是今夜的见闻难免让她有些疑神疑鬼。
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去。
护士长仿佛也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或者,你可以先回急诊室,我自己去看;或者,你跟着我去,到了太平间,你等在门口,我自己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陆蔷心想,总不能在护士长面前露怯,这是加印象分最好的时候。于是她说:“我……我不怕,我和你一起进去。”
她不知道,这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从走廊那头出来,是医院住院部花园,斜向穿过花园,再往回走,穿过洗衣房,就是医院的太平间。七月江京的凌晨时分,虽然是一天来温度最低的时段,仍是闷热,一路走来,陆蔷的额头已微微见汗,但当她走近太平间所在的那排平房,立时觉得一片阴凉,猛打起寒颤。
也许是自己过敏了。
但别忘了,我陆蔷本来就是对倒霉的事物过敏。
那平房只有一扇门,没上锁,护士长显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陆蔷紧跟在后面,恨不得抓住护士长的白大衣,同时在心里大赞护士长如此镇定地出入这鬼门。
走进平房后,还是一段走廊,护士长熟门熟路地在墙上揿亮了头顶的灯,日光灯昏暗,但周遭一切清晰可认。沿走廊停放着三张推床,陆蔷想,不知道那被撞死的长发女生进来的时候躺的是哪张床。再往前走,一扇门挡在面前,护士长说:“这是真正的停尸间了。做好思想准备,里面会比较冷。那个女孩是走路的时候被车撞的,身上没带任何证件,连手机都没有,医院和警方没有任何线索联系家属,所以尸体认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我估计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消息,尸体就会被转移到冷库里……冷库就在停尸间后面。”
陆蔷继续在心里敬仰护士长,她介绍太平间,自然轻松,好像是在介绍自家居室:“这里是客厅、这里是主卧室、这里给宝宝住,厨房的排气扇直接开到外面……”
护士长正准备推开停尸间的门,忽然停下来,柔声问陆蔷;“你真的不怕?真的不要在门口等?”
陆蔷想:在门口等,可能更觉得KB,还是跟着你比较好。她摇摇头,说:“我们也看过好几次尸检,对尸体不怕的。我跟你进去。”
护士长说了声好,推开门,顺手在门口墙边拧亮了灯,灯光洒在屋里停放的五块尸布上。
陆蔷跟着护士长走到其中的一张停尸床前。护士长将尸布猛然掀起,陆蔷的心跳陡然加快!
尸布下是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头。
护士长说:“再试一次手气吧。”走到另一张床前,这次,尸布下是位超胖的中年男子。
掀到第四张床的时候,护士长意味深长地看着陆蔷。
尸布下,是那个车祸后抢救失败的女孩,乌黑长发遮住半边脸,眼睛闭着——看来这回是永远闭上了。
显然,这位长发女子并没有出门“散步”,然后回来继续睡觉。
“小陆,你现在放心了吧。我看你一定是因为劳累,看错了。这样吧,现在也不早了,急诊室那里也没什么太多需要人手的,你回宿舍休息吧。不用太担心,你今天表现很好。”护士长一边给陆蔷做工作,一边将尸布重新盖好。
陆蔷这时候的确又累又饿又觉得丧气,说:“好吧,我听老师的话。”忽然,她隐隐觉得不对。
护士长笑笑说:“一定要睡个好觉哦,不要胡思乱想。”
“等一等,不对劲儿!”陆蔷又叫起来。
护士长脸色一变:“怎么了?”
“你刚才给她蒙上白布的时候,她的眼睛,好像又睁开了!”陆蔷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不可能。”护士长似乎也被吓到了。她再次揭开尸布。
眼紧闭。陆蔷又看错了。
护士长一定是强忍住了“你有完没完”的表情,叹口气说:“小陆……”
“还有,”陆蔷指着那女子的脸。“送来太平间之前,我们给她擦过脸上的血迹,当然,还有帮她闭眼。我记得很清楚,擦脸的时候,帮她把头发往耳后捋,露出整张脸,而且你亲自帮她把两只眼睛闭上的。但现在,你看,头发散到前面来,遮住将近一半的脸,也遮住了一只眼睛!”
护士长仔细看,果然如此,凝神想了想说:“是有些奇怪……不过也不算太不可思议,这尸体,被护工从急诊室的病床,抬到推车上,从推车,又抬到这停尸床上,很可能是在这些过程中弄乱了她的头发。”
护士长的解释基本上满足了陆蔷。两个人关上灯,走出太平间,走出那幢平房,告别,分道扬镳。
只不过陆蔷并没有“扬镳”,她看着护士长的身影消失在一个又一个路灯的光影后,又将脚步移向那排不起眼的平房。
显然,护士长的解释并没有完全满足陆蔷,她不相信今天晚上看到的一连串变故都是自己的眼睛在作怪——她那双视力2.0的眼睛几乎是她唯一值得骄傲、一点儿也不倒霉的资产呢。
而且,她本来就不是个特别胆小的女孩。她甚至觉得自己骨子里有老爸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遗传——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会在自己没什么才华天分的情况下想去当歌星,不是吗?
推开平房门的刹那,陆蔷就觉得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像是粘在了身上,挥之不去,仿佛死神冰凉的爪子和躯体紧紧箍住了她全身。
回头吧,还不算太晚。
可是她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打开走廊灯后,陆蔷稍稍舒了一口气。瞧,一切都还好。如果自己不幸在一个KB片里,这灯肯定打不开的。
她快步走到停尸房的门口,再次推门, 开灯。灯不做任何挣扎地亮起来。她再次舒了一口气。
虽然有明亮的日光灯壮胆,陆蔷还是在尸床前犹豫了一下,手伸向尸布,又犹豫了一下。
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眼。
她在心里数,一、二、三,猛地掀起尸布。
惊叫声响彻太平间。
然后,停尸房的灯灭了。
前录二
以下的事件同样和我的记录有关,同样深藏在市公共安全专家局那个神秘的没有标记的保险箱里。据说只有一个人有那个保险箱的钥匙,他是刑警大队重案组的组长巴渝生。所以我不可能看到关于这个事件的任何描述。
但是,我能“看到”这个事件。我是在事发后,听人讲起,深入调查,再加以想象,于是整个事件历历在目。
八月六号晚上十一点钟左右,顾志豪全副武装,一个人来到米砻坡文化的考古现场。所谓“全副武装”,其实还是“冷兵器”为主,主要是易携带的考古挖掘工具,洛阳铲、可伸缩探针、刀片、小锤、长钩,当然还包括一个大功率手电。
顾志豪才十九岁。
但顾志豪已经算是个小小传奇。他可以很自豪的说,自己应该是九十后第一位“专业”的盗墓人。他甚至在“业界”已经小有名气,曾经参与了震动警方的滇北汉墓盗窃“工作”,也曾经担任南派三叔的盗墓专业顾问。
在他看来,任何先人留下的东西,古墓也好、遗址也好,就像满街靓女,只要你有本事,都可以一亲芳泽。凭什么米砻坡的考古工作,就一定要被江京大学考古所和省社会科学院的考古所霸占?
此刻,米砻坡上一片寂静。这是离清安江不远的一处隆起的缓坡,据说八千年前就有人居住。住在江边高坡上,既可以充分利用天然河流资源,又可以远离汛期江水的威胁。米砻坡这八千年前的人类居住史,就成为考古学家嘴里津津乐道的“米砻文化”,据说近期发掘的成果一旦通过鉴定,什么半坡文化、仰韶文化,都要叫“米砻”一声哥。
其实,米砻坡的发掘已陆续进行了十来年,最初进展十分缓慢,直到最近的第三期挖掘,才有了突破性进展,出土了一批可以大做考古文章的文物,陶器、畜牧设备、甚至武器。这些东西也许价值连城,但对顾志豪的口味而言,寡淡如白米稀饭。他的目标,在更深的地下。
根据他的经验,上古的那些土著人民,自己土得掉渣不说,还最喜欢把值钱的东西往土底下藏。现今出土的这些文物显然都是日用品,已经算是价值连城,但一定还有更具价值的宝物,埋在更深的土中。
云很厚,闷热难当。一向筹备周全的顾志豪早就查过气象预报,今晚随时都会有雷阵雨。黑暗是他最好的朋友,雨水可以冲走不必要为人知的痕迹。
发掘现场用好几层铁丝网围着,入口有门房,有保安,估计已经随梦穿越回米砻年间,但顾志豪没有打搅他的意思,远离入口,取出一只超低噪的微型电动切割机,半分钟后,就给自己在铁丝网间开了一道门。
进入发掘现场,首先看到的是帐篷,四顶长条形的大帐篷,像伏在黑暗中的四只大虫,纹丝不动。帐篷下面,一定就是真正的发掘点,一号坑、二号坑是在一个帐篷下,三、四、五号,在另一个帐篷下……一直到近期挖掘的九号坑。
不知为什么,顾志豪一阵忐忑。
一直忘了说,顾志豪之所以能小小年纪就成为盗墓界新宠,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他超出常人的直觉。是是是,盗墓也好,考古也好,贵在坚持不懈的研究、精心的准备,天文地理历史,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知道得越多越好,探寻工作越耐心越好。但成功的“地下工作者”,敏锐的直觉不可或缺。
这时候,顾志豪的感觉是,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按常理,这个感觉很荒谬,更接近幻觉。发掘入口的门房外有盏白炽灯,但灯光微弱,照不到他这个位置,他看不见任何眼睛,别人的眼睛也看不到他,当然,这个“别人”的存在,本身就很荒谬。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行程,也不相信天下有那样的巧事,在同一个晚上,会有人来到同一个偏僻的考古地点行窃。
他伏下身子,一动不动,静静地听,除了远处小虫低鸣,没有任何杂音。他拿出手电,环照一圈,也没有任何人影,没有任何躲闪的响动。他冷笑,自己敢这样做,就是知道不会有人来和他“抢食”
今晚,这著名的米砻坡考古点,是他顾志豪的游乐园,任他践踏。
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一头钻进了最靠南的帐篷,那下面就是九号坑,最新最深的挖掘点。
不知为什么,一进帐篷,那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仿佛也跟进了帐篷。邪门儿!深呼吸,保持镇静。四下一片漆黑,顾志豪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得了幽闭恐惧症或者黑暗恐惧症。
进了帐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电扫一圈,看看有没有考古队遗留下的残羹冷炙。
没有,坚壁清野。
“操!”顾志豪忽然惊叫。
手电光停住了,然后不住地颤抖。
一个老妪,至少看上去像老妪的一个女人,斜坐在五米开外,低着头,在一个陶盆中鼓捣着什么。她的身上,与其说是穿着一件衣服或裙袍,不如说是披着麻袋片,质料更像树皮麻草的一块布,草草裹住全身。说她不修边幅,一定是太客气了,简直是邋遢,一头灰白长发凌乱,只有脖子上挂一串珠子算是装饰。还有她的裸露双臂……顾志豪的心一阵缩紧。
那女人的胳膊像是一根枯树干,完全符合她老妪的身份。但这只是她的一条胳膊。
另一根胳膊,光洁如脂玉,少女才可能有的肌肤。
顾志豪这才注意到,他刚才只是看到那女人的半边脸,老妪的脸,现在,侧过头去看另一边脸,是张青春的、光润的脸,眉目清秀,甚至算得上明艳。
这个时候,一般成功的和不成功的盗墓人士,都应该撒腿就跑。
但顾志豪没有动,他不是一般的盗墓人士。现在我们可以揭示顾志豪少年得志的真正原因:如果胆量可以像智商那样可以衡量,顾志豪的胆量分数大概可以和爱因斯坦的智商分数在同一个级别。
“你果然比他厉害。” 那女人好像并没有开口,但声音就传出来,那声音也很两面,有些沧桑像老妪,有些清亮像少女。
“他是谁?” 顾志豪问,声音还是有些打颤。
“他是她,女人的她。”
“你是谁?”他已经有了好几个猜测,尤其看见那女人手中的陶盆,有淡淡彩纹,分明像是传说中九号坑出土的“兴农钵”。
“我是我。”
“你在鼓捣什么?”
“你。”
顾志豪的心又一紧。他胆子大,但并不麻木,他在想,也许,真的该离开。
谁知,先离开的是那个女人,转眼间,就那么消失在手电光下,蒸发得连一点水气都没留下。
顾志豪向前走上几步,走到了那女人刚才坐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相信神灵鬼怪,刚才那女人一定是“盗墓仙”的仙人指路。他今晚的收获,应该就在那女人的身下土中。
抽出给无数盗墓者带来过好运和厄运的洛阳铲,顾志豪开始“动工”。
几铲下去后,顾志豪的手里已经多了几个硬硬的小物件。凑在手电光下研究一番后,顾志豪露出微笑。
这是一粒粒球形的骨珠。
刚才那女人戴的,显然就是一串骨珠。
顾志豪的猜测靠谱,这下面果然有宝,说不定,等会儿会发现那个陶盆!价值千万的陶盆!
他取出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将那几枚骨珠放入,继续投入施工。又是几铲下去,不知不觉已挖出了两尺深的洞穴,这时铲头像是碰到了什么更硬的东西,暂时受阻。顾志豪心头一阵欢快,将手电光对准洞底。
看不清,好像只是土石,当然也不能排除是陶器。最好的办法,是用手摸一摸。
顾志豪戴上一双薄如蝉翼但坚如钢筋的手套(一位意大利“盗友”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伏在地上,手电筒放在身边挖出的小土堆上,右手伸入洞穴中摸索。
低下头侧过脸的时候,他无意看见高处的手电余光照进地上放骨珠的红木盒里,其中的一枚骨珠似乎变了样。
那骨珠,大小还是原样,直径两公分左右,但形状上,似乎变成了椭圆……头的形状……骷髅!
再仔细看,所有六枚骨珠,都不再是原来的球形,都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骷髅! 如果他把其中的一个骷髅骨珠拿给刑侦科学家去复原,在骷髅上,靠着生理学、人类学和计算机的帮助,贴上肌肉皮肤,会复原成一个男生的头脸。
那男生会和顾志豪很相像。
但在那一瞬间,他没产生那么多念头,只是终于觉得,今晚这一切似乎不那么美好顺畅,忙掣回手。
但已经晚了。
洞底,有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往下拽。
假如有人从远处看,会发现顾志豪头下脚上,正一寸寸地扎进土里,仿佛这位盗墓天才在土里不断发现着文物至宝,当然,只有不断挣扎扭动的双腿表明这远非一个惬意的过程。
三分钟后,就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
而且,不再挣扎。
现在,该说说我了。
我叫欧阳菲,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江医)医学系五年制新生。
你们肯定可以猜到我大致的年龄了,常常有人会刨根问底,问我属什么,属猴,属鸡,还是属狗。
我属鬼。
或者说,我姓鬼。
这不完全是开玩笑,我有个小姑,叫欧阳倩,是我爸爸的堂妹。欧阳倩你们可能从来没听说过,但是据说在江医还小有名气。她现在是江医第一附属医院的一名副主任医师,但她的“名”还是出在她在江医读书的年代,好像是九十年代初,大概是我这“石猴出世”的前一两年。她和她的闺蜜叶馨,破获了一起诡异的连环杀人案,被写在一部叫《碎脸》的小说里。
我爸爸的另一个更小的堂妹,我的另一个小姑,叫欧阳姗,也是江医的产物,不过她两年前就毕业了,现在在普仁医院读研究生。欧阳姗也算是小有名气,主要是因为长得比较校花,也因为她和江医当年的一个风云帅哥关键“情同兄妹”。(聪明的你们肯定猜到,美女帅哥如果没有缔结良缘,而是情同兄妹,肯定很杯具。)她和关键的杯具,被写在另一部叫《暗穴》的小说里。
我这两个小姑,两个美女欧阳,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很有鬼缘。
我也是从《碎脸》的小说里才知道,欧阳倩的少女时代,一直生活在《倩女幽魂》的理想鬼界里;我也是从小说里才知道,她当年怎么找到她生命中的宁采臣,搞师生恋。
欧阳姗和我年龄接近,她的事儿我直接听说了些,据说她受欧阳倩的熏陶,钻尖了脑袋琢磨鬼事,只恨自己报错了专业,没有找到哪个大学颁发“鬼学专业”的文凭。她曾经在校报和校园网上写过一篇叫《江京十大鬼地》的强文,你们在网上肯定可以搜索到,据说至今点击量已经超过一百次。
两个美女长得也像,都是高挑个子,脸都有些苍白,拍鬼片不用化妆的那种。
所以我高中同学看过两个人英雄事迹的(叫“鬼迹”更合适些),再看看同样脸有些苍白的我,都认为我一定也是鬼缘澎湃,鬼气冲天。
这些看法,都是见鬼。
我对什么鬼呀怪呀,其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比如我去看那些装神弄鬼的KB片,也不知道是不是片子本身奇烂无比,还是我这个人天生特别有幽默感,总是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如果是在电影院里,旁边的人会很崩溃,因为我的笑声会让他们失去了KB快感和惊声尖叫的冲动。
我不相信有鬼,但这只是我并没有鬼缘的一方面;其实如果真的有鬼,你猜我会去和他们、她们、它们结什么缘吗?我跑都来不及,鬼个什么缘嘛!
所以入学第一天的夜晚,室友们躺在床上讲着从学长那里听来的老掉牙的医学院鬼故事,我却像听了摇篮曲,昏昏欲睡,直到隔壁铺上的吕佳欣点我的名:“欧阳菲同学啊,你不会和《碎脸》里的欧阳倩有什么关系吧?”
嗨,又来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二天,高年级的师兄师姐都返校了,校园里有些人满为患的感觉。同时,全校各处的布告栏也立刻被贴满了,很多社团为了扩张,都开始诱拐新生。校园网上,更是充斥了各种广告,卖旧书的、卖旧自行车的、交友的。
下午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儿发生了。开完年级大会后回到我们住的13号宿舍楼,你们猜是谁等在楼门口?
提示一下:身材高挑,面色有些苍白的美女?
“给小姑请安。”我向欧阳姗打招呼的声音轻了点,只够自己听见。每次见欧阳姗,我都很难维持淡定,原因很复杂。一是她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却得管她叫姑姑。我知道,我知道,杨过叫小龙女姑姑(电视剧里是二十八岁的黄晓明叫十八岁的刘亦菲姑姑),但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却是被迫的。还有个原因就是欧阳姗的“鬼宾”身份,我是人气很足的,站在鬼友身边,总会有点阴阳授受不亲。
不过,我的担心有点多余,我的招呼打得再响,也不会有人听见,因为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像是百姓在地铁里突然看见了范冰冰。
“这不就是欧阳姗嘛!”
“就是《碎脸》里欧阳倩的堂妹吗!”
“好漂亮哦!”
“听我表哥说,她是我们医学系的校花呢,追她的人,绕着操场可以排好几圈呢。”
“医学系的花,只能是系花喽?”
“你怎么这么三八?”
是够三八,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欧阳姗说:“菲菲,我妈特地吩咐,要我来看看你,看你还缺些什么,是不是还适应?你父母在外地,从今后,你周末一定要到我家去吃饭!”欧阳姗越热情,我越觉得有点无地自容。最令我愁苦的,是我的鬼身份暴露了。
我假装客气一下:“要不要上去坐坐?”说完就后悔了。
“好呀,你分在几号宿舍?”
“405。”这回,我的声音轻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
欧阳姗一把搂紧了我,我更不能淡定了,快松开,别人把我们当女同怎么办?但欧阳姗显然已经进入化境,或者说灵魂出窍,什么都顾不上了,心潮起伏地说:“知道你是天下运气最好的人吗?知道13号楼405是什么样的圣地吗?”
“别忘了,我也读过《碎脸》的,不然怎么考上江医的?13号楼405是当年叶馨和欧阳倩小姑战斗过的宿舍。威震四海的‘405谋杀案’就发生在那儿。”我和欧阳姗一起走上楼梯,吕佳欣和另外两个室友跟在后面,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估计今晚会对我有一番拷问。
欧阳姗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好像不是我领她去我们宿舍,倒好像她领我去她们宿舍,她边走边说:“我刚入校的时候,曾经要求调换寝室,住到405去,结果没得到辅导员批准,遗憾终生啊。”
我心想,你们辅导员没把你当精神病送进医院,就很仁慈了,但还是安慰她说:“不过是一间宿舍嘛,我住了一晚,也没觉得沾上什么鬼气呀?”
进了宿舍以后,我向欧阳姗介绍了我的室友们,我的书桌,我的闺床,还有……曾经很多人跳过的窗子。欧阳姗激动的样子,好像随时也会从窗子里跳出去。
终于,**过后,欧阳姗恢复成研究生的庄重模样,她问我:“你们的网线……”
“上网没问题,速度马马虎虎,一般的援交网站都可以登陆。”我知道欧阳姗不会听不出我的玩笑。
果然,她笑笑说:“你讲话没正经,和我堂姐真像。”
天哪,你也拿我和欧阳倩比!我几乎要晕倒。
她又问:“你有自己的电脑?”
我点点头:“是欧阳倩小姑送我的,是给我考上江医的礼物。”我能感觉,宿舍里,几道目光如利刃穿过我身。
同时,我忽然觉得,欧阳姗问我这些话,好像并非随意。我拿出笔记本电脑,问:“你到我宿舍来,不光是来瞻仰革命圣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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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正确了!”欧阳姗一笑百媚生,“你真的好聪明,这点也像我堂姐,你知道的,她最喜欢推理了。”
我启动了电脑,又问:“小姑请吩咐吧。”
“上校内网的论坛。”欧阳姗果然别有所图,她这家伙太谦虚,她,才是好聪明。
进入校内网的论坛,她又让我点击“新生联谊”的分论坛。
然后点击一个已经被埋得很下面的帖子“自组团队,《碎脸》旧地一夜游”。
还真有这么无聊的人!
看了帖子,才知道楼主的无聊程度远远超出我这样正常美女的想象。全文如下:
看过江医生必读的葵花宝典《碎脸》吗?你还留恋小叶子、欧阳倩、萧燃、依依的鬼影曈曈吗?今晚,请和鬼缘第一的欧阳世家后人欧阳霜结伴同游《碎脸》景地,重温那种心悸的感觉,为又一年枯燥的医学院生活注射一针兴奋剂。
集合时间:21:30(不能再早了,再早就是对鬼魅不敬)
集合地点:解剖楼门口(还会有更好的地点吗?!)
人数:不限,男女老少通吃
自带用品:手电(最好是快没电的),单薄衣物(最好是能保证不感冒又觉得有点冷的),老式收音机(最好是天线断掉一打开唯一的声音只有滋滋啦啦响的),手机(最好是忘了缴费的)
暂定参观景点:解剖楼(一切发生的渊源)、操场(叶馨和欧阳倩的私家话场所)、学生会办公室(叶馨和萧燃初次相遇地)、小剧场(叶馨主持校园歌手赛场地)、花园苗圃(叶馨被保卫科追杀地)、校园广播站(叶馨遭遇郑劲松鬼魂惊吓处),当然,还有13号楼405室,系列跳楼案的案发地,叶馨和欧阳倩的宿舍。
另:叶馨住过的精神病总院正在联系中,可以做为我们的周末活动目标。
“有何感想?”欧阳姗问我。
我最想说是,作者联系精神病总院的目的,大概是想给自己安排一个床位。准备什么《碎脸》一夜游就够变态了,更令人发指的是冒充我们“欧阳后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一夜游的终点竟然是我太平世界的宿舍,我保证,如果他们来了,我会很英超的把他们一脚一脚地踹出去。但我顾及形象,还是故作淑女地说:“这个人倒是挺有**的,我还不知道,咱们在学校里还有那么个远房亲戚。”
欧阳姗笑:“你别说,这位楼主还真是个鬼。”
“李鬼。”我想起上古时代的《水浒传》里对山寨版人物的尊称。
欧阳姗说:“瞧,你才是我们鬼缘第一的欧阳世家后人呢,想到你鬼小姑的心里去了。”
我想:你没看到我满脸写的悲哀嘛?我问她:“你准备拿她怎么样?要去找方舟子吗?”
她看着我坏笑,我有些明白了:“小姑呀,不要不要,我给你跪下了,你难道真的要我去……”
欧阳姗说:“捉鬼!就是这个计划,本来我可以亲自出马的,可惜,我晚上安排了手术,脱不开身,所以只好请你代劳了。”
“可是,我今晚……”看来我的脑子反应还不够快,居然编不出一个理由。
“我调查过了,你们系里和班上都没有安排活动,新生联谊会明天才开呢,对不对?我也不相信你到学校后,两天之内就遇到帅哥纠缠了?”
边上一直在偷听的吕佳欣不失时机地出卖我:“我担保,她现在还待字闺中。今天倒是有位韩国留学哥抛来媚眼,估计要到明天新生联谊会时才会发动正式进攻。”
“放心吧,我会去的。本来嘛,为欧阳世家正名,匹鬼有责!”反正逃不掉,不如口号喊得响一些。
晚上九点半,我准时到达解剖楼的时候,对那个“欧阳霜”的又一轮无名火冒上来,连突然而来的雨都浇不灭——这火就是因为这场雨生起来的!这么一个下着雨的夜晚,白日里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清凉怡人,正应该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让湿润的风吹进宿舍,上网,或者看小说,或者上网看小说。这才叫享受人生。而现在,我却要一身湿漉漉、一脚泥巴巴地站在一个白天进去都会令人发怵的残骸小楼前等一个山寨版欧阳世家后人。
最可恶的,是这个脑残活动的组织者本人竟没有露面!
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9:34,再给这个人三分半钟,我就回宿舍去,然后到论坛上跟贴,“霜”一“霜”这个“欧阳霜”。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
“啊!”解剖楼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我的心一阵狂跳,脑子里一片空白,把雨伞往地上一扔,冲上台阶,跳过那道莫名其妙筑得高高的门槛,推开了紧闭的楼门。
扑面而来的是无尽黑暗。
不是好兆,漆黑中传来尖叫,不可能是良性事件。
我在墙上疯狂地摸索着,终于,在左侧墙上摸到了一个开关,向上一抬,走廊灯亮了。
前方走廊正中,站着一位戴眼镜的长发女孩,双臂抱在胸前,一个劲儿地打抖。她大概惊诧于走廊灯的突然闪亮,失魂落魄地忘着我。
“你没事儿吧!”我小心翼翼地走进。
“这……这间屋子里……有死人!”她的身子还在筛糠。
“嗯……好像真的很吓人。”我努力做出很同情的样子,努力保持没有调侃的腔调,“可是,同学啊,这个地方好像是叫解剖楼,解剖楼里没有死人,就像肯德鸡里不卖午饭,你说是不是?”
那女孩点点头,说:“我其实知道这里有尸体的,只是亲眼看到,跟书上看到,差别很大,尤其这间屋子里的一个,刚死不久,看上去还很新鲜……”新鲜?你以为是在买菜吗?不过,那女孩的声音还有些打颤,大概是慌不择词。
“那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为什么不开灯?”我问这位好龙的叶公。
“我没摸到……而且,黑着灯比较有KB感。”
“你的手电……”我看见女孩的脚下躺着一根粗大的手电。
“没电池了。”
我恍然大悟:“你就是传说中的……”
“欧阳霜,我叫欧阳霜。”女孩开始有了点自信,甚至有了点自豪,看来欧阳这个姓还可以起到兴奋剂的作用。
原来就是你,把我晾在外面淋雨,自己在里面和死尸玩藏猫猫。
我伸出手,问:“能看看你的学生证吗?”
“学生证?”女孩愣住了。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证一下,你是不是鬼缘第一的欧阳世家后人。”
女孩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不用了,我是山寨的欧阳世家后人,欧阳霜只是我的网名,我叫杨双双。”
原来如此。
我叹口气,说:“幸会,白白。”转头就走。
杨双双在我身后叫着:“别……别走……要不,请你叫在外面等的同学进来,我……我们的……一夜游,从这里开始。”
我转过身说:“你真的很会讲冷笑话,难道真的不知道,外面有好几千个焦急等待的粉丝吗?这小小的走廊挤得下吗?”
她一愣,终于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说明她还没有被鬼缘冲昏了头脑,沮丧的神情挂上脸,这回是她叹气了:“只来了你一个人,是不是?”
我心想,你要是知道我来的真正原因,会伤心到立刻退学的。不知怎么,心就软了,劝她说:“主要是突然下大雨了嘛,再说……好吧,我说实话,可能你还是真的很喜欢《碎脸》,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甚至……甚至……是我们出生之前的故事了。现在的人都很潮,肯定觉得,和《碎脸》相关的一切,都非常奥特。你说呢?”
杨双双想了想说:“可是,故宫也很老了,但还是没少了人去看啊?”
这都挨得上吗?
我说:“这大下雨天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宿舍吧。”
杨双双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阵不说话。走廊的灯,远谈不上明亮,但我还是能看见,她眼镜后面好像有些湿。我的心一下子软成稀泥了,从她的角度想想,从小就开始迷恋的一个东西,引以为豪的嗜好,满腔希望今晚找几个志同道合的“鬼友”,突然发现别人都不当回事,所有的这些美好愿望,一下子都破灭了,会有多难受。
“要不……”我说,“今晚的一夜游……就我们两个来吧。”
我哪里知道,这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一个毁了我一生的决定。
“好,好啊,你真好!”眼镜片后还有泪光,但笑容一下子回到杨双双的脸上。我这才注意到,她有张圆润可人的脸,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两个深不可测的酒窝,很甜很迷人。
这时候,刺鼻的福尔马林把我呛出一个喷嚏,我说:“不过,这里就免了,反正以后上解剖课,三天两头都要来的,不如……不如先去些环境好点儿的地方。”
杨双双连连点头,说:“好……好啊,叶馨和欧阳倩经常会在操场聊天谈心事……还有苗圃,叶馨被保卫科的人追赶,机智地穿过苗圃后,成功摆脱了追兵。”
我想了想,两个女生,下雨天围着操场转圈,有点过于浪漫了些,去看看花花草草倒还稍微有点意思,于是说:“要不就去苗圃转转吧,下着雨,去太多地方也不方便,可以改天。不过,在今天活动结束的时候,我还会给你个惊喜。”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到时候一路回宿舍,她迟早要知道我住在哪间寝室,不如主动领她参观一下。 雨还在下。杨双双告诉我,江京的天气,尤其到了夏末秋初,经常这样阴晴不定,白天闷热,晚上下雨。
“这么说来,你是本地人?”
杨双双说:“是啊,祖宗八代都在江京。真的,我查过家谱,做过研究,八代之前从河南移民到江京来的。”
“你家运气好,及时逃离河南,免得到现在被骂。”苗圃离解剖楼并不远,即使在雨中行,三五分钟也就走到了。感谢历届江医领导都很重视绿化,苗圃保留至今。
“反正我是特别喜欢江京……应该说我这样喜欢鬼鬼的人,一定会喜欢江京。道理很简单,江京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杨双双有些得意的说。
苗圃外是一扇铁栏杆门,挂着一把大铁锁。我说:“看来这里也去不成了。”
“在《碎脸》那个年代,苗圃外只是一个竹栏门,很有味道的,叶馨当年就是从竹栏间钻进去的,可惜现在换成这样冰冷的铁门。”杨双双诡笑一下,“不过,不要担心,你跟我来。”
我跟着杨双双,围着苗圃转了半圈,又是一个铁栏杆门,大概算是边门。杨双双指着那门说:“你瞧,都安排好了。”
仔细看,其中的一根铁栏杆不知被谁拉弯了,现出一个比较大的空间。我和杨双双基本上都算窈窕淑女的体型,钻进去应该没有问题。
我说:“一定是有情侣想借这个美好环境浪漫一下,才会有那么大的动力,大力金刚,拉开铁栏。”率先钻了进去。
一进那铁栏门,我就微微打了个冷战。说不出是为什么,倒不是一栏之隔,这里的纬度就提高到了白令海峡附近,而是这苗圃里,似乎散漫着更冷的空气。
或者,是树丛花丛间传来的那些轻微的细簌声,仿佛有人在窥视,有人在偷听两个脑子都有点坏坏的人聊天。
等杨双双也跟进来,我问她:“你……你有没有听到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杨双双的脸,在夜色下灰白,捂着心口说:“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颤声说:“好像……好像是有……”
我正想建议说:“那正好,我们回去吧。”她却强打起胆量说:“不过……没关系的,我们不是有两个人嘛……那声音……也许……可能……只是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或者……有些小小的动物。”她紧紧拽住我的胳膊,仿佛要把我像个木桩子一样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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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找话题说:“你说,江京怎么个与众不同法?难道跟你的爱好……鬼什么的,有关系?”
“太有关系了。你知道阴阳五行风水的说法吧?”
我点点头,点得很费力,因为一听什么阴阳五行,头都大了。
杨双双说:“跟你比较简单地说吧,基本上所有的地方,从五行的角度看,都不会十全十美,比如河北遵化清朝皇室的祖坟东陵,位于标准的龙脉上,风水上几乎无可挑剔,更是处在阴阳的枢纽,简单说,十分和谐。但从五行上看,缺水和缺金。风水师肯定跟皇帝说了,所以皇室特意在东陵内部设了一口金井,定期会往里面扔金珠财宝。以至于扔得过多,出现了‘溢金’的问题,也就是说,金的成分过多了,失衡了……”
我心想,神啊,救救这个孩子吧。瞧她满嘴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后来怎么样了呢?民国的时候,东陵遭到军阀孙殿英的肆意抢掠,也就是说,受了刀兵之灾,就是太多‘金’引起的。现在我们回来说说江京吧,仔细分析一下江京的地理环境就知道,江京太与众不同了,很惊悚的一种与众不同!江京,大概是全中国唯一的地方,金木水火土,五行都缺!”
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敢肯定吗?至少,我觉得,金木水火土里,‘水’是绝对不缺的,江京又有清安江,又有昭阳湖,就算比不上江南和湖广的水乡,好像也差不多了,怎么会缺水呢?”
“有河流湖泊并不代表五行不缺水,清安江和昭阳湖的问题,是它们走的都是江京的外缘。”
脚踩在地上湿湿的杂草上,我们走过一排排矮小的冬青和松树。我敢打赌,苗圃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的雨天,连恋人们都不出来了,偏偏我们两个那么积极,要是让人看见了,一定会浮想联翩。
也不知是我在浮想联翩,还是真有其事,我的耳朵里,又传来那悉悉嗦嗦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那声音也停下来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在心里向自己保证,三分钟后一定打道回府。我问:“可我还是没听出来,江京五行都缺,为什么会让你这么兴奋?”其实不是问题,只是一句评论。
“这个……这是一种比较有争议的理论,有人认为,五行都缺的地方,会是一个很自由无约束的地方,或者说,一个很混乱的地方,会是……会是阴阳界相交的地方。”
“天哪,也就是会有鬼的地方!”我感觉她鬼话连篇,授课这么辛苦,我这个做学生的,总得有些收获。
“完、全、正、确!”杨双双显然也为我的开窍感到高兴。“其实这不是我的新发现,江京的古人们不但知道,而且运用了这个发现,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苗圃,猜猜以前是个什么好地方?”
我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怔住了,惊呆了,看傻了。
一股阴丝丝的风,吻上了我的脸,然后开始轻轻啮着我的肌肤,我在忽然间冷到了极点。
杨双双显然没注意我的变化,还在撒娇:“猜猜嘛,随便猜一个,你肯定想不到的。”
“墓地。”我终于从痴呆状态中摆脱出一点,半痴呆地说。
这回是杨双双吓到了,她也一怔:“你……你再说一遍!”
“墓地。”我重复,“这难道不是你要的答案?”
“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杨双双推了推眼镜,显然因为我这个毫无天分、毫无鬼缘的家伙说对了答案,她生怕“跌破眼镜”。
我继续呆了一阵,琢磨着怎么告诉她我的发现,终于,我准备实话实说:“我看见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到的这里,是一片墓地,很多的坟头、墓碑。”
仿佛就是一瞬间,苗圃里的那些冬青和松树都不见了,我的面前是一座座坟茔,我的脚下是零落茅草,我的头上是一轮冰冷的月亮。我的身体,被那始终挥之不去的冰冷包围着。但对眼前景象的惊诧,竟让我忘了颤抖。
而且,从杨双双惊讶的神色可以看出来,她的面前,依然是苗圃里的小树和小花,我们两个,就像同时同地,身处在两个世界。
两个人又呆立了好久,杨双双问:“你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在苗圃?你是说,你现在,是在一片墓地中?”
我点点头,反问:“但是你,还是在苗圃里?你没有看见任何坟头墓碑?”
杨双双也点点头。
至少,我们可以看见对方。
“这里,过去是墓地,其实整个江京当年几乎就是个墓地之城!”杨双双继续回顾历史,“大概一百多年前,这里开始变化,很多墓地都被迁走或者索性重挖重整,盖了楼房,建了租界。”
“可是,杨教授你帮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还是看到了坟地?”
“因为墓地被破坏后,实体虽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但还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就是所谓的阴阳界!这正好是证实了,江京真的是个阴阳界址!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鬼事,都发生在江京!为什么会有‘江京十大鬼地’的说法!”
悉悉嗦嗦的声音又响起来。虽然轻微,在我耳朵里却放大了无数倍,盖过了杨双双的弘论。
也就是在此时,它,陡然扑向了我!
我惊叫一声,本能地后退。但它只是将那张丑陋的脸停留在我的面前,两只厚重眼帘包不住的突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是一条蛇,但又百分之百不是一条蛇。因为据我有限的动物学知识,蛇不但没有腿,而且没有四条腿。这条怪物的头像极了蛇,和动物园经常可以见到的蟒蛇头差不多大,不同的是,嘴边一左一右,露出两枚尖利的牙齿,像是两把匕首。
它这样盯着我足有半分钟,突然又向前一扑。
我已来不及闪躲逃避,索性闭上眼。如果是噩梦,就让它在此结束吧。
但这一切的确是噩梦,而且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
那条古怪的爬行动物的身体扑在半空,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虽然竭尽全力要向我进攻,对我进行撕咬,却无法突破那无形的障碍。
我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悲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杨双双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可以看见她向我走过来,踩在墓地上。
“那条蛇……那个怪物……”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什么蛇?哪里有怪物?”显然,苗圃里最幸运的人是杨双双,她看不见我看见的东西。
“墓地里,在……那个……阴阳界里,有条像蛇一样的怪物,想咬我,但好像又咬不到……它现在,灰溜溜地爬走了……”
确切说,它飞快地跑走了。四条粗短的腿,快步如乘云载风,细长的尾巴似乎也在帮助它奔跑,在地上一颠一颠,转眼就没在一片墓碑之后。
你往哪里跑?
实话说,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居然追了上去。
又是一个值得后悔的决定。
“你干什么!”杨双双的脚步声跟在我的后面。
我回头叫:“我要看它去哪里!”我随即啊哟叫了一声,脑门好像撞到了苗圃里的某棵树。我这才想起来,我现在是阴阳界的明眼人,却是现实世界里的一个盲人。
我只好停下脚步,但已经晚了——我看到了一切。
我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一定会屡屡出现在我梦里的景象。
首先,我发现虽然惨月高照,地上却没有我的影子。而那些墓碑的高高低低的影子却历历在目。不用杨教授分析,我也懂,我目前还只是个旁观者,我并没有进入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晦气世界,所以那条“有脚蛇”也咬不到我。
同时,我在地上看见了一个幽幽浮动的黑影。
黑色投影,在地上鬼魅般飘移。 我抬起头,昏白月光下,是一只硕大的鸟,像鹰隼,滑翔而下。
谢天谢地,它的目标不是我。
而是前面一个苍白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纤柔的背影,白衣如霜,长发如瀑。她身上的裙衫,不知是哪个年代的,绝非今夏流行的新款,好像是几百年前的时尚。她张开着双臂,仰面向天。
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因为她的脚下,趴着刚才试图袭击我的那种似蛇非蛇的怪物。
不是一条,而是六条。
而那只从天而降的大鸟,这时可以看清它的嘴脸一二,像是鹰,但好像比最凶恶的鹰的面容更凶恶百倍。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它一双鲜红的双眼。
鲜红如血。
两道血光直扑向那毫无防备的白衣女子。
更多的血光。
几乎同时,地上那六条蛇样的怪物,也都窜上了那女子的全身。
我惊叫!你为什么不逃?你为什么不反抗?
她仍是那样,张开双臂,长袖翩翩,像风中飘零的蝴蝶,任凭虫豸猛禽的咬啮。
也许,她在哀嚎,但我听不见。我只是个看客。我想帮助她,但无能为力。
我捂住了双眼。手心里是泪。
“你怎么了?为什么那样叫……天哪,你怎么在哭?”杨双双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放下手,发现她就在我面前,仔细看着我的双眼。
“没有……没有……”我努力保持冷酷形象,“我只是打了个哈欠而已……那个怪物又吓了我一跳。”
我再放眼望去,似乎看见刚才那女子站立之处,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尸骨。一切好像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说实话,我也不想看真切。不管这是不是什么阴阳界,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等会儿要看见的景象,比刚才的杀戮更要惨烈不知多少倍!
“可是……”我开始心慌,“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怎么能从这个坟场走开,怎么回到现实中的苗圃?” 终于,那女子的尸骨也从我视野里消失,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一个噩梦。此刻我的面前,昏暗的夜色下,一望无际都是坟堆和墓葬。如果按照正确的方向走到宿舍楼,今晚我只能趴在一个坟头上进入梦乡。
好在,我能看见杨双双眼镜后目光闪烁,她也在想着同样问题。
终于,她开口,这次,语调中透着一种怪怪的感觉,有些狐疑,有些期许,有些兴奋,甚至,有些惊惧:“你……你是谁?”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一直没有向她自我介绍,毕竟我的初衷是来“潜伏”的嘛。但现在没有隐瞒下去的情理,我说:“我叫……我叫欧阳菲。”
如果这时我拿出手机给杨双双拍张大头照,你会看见史上表情最复杂最纠结的一张脸,惊愕、沮丧、激动、迷惑、喜悦、畏惧……
“你叫欧阳……”看来,姓欧阳就可以了,有没有后面的名字都无所谓。
“菲,欧阳菲。”我还是要保持自身的完整。
“欧阳倩是你的……”
“小姑。”
“欧阳姗是你的……”
“小小姑。”
杨双双全身一震,向后退了两步,看得出,是畏缩的后退:“你是真正的欧阳世家后人!”
“这……这不是我的错啊,姓欧阳不是我的决定啊……”
杨双双忽然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嘴里重复着:“你是真正的欧阳!”我这才明白,原来她刚才后退,只是为了给这个拥抱做助跑。
被一个见面不超过半个小时的“同性友人”这么热烈地拥抱着,我想换作你们一定也会觉得有些不自然,好在,这个时候,我还真感谢“人气”。
她忽然又松开手,我的呼吸也顺畅了些,听她喜庆地说:“好消息,我能抱上你,说明你的身体还在苗圃,在现实世界里;只不过,现在看来,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可以看见阴阳界的景象……”
“可是……”我抗议着,“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还有那阴阴冷冷的风,像一团丝麻,紧紧缠着我。
“你以为阴阳界无处不在的吗……这只是说明,在这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你能够看见百年前的荒坟……”
“但为什么你看不见?为什么是我?”
杨双双的目光越过镜框盯着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杨教授,你就开导开导我吧。”
“为什么是你?你真的不知道?那你总该知道,自己姓欧阳吧?”
“姓欧阳的人成千上万!”
“但是和欧阳倩、欧阳姗一脉相承的却只有你一个!好了,好了,看来你真的是不知道,”杨双双对我,有种无可救药的绝望。“我说出来,你不要奇怪,不要害怕,我呀,因为对欧阳倩特别崇拜,所以对你们欧阳家,做了极为深入细致的调查……”
“你……你……是有点可怕。”
“其实还好啦,那个时候,我还小嘛,没有坏心的。只是很好奇,按照现在的说法,只不过是‘人肉’一下……当然,比‘人肉’还是要更深入、更彻底些,应该算‘人骨’、‘人筋’、‘人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快说你的研究结果吧!”
“天下姓欧阳的,追本溯源,都是‘卧薪尝胆’的那个越王勾践的后代,自古到今,出过不少名人,欧阳詹、欧阳修、欧阳海、欧阳震华、欧阳锋……”
“欧阳锋好像是编出来的名人!”我再次抗议。
杨双双跟没听见一样:“你们这一系的欧阳世家与众不同,明朝时,祖上出过一位震古烁今的大魔法师。”
“欧阳波特?”
“差不太多,你可以查到一些明朝和清朝人写的记录,说一位叫欧阳清风的高人,非道非佛,非东厂非锦衣卫,但能知过去未来,最擅长的,就是入阴司办事,查办冤死大案;他的妹妹,欧阳明月,据说功力比他还强,能擒杀为祸人间的邪鬼妖孽。”百家讲坛如果请杨双双开灶,一定再创收视高峰。
我叹了口气:“明白了,两个巫婆神汉,这就是我们所谓欧阳家鬼缘的来历?”
“恭喜你,看来你得到了这份特殊的基因。”
“恭喜?我能保证不哭,就已经很伟大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怎么能从这个坟地里走出来?”
杨双双说:“你真是晕死我了,说半天,我以为你已经懂了!”
“你叫我欧阳二吧。”
“再给你解释一遍吧,你的身体,其实一直在现实世界里,你只是看见了阴阳界的样子,你完全是个旁观者,你看到的墓碑、坟地,是不是像是一张画,或者,一张照片?不信,你可以去摸那些墓碑,看看是什么感觉。”
的确,眼前的一幕,不但像是是一张照片,还是一张黑白黯淡的照片。我走上几步,伸出手去摸离得最近的一块墓碑,没摸到石质,手指却被刺了一下,像是树枝。我轻轻叫出声。
“你的手指,碰到了一小截刚折断的树枝。你的身体,还在江医苗圃。”
杨双双没错,我的确只是旁观了这墓地。我的身体,还在踏实的、现实的土地上。谢天谢地。
但我只是刚舒了口气,又被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吹得寒颤不止。
“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我看见的是什么阴阳界,会不会,我只是看见了过去这里的景色,就好象我的双眼穿越回几百年前……你不是说,以前这里都是墓地吗?”
杨双双想想说:“有道理,阴阳界的说法,完全是我的猜测。当然,要证明你看到的是不是仅仅是过去的景象,你可以试着读墓碑上记载的年代,如果都是几百年前的死人,说明你看到的,有可能只是过去的一幕。说明你能‘知过往’,就像以前江医那个离奇的男生关键,能看到未来。”
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于是我就近开始,逐一去读墓碑上的文字,尤其落款处的年代记录。月光依旧冷冷洒在墓地上,倒是给我提供了一点基本的阅读光线。
“永乐八年”
“弘历元年”
“万历廿一年”
“康熙四十三年”
“光绪二年”
我又舒了口气,几乎要下定论,看来,我眼前不是什么玄乎其玄的阴阳界,而是过去的景象:百年前的江医苗圃,其实就是一大片墓地。
但这个定论被立刻推翻,因为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忆的一幕。
同时,我的心脏似乎在一刹那停止了跳动,仿佛墓地间回荡的阴风凝固了我的身心。
我看到了自己的坟墓!
能在如此众多的坟墓中看到它——我的“归宿”——好像是很随机很凑巧的低概率事件,其实并非如此。最初,我的确只是任意选取一些墓碑来读,但不久就被一长串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墓碑吸引住。这里绝大多数的坟墓,墓址和墓址之间,多少有些距离,错落排布,没什么规律,好像拆迁队把天下所有坟地里的墓葬都挖起来,然后像倒垃圾一样统统丢在这里。但这一列墓碑与众不同,一字排开,几乎是紧挨着,数一数,一共十二座。
最右侧的那块墓碑上面,写着“欧阳菲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
如果正好是一个叫欧阳菲的人看见了这块墓碑,她要不疯掉,就是已经疯了很久。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过来,挖走了我的心。
那墓碑做的还勉强算得上专业,大理石砖,碑文是隶书体,有点遗憾的是,碑文内容很不生动,没有多写点儿我短暂一生的丰功伟绩。(想想看,倒是也没有太多好写的。)不过,看看隔壁那位的墓碑,也就没有太多可抱怨的了。
在我的墓碑左侧的那块上面,写着“李小龙,一九九二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瞧,和一代功夫巨星同名的人物,墓碑上也不过是这几个字。我当然立刻注意到,这枚倒霉蛋会和我同一天离世。
莫非,这排坟墓的主人,都是同一天死亡?
我再看李小龙墓的邻居,同样的碑上写着几乎同样的碑文“白莲之墓,一九九四年生,二零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卒。”
看来我的假设不成立,这一排墓碑的主人死的日期还都不一样。
我忽然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废话,看到自己的坟墓已经很不对劲了,还有什么……
这些日期,都是未来的日期!地球还没有转到的地方!
也就是说,有人预测了我、和另几个倒霉鬼的死亡,立碑纪念。
这时候,耳边传来杨双双的叫声:“欧阳菲!欧阳菲!你在那儿看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杨双双,故作不沮丧地说:“我在……我在看我的墓碑。”
杨双双一愣,随后笑道:“你这个人真逗,喜欢乱说话,这点也很像……”
“欧阳倩?!”我索性替她说了,更准确地说,是歇斯底里地咆哮。“但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相信,我真的有这么双……呃……你们鬼学大师称为‘阴阳眼’的东西。这里一排十二个一模一样的简易墓碑,最后的这个,就是我的,写着我的名字,出生年份,和……死亡日期,就在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