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0

刚认识小康的时候,还是2003年。那一年,据说是年份不好,许多人失恋了。
  我们在网上有一个论坛,叫“2003失恋阵线同盟,痛哭的人”。第一次看到这个坛子,我笑了,名字太搞笑了,谁起的?!恶俗啊!
  “是吗?!”小康回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痛哭的人拜上!”
  “好了好了,给你个糖,别哭了~”我说着贴上了一个药片的图。
  “那是阿司匹林!你欺负小孩子不认识!”
  我笑了,“那你要什么?”
  “珍宝珠棒棒糖~~”她说。
  “柠檬口味儿的。”过了一会儿,又说。
  “吃棒棒糖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不能大意。我最痛恨咬着吃的人,那是不懂棒棒糖的人~不配吃!”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55555555我想吃棒棒糖了。买去了!”最后她说。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小老鼠上窜下跳,嘟着嘴说:“我要吃棒棒糖!”就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小老鼠回来叼着棒棒糖说,“很帅呢,都说我像小马哥!”
  吃棒棒糖的小马哥,暴汗……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马哥?”
  “叫我大哥!叫我大哥!”
  汗......
  “小康?”我又一次嘲笑了她的名字,“国家的大政方针啊!”
  “知道什么!我是青少年哪吒!”
  “哈哈哈,小康!爱情万岁!”我跟着她的思路走。
  但是她却沉默了。“爱情?”她笑了。没有再说话。
  
  那之后,我出了太多的事。时间过去了很久,2004年春天,当我再回到那个论坛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小康给我留了消息:痛哭的人拜上。亲爱的小唯,我们举行像遗体告别的时候,你不在。我们把坛子里所有的思念都删除了,希望你再回来的时候也不再需要它们了。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爱情。它已经死了,死得如此干脆。没有万岁。小唯,我不知道你爱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希望你以后能找到更好的人。能够幸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爱过的那个人,是女生。就像蔡明亮的那个无望的小康。很不可思议吧哈哈~祝一切都好。再见。
  小康就这样消失在人海,留下我坐在电脑的这一端百感交集。
  
  就在实习的那段日子里,我加了一个电影的群。里面的人很多,叽叽喳喳地像一个菜市场。我从来没有说过话,挂在线上静静地观望。
  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一个人说:你那边几点?没有人理她。她也没有再说话。
  “下午四点二十。嗯,我这边是四点二十,小康。”我说。
  她笑了。说了一句:谢谢!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小康?
  那个问题让我读到了蔡明亮的味道。我说。
  可是刚才真的是表坏了!她说。
  我倒~~~
  我笑了,自己还真是多心。就在这个时候,系统发来消息,说有人加我好友。附加消息写着:我是小康。
  相互加了对方,她第一句话就是:你真聪明。我就是叫小康!
  我想起了那个爱吃棒棒糖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叫小康的人还真多。我还是回到:国家的大政方针啊!
  她笑了。
  良久,回过来一句:痛哭的人拜上。
  
  是的,小康回给我短信,我仿佛就坐在你的身边,看着高天上的流云。纯粹而骄傲。
  我看着考生散尽,握着这条短信想微笑着流泪。
  小康,我们终于又一次纯粹而骄傲了。
  
  你知道吗?有一天,小康在线上大笑着说:我输给了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女朋友被他卷走。
  哪有什么。我说,我输给了一个女人!
  后来我们都哭了,为了那一段段重叠的青春。在对方的故事里看到自己,痛哭的人。
  
  你的确是输给了一个女人,小康说,你输给了你自己。
  难道你不是输给自己了吗?我尖刻地说,我不相信一个还爱着棒棒糖的人可以颓废成你这个样子!
  我们对骂着。不是在骂对方,是在骂自己。
  
  我想就这样了此残生。小康说,躺在记忆的床下,意淫着别人的生活自卫。
  可我还想走到北京城下,搞艺术。我不要残生,我要骄傲地活。我说。
  骗你呢,小康说,我很快乐,别人都说我是个很阳光的人呢。
  不完整的太阳依然照耀不完整的孩子。我冷笑。
  你凭什么可以看穿我。小康说。
  因为,你让我看到自己。我说。
  
  “小康”,我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我给她发短信,“不管结果如何,我已经找到自己了。”
  一盏探照灯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像画中的孩子一样伸出一只手挡在额头上。
  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
  

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1

2005年春节,我家迁出了春风街。老城全面拆迁,春风街被扩宽了,修起了很多高层建筑,建成了现代化的商业街。隅北面向春风街的门被永远的封了起来,在另一条路上开了一个新门。那散发着金属气息的一扇门,那铭记着青春的一扇门,终于成为了历史。
  收拾屋子的时候,我把那些笔芯儿、演草纸、试卷还有莱茵河的黄金戒、来自南方的信都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封好。
  末了,看见那张墙上的涅磐。我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然后毅然地撕下来,塞进了包里。
  我坐在搬家公司卡车的车斗里颠簸着离开了春风街。身边的一切都在摇摇晃晃,人影车流都在退去,退得那么遥远,那么决绝。在车上,我看到两个短发的女孩子手拉手走在一起,猛然间就站了起来,想要多看她们一眼。
  但卡车拐过寂寞的弧线,我的春风街就这么消失不见。
  
  开学后收到小康寄来的邮包。打开一看,是两张碟子。一张是我告诉她我没能看仔细的《新桥恋人》,另一张是她自己拍的dv。她留言:一定要看到最后。一定。
  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看那张《新桥恋人》,坐在黑暗中看了她的dv。
  小康是个为电影而生的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当我看到那戈达尔式的长镜头时,我更坚信这一点。一个女孩子在镜头前奔跑,机位很低摇摇晃晃地往前拉。
  人生是一个悲伤的长镜头。我想起小康这么说过。
  然后是快速地跳切,破碎的画面有时光的断裂感。女孩子回眸的瞬间,一阵大风扬起,无数的画稿被吹到了天上。横摇镜头的镜头慢慢升了上去,女孩在镜头的俯拍下茫然四望。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夏夏找我。刚好字幕升了上来,我就关了电脑。
  晚上,小康发短信问我:你都看完了吗?
  我说看完了,拍得真好。你是为电影而生的人。
  小康沉默了。没有再回过来。
  第二天一早,照旧是她乐呵呵发来短信说:昨晚没电了!谢谢夸奖~~
  我说:奖你一支棒棒糖!于是就去买了一支《功夫》里的棒棒糖寄给了她。
  
  然后是忙着复试,忙着见导师。复试的时候跟老师狂侃了一通后现代,几个老师都愣了。最后还是我的导师给我圆场,她是来考试的,胆子大。老师们就笑了。后来出了考场才知道,原来那里面就有位老师是翻译福柯的。暴汗~~但还是笑了,我想起了小太,想起她最喜欢福柯。
  原来,一切的际遇都只不过是为了和命运相遇。
  这个时候我收到了董董的短信:我来z大参加复试,竟然在路上遇见了悠。
  我想我该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说了:祝你考试顺利!
  
  五月初某个晴朗的午后,我收到了通知书。
  不知为何,我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想起了《小飞侠》的结局。温蒂后来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读书成长,结婚生子。她再也没有见过彼得·潘,可是每次当她取得一点点成就的时候,她总会望着天空,希望那里还有那个飞翔的身影。后来彼得·潘回来了,但他已认不出温蒂了。因为在他心目中,温蒂还是那个孩子的模样。
  我就像温蒂一样,没有拒绝成长。我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我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还是悠。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她十四岁的模样,露出小虎牙冲我微笑。然而握着手中那个董董给的手机号,终究是没有勇气拨出去。
  打开电脑上了线,看到她的头像亮着。于是,就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考上了研究生。就平静地关闭了对话框。可是突然间,我看到右下角又一个头像在闪。是悠。多年来的观望,让我已经可以看出两只企鹅之间的差别。悠的企鹅和别人的不一样,总是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打开对话框,看着她写着:恭喜了~要请吃饭啊!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很平静,可是一瞬间竟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不着边际的聊着,好像两个没有过往的陌生人。我突然想起她在博客上说论文搞不定,就说,我来帮你一部分吧。
  悠说,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我说。好歹也算是在中文系混过四年,调整一下逻辑关系还是没问题吧。
  于是悠就把论文发了过来。一整晚都没有睡觉一直在改,中间发短信告诉小康这件事,她说,你真没出息!后来又说:就是她现在让你提头来见,你也不会犹豫吧。
  也许吧。叹了一口气,望着几万字的论文一筹莫展。可是小康说得对,即使不要这颗脑袋,还是想帮她多做一件事情吧。
  多少年了,我还是那个没出息的家伙。
  第二天,把改好的论文还给悠。她看了说了一句,这还是不行啊!但很快就又说:不过还是大拜,回z市请你吃饭。
  悠变了,比从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了。这是爱的力量还是成长的力量,我不知道。
  有女朋友,啊不,或者男朋友了吗?她问。
  我有很多请人呢!你问哪一个?我装作一幅不在乎的样子说。
  悠笑了,不管哪一个,带一个来给我看看吧。
  好啊!不过万一我晕倒在你面前怎么办?
  哈哈哈,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到的你!她毫不忌惮地说。
  但是我沉默了。害怕听见她说起那些往事。原来我始终承受不起。
  
  六月,开始吃一顿又一顿的散伙饭。
  一次酒桌上玩游戏,一个女生抽到了讲真心话惩罚,她站了起来说,我喜欢一个人,却一直没告诉他,我喜欢你。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们的青春是这样充满了爱与忧愁。但一切终于散去了,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有多少人靠一时的勇气表白了自己,又有多少人恪守着一个毕业就分手的约定。而我们只是那些毕业生里的一个,站在河岸上等着跳进滚滚洪流,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我们终于不再视金钱如粪土,想努力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本。我们终于穿上职业套装,加上公文包游走在各色人等中间。举杯的瞬间,我们终于不再说什么时候再见面,因为我们,终于学会了相互遗忘。
  我跟男生们喝了很多啤酒,他们仿佛第一次认识了我,一个接一个过来给我敬酒。一个男生说,小唯,我们都很敬重你,一直不敢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跟你做同学,无比幸福。我干了手中的酒,说,能跟你们做同学,我也无比幸福。这么说着,就低下头去兀自留下许多眼泪。
  我最痛恨的H大,当我就要离开你的时候,我第一次爱上了你。
  那些人,那些事,千杯不醉。
  
  夜半醒来,突然看到夏夏站在阳台上。起身走过去,却发现她在哭。
  “怎么了,夏夏?”我轻声问。
  “小唯,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招人讨厌的女人啊!”夏夏边哭边说。
  “谁说的!咱们的夏夏最可爱了!”
  “可是我竟然又被人甩了!小唯,我他妈又被人甩了!”夏夏愤怒地哭着,“为什么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到死都爱着我!再也不相信了,狗皮爱情!”
  我站在她身边,很久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她哭。
  “夏夏,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是到死都爱着你的。”后来,我说。
  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跟她讲了可航的故事。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提起可航来,没有了负罪感。那些被风吹起的往事,终于温柔地降落在我的身旁。
  “所以”,我最后说,“你要相信爱。”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小康。想起了这个不再相信爱情的孩子。
  “那么你呢,小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相信?”
  “不,你错了,夏夏。我相信爱,我一直都信。就是太信了,才不能释怀吧哈哈~”
  我们俩又一次像03年一样坐在一起相互宽慰。两年就这么过去了。人生是一个绕圈跑,我们跑了很远,终于又一次经过了同一个地点。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俩也就要相互告别,去茫茫的人生大蛋糕中寻找自己的那一份了。
  “多年后,我们一定还会记起一起失恋的夜晚啊,夏夏,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都是幸福的人了吧。”
  “一定,一定会的,小唯!”
  “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说,想当年我们失恋,多牛!哈哈~”
  夏夏终于破涕为笑。晚风中,我又想起了朴树的《那些花儿》里唱着: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十七岁和22岁听来竟有着这样的不同。
  如果这时我流下眼泪,一定不是因为悲伤。
  
  毕业前的一个晚上,女孩子们闹着不睡觉。后来就一起看碟,娟子非要看那张《新桥恋人》,于是我不得不正视这个电影的存在。中间有好几次看不下去,就借口上厕所出去。
  几趟之后娟子终于受不了了,说:“今儿你就是尿裤子也得坐这儿看完,很影响情绪啊!”
  被她硬按在椅子上刚好听到那句:“有人爱你,你说天是白的,若他也爱你,就说云却是黑的。如此,便知道是相爱了。”这句话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我的身体,往事咔咔作响敲打着我的心。是的,我突然想起来,那年冬天,在拉面馆前,我们手拉手走着,悠突然说:“天是白的。”
  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在意。
  在失去她一年又十一个月之后,我终于破译了这个密码。
  在女孩子堆里,我闭上眼睛。
  花开了一夜。我没有发现。
  时光疯狂。
  云却是黑的。
  
  
  等她们都睡下后,我又一次看了小康寄来的碟子。内心空荡荡的,都没有在意她拍了些什么。只是希望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有些什么光影陪我。什么时候完了我都没有发现,当我抬起头时看到字幕的最后一行竟然还是那句要命的话:
  天是白的。

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1

我没有回答小康的那个问题。
  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去爱悠以外的什么人。也不敢再去爱一个女人。
  我不是小孩子了,该考虑找个什么人结婚了吧。这么想着,就很无奈。
  整个七月,我都坐在新家的阳台上看光影流转。像个一个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年人,记忆开始如断线的珍珠,落满了时光的角落,可是我怎么都不能把它们串起来。怎么都不能。
  我的记忆散失了,没有声音。十七岁时听到的歌,“清醒”乐队这么唱着。
  
  我发短信给小康告诉她这一切。她说,有些记忆就像我们收藏的dvd,再怎么心爱,再怎么以为藏得珍惜,有一天也会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说:你是一个收藏家吗?
  小康:不,我从来都不收藏。我只是被一部电影打动了而已,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坐在影院里不会离去。可是我错了,散场的铃声早已响起,顶灯早已亮起。我还坐在影院的前排不肯离去。
  我说:前排?我始终觉得自己是站在世界最后一排观望着那些悲欢离合,那些爱情似乎永远都没有与我重逢。
  小康说:最后一排。这感觉真大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站在最后一排,一起看完下一场电影。
  我没有回答着她,我是多么害怕再失去小康这样一个好朋友。
  于是我就嘲笑自己,这么多年来爱什么都没有教会我,除了恐惧和逃避。我以为已经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大家伙了,原来还只是个害怕受伤害的孩子。
  太疼了。心在提醒着我,那样的伤太疼了。
  小康突然说:我想见你,行吗?让我知道这世界上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我不忍心拒绝她,说:好吧。准备一大堆棒棒糖,等你。
  
  2005年8月,小康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穿过九个隧道,从渤海之滨一路来到了L城下。火车站很乱,但是我一眼还是看到了那个叼着棒棒糖的孩子。就在同一时刻,她也看见了我。阳光热烈地照耀着,小康在人海之中冲我挥了挥手。
  和小康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她长得像米老鼠,性格也像米老鼠一样招人喜欢。我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很快和这个活泼可爱的家伙熟络了起来。我们一起拍了一个短片,都为相互之间的默契而震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快乐成这个样子,那是一种从来没有的彻底的快乐。跟悠不一样,小康是在乎我的。也因此没有了那张战战兢兢的不安,大家放开笑放开痛骂对方。
  小康来了,夏天因此变得那么热烈透明。
  一次, 家里没有人,我们一起看《四百下》。后来不知为哪个情节郁闷了,就喝了许多酒,
  了许多眼泪。小康说着胡话,说以后要拍个电影,拍像她那样两厢情愿没成的,还要拍我这样一厢情愿没成的。
  我听了这句话特别郁闷,就把她按在床上狠揍。她大叫着躲着,笑着还流着眼泪。滚着滚着,突然她不闹了,她轻轻地吻了我。
  那么迅速那么轻,我一下子就愣了。
  一下子,我们都安静下来了。
  “可以吗?”小康轻声问。
  我没有拒绝。
  她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甜。
  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在年轻的身体上悄然地行走着。要抱得更紧更紧,以此来证明彼此的真实。要一吻再吻,以此来证明生命的存在。
  是你吗?我望着洁白的屋顶想,那一片出生时就靠着我的小雪花。是你,来看我了吗?
  
  后来我们俩并排躺在床上,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我不是个随便的人。”小康说。
  “我也不是。”我说。
  “那我们以后......”小康轻轻地说。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吧。”我说。
  小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笑着说:“好,419。”
  “419。”我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着她?”小康问。
  我没有回答。
  “你想不想见她?如果想,我陪你去吧!”小康突然兴高采烈地说。
  “干吗?”我很惊诧。
  “去看看这个人,去解开你的心结。如果你还想念着她,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看看这个人。只是看看,说不定就会放下。”
  “才不。”
  “小唯,我们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相互隐瞒的。”
  “都怎么样了啊!找死不是!”
  “哇呀呀,别砸我~~~”小康笑着叫着。
  我的心却一直很沉默。
  
  是的,其实我一直都想再见到悠。
  当我和小康到了Z市,拨响悠的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了自己内心所想。
  我约了悠,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叫上了夏夏。
  夏夏上午要上班,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来见我。我和小康到了悠上班的大学里等着她。
  悠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上班,是他父亲给她安排的。这让我很惊诧。一心想要反抗家庭的悠最终还是走上了父母安排的道路。让我更惊诧的是小太却留在了广州。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天各一方。
  而那个时候的我依然相信着真爱无敌。
  或许,现实终归是现实吧。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小康在跟什么人打招呼。我一抬头,看见了一个人走了过来。
  我竟然半天都没有认出这个人就是悠。
  还是小康大大方方地过去拍着悠的肩问好,仿佛是她带我来见她多年的朋友。
  悠瘦了很多,大夏天还裹着长袖。
  听董董说后来两年她在大学里的生活习惯特别不好,总是在电脑前看一夜的动画片,到早上七点才去睡觉。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才去吃饭。后来几乎得了神经衰弱,不能看书不能学习。有几科挂了,对她打击特别大。她就更加厌恶周围的一切,后来彻底地放任自流,认为做父母的寄生虫最好。
  董董说时特别感慨,而我却一味地心疼。寄生虫,即使是这个词我也能理解,因为悠一直都是个孩子。害怕任何人和事靠近她,击破她的幻想。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没想过多年后再见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
  “别看瘦,一身都是精肉!”她还是那种懒散而痞子十足的语气,边说边做了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
  “这位还没介绍?”悠指着小康说。
  “她是我朋友,小康。”我说。
  “女朋友!”小康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惊诧地望了她一眼,她调皮地冲我挤了挤眼睛。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是悠的朋友。原来她也又约了一位。
  是个留小辫儿的男生,悠和小太共同的朋友。当他们提到小太的名字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说,沈唯,很多年都过去了啊。
  可怎么我还是很想和她们做朋友……
  我和小康走在一边,悠和小辫儿走在另一边。我偷偷望着她的身影,她走路的样子还和从前一个样。她侧脸的线条还有着熟悉的弧度,只是突然间觉得一切不再疼痛。
  时间过完了,悠。
  我们终于成了普通朋友。
  后来夏夏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吃饭。小康很照顾我,吃饭的时候给我夹菜。她也很能照顾大家,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活跃,大家都笑得差点儿喷饭。
  中间在洗手间碰上了悠,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而我却鬼扯了一通饭店的洗手液不好,悠也一本正经地跟着我一起评论着。就在悠打算回饭桌的时候,我轻轻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她笑了,还是那种对一切都很不屑地笑,说着:还是那么爱乱操心。女朋友不错啊,好好珍惜。
  这一句对话让我恍然间找回了哥们儿的感觉,我一愣神,悠就回去了。
  很不容易啊,沈唯,我对自己这么说,好好享受这永恒的一天吧。
  是的,这是永恒的一天。我最爱的人都在身边,他们笑了。
  不再是悠一个人笑了,而是他们都笑了。
  
  晚上,小康打算从z市直接坐火车走。悠刚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要她回家。她就跟我们告别。一天之内,小康就跟她混得很熟,告别时相互约定了再见面。之后她就转身和小辫儿一起走了。
  夜色已经笼罩着我们,我望着悠的身影走向茫茫人海。她没有回头。就像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夜晚,到她的身影变成了一小点儿变得看不见,我都没有转移目光。
  就在她看不见的一瞬间,我突然抓起手机,发给她一句话:直到消逝在黑夜深处。
  她没有回。
  这是我诗里的一句话,很多年来她都不再读我的诗了吧。
  那后面还有半句话我没有说。
  
  直到消逝在黑夜深处
  所有的爱是不是真的。
  
  夏夏先回去了,我决定送走了小康就去她家里住。火车是后半夜的,我和小康站在夏晚的火车站广场上说了很多很多话。
  小康说: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有面子,不要多心。
  我说:我才没多心呢,自恋的家伙!
  小康笑了。良久,又说了一句,这是我前半生最美好的旅行。
  不要轻易说半生啊,我说,你还那么年轻,一生还长着呢。
  小康说:就这么一个人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等我拍出了最好的电影,就像法斯宾德一样英年早逝。
  她得意地笑着,我却突然很心疼。小康是跟我们不一样,她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不会轻易说伤感。可是为什么你每说一句话,我都听到了你内心的孤寂与不安。
  在华丽的外衣之下,灵魂的本质竟然没有区别。之所以会有远近亲疏,是因为一直都在寻找那个可以听见你灵魂鸣响的另一颗心吧。
  我听到了小康的心,是的,我听到了。可是我还佯装不知。爱太疼了,我真的好害怕。怕那个幻听又一次在我的世界轰鸣,怕又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直到列车员最后一次吹响了哨子,小康才依依不舍地走上了火车。
  我以为我可以转身离去了,可是我却没能。
  在列车开动的那一瞬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我看见小康的短信进来。
  短信里写着:
  直到消逝在黑夜深处
  所有的爱是不是真的
  我爱你,小唯。
  她说,坐在火车上我的脑子里一直都是你的这句诗。也许在你看来我们那个下午只是一场闹剧,可是小唯,我早已经爱上了你。
  
  就在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是爱着小康的。而我就要因为软弱再一次错过一生的真爱了。我又一次听见了哲久的话:“小唯,你要勇敢!要深情地拥抱自由!”
  于是我拼命跑了起来,我想再一次地看见小康。想看见她叼着棒棒糖的样子。
  可是火车绝尘而去。留下我在月台上泪流满面。
  不能。绝对不能软弱。
  这么想着,我马上买了下一班的火车。什么都没有带,只是为了找到我的爱。
  火车摇摇晃晃十几个小时之后,我在车站见到了哭红了双眼的小康。
  在清晨的阳光下,我们紧紧相拥。她在我耳边坚定地说:“我爱你,我永不收回去。”
  后来我们去了海边。我面朝大海用哲久教我的方法大声喊着:“我爱你,我永不收回去。”
  小康流下了眼泪。
  我终于学会了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再逃避。

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2

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和小康一起站在海边,看着黑夜慢慢降临在有海上明珠逐渐亮起的城市。我们并排站在沙滩上,身边的人像一场梦境里的意象,影影绰绰地行走在身边,却发出不真实的遥远的声响。涨潮了,海水已经冲刷掉了我最初写在沙滩上我们的名字。她踩着我的脚,在沙滩上跳着我们才知道的舞。耳边的MP3里放着久石让的《少年的黄昏》,是过往的致敬还是勇敢告别。我没有问。
  海鸟在头顶飞行,黑色的海面上翻卷着白色的浪花。
  小康指着比大海更远的地方说,那里是韩国的方向。
  是吗,已经到了大陆的边缘了。尽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赤裸着双脚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海边的灯塔默默地亮起,小康对我说:宝贝儿,你不觉得一切都过完了么,所有的悲伤所有过去的人都走远了。他们就像海边的那些人一样,虽然还看得见但已经去得很远很远,永远不再回来,在你身边的是我,是我。
  我握紧她的手,多年来我希望和一个人并排站着,手拉手看着时间卷着悲伤和记忆一起退潮,就像此刻一样。我知道我们都是有着过多伤痕的人,但是这一刻那些以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东西悄然转身了,奇迹就这么发生了。一朵花开所造成的破坏力在海的面前终于平复了,永恒就这么降临了。也许进入天堂的入口就是这种感觉,所有的东西都不再重要,念念不忘的就这么忘记了。
  我在沙滩上画下我们的模样,有一对陌生的情侣从我们身边经过,女孩惊讶地让男友来看我的“杰作”。男孩指着我画的头像说:“是她们啊!”然后就把自己从海里拾到的塑料小兔子放在我们头像的中间。好可爱的一对儿,好可爱的小兔子(虽然看起来很脏了)。我开心的不得了,就为这么一只小兔子。他们就像是上天派来的天使,看不清面容却送来祝福然后很快地消失。
  这一切都必将消失,被大海卷走,被时间带走,但小康留下来了,留在了我的身边。
  我终于从一个焦灼不安的小青年变得可以安静下来,可以长时间真正的沉默,可以专心致志地做我该做的事情而不走神——这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就饱受动荡和寂寞撕裂的人来说,是不易的。小康让我得到了安稳,这种安稳是从我少年时代起就缺失的东西。小康让我快乐,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个人曾让我真正快乐过,只有小康。只有小康。
  
  9月,父亲送我到北京去。在火车上,我说他不吃茶叶蛋,说是剥不干净。我替他就一只只剥好了放在一边。他牙齿掉了一颗,眼睛花了,看报纸要戴眼镜,血压也很高,不能吃过咸的东西。我就说你要少喝酒,少抽烟。他就很高兴,一口一个向对面的人吹嘘“我姑娘怎么怎么~~”。我没有阻拦老头子的得意,望着他微笑。20多岁的时候,上天突然把爸爸还给了我。那么轻易,仿佛中间的许多年都是噩梦一场。还有悠,那个时候我们偶尔发短信,她成了我手机上的一个号码,一个普通朋友,开心的时候可以相互分享,不开心的时候,还能相互安慰,也可以毫无忌惮的谈自己的情人,小康和她成了朋友。
  我的选择性记忆开始一点点漏掉那些黑暗的东西。我是一个被仇恨灌溉着生长的孩子,只是,到了23岁,我都没有学会恨。
  只是想爱。爱这万死万生的人世。
  
  在北京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忙碌。学艺术的孩子们都穿着奇装异服,胡言乱语。我坐在他们中间,很安静。跟从前的落落寡欢不一样,如今的我是一个可以在人群中微笑的温和的家伙了。我开始学会了融入一个团体,我开始学会了收敛自己的尖锐。
  我见到了很多传说中的人与物,他们的辉光平静地照耀着我。我依然是一个怀揣梦想的腼腆的孩子,站在艺术的殿堂里心生敬仰。
  但依然骄傲,狂妄地告诉宝贝儿说,未来的艺术届一定会有我们的名字!末了,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应该有吧。
  宝贝说:你可真谦虚啊,汗~~
  我笑了。我不能放下狂妄的念头,决不。我曾被放逐在没有理想的荒漠,我曾经沉落在没有光热的井底。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还在折腾。因为我始终记得跟哲久的约定,还记得跟小太说的那句话:我们都还需要时间和际遇来完成最天才的命运。
  是的,我还记得电影里说:
  等你做了冠军,我成了老大,再见面!
  
  亲爱的,我终于可以自由地飞翔了。
  你们又在哪里,和谁,过着怎样的生活。
  有的时候,望着窗外的晴空,心中会不由自主地迸出这句话。
  感慨。却没有感伤。
  俯首感谢上苍,在人生最美的年华,曾让我与命运相遇。
  与你们相逢。

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2

06年春节,一个阿姨家的孩子要考我们学小的动画系,就过来问了我一些关于学校的情况。突然间我想或许悠会想学动画呢?就发短信过去问她。
  她又在和父母作战,烦得要死。收到我的短信,很激动,说:我想。但我能吗?
  怎么不能。我说,你看看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只有不敢想,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说:那不一样。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在绘画上,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人的肯定,我想我做不到。
  我大笑:这世上有做不到的事情吗?我不信。你看看咱俩,有谁肯相信直到今天,我们还能是朋友。
  是啊。半晌,她回过来一条,我们在一起要回忆的话,太有什么可以回忆的了。
  我没有再回,只是查了一大堆动画系的资料发在她邮箱里。
  
  那段日子,我们渐渐熟了起来。我第一次发现悠是那么一个柔弱的人,害怕一切的竞争,厌恶一切外界敲打。几乎不能承担任何爱与忧愁,一路逃避着自己的内心。
  或许,有些打算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或许,只是厌恶麻烦。
  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始终能找到成千上万条理由来维护悠。她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不能用我成人世界的标准来衡量她。
  她不再吹嘘那些闪闪发光的理想,幻想着什么人能温柔地对待她的作品,能温柔地对待她。
  这就是爱吗?我望着她,无力地想,这就爱在我那个桀骜不逊的孩子身上的作用力吗?或者说,这是现实的力量?
  她开始变得琐碎,揪住一件事一个玩笑不放。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过悠,怀疑自己回忆的真实性。
  然而终于有一天,悠大叫着:我上定它了,我肯定能考上的!
  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让我自卑的悠站在我的眼前,用强硬的语气说着不可辩驳的事情。我笑了,说:霸王硬上弓啊?好吧,那就强攻强受吧。
  悠一愣:你这么一说,我到怀疑自己的RP了:)
  那一天,我们又吹了很多牛,比如以后可以发起一个艺术届的帅T运动,掀起一个新的艺术狂潮。又比如以后她到了北京,大家又可以在一起画画,一起拍电影。
  那一天,我仿佛又一次成了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孩子,羞怯地说出自己不成器的建议,生怕被她骂回来。那一天,理想的辉光又一次穿破了现实的灰暗,照耀着我们。
  无比安详。
  
  但没过多久,悠突然在自己的博客上写着:我失恋了。
  当时我正坐在电脑前发奋地打魔兽,看了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
  好久,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小太跟悠分手了。
  多年来都没有那么震惊过了,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一下子把我击晕了。说实在的,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和悠的确是不合适,性格拧到一块儿去了,能做个朋友还都要看老天高不高兴了,更别说别的了。所以我一直把小太和悠作为自己的爱情理想,当作神仙眷旅来崇拜。我甚至想过她们结婚时我要送什么礼物,穿什么衣服,还要霸道的当伴娘,想过以后要和小康一起去看望她们。但是就在一瞬间,这些幻想都破灭了,留下一个什么都知道的当事人无限叹惋。
  我给悠发短信问她出什么事了,她说总之就是我被甩了,你安慰吧。
  失恋大过天,游戏也不打了,专心致志地安慰着她说只是小吵架,不要挂心。她说她喜欢打祖玛,我就说自己也喜欢。并连夜把祖玛熟悉了一遍,第二天很开心地跟她分享祖玛心德。但是没有用,我忘了,第二天是情人节。
  跟宝贝通过电话,我看到悠的日志上写着:但是今天是情人节。
  当时我的心一下子痛得不行,赶快发短信给她。她说跟同事一起吃饭,就自己一个年轻人,很无趣。她说:怎么世界上就没有人来爱她。
  我没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饭都顾不上吃,我发短信给悠说你是我的女神,你永远都是最牛的,要相信你自己。另一边,我打开了qq,跟小太发了条消息:你给我出来!
  气势汹汹。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多年前她答应过我的事,那种百感交集地情绪冲击着我,无处诉说。
  小太发过了一个“暴汗”的表情,说了一句:出来~~
  多年未见,我们终于又在这样硝烟四起的战场上重逢了。只是,我们交换了战地,依然无辜而无力地望着对方。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责问,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化为乌有,我说了一句:你吃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笑了,太周星驰了。拿着砖头大叫着把人家闹了出来,等人家一出来,我却是这么一句。
  没呢。加班。小太说。
  胃不好,要按时吃饭。我竟然一下子心疼起小太来,原来我还记得她的胃很不好。
  她点了点头:但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吗?我问。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意外的平静。
  知道,她说。
  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我现在,很迷茫。
  她这句话让我放弃了所有的枪炮子弹。望着她,竟然想去安慰。
  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站在谁的一边,两个都是我爱着的人。
  小太说:有些东西过完了。改变的时候连自己都很无力。一切都是浮云。
  我突然很能理解她,几年来,我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了命运的巨变。我太能理解一切都是浮云的意思。我想拉住小太的衣领狠狠地痛揍她,但是一切都去的太远太远。
  我并不想去广州砍人,小太有小太的生活,我有我的。不管发生什么,即将发生什么都有它的合理性。小太有小太的理由,我尊重她。
  于是我说:我依稀记得谁曾跟我有诺,但两年多以后这个诺言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小太笑了,那种熟悉的笑让我无言。她说,亲爱的,这就是改变。
  是的,几年来,我们都变得太多太多。不再一厢情愿地去要求别人什么,也不再相信一些东西。那些过去的日子,像一座遥远的迷城。我曾在那里一而再再而三的迷路,为找不到出路而战抖着哭泣,为看到奇幻的图景而欣喜若狂。我曾经以为迷城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要毕生在那里流浪。直到有一天,我走了出来,才知道迷城不过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的一场梦境。
  都是浮云啊。
  但是我还是坚定地对她说:好好爱她。这个世界上,我只认为你有资格爱她。我是心甘情愿输给你的。因为悠是真的爱着你的。
  说完,我就下线了。没吃心情吃饭,却看见自己的手机里进来了一堆悠的短信:我说错什么了,怎么不理我?我在回去的路上,这个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的!
  我赶紧回给她说:没有没有!刚才吃饭去了!在路上就别发短信了,太冷。相信我一直支持你,永远都是你的好哥们儿。
  发完这一条短信,我打开那首yesterday,闭上眼睛坐在黑暗中听着。在《美国往事》里这首歌是友情的象征,有一天,面条站在车站,列侬的声音响起,下一个镜头他已是白发苍苍。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seem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I believe in yesterday.
  这时,手机里进来悠的短信:
  小唯,一路过来,伤你得很。我真心地我们的那些过往说一声抱歉。
  
  我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
  我听见时光凋谢的声音,一片一片在风中逝去。

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3

我最后一次见到悠,是半年前。
  情人节之后的某天,悠突然说,初中同学结婚,我回L市。顺便看看你。
  很意外。那个时候,我还在一边劝慰悠,一边说服小太。站在阳台上,给家里的鸟喂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春晚上的“马大姐”,这么想着就笑了。
  可是我多么希望,帮忙也好帮闲也罢,最后能看到她们都幸福。
  
  悠来的那一天,我刚好痛经得厉害。但还是强忍着陪着她去了很多地方,请她吃饭,陪她喝酒。坐在米皮店里,我又一次看见悠在碗里放了许多辣椒。我安静地坐着,默默地望着她。
  悠突然抬起头来,冲我微笑,长长的睫毛聚在一起,露出了小虎牙。
  “傻愣什么呢,白痴。”,她的语气不再强硬,有落寞的温柔。
  “没,没什么。”我微笑着说,“我在想,我可吃不了这个,又凉又辣。”
  悠埋头吃了几口,说了一句:“小唯,你变了。”
  “变酷了?”我笑着问。
  “变得比从前沉默了。”悠说,“你从前在我面前很活泼的,我们不会冷场。”
  “是安静吧。”我说,“习惯了,学会了倾听。不再去争些什么了,不再想撕心裂肺地呐喊。只想凝神倾听这个世界。”
  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中间,她给卷毛打了一个电话,嘻嘻哈哈地聊了很久。过了一会儿就把电话递给了我。
  “喂,卷毛。”我说。
  “小唯。”卷毛深沉地笑了,他没有听我说了些什么,而是说,“你要走好自己的路。要勇敢。”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原来卷毛一直什么都知道,只是我没有提起,他就不去提起。
  “听见你跟悠一起给我打电话,很欣慰。”卷毛说。
  我一直保持着笑容,不让悠看出我们的谈话是这么沧桑。
  “太好了,最终大家还都是好朋友。”卷毛说,“知道吗,小唯。《龙猫》的结尾,那两个少女没有死,她们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小唯,你和悠都是任性的孩子,我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以后要快乐地生活啊。”
  “谢谢你,卷毛王子!”
  我想说,我这一辈子能遇见你们是我最大的福气,我想说,我永远都忘不了永无乡,但最终都没有说。
  有些东西,不必说出来。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不是说不出来,是没有说的必要。
  好让它在彼此的心中永恒。
  就像如今的我面对悠。我觉得多年来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她说,可是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我终于知道,没有说的必要了。我沉默,并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内心的平静。
  
  吃完晚饭,我们在街上闲逛。结果迷路了。悠提起小太来,她说跟小太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坐错车,走错路。她提起小太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情。那是还深爱着对方的表情,我看了难过极了。
  我趁她不注意发短信给小太,我说:悠是真的爱着你的,悠从来没爱过谁,她只爱你。
  小太回过来,可是来不及了,太晚了。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不晚。我说,还不晚。她还爱着你。
  你是第一天认识那个人的吗?小太发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但是,如果是你,一切都可以被原谅。我说。
  不会的。
  你是我第一天认识的那个人吗?我不甘心,追着问。
  很久之后,小太说:不是了。
  我握着手机,闭上了眼睛。
  
  最后我们还是选择了坐出租车回悠家从前的房子里去过夜。在出租车上,我因为太累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悠叫醒了我,我们下了车。
  “这儿是哪儿啊?”我揉着眼睛,环顾四周说。
  “白痴”,悠笑了,“这里是春风街。”
  我一愣,这里是春风街。
  一栋栋摩天大楼高耸着,错杂的霓虹灯照得天空发红。眼前巨大的“钱柜”招牌下,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广告。远处商场打着的条幅铺满了整个大楼,男男女女大包小包的经过我的身旁。
  这里是春风街,是我曾走过上万次的春风街。我竟没能认出它来。
  “真是恶搞”,悠说,“到了春风街都找不到家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小院的入口。这个家属院比较偏,因此还没来得及拆迁。
  我又一次走到了这里,那橘色的灯火不会记得我。
  房间很久没住人了,有灰尘的味道。
  进了悠的屋子,她打开了那盏台灯。悠并不知道的事,这盏灯知道,有些事情永远都是秘密。
  突然我看到墙上的海报,是涅磐的!跟我那张一模一样。而且上面也有依稀可辨的泥点儿。
  “这……这怎么回事!”我像见了鬼一样指着它说。
  悠笑了:“你很奇怪吧!哈哈~~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还给你之后,第二天就又买了一本一样的书。当然会有一样的海报了。白痴啊~那年,还给你的并不是你那一张,而是我自己的!嘿嘿~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总得留下点儿纪念吧。”
  我摇摇头,也笑了,“泥点儿也是你自己做的?”
  “这有什么的,小菜一碟!”她很得意。
  我却一直在摇头。
  很多事,何以确定为真。记忆里的东西真的存在过吗?或者说,我们真的认识对方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过。”躺在床上,悠说,“我们俩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对方吧。”
  如果是少年时代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流下眼泪,可是如今听来却不住微笑点头。
  “竟然是在跟自己的幻想谈恋爱!”悠大笑着说。
  “谁跟你谈过,坚决划清界线!”我也笑了。
  “切,多少年了,还是这幅死样,死鸭子嘴硬!”悠说,“你不觉得带小康来见我,多少有点儿残酷?”
  “嗯?”
  “再怎么说,也算是初恋吧!嗯!嗯!”她坚决地说。
  我笑了。我笑得很释怀。
  所有的爱,是真的。
  
  我们决定聊一晚上的天,来认识一下身边的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们聊了很多,才发现有许多事情真和记忆里的不一样。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悠说,“后来她受不了社会的压力,整天跟我闹。真是烦呐。”
  我愣住了。多少年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悠的那句话:
  
  “小唯,你说这个,社会能接受吗?”悠问。
  这个问题一下子击垮了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能吗?我问你,你认为能吗?”
  “不.......不能......”我哽咽着说,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绝望极了,我以为悠和我一样困扰。
  悠说:“就知道你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十九岁的夜晚,就这么靠近了我。我觉得自己的下腹绞痛,就缩成了一团。
  “怎么了,小唯?”
  “我肚子疼。痛经。”
  “怎么这么厉害。要不,你钻到我的被窝里,我给你揉揉。”
  “不,不用了。”我又一次拒绝了悠。
  因为我不能保证在夜半大脑缺氧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年少的时候,是因为害怕。如今,是因为责任。
  我要为小康,为悠,为小太负责。
  我要为我们真挚的情感,勇敢的负责。
  当我十几岁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是这样承担起了责任。但我很庆幸,我是这样担当起爱的责任的。
  我想起年少时代的自己说过,我想永远的守护着悠——那么的怯懦无力,那么绝望。
  而过完今晚,我终于可以永远的守护着悠了。我知道,我能。
  不管她在哪里和谁过着怎样的生活,我都能。
  
  后来我们聊起了小太。
  “米法子啊,偶是金牛座的!一辈子只爱一只!”她说。
  “是吧.....”
  “你懂什么啊,射手座的,那么花心!”
  “哈哈哈,是啊是啊!”
  “干嘛承认那么快!好像故意在掩饰什么!”
  “没有,没有啦~~”我笑着说。
  “切~~小康好可怜~~你说过你有好多情人的!唉唉~”
  我没在说什么。我认识很多射手,他们花心是因为有无法忘怀的人吧。所以才一路逃亡。
  终于,我不用再逃了。
  我遇到了小康。
  
  那一夜,我们聊到天空发白。其实一直都是悠在说,我在听。她聊到了很多往事,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指出她记忆里的失误。我不愿意在补充什么了,这样在悠的回忆里就没有对我狠狠伤害的日子。这样,也算是我保护了她吧。太多太多的事,太多太多之前之后的事,我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就让它永远是秘密吧。
  悠突然说,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你。
  我说,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好兄弟,不说这个。
  可是小唯,你哭了。
  我没有。
  切,床抖得很厉害呢!
  我肚子疼。
  把手给我。
  ......
  白痴。把手给我。
  我把手伸进了悠的被窝儿,寻找着,寻找着那已经失散多年的另一只手。突然,我感觉到了手背的温暖,是悠。是悠的手,握着我的手。
  在时光的灰烬中,彩虹在消散前发出了最后的光芒。
  温暖单纯的手,年幼的手,无所图无所依的手,少年紧紧相握的手,在往事尽头打探着成年的我们。
  悠笑了,她说:“小唯,别哭。有我呢。”
  而眼泪在黑暗中一直默默地流淌着,没有发出声音。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可航幕前。
  多少年之后,我们终于一起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在心里说:可航,你骗人!那个动画片的结尾两个少女都没有死!她们快乐地活着。
  她们快乐地活着。勇敢坚强。
  墓地上薄雾缭绕,一只白色的飞鸟滑向了无尽的远方。
  
  第三天,我陪悠参加了婚礼。在婚礼上,听到了《十年》。
  身边很嘈杂,我大声对悠说:突然发现《十年》是首好歌啊!
  悠大声地回答:我不听流行音乐!
  我笑了。这就是悠。一点儿没有改变。
  一桌子都是80年代出生的孩子。我们举杯祝福新郎新娘,祝福自己的同龄人永远幸福,相守终生。
  谁说八零后成色不好,我们有我们坚守着的秘密和青春。
  “爱情万岁!”酒桌上的年轻人们这样叫笑着。
  就在这时悠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太。
  我望着她接电话的背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爱这万死万生的人世。
  我爱你们。
  
  酒会过后,我和悠一起站在春风街上。
  春风拂面,无限温柔。这是春风街得名的原因。而多少年后,当我又一次和悠站在春风街上时,这温柔的风才第一次经过了我们的头顶。
  头发被吹乱了。突然间,我认出了我的春风街,那已经消逝的街市又一次叠印在我的眼前。
  还有那一张张少年的脸。
  突然“钱柜”里传出邓丽君的歌声《再见了,我的爱人》。
  我们都安静下来了,听完这一曲:
  
  我的爱人再见
  good-bye my love
  相见不知哪一天
  
  我把一切给了你
  希望你要珍惜
  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
  --
  从此和你分离
  我会永远永远爱你在心里
  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
  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
  怀念你热红的心
  怀念你甜蜜的吻
  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
  怎能忘记这段情
  我的爱再见
  不知哪日再相见
  ----
  
  我的爱我相信
  总有一天能再见
  
  “没想到,流行歌曲也很好听。”悠望着大屏幕上的邓丽君说。
  “一个听摇滚的人,竟然突然说邓丽君好听!”我打趣她。
  “我们老了,小唯。”悠低下头说。
  “也许吧。”我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悠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就在这儿分别吧!过一会儿我爸爸的司机来接我。”
  我望着她。她却没有看我,侧过脸去。
  太阳照在她的脸上,那侧脸的线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如同十年前望远镜里我看到的那样,依然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就这样!保重!”悠说完转过身去,往前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她走路的姿势还是那么的特别,一如我第一次在夏晚的春风街见到那个少年。她低头回避别人的目光,她走路的姿势出卖了她的强硬。
  我转过身去,我怕我再多看一眼,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涌出来。
  于是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但刚走了两步,我停住了。
  我眼前是一家商场的大落地镜子。镜子反射着强光,打在我的眼睛里。我不得不侧过了身,换了一个角度。但是这一换,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从镜子里,我看到了悠。
  她回过头来望着我。
  她终于回过头来了,目送我的远离。
  但我没有回过头去,我答应过可航,这辈子走路都不再回头。
  于是,我冲着镜子里的方向用力地挥手。我看到她也举起手来,冲我挥了挥。
  再见了,悠!
  再见了,小唯!
  我努力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走向了春风街的尽头。
  无数的高压线依然在分割着春风街的上空,街上的阳光很明亮。
  
  [fin]
  
  故事到这里本经该结束了。是的,你们看到了结束的字幕升起,那不是玩笑。有一天,我在白塔寺倒604回学校,有一粒小小的石子嵌进了我的鞋子,事实上我当时没有在意。所以我并没有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夏夜,我是怎么一路走到了春风街,走到了隅北的门前。其实那天北京下了雨,我望着窗外明亮的细线发呆。
  2006年的初夏的某天,我去某艺术工厂参加一个艺术展。那一天的一切都有着不真实的感觉。阳光中有颜料辛辣的味道,飘扬的安全套气球让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有了幽默的面孔。不是在走路,是在一路飞翔,我像是一只牵在小康手里的气球,在每一个厂房画廊里热切地飞翔。笑着,泪着,在某些作品面前骂着,感动着,我不再是我了,我成为了某个想象中的家伙,某个住在童话幻想中的快乐的家伙。
  那个童话的名字,叫做《卷毛王子和他的朋友们》。
  后来,我跟小康走散了,迷失在一个幽深的画廊。在画廊尽头的幕布上,我看到一个动画片在无声地播放。有个孩子坐在长板凳上静静地看着,我蹲在她的身旁。
  幕布上的影像光怪陆离,那些迷人的线条翻卷奔腾幻化出孤傲的形象:一个骑士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观望着远方的城堡。男爵的酒杯跌落在脚底,变成了时钟的碎片。
  我被这惊人的影像迷住了,直到字幕升起孩子离去。

bwlee 发表于 2006-12-16 10:04

(全文完)
  谨以此文献给男爵和那些已经消逝的时光。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真实的人物团体无关。如有雷同,实属不幸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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