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33
这日,李管事进玉虎关,面见于青剑大人。施礼罢,言道:“将近年底,需盘点料场,核对帐实,却是人手不足。梅玉枝做事认真,在下有意提拔他为副管事,不知大人心意如何?”
于青剑沉吟道:“不太合适。他寸功未立,资历又浅,若获晋升,只怕众人不服。”
李管事笑道:“他在粮草场人缘极好。我侧问过他,原来,他与王府来往也甚密切。此人正该重用。”
于青剑道:“当初将他二人派往粮草场,是怕再失军粮。既是你保荐他,我准你就是。只是,你那里还亏着二百担军粮,我一直压着未报,如被他查知,密奏圣上,你我脑袋皆需搬家。望你尽早查清此事。”
李管事当即承诺道:“在下一定彻查此事,不枉负大人栽培。”遂又请示道:“今晚,在下欲在驿馆请大人饮酒,不知大人能否赏光。”
于青剑微笑道:“你打算请谁作陪?”
李管事笑道:“自然都是您那几位老朋友。另外,叫梅玉枝同去,陪大人饮几杯。”
于青剑点头称可。
临近傍晚,玉枝骑马进得玉虎关。李管事接住,一同前往驿馆。刚进院门,杜颢从馆内出来,一眼看见玉枝,未等说话,玉枝也看到他,同时惊喜施礼。玉枝问道:“大哥缘何到此?”杜颢道:“自关外贩马回来,送与于大人一匹,正待离去。”
玉枝便拉他一同进去吃酒,道:“那日大哥匆忙离去,未及送别,今日一并补上。”杜颢摆手笑道:“不必了,我有事要办,改日与你单独吃酒。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未带礼品,无法向你道喜。”
玉枝奇道:“我有何喜?”杜颢单臂搂着玉枝肩头,道:“我听于大人言道,你已被晋升为粮草场副管事,这岂不是一喜?”
玉枝不屑道:“这算甚么喜?遇见大哥才叫喜。”
杜颢心中也自十分快慰,哈哈笑道:“天地之大,芸芸众生,偏偏你我总能相见,实乃幸事。不知贤弟是否见到你那位朋友。”
玉枝心一沉,叹息一声,沮丧地摇头。
杜颢望着关外群山,意味深长道:“当真是愈想见愈难见。概是命中注定?贤弟可曾去那边找寻?”
玉枝难受地低下头道:“本欲前去,只因心中犹豫,未能成行。”
杜颢用力抱了玉枝一下,道:“不必难过。古人云:有情人终成眷属。但能守住心中一片晴天,何愁明月不圆?不定那日,你那位朋友会晃然出现。”
玉枝虽知大哥在安慰自己,然,这番话却甚是有理,不由笑了,道:“真是良言一句,暖人三春。多谢大哥宽慰。杜颢哈哈笑一声,道了句‘多多珍重’,上马而去。
玉枝心中怅然若失,无神地回到驿馆。不想,刚喝了几杯,玉虎关太守宁昌杰便已贪杯沉醉,吐了玉枝一袍污物。玉枝心中苦笑道:“才刚换上官服即被污了,不正说明,副管事一职非我所属?”
第二日,李管事引玉枝查看粮仓。玉枝故意道:“李大人,不知此营中是否失窃过粮食。”
李管事立刻笑道:“梅管事不必担忧。别处粮草均有失窃,独我玉虎关不同,既得力于大人勤恳督监,加之营中弟兄俱各卖力。不知何人诬污我营清白,扰乱梅管事视听。”
玉枝笑道:“我听人讲,别处有粮草失窃现象,不过随意相问。管事大人不必在意。”
李管事哈哈一笑,道:“戒心常备倒是好事。”
自打玉枝被提升为副管事,何亮随之也被管事大人升为巡夜小校,专司夜间看护粮草。官虽不大,却可管人,又有四哥撑腰,何亮顿有振翅欲飞之感,亏得木冬大哥多次提醒,何亮才将翅膀收起,没忘自家姓氏。
方舟先自去五阳关一遭,请这边姐妹帮忙,寻得巫婆家门。记住路径,便来粮草场找玉枝,将他叫至营外大树下,把谷凌所言细细一讲。玉枝不觉精神一振,嬉笑道:“你这般费心受累,莫不是一心一意要讨大嫂欢心?”
方舟听罢未免有些怨恼,冷笑一声,“你若真是这般想法,姑娘我倒后悔没听三罗王之言,去寻一好人家投胎。”
玉枝闻听,心里暗道:“俺娘,这位脾气也不小”。慌忙道:“我只是戏言而已,不是真心话,原只想逗出你笑来。”
方舟怨声艾艾道:“我每日跑东跑西,只想替你多做些,便是你需要我帮找汝雯,我也去得。这一切不是要讨别人欢心,只为讨你欢心而已。”
玉枝大为感动,啪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道:“此后再也不说混帐话。”
方舟紧着抱住他,道:“何苦打自己?我并没有怪你说甚么,无非想让你别把心思尽放在喝酒上”。
玉枝略感奇怪,道:“我今日又没有喝酒。昨日倒喝了些,也是陪木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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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1 21:34
方舟娇嗔道:“谁不让你喝酒嘛,笨头笨脑。谁能看上你这么个笨公子?”
玉枝恍然道:“我真正好笨,整个一生驴蛋子。”
方舟一听这话,把头拱在玉枝胸前,笑得浑身乱颤。好一会儿方忍住,抬起头,泪都笑出来了,道:“你较我初见你时真正是变了,满口粗话,谁教坏了你?”
玉枝笑道:“现在才知我不是个好人?怕是晚了些,一辈子你也休想逃出我之掌握。”
方舟闻听,心中顿起涟漪,一双明目满是羞意,低声道:“但愿公子能一辈子将我抓在手心不放。”
玉枝一听,心下一阵急跳,情海翻涌,圈起臂膀将方舟箍住,不觉气息咻咻。方舟柔柔地依偎住他,直感要化在他身上一般,心中便有万种苦楚,此刻也一并熔去了。玉枝呓语道:“你可许过甚愿没有?”方舟点点头。“是甚么?”“怎能告诉你?说出就不灵了。”玉枝真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方舟抬起头,静静相视。那双眼睛晶莹无暇,衬着那冷玉般容颜,活脱一个冰美人。玉枝按奈不住,低头欲吻,慌得方舟急着一挣,脱了怀抱,羞道:“去找巫婆,做事要紧。”
玉枝叹口气,道:“一头热汗,却遭冷水浇。简直要被你害死。”
方舟低下头,笑着跑了。
玉枝一跺脚,便似惊鸿掠水,追上方舟,用手一抄,搂住她往五阳关而来。
不消半个时辰,便到关下。方舟啧啧称赞道:“真不知公子还有这等飞掠功夫。莫不是仙人转世修炼来了?”
玉枝稍稍平息一下,道:“那也说不定,兴许本公子即是天神下凡,专来找你。”
方舟闻听欢喜地推他一把,道:“进城罢。”
玉枝点足飞向高墙,方舟在旁拽住他腰间丝绦一提,二人如大鸟般直飞进城。七折八拐,来到巫婆家门前,那门楼上挂一盏小红灯笼。方舟低声道:“到了,叫门罢。”玉枝上前抓起铁门环,吧嗒吧嗒,响了两下。
须臾,里边有人没好声气道:“深更半夜也来闹,不让人睡呀,英哥开门。”
一阵脚步声轻快走近,铁闩哗啦一响,门开半扇。玉枝矮身施礼道:“深夜冒昧搅扰,请婆婆恕罪。”
门内之人略一迟疑,惊喜道:“是不是四弟玉枝?”
此言一出,玉枝心下剧动,慌忙抬头,对面这位头戴公子方巾,面容清俊,不是红英是哪个?怎可在此相见到?恍如梦中。
红英扳着玉枝肩头一转,面向灯光,“果然是你”,紧紧抱住,有些哽咽道:“总算等到你了,老天当真开恩。”
玉枝仍没十分相信眼前一切。等到红英放开他,笑着用脚踢他,方才惊喜出声:“哎呀,总算找到一位。”便似小时,挽起红英胳膊进到屋里。舒心地道:“红英姐,我竟没想到你改换装扮了。害得小弟好找。”回身对方舟笑道:“多亏你,不然,我得找到何年何月?”
方舟笑了笑。
红英四下看看,并无人影,惊疑道:“你在与谁说话?”
玉枝歉意道:“一位阴间朋友,忘记给红英姐引见。”便将如何在栖云山庄认得方舟,以及如何在粮草场又得相遇,又一同来找兄长等前前后后粗略一讲。红英皱着眉,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道:“我记起来了。那夜在院中斗妖魔,我中了妖毒,险些一命归西,便是这位方姑娘将我推送回来。说来,她还是我救命恩人,我尚未谢她。她在哪里?”
玉枝伸出胳膊环抱方舟。红英一见,便朝玉枝弯着那条胳膊深施一礼。慌得方舟急忙借玉枝之手将红英扶住,道:“姐姐不需如此,倒显得生分了。”随即还礼。玉枝将方舟原话重复一遍。红英虽未见人也未闻其声,但可感觉到方舟象待自家人般,心中更是情热乎乎,笑道:“倘有个法儿,让方姑娘显身出来,才叫功德无量。我也可美孜孜地看你们双双对对,结成良缘。”
玉枝闻听,怔愣片刻,看看红英又看看方舟,叹出一口气,道:“若有此法,拿我命去换也值当。”
方舟伸手捂住他,低声嗔道:“你没了,我还要人形做甚?”红英也怪玉枝胡说。又问:“四弟来婆婆家做甚?”玉枝方欲答话,听得里屋似干柴刮铁器声音道:“你们几个叽里咕噜,说个没完,到底找我做什么?”红英偷着一笑。
玉枝赶紧来到里屋,将来意说一遍。那巫婆盘腿打坐,形如干柴,面皮皱皱巴巴,眼睛半睁半闭。红英惊奇问玉枝道:“你怎知婆婆会收魂儿?莫不是方姑娘告诉你?”婆婆干咳一声,道:“你也来找我替这人收魂,看来此人人缘不坏。只是,我对英哥已说过,不再做这等阴阳事了。我老婆子也将见阎王,已顾不得这些。这个英哥就这么磨叽一月有余,我也没答应。”
方舟端详婆婆,见她目光明亮,神庭隐约有光,不似要归阴样子,因对玉枝说了。
巫婆婆突然睁开眼睛,声色俱厉道:“你好大胆,竟敢闯入我家说三道四。”方舟往玉枝身后一躲,低语道:“果然道行厉害。”巫婆婆复将眼睛合上一半,道:“你们三个走罢。”
玉枝跪倒在炕边,道:“婆婆若不答应,我便跪地不起。”红英鼻子一酸,伸手拉玉枝起来。玉枝动也不动。红英低声道:“你大哥已死,虽是魂魄不全难以转世投胎,能日日站在此关处,也可令他心安许多。若他知道你在此为他跪求别人,心理只怕比打他脸还难受。你听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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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1 21:35
玉枝仍是不动。红英无法,也顺着跪下,道:“婆婆若肯答应,英哥便在此侍奉您到老。”
半晌,巫婆婆睁开眼,叹道:“也罢,看你们二人真心实意,我就应一回。只是,做此等阴阳事,费神费力,虽是积阴德,也不能白做,你们须有礼物奉上。”
玉枝见婆婆应允,腾地跳起,喜道:“礼物自然不能少,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备得。待明日再来奉送,如何?”巫婆婆道:“也好。你们去罢,我要睡了。”当即闭目。
红英将玉枝和方舟送出门来。玉枝走至门口,停住脚,问道:“你如何找到婆婆的?”
红英道:“我在客栈里听人说起婆婆。暗自思量,兴许金枝突然离去,魂魄也未能聚拢,只怕仍在荒野游荡。才打听得婆婆住处寻来。谁知,她说甚也不做了。我磨了好些天,她也没应。我因还要在此等你,便一边为婆婆做些家务,一边打听你有没有来。”
玉枝嘿嘿笑道:“红英姐你怎知我能来边关?”
红英欲言又止,哼一声,道:“今日已晚,不说这么多,改天我再问你。快些回去安睡。”
玉枝站着不动,道:“才刚见面,你再说几句话给我听。”
红英笑道:“方姑娘在此,别总跟小时候一般。”
玉枝只好携方舟作别红英,出城而去。
二人顺原路返回。行至一片荆棘丛前,方舟停住,道:“我到了。”玉枝环顾一下,问道:“哪里有屋?”
方舟一指旁边几株大树,道:“那不是么”
玉枝顺指望去,果见一幢雄伟房屋突兀而起,里边灯火通明。不由奇道:“方才并无此屋,眨眼便出来,你使了甚法术,教教我。”方舟笑道:“这个教你也学不会,还是赶紧回去睡觉要紧。改日再相告。”玉枝看着她慢慢退着走,方舟那颗心也随他移动,终于忍不住,跑过去紧紧拥住,幸福地将脸贴在他胸前,不觉惬意一笑。
第二日,玉枝跟李管事打了招呼,带了二百两银子,驰马赶到五阳关,来到婆婆家。
婆婆仍旧半合眼睛,问道:“礼物带来了?”
玉枝答应道:“带来了”,将那包银子放在炕上,亮给婆婆看。
岂知,婆婆看了一眼,哼道:“这些东西也算礼物?”
玉枝与红英面面相觑,银钱不算礼物,何物算?
巫婆婆对玉枝道:“这些黄白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我不稀罕。我那礼物应是:世间少有,没有被人弄污过,对你非常重要之物。”
玉枝闻听,摸不着头脑,思想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心道:“莫不是要这把无刃剑?”遂将剑摘下双手奉上。巫婆婆道:“宝剑虽好,却隐含杀气,老身不喜欢,算不得礼物。”
玉枝思前想后,自己身边还有甚东西?蓦地想起那条彩练。天河玉女曾言道:此彩练乃上天五彩云所织,贵重无比,仔细收好,日后必有他用。莫非正该今日用上?然,此彩练本是自己与天河玉女定情之物,岂可再转送她人?
巫婆婆道:“若无礼物,便请回去,算你没来过。”
红英见巫婆婆有意难为,当即道:“既然婆婆不肯,我也不相求。婆婆今日不留我,我即刻便走,婆婆自己保重。”
巫婆婆干哑一笑。
玉枝银牙一咬,道:“婆婆请稍等,我少时便回。”
刚至晌午,玉枝急匆匆回来,从怀里取出一绸包,仔细摊开,将那条彩练呈在婆婆面前。巫婆婆眼睛透出奇异神采,端看玉枝一眼,将彩练托在手上凝声而视,喃喃自语到:“真是件好东西,果然不假。”
玉枝气道:“这怎会有假,只怕世间难找此物。”
巫婆婆满脸笑意,似菊花盛开,道:“你且放宽心,老身拼了命也会帮你。”
玉枝与红英总算将悬心放下,恰似将重石卸落在地。
巫婆婆道:“今日关城门之前,把我送出金龙关。黑天后,我好做法。英哥守护家园,烧好一大锅汤,我回来沐浴用。”
玉枝看着红英,笑道:“英哥这名字倒好,若我是位姑娘,必定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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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1 21:36
红英笑嗔道:“别乱说。”
玉枝哈哈笑着出门,雇车去了。
眼见天已黑透,玉枝骑马引领车轿,行至乱石岗前。当真是阴风习习,鬼火点点,愁雾密布,星辰隐没。
巫婆婆用火镰点着灯笼,让玉枝挑住,自家迈步下车。玉枝见她动作轻盈,不觉一怔,那里还有老态?巫婆婆从车上抱下个坛子,自怀里掏出一摞咒符,对天祷告一番,凑近灯笼点燃,丢到坛子里,吱吱一阵响,坛口冒出白烟。玉枝正待凑近看,巫婆婆将他推开,用牙咬破自家食指,往坛子里滴了十数滴血,将坛子摇晃几下,对玉枝道:“驮着我过去。”
玉枝笑道:“您比我都灵巧,还需我驮?”
巫婆婆笑道:“我害怕还不成么。”
玉枝遂抱起坛子,背着婆婆走进乱石岗,隐约看见有鬼影晃动。巫婆婆一边念叨,一边用布幡蘸坛中法物挥洒,不断有甲兵亡魂迎面撞来。玉枝见那些人或肢体不全,或面容模糊,或简直没有模样,各个目光呆滞,木然行走。心说,为何这些人聚在一起不散?
玉枝背着婆婆转了七圈,巫婆婆道:“成了,你去看看,金枝是否在其中。”
玉枝将婆婆送回车上,自家一人来到鬼魂阵中,挨个辨认。说也奇,原本面容模糊之魂,此刻已变得清晰可认,肢体不全或不成人形鬼魂,也尽皆恢复。玉枝依照儿时记忆,往来寻找大哥。眼见天将放亮,也未寻着,不由大叫一声:“金枝大哥。”听无响应,复又叫,一位黑甲鬼将走过来,道:“请勿喊叫,你可是梅家中人?”
“正是,我在家行四,叫梅玉枝。”
“你每月头日来此处,或可见到他。”
“为何单是这一日?”
“他这日专来给我送酒喝,已有八九年了。”
“我兄长为何不在此处住?”
那鬼将叹道:“他虽未死,也只有半条性命。”
玉枝险些晕倒,死死盯着鬼将,傻傻一笑,问道:“你是说我兄长尚在人世?”
鬼将点头道:“他比我更加不易,你见着他自然明白。”
玉枝一颗心窜至嗓眼,复又被慢慢按下,施礼相问:“请教大哥怎样称呼?”
鬼将还礼道:“我是副将陈玉杰,也是你大哥拜把兄弟。”
玉枝赶紧跪下,拜道:“小弟拜见陈大哥。”
陈玉杰高兴道:“免了。想不到四弟还能在阴界行走。代大哥好生谢谢那位婆婆。”
玉枝笑道:“何需大哥吩咐,小弟自当重重谢她。”
天色忽然一暗,陈玉杰忙道:“天将快亮,我且先回。有事尽管来找我。”
玉枝答应,目送陈大哥一干阴界朋友如风而去。
回来路上,玉枝屈指算一下,再过三日,恰好是月头,暗暗欢喜道:“正好来寻他。这个老兄竟然装死,害得大家不得安生。”
待回到五阳关,红英站在城门处,早已等得心急。玉枝老远便道:“天这般冷,你何苦在此等?”红英试探问道:“怎样?”
玉枝兴奋道:“三日后,我与你去见兄长。大哥尚在人间。”红英双手合十,欣喜道:“总算可见他一面。”忽然,身子僵住,惊问道:“小弟,你方才说甚?”
玉枝见红英姐这般,先扶住她胳膊,轻声道:“大哥尚存人世,过几日,我陪你去见他。”
红英双眼直勾勾看玉枝,呓语般道:“莫非你在逗笑?他怎会还在?你只为哄姐开心?”
玉枝闻听此言,心中更加痛怜不已,强笑道:“小弟怎会拿大哥生死说笑?几日后自然明白。”红英身子晃悠一下,眼中热泪悄然淌下。玉枝紧忙将她扶上车。
车吱呀吱呀往前走,玉枝心中又起愁绪,不知陈大哥因何说兄长只有半条命。莫不是大哥患病行动艰难?此念一出,玉枝立刻骂自己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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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1 21:37
红英心绪更是千丝万缕,默念:你既是还活着,为何十年来音讯全无?莫非你……你又看上别家姑娘?不愿回去?也无脸回去?但父母你怎可忘?莫非你身残难动?为何又佯称阵亡?但有一封书信,谁不能接你回去?
百思难解,遂低声问玉枝道:“你大哥现在何处?”
玉枝怕看见红英姐一双泪眼,也未回头,道:“小弟也不知。只在月头第一天,兄长去乱石岗送酒给陈大哥。”红英听罢,心下略安,暗暗叹口气,不再言语。
车至巫婆婆家,红英将婆婆背进屋里,玉枝跟过去,道:“您老人家有腿不走,专等人背,莫非您那两条腿是金子做就,不舍得用?”巫婆婆嗔道:“休得无礼,长幼不分。快出去,老身要沐浴。”玉枝赶紧转身出去。
红英伺候罢,过来对玉枝道:“那晚,有方姑娘在场,我没有问你。你到底因何来边关?可是为汝雯而来?”
玉枝先打了个哈哈,道:“红英姐不简单呐,跟巫婆婆学得能掐会算了。”因将自家为安阳公主送密函到边关,却又被公主暗留在此,做了粮草场副管事,掐头去尾如实说了,末了问道:“红英姐如何知道小弟欲来边关,而在巫婆婆家苦等?”
红英避而不答,又问道:“那安阳公主与你如何相识,竟要派你这么个苦差?”玉枝见问,心道,此话说来若有不慎,只怕隐含风波,尚不能照直说,因轻描淡写道:“小弟两个月前在京比武,为公主赏识,故此被派到此处吃苦磨练。”玉枝说罢,心里感到不安。
红英道:“如此说才合情合理。你知汝雯为何来边关?”
玉枝吃了一惊,急问道:“你见着她了?”
红英哼道:“如非见到她,我自然不晓你也要来边关。我到五阳第二日,上街买东西去,恰巧见她正往一家客栈里走,我叫了一声,倒将她惊愣住。我问她因何一个人跑到边关来,玉枝做甚去了。她吞吐道:来边关见一个朋友,不过几日就回。我问她‘见什么朋友不与玉枝同来?’她倒哭了。我只道是你二人闹别扭了,本想安慰她几句,店里出来一个大胡子男人,见她哭,问我道:这位公子,因何欺负小姐?不待我分说,汝雯赶紧将他推走,对我道:此人也是一枝一位朋友,在此偶遇。”红英看着玉枝道:“我当下便起了疑心,有心问她个清楚,偏又出来位道姑,道:‘这位公子如无要紧事,请暂且告退’。说完,拉起汝雯进了客栈,汝雯末了说了句:烦请红英姐在此多等几日,一枝必来。”红英问玉枝道:“小弟可认得那‘大胡子’?”
玉枝脸色早变,心中顿似压上千斤重石,犹疑道:“莫非是……杜颢大哥?”
“你与汝雯到底出了甚事?”
玉枝便似未听见一般,心里苦思道:“若当真是杜颢大哥,因何汝雯从未讲起她认得杜颢大哥?也未听杜颢大哥讲起认得汝雯?便是前几日,还与杜大哥见过,为何不告诉我汝雯在五阳关等我来?他与汝雯怎又在此相遇?”
红英见玉枝眉头紧锁,神色哀伤,便知七八分,不觉又疼又气,本待责备他‘不该太过相信别人’,话到嘴边又咽下,柔声道:“大丈夫志存高远,不必为这等事情拖累心肠。既到此处,安心做事,一旦磨练成器,必为公主重用。天下美女多如树叶,到时尽着你挑。”
玉枝平静问道:“她几时离去了?”
红英摇头道:“我上完坟回来,再没见她。”
玉枝长出一口气,道:“我知道她到过此处便安心了。红英姐不必为小弟担心,料想汝雯如此这般必有缘故,小弟并不怨她,待日后相见,便知详情。”
红英瞅了他一眼,道:“此后万不可随意对外人推心置腹。到头来,还是自家伤心难受。”
玉枝打了个哈欠,道:“小弟谨记。”红英道:“你一夜未合眼,在这屋睡会儿,我去做汤给你喝。”玉枝笑道:“小弟回去睡。过几日,我来接你去见大哥。”红英闻听,点一点头,更觉心事忡忡,不由再次嘱咐道:“休要多想,安心做事。”
玉枝回到粮草场,天正晌午。劝解了自家一路,进营门后,便装出笑来。何亮用白布包了一包熟肉回来,又从柜子里捧出一坛‘三步倒’,道:“四哥,你这几日好生忙活,凉肉冷酒凑合吃罢”。玉枝捏起一块肉,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说话那腔调都变了”。何亮低头笑道:“四哥笑话俺了,你当官,俺也跟住沾光,弟兄们争着请俺喝酒呢”。玉枝点头道:“非是四哥功劳,你也甚有成绩”。
玉枝一碗酒没喝完,只听外边有人叫‘何大哥’。玉枝惊奇道:“粮草营中你年龄最小,如何有人称你为‘大哥’?”
何亮笑道:“他们几个要拜俺为师学枪法,俺说‘四哥才是师傅’,他们又叫俺‘大哥’,俺没法儿,只好答应。”玉枝道:“你尽可去罢。”何亮蹦跳而去。
玉枝无奈一笑。不知不觉,已喝下三碗‘三步倒’,玉枝只觉脑袋沉重,手足发凉,心说道:“如何这样快便醉了”。未等站起,咕咚一声,摔在地中央,人事不醒。
待醒来时,已是初更。不知自家何时躺得炕上。心中又浮起那些疑问,不觉怨起自家来,道:“如何念念不忘那些?但等见到汝雯一切尽知,何必无端生忧?”遂掀了被子,蹬上靴子出门去。绕营一圈,复走至大营门边,见何亮正在练枪。待练罢,问道:“木大哥哪里去了?”
“李管事许他回去歇息几日”。
玉枝开了营门,对何亮道:“我去看看他,你关上门”。玉枝行至小屋前,见里边没有亮灯,只道他睡下,便朝营外走去。
到得那株大树下,玉枝倚住树,朝粮草营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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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1 21:40
暮山苍茫,雾霭沉沉,粮草营内灯火点点。本来关山自应单纯,时下却显出几分神秘和狰狞。只不晓关山那边,汝雯是否也正向这边张望。多日未见,她那音容笑貌是否有变?杜大哥因何与汝雯在一起?难不成他们早就相识?只瞒住我?
玉枝顿觉心中更加郁闷,如一团乱絮塞满胸腔。满心苦思与惆怅更不知往何处倾诉才好。叹了口气,来寻方舟。
离了大树,行不多远,陡听远处一声清厉呵斥,分明是方舟声音。那夜,在栖云山庄,若非这样一声呵斥,只怕自己早已命丧魔口。此时又听到这般注满关切之斥声,心中暖流一激,幡然清醒。猛回身,几头黑糊糊豺狼身形,顶着一双绿眼睛飞扑过来,不及细辩,悍然拍出一记穿云掌,这招‘翻手裂云’乃情急所发,威力无比。两头豺狼之类当即被劈倒,惨嚎两声,登时毙命。余下一只,低叫一声,逃窜而去。
方舟急跑过来,抓住玉枝臂膀慌促道:“吓死我了。这几只畜生竟敢伤人。”玉枝搂住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狼,笑对方舟道:“多谢啦,你又救我一命”。方舟喘息片刻,嗔道:“总跟我说生分话,与她也说?”玉枝当真想了片刻,道:“开始也说,后来便改了。”
方舟转身即走,玉枝急追几步,抱住她,道:“我实话实说,并非乱说混帐话。”方舟道:“还不如说混帐话呢”。玉枝当即笑道:“一整天不开心,看到你,多少有些忘乎所以”。
方舟顿时笑了,转过身来,伏在他怀里,幽幽道:“蔡大哥说你纯朴善良,我看你是嘴上纯朴,心下花花。姑娘我上你当了。”
玉枝低声笑道:“三罗王早劝你离我远些,你不听话,怪谁?”方舟用手轻捏他,道:“别出声”,心神松弛下来,纤纤手指,轻柔抚弄他那头乱发,感受到他那颗狂野之心嗵嗵急跳,不由一阵心痴神迷,毕竟自家也能让他快愉,便将玉枝额头勾在自己肩上。
玉枝周身愈来愈热,已是面红耳赤。方舟转脸看他,更觉情心荡漾,目光迷离如秋水含烟,禁不住柔声细语道:“你喜欢么。”玉枝呼吸急促,热望住她。方舟显出如水柔情,凑近他唇边,紧紧一吻。玉枝眼中当即滚出泪来,方舟顺势将它吻干,自家眼中也溢出泪来。玉枝顺势将脸埋在方舟秀发中,急速恸哭开来。
方舟一只手掌轻轻拍打玉枝后背,另一只手慢慢抚顺那头乱发。周遭寂静无风,气息热热四下涌动,心鼓擂起漫漫黑夜。
玉枝恣意一哭,顿觉周身舒畅。抬起头来端详方舟,泪眼含笑。方舟眼中更是笑意盈盈。四目凝视,二人心下俱各明白,当真是生死难离了。方舟问道:“你今日因何不开心?”
玉枝道:“不说也罢。”方舟笑道:“说罢,我不在意。”玉枝低声道:“我怕说了你不开心。”方舟更笑道:“其实也不必非说不可,一切皆缘分使然。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该是怎样,便是怎样。”玉枝不住点头,欣喜道:“你真是我命中之人。”抱起方舟转了三圈,方舟直嚷头晕。玉枝赶紧抱她倒转回来,果然好了。
方舟笑道:“此时你倒象个好男人。”玉枝抱住她,倾过来,此次,方舟乖乖让他亲了一下。玉枝望一眼夜空,喃喃道:“守住一片晴空,何愁圆月不来?”方舟闻听,柔声道:“你是否在想她?”玉枝点头又摇头,叹道:“一切皆缘分使然,当真强求不得。”
方舟问道:“若是她找来了,你会怎样?”玉枝顿时语塞,无助地看着方舟。方舟道:“她来了,我便走开。”玉枝断然道:“决然不可。”方舟微笑道:“我不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儿,哄着我们俩开心。”玉枝听不出此言是好是坏,无赖道:“当真她来,便将我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各不相争。”
方舟听罢又难过有好笑,道:“你若是一个香香傻瓜,倒可分开,一人一块吃了解馋。可你是一个小傻男人,一分为二,只怕大家都活不成。”
玉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苦现在为难自己?”方舟点头笑道:“当真是对,何苦呢。”便拉着玉枝往前走,玉枝问道:“去哪里?”
方舟道:“我领你去看人家操练军队。”玉枝惊奇道:“此时,那里还有军士出操?”方舟道:“到了你自然知道。”
二人飞掠过金龙关,往前急行四十余里,将至乱石岗时慢下来。玉枝遥看前边,见两队兵士正摆阵列,转头看方舟。方舟道:“我去找你前,与谷凌姐先来一趟。谷凌姐想将他们引回地府,也好早日转世,奈何他们都不肯相随。”
玉枝若有所悟道:“想他们在此征战多年,早将七魂六魄系于此处。虽不幸阵亡,那些忠勇魂魄无疑尚有报国之志,只怕一颗颗悲壮之心,尽刻着‘边关’二字。”
方舟点头道:“公子之言深为有理。”
玉枝见陈玉杰手持一杖,上下左右摆动调度,十分熟练,兵士也随之变换队形,竟然整齐有序,变化多端。由不住叹道:“亡魂尚知勤恳操练,阳世之兵却只知耍滑偷懒。”
方舟笑道:“看来,公子当真可做得将军。”
玉枝笑了笑,有心过去见一下陈大哥,见他忙于指挥,只得做罢。稍过片刻,方舟催他回去,道:“已然看过,睡觉要紧。你都瘦了,别让人家看后心疼得掉泪。”二人随即离开。
玉枝将方舟送回住处,不忍离去,笑道:“我进去看看罢。”方舟顿时脸现娇容,扭捏道:“下次罢,我请你来做客。”玉枝大喜,抱起方舟道:“你咬我一下。”方舟嗔道:“我咬你做甚?”只凑上来轻轻一吻。玉枝看着她,点点头。方舟无奈,只好略略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见玉枝不动,又稍稍用力咬,玉枝依旧不动。方舟心下突然闪出一念来,捧住玉枝颤颤咬住下唇,汲出一滴血,随即松开,眼睛射出奇异神采,道:“至此,你便活在我体内,我也行在你血中。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想分也分不开。”
玉枝惊喜看她,道:“原本也没想分。”放开方舟,怪叫一声,悠悠跑了。待跑到击杀饿狼处,却见地上只剩两堆骨头,顿时吃惊道:“是甚东西将狼吃了?这等迅速,本想拖回去犒劳弟兄们呢。”四下环顾,并无异样,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抽身去了。
搁过一日。玉枝想起那两堆死狼骨头,便去问耿辉,是甚东西吃了死狼。耿辉道:“一定是死狼同伴所为。”玉枝听罢,浑身发冷,道声:“当真好残忍!”
到得晚上。玉枝提了银枪悄然出营,只往那草木深处走。游转一遭,即听到噢噢几声,约有七八头狼,眼睛冒着绿光悄悄围来。玉枝见离营房远些,只怕打杀狼也被同伴吃了。遂慢慢往营房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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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营墙下,那群饿狼害怕猎物溜走,突然发起攻击。玉枝暗叫一声:“来得好。”将银枪使动,如惊龙般直扑狼群。瞬间,三头饿狼嚎叫数声死于枪下。当下,却有两头狼转而来撕咬同伴尸体。玉枝怒道:“你俩最该死!”抡枪便砸。迅疾击杀一狼。另余四头狼,唔唔叫着往后退。玉枝笑道:“有本事,你们现在相互咬杀。”那里边却有只头狼,将嘴对着草地,噢噢长叫。
玉枝道:“你是在叫援兵?”不敢怠慢,用枪挑了头死狼扔过去,四头饿狼迅疾扑上‘呜呜’撕咬。另外三头死狼,玉枝乘机用枪挑着俩,拖住一头,疾步回营来。
几位巡更兵士围过来,惊看玉枝道:“管事真好手段,敢一人出去打狼。”玉枝笑了笑。另一位道:“饿狼成群,假若操持不好,反将自己送进去,金龙城有两位校尉大哥,夜里出去打狼,再也没回来。”何亮跑来,分开兵士,近前一摸,“俺娘,狗脑壳都碎了,还戳一大窟窿。”一兵士笑道:“何大哥,梅管事打得是狼。”何亮不好意思笑了。
玉枝吩咐兵士,将狼剥皮洗净煮肉吃。即刻有人取来绳索,将死狼吊在树上,另有一人去请耿辉大哥来。
耿辉抽出一把尖刀,飞舞片刻,将狼剥皮开膛,扒出内脏。兵士接过净狼,用水清洗干净,按到大锅里煮上。
待玉枝去与方舟说了会儿话回来,那狼肉也煮烂了,香气四溢。玉枝笑道:“各位辛苦一夜,赶紧吃毕歇息去。”
耿辉道:“前年,一头狼追只兔子跑到营门前,兔子自营门钻进,那狼一时钻不进,在外乱咬乱叫,被老军木大哥用棍子戳到嘴里,杀死提回营。结果,还有位弟兄喝醉了。”玉枝看耿辉一眼,笑道:“我知你话中意思,只是,今日各位当值,不便饮酒,多少有些遗憾。”
几位兵士鼓噪道:“有肉无酒,吃来也无味,冷天冷夜甚是难熬,略吃一碗去去寒气。”
玉枝笑道:“各位却逼我犯军规,好在此等事情并不常遇,只吃一碗,多者重罚。”
众人齐声应诺。耿辉切下几块熟肉,用衣襟包了,道:“我送与老军吃去。”玉枝取过一泥盆,用肉汤刷过,将肉接过去,道:“我送去,你自吃酒便了。”耿辉道声谢。玉枝对何亮道:“少时,许那吃罢酒肉弟兄,去替换别人来。”何亮答应。
玉枝以棉袍盖住泥盆,径往老军小屋来。屋内隐约有光,玉枝轻轻叩门,听得屋内一声铃铛响,老军沙哑问道:“哪一位?”
玉枝作答:“梅玉枝”。门开半扇,玉枝闪身进屋,见老军脸上淡淡一层泪痕,神色略显慌乱,笑道:“莫非木大哥在用铃铛哄孩子?”老军干咳一声,道:“那里有孩子?”
玉枝取出泥盆,那肉尚热气腾腾,老军悄然接过,转过身去,道:“多谢惦记,请公子尽早回去安歇。”玉枝环顾一周,道:“你这小屋收拾得这般干净,姑娘来住也不觉寒碜。”老军笑了。玉枝道:“大哥还有酒么?我陪你吃一碗。”老军歉意道:“本该请你吃酒,怎奈酒已吃完,改日罢。”
玉枝施礼告别,出门时,正好瞅见屋角摆放一坛‘十里香’,并未开封。玉枝略一怔愣,笑笑而去。
回至营中,见第一拨兵士大都已去,只余两位尚在吃酒。玉枝问道:“二位已吃了几碗?”二人皆已醉,看着玉枝笑道:“管事别怕,我俩酒量大,不妨事。”玉枝忍了忍,道:“先前,我已言明,只吃一碗,多者当罚。二位既已违规,本当责罚,念二位与我交情不深,权且免去。尽速离去罢。”
另一位道:“难得梅管事想着弟兄,打狼来吃,日后我等自当听话效命,今日只吃酒。”
玉枝将二人手中酒碗夺下,推送出屋去。
次日正是月头第一天。玉枝悄然起身,未及用饭,即对守营兵士道:“我今日不在营中。若李管事寻我,请代为转告。”兵士答应道:“梅管事尽可放心,我等自当谨遵吩咐。”玉枝又与耿辉打了招呼,方才出营而去。
快至五阳关前,见红英姐牵马候在路边,二人同时招手示意,一同并缰赶往金龙关。
行至关前,方大哥早已望见玉枝与花斑忽雷暴,急忙下城来见。施礼已毕,方大哥问道:“大清早,小弟来金龙做甚?”
玉枝下马作答道:“去城北。”随即将红英姐引见,方大哥闻听是大嫂,将护甲一撩,当即要跪,玉枝赶紧扶住,道:“大哥甲胄在身,岂可当街下跪,稍待回来,再与你聚。”方大哥只好抱拳弓身施礼,哈哈一笑,道:“若非小弟引见,方汉渔怎知是大嫂?还只当是小弟刚认识了一位兄弟。”
红英也微笑着还了礼。
方汉渔问玉枝:“既是红英姐找到,可有汝姑娘消息?”
一句话触动了玉枝心思,本来经方舟柔情释解,已将汝雯暂捂心下,遭方大哥这一戳,苦闷顿时冒出。红英自然看在眼里,对方汉渔道:“方兄弟今日不便闲聊,改日再会。”牵马往北门去。玉枝冲方大哥笑了笑,匆匆作别而去。
二人径到乱石岗。玉枝见坟冢间空无一人,四下一望,乱石默默,枯草戚戚,低声道:“只怕兄长尚在路上。”红英满腹心事,看着玉枝道:“四弟确知金枝还在人世?!”玉枝听红英姐语气,不似询问,倒似自家说给自家听,坚定某种信念一般。不觉微笑道:“既是陈大哥这般说,料想不错,只不知大哥因何许多年没有音信。这恰也是红英心下最重心事。
二人站在风中苦苦守侯,仍未见有人来。红英见玉枝鼻脸冻得发青,四下环顾,见不远处有一土丘,正可避风,便扯玉枝道:“去那边避会儿风。”玉枝称好,牵了两匹马,走到土丘后面,用脚踩平一块草,请红英姐坐。红英向那片乱坟张看几眼,盘膝坐下。玉枝随即也坐,幽幽叹出一口气。
红英问道:“才刚那位方大哥,四弟怎样识得?”玉枝笑了笑,将那夜刚到边关情形讲与红英听。红英不觉吃一惊,瞪眼道:“你也甚是莽撞,若是没有那条银枪,你……你还能见到我么。”伸手打他一下,嘱咐道:“此后,务必谨慎小心,凡事三思再行。”说罢,眼圈已红。
玉枝笑道:“小弟记住了。听二哥道,此杆梨花百錾银枪是红英姐定亲之物,此番看来,当真非同寻常。连小弟命都救得,想兄长也必定可逢凶化吉。”
红英脸现一丝羞红,微笑道:“休听你二哥乱说。这条枪只是爹相赠金枝一份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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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枝欣喜道:“怪不得我用起来这样顺手,原来是经老爹热心热肺焐过,又经兄长倾心倾意浸过,自然是灵气十足。待见了兄长,我当即送还给他。”
红英闻听,哼一声,道:“不必,你自留下。既然他将它送回,料想还他也无用。”玉枝听红英姐语带怨声,笑道:“你也不必此时便显出矫情来,片刻见了兄长,你再作态也不迟。”红英笑着瞪住玉枝,道:“你这小东西,越发浑了,连姐也不放过”,伸手来扭玉枝。
玉枝哈哈一笑,任由红英姐轻扭一下。
红英想起方舟来,问道:“方姑娘近日可好?”
玉枝面上现出喜悦,道:“很好。昨日听说兄长尚在人世,喜蹦欢跳不已,似个孩子一般。”红英当即深叹一口气,道:“可惜!可惜她只是个鬼魂,不然,你们俩倒是极为般配,这老天爷真会捉弄人。”玉枝闻听,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玉面顿失笑容。
红英又道:“想想,汝雯也是个晓明事理之人,热心热肠。若能实心实意与你相守到老,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玉枝听罢,不由叹出一声来,笑道:“今日不谈别人,只说兄长。”
红英将目光投向远处,脸上渐渐透出一丝冷漠,淡淡道:“四弟也许无法知悉姐姐眼下心情。若是你大哥即刻出现,我看过一眼,扭身便走,再也不想他不念他,权当他当真已去。”
玉枝惊愣道:“这却为何?我常见你一人黯然流泪,显是想念兄长所致。缘何今日即将得见,却又生出这等怪念头?”
红英缓道:“先前,只认为他确已不在人世,念他平日待我真心实意,仍感觉他时刻存在,只是摸不到见不得,心里空自难受。而今,得知他仍然活在世间,竟忍心十年不回家,更连只言片语都不捎家里。莫不是有人将他肉心掏去,换了块冷石头在里面?”红英心潮起伏,眼中滚落出莹莹热泪“他不想见我,也该念父母大人抚养一场,回去看看老人家罢。今日,虽知他仍在,却突然感觉他真正离我远去,仿佛见此一面,便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我这心里实在不愿他即刻出现。”
玉枝虽无法深解红英姐内心,却也略可体味出其中隐痛。无论怎样,自家还是热望兄长早些现身来,了却多年相思之苦。只不知兄长现时情形如何,是甚么模样,心里难免惴惴。
二人静默以待。
眼见快至午时,二人突然听到有人唔唔哀哭。玉枝悠地约到土丘上,循声望去,见一男人蹲在一座坟前,将酒往地上撒,边哭边诉。不由脱口道:“果然是他。”
红英本已站起,闻听玉枝所言,支持不住,瘫倒在地,颤声道:“当真是他?”
玉枝下得土丘,平静道:“当真是他。老军木冬大哥便是我兄长,只是他面容已毁,难以认得。”玉枝心中一动,自语道:“木冬二字若是曲解,不正是个‘梅’字么。”
红英听玉枝这般说,点下头,轻声问“脸容已毁坏?”不待玉枝回答又紧跟问“当真?”
玉枝鼻子一阵酸痛,难过点头称是。
红英脸上竟然显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竟肯做老军?”那笑意瞬间即逝,转而显出焦虑之色。
玉枝方欲过去牵马,红英一把拉住他,轻声道:“休要打扰他,让他一人哭会儿。”
隔着土丘,红英眼睛注视乱石岗,虽是看不到金枝,却分明正端详他,目光柔和如水,俊容溢出喜悦与激动,更见红润与明亮。玉枝从未见红英姐如此妩媚,忍不住赞叹道:“你当真是天下一等美女。”红英好似未听到心里,随口应道:“是么?”
玉枝见状,低声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方才那矫情劲儿哪里去了?”
红英转过脸来,见玉枝满脸坏笑,始知自家太过失态,并不十分害羞,道:“四弟方才说什么来?”玉枝郑重道:“此时,我方知,红英姐果是天下最美女人。”红英面现娇容,一把将玉枝抱在怀里,道:“姐姐真不知如何感谢你。”道罢,却将脸埋在玉枝肩上,失声痛哭。
天空阴云漫漫集结,冷气随之袭来,一场风雪正酝酿中。
红英渐渐收住悲戚,轻叹道:“不知此时他正说甚么,十年来,他怎样熬过来了。”
玉枝道:“红英姐正该借此机会,与兄长相认。”红英慢慢摇头道:“那样只怕惊吓他,令他更加痛苦。他若肯见我,也不需等到现时,更不需一人在此等地方孤独十年。我猜想那坟与碑也是他自己做就。”
玉枝想起墓碑上那五个字,轻声道:“我也觉那墓碑刻得怪,不似外人做就。”此时,自己虽不能洞悉兄长心中意图,但以兄长肯屈就在粮草场看,只怕他也满心矛盾,既期待有家人前来与他相见,又害怕见到家人,尤其是红英姐。自家那张俊脸毁成那般,当真比死还难受,却又放不下父母和红英姐,才肯忍受别人诸多不屑与嘲弄,勉强存活于默默边关。想及此,玉枝伏在红英身上低声悲哭起来。
红英转过来又抚慰玉枝,叹道:“作为将领,你大哥当真无可挑剔。但作为我男人,他多少让我瞧不起,他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他将自己葬在那里,用全家人眼泪和痛苦,一点儿一点儿淘换回往日那些自尊与风光。他自以为很丈夫,其实软弱如小家男人。”
玉枝闻听,当即止住悲声,抬头道:“红英姐,你并不知大哥吃了多少苦楚,他若是伤了腿脚,便是爬也必定爬回家去。料定是他太过在意你,想见又不敢,放又放不下。若以我心,倘我有一日也伤了面容,当即一枪刺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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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英闻听玉枝之言,赶紧道:“休要胡言。是姐姐说错了,你只当没听到。”随后又自语道:“其实,姐心中也矛盾得很,想想也是,有时死亡当真比艰难活下去容易很多。”
此刻,风停树止,彤云低垂,乱石岗一片死静,一群乌鸦紧着啄食。
玉枝牵过马来,对红英道:“不知红英姐即刻回家还是再住几日,兄长我自会照顾。”
红英眼里含着泪,端看玉枝半晌,破涕笑道:“看你小驴脸拉得这长,此刻倒似我兄长一般。”禁不住将玉枝搂在怀里,道:“你与金枝都在此,我还急着回去做甚?”玉枝登时欢喜道:“当真?我倒说呢,天下第一美女缘何心肠这般硬冷。”
红英格格笑了起来。
红英回至婆婆家,见她正整理东西,奇怪道:“您拾掇东西做甚?要出远门?”巫婆婆轻松一笑,干哑嗓子道:“正是。你见着金枝了?”红英点点头又摇头。
巫婆婆怜惜道:“快去洗净脸,又是泪又是灰土,象个叫花子。”红英笑着出去。片刻回来,婆婆问道:“你又摇头又点头是甚意思?见了没相认?”红英点头称是。婆婆叹口气道:“他又成亲了?”红英笑了,道:“他敢。回头我领来给您看。”
巫婆婆看着红英,目光温厚,透出疼爱和关切。红英自与婆婆相处四十余日,从未见她这般,心中有种不详之感,问道:“您晌午可曾用饭?我去做汤给你喝。”婆婆拦住红英,意味深长道:“我已吃过,不需再吃,留着给你用罢。”然后,盘膝坐在炕沿上,望住红英道:“人来到这世上,脚下路都是自己选着走。即便有人逼你挑选路径,那也是你以前选择不对,才遇上这种结果。选择对了便有好结果,所谓是缘分到了;选择错即有坏结果,便叫报应来了。有心人会记住坏结果,重新选择,终于有个好结果。无心人会因为坏结果而做更错选择,一错再错。结果好坏并不打紧,关键是看你是否有心。”
红英听巫婆婆一席言,心下更觉敞亮。也万料不到婆婆还可说出这等话来,更觉婆婆神秘莫测。婆婆微微一笑,将眼合上,道:“人言:天有运道,人有气数。此言并不差,这一切皆视你一生选择而定,怨不得别人。”
红英轻声道:“婆婆之言,红英谨记在心。多谢您指点迷津。”
巫婆婆微微颔首道:“我老婆子时日已不多,需要我帮你做甚尽早说。”
红英心下一紧,难过道:“红英不想婆婆这样说,便有事情也不敢劳烦您。”
巫婆婆道:“那是你自家选择。”
到得夜里,红英难以入睡。将自己与金枝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一一回想。时而暗自羞怯,时而落寞惆怅,一直快到天亮才迷糊睡着。
但等醒来时,丽日早上三杆。屋子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巫婆婆正将做姑娘时的一件衣服放在身上比试。红英悲喜交加,走上前,帮她穿。巫婆婆笑道:“人到此时,便同回娘家一般,能穿穿上,能带带上。再回来时,一切从头开始。”
红英见婆婆如此洒脱,也自心安些,问道:“婆婆在此居住多久了?”
巫婆婆道:“十几岁随父母从关外来,走到此处住下,一直到如今。”
红英试探问道:“可曾许配人家?”
巫婆婆竟然脸生羞态,犹豫一下,道:“曾许配一位林姓公子,没过门他就去了。”
红英暗叹道:“竟与我有这般相似身世。”“再没有另配人家?”
巫婆婆笑道:“也想过再找一家,找了半天都及不上林公子。原想找个跟他模样差不离也成亲,一直找到如今。”
红英脱口笑道:“婆婆真好脾性。”
二人喝着茶说着话儿,不觉一日过去。红英躺在床上暗自思量:莫如明日便找玉枝一起见金枝去。毕竟十年未见面,真许二人四目相对,红英心下难免紧张,只怕连话都说不成。他那张脸到底毁成甚么样?
突地,红英听婆婆在那屋说开话了,红英心里一阵发毛,壮着胆子起来,端住蜡烛过去看。岂料,走没两步,那蜡烛便被风刮灭。只听巫婆婆不耐烦道:“你好生走罢,我晓得怎样做。”
红英浑身起一层冷疙瘩,开口问道:“婆婆在跟谁说话?”
婆婆道:“原来你还没睡下?方才那女娃来过。”
“可是方舟姑娘?”
“我也不知她叫甚,便是同你弟弟玉枝一起过来那位。”
红英闻听,赶紧问道:“婆婆她找您做甚么?”
婆婆咳了一声,道:“说玉枝被关进监牢,请你去设法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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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英自感脑袋嗡地一声,急问:“他犯了甚罪便即被关到牢里?昨日还好生端端。”
“她哆哆嗦嗦也没说出甚么来,只叫你一早先去粮草场找耿……耿辉。”
这一宿红英便没睡成,怎么想也想不出玉枝能犯何罪。天刚蒙蒙放亮,便拾掇利落,索性换回女儿装,背上宝剑,暂与婆婆告个别,骑马出五阳关,直奔玉虎关粮草场。
进得粮草营,对守营兵士说‘找耿辉’。兵士见红英剑眉倒竖,满面怒容,飞速将耿辉找来。耿辉听来人称是梅管事家人陈红英,即刻低声道:“只因几日前夜里,梅管事放任守营兵士吃酒,更有几位当值兵士醉倒。贼人乘机盗走二百五十担军粮。前天夜里,于大人派人将梅管事和值更小校何亮,还有十几位兵士一同关进牢里,昨日我去看梅管事,棍子已吃过,不知还有甚处罚。梅管事言道,若红英姐来,让我带你去找木冬大哥。”
红英听罢,心中暗吃一惊,若是当真失了这许多军粮,罪过定然不小。不由焦急道:“这满营兵士皆没见到贼人偷粮?”
耿辉道:“正是。不过我去过失窃粮仓,从印迹看,并未失窃这么多粮。”
红英刚欲说话,见有人暗中偷窥,遂道:“你且领我去见木冬大哥,再细说与我听。”耿辉点头称‘甚好’,随即出了营。红英问道:“莫非有人存心陷害?”耿辉摇头道:“依我见,不似这般简单,该是有人想借梅管事这块大石头,堵个窟窿。若事不成,再行陷害。”
红英闻听,愣一下,原来如此。还待请耿辉细细讲来,已到老军小屋,耿辉道:“老军大哥比我所知多些。当此非常时期,我不便在外久留,请大姐自去相问。”
红英施礼相谢。耿辉忙还礼道:“大姐无须如此,我与梅管事素来交好,自当出些力。”言罢,告辞而去。
红英上前敲门,心下一阵狂跳,不知他会难看成什么样?此时,倒满心生出疼怜来。门无声打开半扇,一男人披散头发,只露右边脸,坑坑洼洼粗糙不堪。只那双眼睛既亮又黑,似口深井,透着犀利,红英再熟识不过,眼泪便即往上涌。
木冬微微张开嘴,右边脸剧烈抖动一下,眼波被惊喜搅起一个旋涡,随即慢慢恢复平静。沙哑问道:“姑娘因何到此?”
红英正等他叫声‘红英’,自家当即回叫声‘金枝’,休管他丑俊,便扑到他怀里,眼泪都已准备好,却听他这般木然相问,略怔之下,顿时心生怨意:“我既到你门前,又十余年未见,我明明见你认出我,却只作不相识”,加之昨夜一宿未合眼,自家正为玉枝揪心,这番怨恨一旦生出,当真非同小可。心中腾地道:“你既不顾念往日情分,这般待我,也休怪我无情”,心念既成,当即冷冷回答道:“姑娘我只为小弟之事而来。”
木冬问道:“不知姑娘所称‘小弟’是谁?”
红英闻听,登时气得脸儿煞白,待欲转身即走,又顾怜玉枝尚在狱中,砰地一脚将那半扇门也踢开,迈步走进。
红英环顾四周,屋中一铺大炕,一台小锅灶,一把杌凳,一张桌子,锅碗瓢盆倒是齐全。炕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柄铁枪,和几只兔子肉干,墙角处,一只净兔光溜溜泡在水里。红英心中暗起酸楚,由不住叹口气。
木冬侧着脸问道:“姑娘莫非是梅管事嫡亲姐姐?”
红英心里气极而笑,“这个死金枝,我看你能撑多久”。因轻语飘飘道:“是呀。我夫死得早,幸亏我这弟弟乖巧,暖心暖肺,让我活着还有念想。没有他,只怕我早……早……”红英强忍住泪,叹口气,道:“人家到了那边,无忧无虑,全不顾家里父母妻子时刻想念。”
木冬转过身去,半晌道:“哦,姑娘因何到边关来?专为寻弟弟而来?”
红英道:“也不全是。我夫尸骨尚埋于此,今年恰巧是我俩成亲十年,我来祭奠祭奠他,略做纪念,此后无须再来。”红英故意转到木冬侧面,接着道:“不想弟弟也跟住来,许是不放心姐姐罢。比起我那亡夫来,弟弟当真更关心我些。”红英偷眼看他,见他再次低头转身过去,心中又是一声叹息:真如唱戏一般,分明是一对恩爱相思雀,却偏做东飞伯劳西飞燕。不忍再讲伤情话,低声道:“弟弟不慎触犯军规,被关进牢狱,好似有冤情。我今来,专向木冬大哥请教搭救良策。”
木冬眼中立时闪出一丝喜悦神采,问道:“你怎知在下叫木冬?”
红英瞅着他,似笑非笑道:“我弟弟经常念叨你,故此得知。他还说道,‘木冬’二字可曲解为‘梅’字。不知是甚意思,我弟弟姓梅,莫非木冬大哥本来也姓梅?”
木冬干咳一声,道:“若要搭救玉枝自是不难,他毕竟是公主玉派特使。但玉枝硬要将何亮等一同搭救出狱,只怕不易。
“何亮是谁?”
“你弟弟新收一徒弟,名叫何亮。”
“既然难以同时搭救,当先救玉枝出来,再做计较。”
“玉枝昨晚已吃过二十军棍,被提出监狱,现关在总兵府一间独屋。”
红英闻听不由心疼道:“我那弟弟细皮嫩肉,这二十军棍还不把他打花?”言罢,眼泪就在眼中打旋。
木冬半张脸也显出心疼神色,道:“这还是念他是特使,不者,同那些兵士一样,一百杀威棒吃下,关进大牢,明年秋后问斩。”
红英将宝剑摘下,啪地丢到炕上,咬牙道:“我不管他犯甚罪过,也不问特使不特使,若要斩他,我便杀人劫狱。”
木冬恨声道:“你们俩倒是象得很,一个比一个莽撞。劫狱便是谋反,如此岂不坏了梅家名声?只怕还要连累两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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