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1
第五十六章 致命的乌光
那血液温热而刺目,完全不似棋子的精魂,倒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的面前承受这残忍的杀戮。
棋盘上的黑白双子,玲珑通透中,沾染了血滴,在棕色的天地间,蜿蜒出一根根触目惊心红线。
化成一条条扭曲的红蛇,舞动跳跃,刺人双目。
那骷髅见一击得手,又狰狞的笑了一下,“刷”的一声抽回了双手,五指嶙峋,白骨森森,燃尽了黏腻猩红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滑落到地面上,更使这梦魇般的白色魔鬼,平添了一丝骇人的恐怖。
而那个黑衣的骑士,虽然胸口多了几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但是伤不至死,依旧倔强的昂首挺胸,任胸前鲜血横流,染红了黑色的甲猬,却始终平举长刀,不肯后退一步。
双方的气势依旧不相上下,凌厉逼人。
只比方才多了一抹猩红,在地上滴出酣畅淋漓的血线,红中透紫,紫里蕴黑,把这狭小的斗室内充斥的逼人杀意,渲染到了极端的鼎沸。
那厢是刀剑相向,这边是生死互搏。
刚刚木狐狸落下了的那一枚白子,吃掉了我三枚黑子,所以才令那具骷髅有机可趁。
不能再手软了!
我望着棋盘上点点滴滴的鲜血,像是在棕色的天幕下,绽开出一朵朵红得骇人的红梅,一朵又一朵的鲜花,那样的刺目,如跳跃的火苗,晃痛了我的眼睛,点燃我的愤怒。
怒火燃烧,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唯有杀戮,方可平息这灼人的火焰。
我几乎不假思索,手指一抚,使出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敲落了一枚黑色的棋子,仿佛自己已经化身为那个黑衣的骑士。
一伸臂,一展刀,刀光如水,流光异彩,在气定神闲间,便令这繁华的大千世界褪尽光华,零落成飘摇的碎片,尽失喧嚣,化为荒芜。
那个黑衣的骑士,瞬间由死复生,甲猬叮当,手腕一翻,长刀如俯冲直下的苍鹰,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乌亮的圆弧。
“刷”的一下,破空直刺,往那个白色骷髅的颈上削去。
那具骷髅不闪不避,伸出沾染了猩红鲜血的五指,如尖利的金勾,死死的抓住了黑色的利刃。
刀勾互击,发出“锵”的一声脆响,迸出精亮的火花,照亮了这狭小的斗室,点燃了这场只有在梦魇中才能得见的厮杀。
我不甘示弱,眼见刚才一击就要得手,木狐狸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解了这一招直刺。
急忙手指如飞,又落下了一枚黑子。
接着眼前一花,似乎没有看到手影闪过,一枚精亮的白子,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如鬼似魅,飘飘乎乎的出现在棋盘上。
黑子迫不及待,也顷刻奋身而出,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斗室中顿时回归一片寂静,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啪!”、“啪!”的清脆落子声,像是地狱的鼓点,急促而细密,催促着一个又一个灵魂,去冰冷的黄泉之下,共赴那死亡的约会。
而我们身边那具森森白骨和黑甲骑士,也一刀一爪,快如闪电的斗在了一起。
那个骑士披风一展,长臂一舒,长刀抡开,虎虎生风,乌光暴长,遮天蔽日,这狭窄的房间中,顿时充斥了强硬的煞气,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吹得我的发丝飞扬,白衣当风,衣袖如鼓,甚至连棋盘上的棋子,似乎都耐不住这可怕的刀锋,如秋风中飘摇的落叶,叮叮当当的瑟瑟发抖,和良木所制的纹秤互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但是那个白色的骷髅在这铺天盖地的刀光之下,却全无畏惧。
扬着头,带着笑,咧着黑洞洞的嘴,睁着空无一片的眼睛,像是翩跹的蝴蝶,在刀光中辗转腾挪,每每都在不可能之处闪了过去。
渐渐身影越来越快,接着一下就从地上纵越而起,像是飞蛾一般,稳稳的钉在棚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对手。
气定神闲,成竹在胸,完全不似在面对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倒像是一个大人在戏耍顽劣小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2
我抬眼望了一下那个可怕的骨架,它正五指如钩,紧紧的钉在高处,弓着身体,面带嘲讽的望着我。
棋盘上的白棋,诡谲飘忽,居然不与黑子缠斗,跑到小角,另辟天地。
如果放任不管,它必将借机反扑。
而如果纵马直追,中央刚刚开始略占优势的腹地,又将半途而废。
我捏着棋子,举棋不定。
那个黑衣的骑士,正握着长刀,仰头盯盯的注视着它的对手,似乎随时准备迎接对方的突袭。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抬眼望了一下木狐狸,他甚为得意,面带微笑,似乎稳操胜券。
无论接下来这一步棋,我要怎么走下去,都将殊途同归,步入他所设置的陷阱中。
“子素,子素!”心中突然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瞬间安抚了我的焦躁,“不要怕,我们与你在一起!”
怎么能不怕?
如果这局棋输了,就会被夺去生命,再也看不到尘世的鸟语花香,蝶舞莺飞,再也不能拈起这与我的生命紧紧融合的黑白双子,进行这酣畅淋漓的征战厮杀。
潮湿的汗意,渐渐侵袭在我的后心。
似乎正有一个索命的小鬼,已经迫不及待的从地狱里雀跃而出,正调皮的蹲在我的身后,用碧绿的大眼睛盯盯的注视着我,欣喜若狂的等待着我身死魂灭,和他一起黄泉作伴。
“子素,子素!”子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古来棋局如沙场,从来都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听到这里,顿时让我心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设想,开始从平静的水面上渐渐浮出。
“古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子玄的声音平稳而安详,娓娓道来,“唯有先入死地,才能寻求一线生机!”
先入死地,才能寻求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我心念一动,已经被我捏得温热滑腻的黑子,瞬间脱手而出,“啪”的一声,就落在了棋盘的腹地。
顿时棋子败势如山,剑折弩断,万马悲鸣,旗帜倾倒,一股大地龟裂般的震耳哀鸣,顷刻间从棋盘上奔涌而出。
像是春意盎然的潮水,滔滔不绝,势不可挡,带着残躯断臂,血流成河,流泄了一天一地,把拂面而过的清风,都染成了鲜红的血色。
这一着棋,却是一手错棋,活活断了一大片黑子的后路。
“严子素!”木狐狸一看到我的这手棋,立刻气急败坏的拍案而起,“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如此认真的想要和你一较高下,你却下出这样的烂棋!无异于自寻死路!”
死路吗?
我听到这里,轻笑了一下,望着棋面上溃不成军的黑子,却像是看到了姹紫嫣红,百花争放的无边春色。
木狐狸长叹一声,手下却丝毫不为所动,快速的落下了一枚白子。
却是放弃了边角,又转回腹地,与我的黑子争胜。
那个一直在墙壁上如苍鹰般呆立不动的骨架,眨眼间就恢复了杀气腾腾,一个纵身,就从高处跳了下来。
十指如爪,以风驰电掣之势,瞬间就欺身到那个黑衣的骑士面前。
那个骑士举刀欲挡,却终究慢了一步,接着响起一声凄惨的哀鸣,却见白骨如刀,锐利无情,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如奔流的小溪,汩汩而出,顷刻间就流淌了一地,染红了灰色的地面。
蜿蜒到了我们的脚下。
“你输了!”木狐狸说着,缓缓闭上双眼,面带惋惜之色。
与此同时,那个白色的骨架利落的抽出双手,手下的猎物失去支撑,绝望的挣扎了一下,就如玉山倾倒一般,甲猬叮当,长刀落地,黑衣委顿,横躺在地上,似乎没有了一丝声息。
那个骷髅睁着黑洞洞的眼,嘴角边挂着似有还无的笑意,匍匐在地上,饶有兴趣的注视着我。
我捏着一枚黑子,颤抖的望着布局复杂的棋面。
死地到了!我的生机,又在哪里?
“咔嚓!”一声,像是地狱恶鬼的脚步,那副染尽了鲜血的白色骨架,往我的方向,缓缓前进了一步。
腹地失利,在什么地方做活,能够利用最少的棋着,挽回局势?
“咔嚓!”它又迈出一步,身上那逼人的血腥,直钻入我的鼻翼,那如破败丝絮一般的头发,正在我的眼前拂来拂去。
甚至那猩红可怕,如钩似剑的五指,已经放在了我的脖颈上,似乎正在探索着生命的气息,随时准备夺走这躯体内奔涌的诱人腥甜。
我?就要死了吗?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死亡的黑暗,在殷切的朝我招手。
但是很快,那黑暗的深处,突然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来,有的色如春花,那是红萝;有的凄婉哀怨,那是蓝裳;有驽钝顽劣的,那是高屠;还有市井浮华的,那是离刀;更有心机深沉的,则是子玄。
他们像平常一样,似乎都在朝我颔首微笑,坚定不移的站在我的周围,缓缓的按住我握着棋子的右手。
不!我不能死!
活着,是这样的美好!生,尚有可恋!
我怎么能轻易言弃,引颈等死?
中指上似乎承载了千钧的重量,来到长安的一幕幕,开始浮光掠影的在我眼前浮现,有欢笑,有泪水,有感动,有失意!
像是一只只闪亮的白鸟,展开翅膀,带着启明星般的光芒,划过我一片混沌的脑际。
心中顿时恢复了清朗明智,我的手指一颤,一枚黑子带着命运的脆响,“叮”的一声,落在了纵横交错的广袤大地之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2
顿时狼烟烈烈,鲜血横流的战场,开始暗流汹涌,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藏在大地的裂缝中,呼之欲出。
那只掐在我的脖颈上,深陷皮肉的峥嵘五指,突然放松了一节!
木狐狸见状,突然如临大敌,立刻抱肩凝眉,注视着复杂的棋面,神色慌乱,紧张不已。
本已败势如山的黑棋,在这一枚棋子落下之后,竟然瞬间反扑,如龙行九天,在不可能之处露出獠牙,把一片散落的白子团团围住。
他一扫方才的镇定自若,飞快的落下一枚白子,以期挽回局势。
但是已经太晚,我跟着落下一枚黑子,压制住了白棋临死前的挣扎。
棋面上开始有一个个黑色的鬼魂,破土而出。
他们死而不僵,正在如血的夕阳中,渐渐聚拢,声势浩大,夺人心魄。
白色的骷髅,突然“咔”的一声,收回了血红的五指,眼神黯淡,缚手束脚的站在我的面前,皆是因为白棋的攻势,已经完全被黑军压制住。
“杀!”
我胸中突然涌起豪情万丈,“啪”的一声,手如疾风,沉稳而迅速的,落下了这致命的一子。
黑棋的包围圈至此完全封死,滴水不漏,宛如恢恢天网,无处不在,天下苍生,无人可以逃脱它的掌控。
接着一阵甲猬声大做,原本躺在地上,形如死尸的黑衣骑士,居然死灰复燃,两脚一蹬,身体瞬间弹起。
手腕一翻,刀锋顿起,速度之快,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我只见眼前乌光一闪,像是黑色的闪电,带着霹雳之声,瞬间滑过白色的天际。
接着耳边响起“喀”的一声脆响,一个白色的圆球状的东西,随着流泄的乌光跳跃着扑到我的怀里。
坚硬而冰冷,像是一块横冲直撞的大石,撞得我腰际生痛!
却见怀中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正带着不甘的表情,头发稀疏,满怀恨意的躺在我的手中,睁着幽冥的黑洞洞的眼,盯盯的注视着我。
“哇!”我被这诡异的表情吓了一跳,飞快的站起来,一把把那个头骨扔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只见一副没有了头颅的骨架,正戚戚惨惨的跪在我的面前,白骨零落,根根森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不可一世。
那个黑衣的骑士,见完成了任务,已经收刀入鞘,站立在白骨的身后,似乎在等待我的下一步棋。
像是传说中的刽子手,在如血夕阳中,舞出死亡的黑色暗影!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2
第五十七章 木狐狸之死
那个头骨脱离了我的手,像是有生命一样,“当”的一声滚落在地上,咕噜噜的一直滚到了木狐狸的脚下。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身子一探,就把那个狰狞的骷髅捡了起来,放到眼前,面带惋惜的仔细端详,似乎在恋恋不舍的看着一个旧交好友。
“唉!”他长叹了一声,回头看着我笑,“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赢你了!但是多么可惜,结果却还是和上次一样!”
我心有余悸,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大汗淋漓,心慌腿颤,努力的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才死里逃生,宛如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在巨大的刀斧鬼影中捡了一条性命,那濒死的恐惧,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木狐狸见我脸色苍白,几欲虚脱,居然嘲讽的笑了一下,“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刚才胆子还那么大,怎么放下棋子,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说着缓缓的站起身来,仿佛灵魂出壳,和身体渐渐分离,一个红衣的少年,像是雾气一样聚拢凝结,由面目模糊,变成五官俊秀,正扬眉托着骷髅,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而那个胖子的油腻的身躯,宛如一件被他遗弃丢掉的破旧衣裳,失去了灵魂的支撑,两眼一翻,“砰”的一声就一头扎到了棋盘上。
棋盘被他庞大的身躯砸得一下就滑落到地上,黑色的,白色的棋子,像是一个个不甘的精灵,争吵着,抱怨着,叫嚣着,噼里啪啦的散落了一地。
奏出了清脆悦耳,宛如珠玉互击,金箔争鸣般的怡人乐曲,荡气回肠。
然而就在棋盘倾倒,天下失恒的一瞬,那一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雾气,也宛如夜露遇到了朝阳般转瞬消散,如舟行水面,水过无痕。
什么狰狞白骨,黑甲骑士,如花鲜血,腾腾杀意,都一并烟消云散。
寂静的棋室中仅余一缕杳杳的香气,从窗口的香炉中升腾飞舞,迷乱了迟迟的暮色,和缤纷耀目的血红夕光。
木狐狸双手一紧,一直被他捧在掌心中的白色骷髅,突然发出“咔咔”的脆响。
惨白的头骨上开始出现一条条狰狞的裂缝,裂缝越来越大,碎成一片一片,最后化成白色的细沙,缠缠绵绵的从他灵巧的十指上滑下来,流到地上,化做烟尘,灰飞烟灭。
“竹童曾经说过……”他神色寂寥,垂首望着脚下的白色细沙,缓缓道,“千万不要和你赌棋,尤其当赌注是生命的时候……”
“为、为什么?”眼见幻像消失,我失灵了许久的舌头终于恢复正常,但还是口舌笨拙,词不达意。
他睁着漂亮的眼睛,盯盯的看着我,像是要一直望到我的心里。
“他说,你并不是个完整的人!我的摄魂之术,对你的影响不会很大……”
我听到这里,心中像是遭逢了一记重击,“突”的一阵乱跳。
像是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在心灵角落里,那见不得朗朗日光,暗暗发霉的隐疾,被人一语道破,再无遮掩。
“过去我不信!”木狐狸望着我继续说,“但是今天我信了,你的棋,有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一个在下!我坐在你的对面,似乎在棋盘上,看到了不止一个对手!”
那一句句的轻言浅句,像是锐利的刀剑,狠狠的扎在我的心中。
剑锋闪烁,直指一个我无法面对的事实。
我窘迫的抓着衣角,满脸涨得通红,仿佛赤身裸体的被拉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只能拼命的蜷缩着身体,保护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眼前又有人影飘忽,似乎是子玄得知了我的困窘,要冲出来替我化解。
“所谓认赌服输,我非君子,但是却也不愿食言!”他说到这里,转身朝我笑了一下,站在金色的霞光中,缓缓伸手拉开了薄薄的木门。
“喂!你不要出去!”我再也顾不上窘迫难堪,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要冲上去阻止他。
“认识你很高兴……”他却不停下脚步,只是站在门边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睛中,似乎迸发出夺目的光芒,“如果还有来生,让我们再一起下棋!”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一闪,就消失在门外。
“不要……”我手忙脚乱的跨过倾斜倒塌的桌椅,趔趔趄趄的追出去,一把拉开了阻挡我前进的拉门。
大门洞开,夕光流动,红霞耀目。
我站在门边,望着眼前的景象,呆若木鸡。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3
只见长长的一条回廊中,有十几拿着刀斧兵刃的家奴,正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站在道路的两侧。
他们执刀拿剑,状如恶鬼,刀剑的光泽,在温暖的夕光之下,闪烁出沁人心肺的寒意。
木狐狸则脚步缓慢,衣裾当风,像是一片即将凋零的血红枫叶,身披霞光,一步步,一声声,踏着这美好缠倦的晚霞,在我的目光中,越走越远。
走到地老天荒,走到天涯海角,走到,那遥远而黑暗的,死亡的尽头。
他每走一步,那些家奴都跟着他缓缓前进。
周遭是死寂般的沉静,他们仰头望着这个非人非鬼的妖异少年,却没有一个人敢从廊下跳出来,去取他的性命。
我望着眼前一触即发的紧张场面,胸中立刻涌起一股难耐的激动,令我手脚颤抖,无法自持。
虽然园中尽是尚未消融的落雪,但是那一抹孤独的,象征着死亡的血红,却像是跳跃的火苗,轻易就点燃了我满腔的憎恨。
又恨,又悲伤,还带着彻骨的疼痛!
酸涩的滋味,和难以形容的苦涩交织在一起,在我的心中眩晕化开,像是开了一个五味杂陈的戏院。
好像在很久之前,我也见过这样的银光,也感受过这样蓬勃的杀意,也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的至亲好友,在面前被残忍的屠杀。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撒腿就往前跑去。
青松,白雪,长剑,红衣,
在我眼前交织扭曲,各种颜色渲染沸腾,混和成一副奇怪的画,上面画着死亡、不甘、痛苦、和绝望。
“你站住!”我拼命的压抑着胸中要变成野兽的冲动,用残余的一点点理智,一把拉住了木狐狸的胳膊,“快点跑,我们一起!”
他被我拉得一个趔趄,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回头好奇的望着我,许久以后,得意的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严子素!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的身体里,真的不只是一个人!”
霞光令他的一张脸,褪尽邪恶,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样纯洁无暇,那是生命将至尽头散发的勃然的美丽,简直令人无法逼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要快点想办法出去……”不知为什么,我的声音竟有些哽咽,我想起了章武,那把嗜血无数的名剑,在它的剑锋下,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的命运。
“一个……”木狐狸却不理我,盯盯的望向我的身后,眯着眼睛,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两个……,还有一个孩子……,算上你,一共是四个人!”
“求你了!不要再说了!”我忍住心中的揪痛,拼命的拉着他的手,想让他走快一点。
远远的逃离这死亡的埋伏。
但是他却始终不徐不慢,任我如何用力拉他,一直维持着徐徐的脚步。
那些刀斧手,像是嗜血的野兽,小心翼翼的跟在我们的后面,缓缓的移动。
走出了回廊,走过了庭院,眼看就要到了大门。
门口那两个彪形大汉,远远望到了我们的身影,正神色紧张的对望着,似乎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毫发无损的走出来。
“快了!”我看到大门,几乎喜极而泣,转头对身后的木狐狸说,“再有一点,我们就能走出棋社了!”
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只是宛如作别一样,在万丈霞光中,满蕴悲伤的望着我。
“喂!你、你怎么了?不要这样看我,我很害怕……”我结结巴巴的问他,与此同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是下一刻,几乎没有时间容我思考,就突然从门前窜出一道闪亮的光芒。
那光芒被一个又一个哀嚎着的冤魂团团包围,它们跟随着剑气飞舞,张牙舞爪,张着血红的大嘴,似乎等不及要把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都撕裂吞噬。
接着眼前窜出一束飞扬跋扈的血花。
宛如得到释放的囚徒,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出,撒着欢,唱着歌,自由自在的飞舞到天空中,又纷纷扬扬的随风而下,染红了我的衣襟,染红了青色的石板路,染红了这一天一地,这苍茫世界。
一把长剑,带着虎啸龙吟的清响,从我的身后斜斜刺出,准确无误的刺到了木狐狸的胸口。
那裹着红衣的身躯,就像一个丰满的水袋,被刺破了一个洞,鲜血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涌出来。
木狐狸满脸染血,给他那张原本就有些妖异的五官,添上了一层诡谲的美丽,朝我自豪的抽动了一下嘴角,垂手指着深埋在胸口的长剑。
“看……”他艰难的笑了一下,“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死在章武剑下……”
“啊啊啊啊!!”我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困兽,突然抱头狂叫起来。
一个狰狞的影子,一个腥气逼人的怪物,瞬间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我的意识又陷入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仿佛手上长出锐利的尖爪,嘴里满是森然的獠牙。
我不是人!我是怪物!是野兽!
要吞噬,所有活着的东西!
我一把就伸手握住长剑,“刷”的一声,把它从木狐狸的身上拔出来。
长长的手指,薄薄的皮肤,碰到那锐利的剑锋,立刻翻卷破裂,鲜血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像是一个孩子,脚步蹒跚,只想着救自己的朋友,驾着满身鲜血的木狐狸,一步步的,走出了松石棋社的大门。
面前晃过一张张的脸,他们都满脸惊愕,看着奋不顾身,几近疯狂的我,都呆立在大门两边,没有一个敢伸手阻拦。
在意识的深处,我好像看到了季兰,他正拎着染尽鲜血的章武,站在人群中,眼神惊诧的看着我。
还有那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见我要走出门外,跟着踏上一步,企图阻止我的前进。
我的嗓子中,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响起勃然的怒吼,我知道,这是阿火要发怒的前兆。
但是还没等我的愤怒喷溅爆发,就突然从夕光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呐喊:“退后!你们,全都退回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3
第五十八章 执 着
朦朦胧胧,意识不清之中,我听到这声熟悉的呐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向门外望去。
只见在灰蒙蒙的高墙之下,在绽芳吐艳的晚霞之中,正有一个穿着紫红罗裙的少女,跨在高大神骏的五花马背上,双臂一展,把手中的弓箭拉成了一个饱满的圆月。
箭在弦上,箭头如芒,闪耀着刺目的寒光,正分毫不差的瞄准着我身边的那两个大汉。
我呆呆的望着这个宛如仙人的明艳少女,宛如木鸡。
“师傅!你还愣着干啥啊?还不快跑?”我意识混沌,正在发呆,突然身边有一个人使劲的拽了我一把。
一张横肉纠结,又神色凶狠的脸,在我的眼前渐渐清晰。
“高、高屠?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了这几个字。与此同时,眼前一个野兽的黑影,飞快的一闪而过,藏到了我的心灵深处。
“早上就见你不对劲啦!”高屠一把从我的身上驾过濒死的木狐狸,把他放到红萝的马背上,“后来崔小姐说丞相府的所有护院都被调到了棋社,估计是有啥大事要发生,俺就急忙赶到这里来等你!”
“快点上马!”红萝急忙弯弓收箭,附身朝我伸出一只手,神色焦虑。
“不!”我仰头注视着她,“你快点带他走吧,三个人,逃不掉的!”
红萝坐在马背上,素手抓紧缰绳,绝望的看着我,冷风横亘在我们中间,不停的呼啸涌动。
“哈哈哈,谁说只有一匹马的?”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从高墙的尽头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笑声里还夹着清脆的马蹄声响,接着一个黑影乘着冷风呼啸而至。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马嘶,一匹骏马转瞬间就人立在我的面前。
我错愕的抬头望着马背上的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抬手提着我的脖颈,像是拎小鸡一样,一把就把我托到了马背上,接着从背后抽出了一把雪亮的长刀。
伸手一展,刀光闪烁,照亮了他精瘦的脸上的一条扭曲的长疤。
“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和高屠!”离刀说着,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意,像是丛林中的猎豹,敏捷的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为啥俺还要打架啊?”高屠在一边抗议,似乎甚为不满,“俺明明是个棋手,为啥要干这种不入流的事啊!”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他的手腕利落的一翻,已经从背后抽出一把磨得精亮的菜刀。
潇洒的舞出一个刀花,像是噩梦一样站在棋社的前面,面带笑意的望着那些家奴护院,似乎气势高昂,兴奋不已。
“快走!”红萝见状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就像是剑一样冲了出去。
我急忙紧随其后,拼命纵马前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剑互击,和人仰马翻,悲惨哀嚎的声音。
早春的寒风,像是一片片的刀,细碎而凌厉,不停的割着我的脸。
我一边跑,一边望着红萝身后的木狐狸。
他脸如金纸,双眉紧锁,头斜斜的歪在一边,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息,身体在春天的风中,随着马背的颠簸,无依的晃来晃去。
我不敢看他,急忙别过头去,生怕他承受不了我悲伤的目光,就会像是一缕青烟一样,转瞬烟消云散。
骏马在我们的催促下,四踢如飞,宛如腾云驾雾,跑出了华丽壮观的宫墙,穿过了热闹繁芜的东市,最后终于停在了远离喧嚣的一片空地上。
红色的灯笼,挂在坊里的牌坊上,仿佛是不知为谁而开的地狱的入口,凄凉而恐怖。
而木狐狸则气若游丝,脸色发青的歪靠在马背上,显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我和红萝急忙把他放到那高大的牌坊下,让他绵软无力的身体,靠在那冰冷石柱上。
我们束手无策的呆立在红色的灯光中,只能满目凄凉的望着他。
死亡似乎在一点点的逼进,甚至在萧瑟的风中,都能听得到冤魂的脚步声。
他费力的抬了抬眼睛,盯盯的看着我,艰难的张了张嘴,“子素……,严……,子素……”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3
“我在这里!”我急忙冲上去,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鼻子很酸,但是却没有一滴眼泪。
“不要哭……”他神色淡然的看着我,“我……,本不是人……,但是从化成人形,沉迷于围棋的那一天……,就已经看到了今天的结局……”
“你不要说了……”巨大的悲伤充斥在我的心间,但是双目却依然干涩,欲哭无泪。
“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他朝我笑了一下,“还有……,我要杀你……,你不会恨我吧?”
我听到这里,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拼命的摇了摇头。
“生命,有过一次,就已经足够。燃尽成灰……,好过,碌碌无为……”他宽慰的笑了一下,接着头渐渐歪斜,从那个冰冷的石柱上滑落,气若游丝,“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忍住伤心,急忙伸出手,把他的头往上扶。
但是只要我的手一松开,他的脖子就又虚软无力的滑下去。
无论我怎么扶,他始终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那样桀骜轻狂,扬眉浅笑的望着我。
“子素,子素……”身后传来红萝不能自持的呜咽,“他、他死了……”
死了?
不!我们还要下棋,他死了,我又要到哪里去找势均力敌的对手?
“子素,你不要再扶了,他已经死了啊……”红萝满脸泪痕,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木狐狸的身体,像是一片凋零的树叶,失去了支撑,头一歪,就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
死亡,就是这样吗?
这样的无情而迅速?
我呆呆的站在他的尸体面前,望着木狐狸那没有了血色的俊秀五官。
就像风一样,来去无痕,轻轻巧巧的,带走了生命,带走了梦想,带走了,那生时被我们视为珍宝,念念不忘的一切!
我想到这里,突然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恸,“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迷蒙了我的双眼,顺着我的指缝,不停的流淌下来。
温热而微咸,带着生命的苦涩。
一点一滴,淋淋沥沥,落到地上,转瞬渗入到泥土中,流到了黄泉深处。
在晶莹的泪光中,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红衣的少年,他正在高兴的朝我招手,坐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伸出修长的中指,拈起晶莹的棋子,得意的放在那温雅的纹秤之上!
那摇摇晃晃的笑容,那坚韧又脆弱的执着,像是长安白雪般飞扬的落花,在岁月的风中舞出深深浅浅的暗影。
夺目而绚丽,
却又转瞬即逝!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3
第五十九章 竹童的告别
“不要哭了,子素,你不要哭了……”我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要把一世的悲伤都发泄出去,红萝忘记了流泪,满脸惊惧的望着我,似乎已经被我的癫狂吓得花容失色。
“红萝……”我抱着头,蹲在地上,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在火中挣扎的影子,挥之不去,“我好难受啊,真的很难受……”
“不要怕!”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坚定的说,“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
我戚戚艾艾的望着她,似乎是溺水的人,在寒冷的深潭中挣扎,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真的吗?你真的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不会离开我?”
红萝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坚定的朝我点了点头,展颜一笑,“是的,永远!”
“可是……”我在那一瞬间,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彷徨无依的孩子,满心犹疑的问,“永远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不会比死亡更加遥远!”她的目光闪亮,像是天上的星星,照亮了我漆黑的生命。
好像有一点一滴的温暖,吹散了周遭的冷风,吹散了和生离死别的悲痛,渐渐的融入到我的心中。
在那狭小的,承载了无数悲伤的方寸之间,隐约有一个黑暗凄冷的空缺,正在被慢慢填满。
我和红萝手拉着手,浑身脱力的站在长安的夜色中,望着红色的灯光下,木狐狸冰冷僵硬的尸体,久久不愿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寂寞的影子,被灯光拉长,踏着青色的石板路,缓缓的走了过来。
那个影子飘飘乎乎,像是午夜里游荡的鬼魂,无声无息的走到了牌坊下。
弯腰看着木狐狸被灯笼的光辉照得粉红的尸体,慢慢的蹲下身去,伸出稚嫩的手,轻轻的抚着他漆黑却散乱的长发。
那是一个穿着青衣的孩子,空洞的大眼睛里,似乎满蕴着虚无的黑暗。
“他终于还是死了?”他转头看着我,嘴角却带笑。
“是的……”我竭尽全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尽量镇定的回答他。
“我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竹童摇摇头,手心里发出淡淡的温暖的光,在那昏黄的光辉的照耀下,木狐狸的尸体如云雾一样,一点点变淡,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他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递到我的面前,“你看,这就是他!”
我垂首望去,只见他小小的手掌中,正拿着一个漆着红漆的破旧木片,只是被人用利器拦腰砍断,仅余几根木屑相连。
这?这就是木狐狸的真身吗?
不!一定不是的!我拼命的摇着头,不愿相信眼前所见,那样潇洒俊朗的少年,怎么会是这样的朽木所化?
“这就是他!一片腐烂的,棋墩的支柱!”他呆呆的望着掌心里的破烂木片,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滴落,“在梦想面前,芍药会盛放,苔藓也会不顾死活的开花!何况一块朽木?生命,一旦被某样东西点燃,就只有烧成灰,才能罢休!”
“可、可是他……”我小声的回答他,“说他不后悔!”
竹童听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接着破涕为笑,那尖利的笑声,像是夜晚的鹰啼,乖戾而可怕。
“从来十九路,迷惑多少人?”他边笑边说,笑中含泪,把那块红色的朽木收到了衣襟中,沿着宽阔的大街,渐渐远去。
“喂,你要去哪里?”我急忙在后面高声叫他。
但是他的身影很快就隐遁在夜色中,似乎不愿再和我有什么瓜葛,似乎要把悲伤的往事,都远远的抛在身后。
只有一点点的余音缥缈,随着夜雾扩散蔓延。
灯光拉长了我的身影,在暗夜的风中,飘飘荡荡,惶恐无依。
我想起了那些快乐的过往,那一局局精彩绝伦的对局。
在秋天的阳光下,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少年们无拘无束的纵马疾驰,穿过热闹喧嚣的青春,穿过五彩斑斓的梦想,任年少轻狂,在岁月的风中,散发出如朝露般灿烂夺目的光辉。
但是为什么,只是一转眼?
那一只只轻拈起温润棋子的修长手指,那一双双明亮而充满激情的眼睛,都跟着消失不见了呢?
木狐狸死了,竹童走了!
棋盘上,只剩下寂寞的声音,忧伤的颜色,默默的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颗又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在千百年流逝的时光中,亘古不变!
“子素,我们走吧!”不知何时,身边的红萝衣衫单薄,抗不住寒风,小心的拉了一下我的手。
“是该走了!”我怜惜的看着她已经冻得发青的娟秀的脸,朝她点了点头,牵着马,沿着长安宽阔的街道,渐渐远去。
灯光拉长了我们的影子,映在高高的墙壁上,又被挤压变形,但是我们单薄温暖的双手,却始终紧紧的拉在一起,丝毫不愿分开。
冷风在我们的周围呼啸呜咽,似乎送来了谁叹息一般的轻吟。
从来十九路,迷惑多少人!
我是多么的驽钝,下了这么久的围棋,今天才终于明白,原来从那玲珑剔透的黑白双子上,散发出来的,
一直都只是孤独的味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4
第六十章 融 合
回去之后,我就一蹶不振,高屠毫发无损的凯旋而归,一边对着我吹嘘着他的英雄事迹,一边仔细的为我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我在灯下望着他驽钝而粗俗的脸,竟然突然感到鼻酸。
做梦都没有想到,当繁华褪尽,喧嚣不再,在灯火阑珊处与我相依为命的,却始终是这个一直为我所不屑的粗陋屠夫。
“高屠……”我呆呆的望着他,“将来师傅的手好了,一定会好好的教你下棋!”
“算了吧,师傅!”他嘿嘿的笑了一声,“俺还不知道你吗?你下棋的方法,俺一辈子都学不会,那算是一种天赋吧!”
听到这里,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颤声道,“你、你都知道啦?”
高屠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是刀兄告诉俺的,开始俺还不信,但是后来看得多了,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那你还为什么,会一直跟我在一起?不去改投别家?”
“你都没有嫌弃俺是个杀猪的,一直带着俺走南闯北,俺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些?”高屠挠了挠头,粗丑的胖脸,在灯下染上了一丝红晕,“我们,算是朋友吧?朋友之间,是不能彼此遗弃的……”
他大概平时吆喝惯了,非常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急忙擦了擦手,脸色红紫的溜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愣愣的坐在灯下,望着自己被高屠那堪比猪蹄的笨手,包得像是萝卜一样粗壮的手指,心绪万千。
朋友?我们是朋友?
原来,我也有朋友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木狐狸,竹童,红萝,高屠,还有很多我认识的人。
我们一起站在火红的枫树下,抱膝坐在一起,欢歌笑语,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棋盘,用脚在这宽广的棋盘上,踩出天元和九星。
我们就像一枚枚棋子,在每一个点上走来走去,不知疲惫。
一个黑色的影子,却始终跟在我的身边,我每走一步,它都要不依不饶的跟上来。
没有杀气,只有温暖,在我们彼此之间默默流动。
我一点都不害怕它,而且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和它相识,拉着它毛茸茸的手,在纵横交错间东突西跳。
最后我们跳累了,就靠在一起,和那些遥远的朋友们,一起唱着好听的歌。
唱少年登高楼,唱意气不肯平,唱闻欢开方局,唱心为知己倾。
那个黑色的怪物,褪尽血腥,像个孩子一样,在这样青春飞扬的歌声里,靠在我的身上,平缓安稳的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梦,温暖而绵长,似乎要蔓延到生命的尽头。
第二天一早,晨光浮动,染黄了简陋的茅屋,把我从浅眠中唤醒。
梦里的一切还恍在眼前,但是却是那样的虚无缥缈,木狐狸已经死了,竹童也跟着走了。
梦,始终是一个梦而已。
我忍住心中的悲痛,昨天发生的一切,又像是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汹涌而至。
对弈,埋伏,鲜血,死亡,还有分离。
我抱着头,坐在床上,痛苦不已,但是却又总是觉得,心中的某一个地方,似乎冰点消融,温暖如春。
“子素,子素!”脑海中又响起子玄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镇定自若,变得焦急慌乱。
“子玄……”我悲伤的回答他,“昨天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不要打扰我,我真的很难过……”
“不是这件事!”子玄慌慌张张,甚是连嗓音都发生了变化,“阿火,阿火不见了啊!”
“阿火?”我闭上眼睛,仔细的往内心深处看去,依旧有一个人影,在心里晃来晃去,但是却好像是个清矍消瘦的人,“还在吧,我看到了他的影子,那应该不是你!”
“那不是阿火!”子玄急忙纠正我,“那是另一个人,阿火是那个长着长毛的野兽,也是个孩子!昨晚他还在,但是我一醒来就找不到他了!”
什么?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子玄焦急的说,“关键是,阿火被融合了,它已经变成了你的一部分!”
“融合?它为什么会被融合?”我满头雾水的问他,这些字眼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生僻。
“因为你哭了!你母亲被杀的时候,你承受不住悲伤,创造出来了阿火,就一直让阿火背负伤痛,自己一直不会流泪!你的朋友们,让阿火感到安全和温暖,它自然就消失了!”
“不!你闭嘴!”我厉声呵斥他,“我的母亲,没有被杀,我从小一直跟师傅一起长大!”
“子素,看看你自己的记忆吧,阿火替你承载着悲伤,它消失不见,你也应该能明白那些事情是你自己亲身经历的,不能一直逃避过去!”
“不!”我发狂了一样的呐喊,“师傅对我说过,我、我是天上的神仙扔下来的白子,而你就是那枚黑子,你一直伺机与我争夺身体,所有才这样骗我的是吗?”
“子素,那是你师傅见你年纪还小,会对自己的与众不同感到恐惧,所以才这样说的!”子玄也不甘示弱,朝我大声嚷嚷,“谁是什么黑子,谁又是什么白子?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幼小的时候没有玩伴,才想象出和你同年的我!”
子玄说完了这些话,就气鼓鼓的躲到了心灵的深处,无论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再理我。
我的眼前,开始有火焰跳动,有鲜血奔涌,有凄惨的哀嚎。
母亲的脸,在我的面前被撕碎,那黏腻的血浆,带着逼人的腥气,溅出飞花红雨,一直溅到了我的身上。
那样的真实而清晰,无法逃避,就像是灼热的岩浆,从我的生命中流淌而过,烙下深深的,不能磨灭的印记。
不!
不对!
这一切,
皆是谎言!
我明明是跟师傅一起长大的,又怎么会经历这样可怕的屠杀?
对了,还有师傅!
我在彷徨无依中,仿佛看到了一缕光明。
我怎么忘了!我那风趣洒脱,又睿智机灵的师傅!
找到他,一切的一切,都会拨云见月,水落石出。
我就像是在黑暗的怒海中乘风破浪的小船,在汹涌的海面上颠簸沉浮,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那云雾重重中的一米微薄的星光,就成为了我所有的希望与憧憬。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20:04
第六十一章 出 走
我要去找师傅,去问问他,我是不是天上的一枚白子?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诞生于浩瀚缥缈的天地,与九星天元为伴,像是白色的玉石一样纯洁无暇?
只要师傅朝我露出爽朗的笑,只要他肯轻轻的点一下头。
那么我的噩梦就会就此终结,那些有关于火,有关于屠杀,有关于死亡的梦魇,就会像是天上的浮云,随着清风,轻轻巧巧的飘离到我的生命之外。
我想到这里,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惶恐,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师傅,你这要去干啥?”高屠听到我翻箱倒柜的声音,满心诧异的跑来看热闹。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高大的身影,在我的眼中变得模模糊糊,那得天独厚的嘹亮嗓门听起来也是如此的遥远。
脑海中像是乱成了一锅粥,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在不停的回响。
“怎么办?融合已经开始了?”是子玄紧张的声音。
“融合一旦开始,就会进行得很快,你我也随即就要消失!”另一个声音非常熟悉,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很舍不得这个世界,但是却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一天!”
“子玄,你要明白,我们并不是烟消云散,而是换一种方式存在而已!”那个声音平缓而温和,充满了让人宁静的力量,“融合以后,我们就会用子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就会感他所感,乐他所乐!而子素,就会变成一个完整而正常的人!”
“听起来很玄妙,就像转世投胎!”子玄呵呵的笑。
“其实,更像是轮回!”
那两个人的声音,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不停的在我的脑海中侃侃而谈。
高屠的嘴像是穿花蝴蝶,翻飞不断,表情乖张,似乎在大声的对我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却几乎完全听不到。
“棋社的信……”、“棋赛……头筹……”、“参加……三月举行……”、
一点点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传到我的脑际,它们联系在一起,似乎在描述一件对我至关重要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根本就无心去关心棋赛的事情。
“高、高屠!”我拎起简单的行李,目光涣散,努力的摸索方向,一把抓住了高屠的衣领,“我、我要去一个地方,很快就会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好、好的!”高屠被我失常的模样吓得脸色苍白,急忙拼命的朝我点头,“师傅,你去吧,不管你去多久,俺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渐渐的放下心,内心的骚乱也如被搅乱的清池,在涟漪褪却之后,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有人在长安等着我,我就一定会回来!”
“俺、刀兄,还有崔小姐,俺们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高屠听到这里,又朝我爆出一贯的爽朗的大笑。
我急忙朝他摆摆手,撒腿就往大门外跑去,只见一匹毛发油亮的骏马,正站在被晨光照得晶莹剔透的冰雪中,百无聊赖的低首刨蹄。
真是老天助我!连坐骑都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我见状几下就解开了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骏马就嘶鸣了一声,像是离弦的箭一样,穿透了凌冽的清风,往更远的天地奔去。
与此同时,在风中传来高屠嘶哑的呐喊:“师傅……,那马是刀兄花钱买的!他还要你还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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