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3

  以下用徐大夫的第一人称叙述。
  
   姓常的舍务老师胆子很小,他把我和另外两个四楼的学生小高、小罗叫去给他作伴。快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到了星期天,常老师对我们三个说:“这都一个多月了,天天叫你们陪我,自己的屋都不能住,难为你们了。今天我请客!”
  
   那是六四年的上半年,三年自然灾害后反劲很大,卖什么的都有。很多东西都不用粮票,但是比要粮票的要贵一些。常老师准备了酱肉、松花蛋、熟对虾外加一瓶竹叶青。学校严禁学生喝酒,所以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后才敢吃。大约十一点半都纷纷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间,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一双高跟皮鞋“咔咔”地走了进来。那声音非常清脆——“咔咔咔咔咔”
  
  我模模糊糊看见那双鞋先是走到常老师的床前,然后又走到小高的床前;接着,她来到了我的床前。
  从门被打开我就睁开了眼,但又不能全睁开,可能是喝酒喝的吧,所以,只能看到那双高跟鞋和小腿部分。
   当高跟鞋走到我床前时,我奋力想睁大眼睛看个清楚——这是谁啊——可不光睁不大眼睛,浑身也不能动了。那滋味非常难受,就像无形的绳索给固定住了一样,手抬不起来,腿也动弹不了。但,我能感觉到一张脸在拉近,越来越近。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4

   我的视线里只有高跟鞋和小白腿,但我确实感觉到了那张脸。
   大约几秒钟——原来几秒钟也可以那么漫长啊?——高跟鞋又走到了小罗的床前。再一会儿,“咔咔咔咔咔”,高跟鞋出去了。没关门。
  
   那种压抑的感觉马上消失了,我腾地一声轱辘到地上,另外三个人也几乎和我同时跳了起来。常老师一个箭步拉开了灯——门确实是开着的。
  
   “你们刚才看见没?啊?啊?”常老师的语调很夸张。
   我们叽叽喳喳把刚才看到的听到的和感受到的都说了一遍——四个人完全一样。
   我感到头皮一阵阵的发炸,那点酒全化成汗了。
  
  “这能怪我胆子吗?啊?啊?你们都看见了!啊?”常老师反应很大、很激烈。
   “我地妈呀,太吓人(yin,三声)了。”小罗的表情很滑稽,“真事儿啊,我以前还不太信呢。”
   “是吧?是吧?”常老师很激动。
   “那食堂打更的王师傅可太牛了。”小高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老王头咋地啦?”小罗咧着嘴问。人的好奇心到什么时候都不缺啊。
   “我听同学说的,有天晚上,食堂剩了二十多个馒头。老王头回屋休息看见那二十多个馒头全摆在他床上了,摞成个小坟头似的。”小高斜靠在墙上,有点虚脱。“你猜王师傅咋地了?他把伙食处的李处长找来了,现场清点——证明不是他偷的!”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4

   徐大夫的表达能力很强,也很会讲故事,众人都听入了神。余抗修不停地问"后来呢,后来呢?"似乎她一点也不害怕。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只是一个开头。以后,三天两头的高跟鞋就会光顾,插好的门"咣当"一声就开;还有一天刚睡着,厕所里东西两排十二个水龙头一齐被开到了最大,过去一看根本没人。还有。。。。总之,以前听过的传言全亲身经历了一遍。
   我实在受不了了,想搬回去。其他两个同学也有这个意思。常老师察觉到了,给我们三个人每人申请了几斤细粮票和六块钱的助学金,我们也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后来呢?"还是余抗修。
   "后来那两个同学毕业了,逃脱出去了。我还得再挨一年。常老师又找了两个学生,又发生很多怪事,晚上从体育用品库传出来排球的声音,还有乒乓球"啪啪"清脆的响声,那鬼东西还真事兴趣广泛,花样百出。可我却渐渐地不害怕了,哈哈哈,大概是适应了吧!"
  
   "后来呢?"--真是一根筋哪。
   "听个热闹就行了--还有的就不能说啦,有的现在想起来也后背发凉。"
  
   "没事儿,你讲的越吓人,我就越精神!"真是个蘑菇头啊。
   徐荣光也听得出神,欲罢不能地跟着一起煽呼。
  
   徐大夫被余抗修磨的有点抗不住了,把目光投向了妇女队长:"春兰姐,要不你把你家的事儿说说吧,我不信她不怕。"
  
  王春兰刚才也听的津津有味,兴致很高,听徐大夫一说,却也不敢表态,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周主任的脸上。
   要知道,徐大夫是周主任眼中的大红人,徐大夫说什么周主任都爱听--这是尽人皆知的;这种宣扬迷信的故事,没有领导的同意,自己可是不敢乱讲。
  
   周主任刚才听的也很入神,看到王春兰投向自己的目光,便道:"今天破例,讲都讲了,也不差你再多讲一个。但是,要注意,听完了不准外传!不能搞传播!否则性质是严重的,啊?"
   余抗修、徐荣光连忙颔首称是,还一个劲地下保证。越是年轻人,好奇心就越重。
  
   王春兰:"这是我家发生的事,你们听完不许说出去。"
   周主任打了个岔:"你家的事儿,革委会咋不知道呢?"
   "哎,娘家的事儿,怎么好向领导汇报啊。"
   "噢~,哎~那小徐咋知道啊?好啊,你们瞒着组织开小会儿啦!"周主任笑盈盈的,语气分明不是责备。
   王春兰腼腆地笑了笑。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5

   警告:以下内容有些恐怖,胆小者慎看。
  
  
   以下是王春兰的第一人称叙述。
  
   七月份我不是请了二十多天假吗?这事儿几位领导都知道。娘家发来电报,说我妈病重,让我赶快回去。我火车汽车的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家还是没能见到我妈的最后一面。我当时哭的死去活来,我三年没回娘家了。。。。。
  
   王春兰说到这里,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全屋的人都静静地听着,谁也没说话。秦队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嘴里嘟囔着"这事整的,这事整的"
  
   王春兰感激地望了一眼秦队长,说:"我没事儿"
  
   我当时边哭边喊,妈~,你怎么不等等我呀!我不孝啊!我不孝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四周有人惊呼,有人"嗷嗷"怪叫起来。守灵的乡邻们争相着往外跑。我抬起头发现--我妈在停尸板上坐了起来。 
  
   几个上了岁数的长辈喊:别跑,快把磨盘抬来,这儿炸尸啦!
   我当时一点都不害怕,还很高兴,我妈又活了!
   我们姐弟三人加上我爸,拦着乡亲们不让压。
  
   正乱呢,我妈说话了,但不是东北腔。"影死啦!"(吵死啦,山东腔)
  我说,妈,我回来啦!
   只见她把身子一扭,说:俺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你大闺女春兰啊,妈~
   你可不是俺大闺女。
  
   我弟弟凑过来,妈!我大姐大老远赶回来的,你咋能不认啊?!
   你管谁叫妈?你是谁的儿?
  
   我妹妹也上前:妈,你糊涂啦,这不是你儿子春城吗,我是春枝儿啊!
   什么春枝春叶的,俺就有五个女儿,都没在这。
  
   我爸开始埋怨了:真是多余把她给叫醒,现在咋整?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6

  十七、
  
   我和妹妹过去扶我妈下来。她硬邦邦地甩开我俩,径直进了西屋。
   西屋两个月前借给我堂弟结婚住了。弟妹在西屋吓得躲在墙角体如筛糠,堂弟挡在弟妹的前面——他也吓得不轻。
   我们强行把我妈拉回到东屋。平时一直住在南炕的她一进屋却上了北炕。
   我和弟弟妹妹出去把在四周探头缩脑看热闹的乡亲都好言劝走;回来准备了晚饭,又给我妈摆上了炕桌。但她一口也不吃,那眼神儿、那一举一动根本不像我妈。
  
   天黑了,她就往外赶我我爸和我弟。爷俩儿只好住到下屋(乡下主要用作仓库的厢房);我和妹妹住在南炕上,衣服都没敢脱,谁也睡不着,时不时胆儿突地(害怕地)往北炕上瞅上一眼。
  
  半夜,我妈腾地一声又坐了起来——就像傍晚诈尸一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姊妹俩。这一举动被我妹看了个正着,她再也受不了了,“嗷”地一声顺窗户就跳了出去。人吓人吓死人——见我妹妹怪叫着跳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我和我妈,我也不敢呆了,但也吓的不敢动了。就在这时,我妈的身体又突然动了动,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屋外院子里我妹不住地喊我,叫我快出来。我也顺窗户跳了出去。
   爷四个在下屋过了一夜。谁也没睡好。天刚亮,我们爷四个一起起来进了屋,发现我妈不见了。
  
   余抗修用手半捂住耳朵——她真害怕了。屋子里的人,包括周主任、秦队长都听的入了神——因为没人怀疑王春兰故事的真实性。
  
   我们马上分头出去找。我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她把乡亲给吓着。可找了一圈儿,谁也没找到。回到家里一看,我妈正蹲在灶堂前吃着一只烤的糊了吧唧的花抱鸡,满嘴确黑。我昨晚给她的二十块钱,也不知道让她放在哪儿了,昨晚上煮的鸡蛋没见她吃,也没有了。
  
   我们爷四个被折腾的人困马乏的,但谁也看不住她。一转眼,六天过去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6

  到了七天头上,早晨两点多我妈就出了屋。我们爷四个在后头紧紧的跟着。
  
   夜很静,昆虫和沟里青蛙的叫声反而显得夜更静了。
   我妈头也不回地在前头走,过了一个地隔子,有十几颗树,下面就是坟茔地。坟头都没人填土了,是块荒坟地,村里人也说不好是谁家的。
   在一个坟头边上,她蹲了下来开始扑了地上的土。里面露出了鸡毛、鸡头、鸡爪,我给她的钱还有熟鸡蛋也埋在哪儿了。我妈抓起个鸡头就开始吃。
  
   我爸看了半天,气的身上直发抖,说:这不是你们的妈了,不知道是哪儿的屈死鬼,阳寿未尽,跑这儿借尸还魂来了。
  
   到了中午,西屋的堂弟回来了(那天的晚上,小两口就搬到乡亲家去住了)。吃完午饭在下屋睡着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竟睡着睡着掉到了地上,大腿给摔坏了,后来知道是骨折了。醒来后也说起了山东话,而且——除了我妈,他谁也不认识了。
   这下可好,我妈找着说话的了。每天不是去坟茔圈子,就是找我堂弟唠嗑,都是山东话,我偷听了几次也听不懂,就听出个王家庄、河东村。
  
   我家的事儿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了,但谁也不敢过来串门。大白天时常会有乡亲远远地站在外面喊我爸,说是我妈偷了他们家的鸡,他们家人躲在屋里也不敢出来拦着,还专偷下蛋的母鸡。
   没办法,只好给人赔上。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7

   第二十天头上,上午九点来钟,我妈还是蹲在灶堂哪儿吃着偷来的鸡。这时,公社的“专政大军”把我家包围了。领头的队长说:我们是来抓反动的机会主义分子的!我爸忙答应:是,是,那个人(指我妈)正在那儿吃鸡会主义呢。
   队长领着大家高呼口号:打倒反动的机会主义分子!斗倒斗臭反动的机会主义分子!口号声不断。
  
   我妈嘴里正叼着一个鸡腿,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不动了。我们姐弟三个一滴眼泪都没流。
   专政大军走了,堂弟一瘸一拐地从西屋也出来了,说自己好象睡了十了多天。
  
   这时,卫生所的门豁然被拉开,走进一个人。过度投入的余抗修没有丝毫思想准备,“嗷”地一声躲到了王春兰的身后。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进来的是三队队长孙长发,一身老棉袄,戴着风帽风镜和口罩——一身打稻子的打扮,身上还沾了不少稻草。
   周主任看了一眼:“你慢点啊,风风火火的,看把知青给吓的。出去拍拍再进来。”
   孙队长很服从地出去“啪啪”地拍身上的尘土和草沫子,又摘掉了脑袋上的“武装”,笑着开了口:“开会呐,三叔?”
  
   乡亲很少有人叫周主任的官衔儿,都以辈分相称。
   周主任摆了摆手,言道:“卫生所能开什么会,知青小联儿病了在这儿观察。我们在这儿陪会儿。”
   孙长发有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城里的青年儿就是娇,”看了看沉沉睡去的联红霞, “这不睡的挺香嘛!得观检到啥时候啊?我来前看见门外的牲口都饿啦。”
  
   周主任坐在那儿扬头看着孙长发:“哦,我看他们人也饿了。你们小队今年稻子不错,一斤能出八个米(八两米)——没给预备点夜饭呐?”
   孙长发嘿嘿一笑:“预备了预备了,啥事儿能瞒得过你老人家的眼睛。”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8

   其实周主任当时也才过四十。他接着说,“给他们盛一盆饭来,他们六队的人不常吃大米;再让李满仓把牲口给喂了。”
  
   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林敬儒站了起来,“牲口不用喂,我带着草料袋了。”
   秦海农连忙赞叹:“咱林老板子,干啥事儿都是有鼻子有眼儿的,不用人操心。”说完,他拍了一下身旁的徐荣光,“荣光,走,跟我端饭去。”
  
   一盆软涔涔的白米饭被秦队长端进屋来,外带半马勺盐霜花生米。徐大夫把所有能盛饭的家什都贡献出来了,就是筷子不够使。林敬儒就到外面别人家的柴垛子上抽了几根油条棍,撅折了将就着用。众人虎咽狼吞,周主任见状,只是抓了把花生米,就着茶缸里的热水慢慢地嚼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一盆饭就见了底儿。大家一个个红光满面的,又开始吃花生。
   秦队长就说:“长发啊,你们今年稻子丰产,给咱队多换点儿,咋样儿?”
   “咱爷们好说啊!苞米换稻子,一斤顶一斤,还不让你现钱找差价。”看的出,孙队长也是个直性子的人。
   “呵呵,那敢情好了,那你能干哪?”一谈到正事儿,秦队长也不吃了,搓着手,憨厚地笑着。
  
   孙队长也笑着说:“用你的尖把梨顶平,都是过年吃的,有啥不干的。嘿嘿,国际上讲话——互通有无嘛!”
   “那好,你一斤稻子1.15角;我的苞米是0.45角,梨1角。那我就一斤苞米七两梨换你一斤稻米!”秦队长的脑子真快。
   “哎我说老秦,别那么可丁可卯的行不?”孙长发说完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事儿啊,你看我说的挺热闹,最后还得政治队长国八爷拍板儿。”
   秦队长一听来了气,“哎~你小子,跟我这儿还油嘴滑舌的!”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8

   周主任一直静静地听着,看两个队长僵在那儿了,便开了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两全其美的,长发阿,国八爷那儿我去说。”
  周主任看了看钟点,“快十二点了,海农啊,这黑灯瞎火的别走了,天亮了再回去。杨学,你和小徐(指徐荣光)都到徐大夫的里屋挤挤,春兰和小余就陪小联儿呆在外屋;海农你和老林去长发他们队部将就一宿,啊,我回去了。”
  
   众人都按着领导的安排办,余抗修和王春兰打着通腿,盖上了自己的棉大衣。外面不远处,打谷场上脱粒机的轰鸣声、社员的说笑声不绝于耳。
  
   可能是平时的生活太过单调了,出了联红霞这事儿,大家伙的精神都很亢奋。
   余抗修先开了口:“我一点都不困,要不咱几个聊到天亮呗?”
   “明天没活儿啊?还想聊到天亮!”杨学马上噎了她一句。
  
   徐铮大夫对杨学说:“杨学,今天你病看的不赖啊!”
   “那当然!”杨学飘了起来。“公共课咱都学过,等公社成立医院了,咱俩能一起去。”
   余抗修隔着火墙搭腔:“杨学啊,你学的那个专业在农村有啥意思?都不如去当兵!”
   杨学嘿嘿一笑:“小余挺关心我啊,我可要自作多情啦!”说完一阵坏笑。
  
   “缺德!”余抗修骂了一句,“我倒是想关心徐大夫,人家超龄啦。” 
   “哎~”徐大夫一本正经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领情啦。哎~交朋友超龄不?”
  
   余抗修说,“你们俩不经搭理。”
   杨学哏哏直乐,“领你个空头人情有啥用啊,当不上。”
   “为啥?”余抗修就是爱说。
   “为啥?我近视眼,体检就过不了关。”
   “笨样儿把你,你就不会背视力表啊?”
  
   “啪”地一声从里屋传来,好像有人拍了下大腿。杨学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哎呀妈呀,这么简单个事儿,我咋就没想到呢?”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9

  十八、
  
   听着杨学那懊悔的语气,徐铮说: “再有一年你就毕业了,指定有政策分配。到时候你和我就一样挣工资了。你家又是当地的,父母能同意你放着大夫不当去当兵?挣一个月四块钱的津贴?”
   杨学说:“我倒是挺愿意当兵的,我就按着小余的办法试一试,不成也就死心了。”
   余抗修连忙表示赞同:“哎,这就对了!人不能那么鼠目寸光!”
  
   “哎,我说小余,你这是说谁呢?”
  
   “徐大夫你别多心,我可没那个意思。杨学要是进了部队,毕业证下来一样管用,到时候弄个医助干干,比地方工资高,还有机会深造。备不住将来就是林巧稚第二呢!”
  
   余抗修的一番话把杨学弄的有些激动,“小余啊,听了你的话我简直就像看见了金光大道,前途不可限量啦!”
   听杨学这么一说,余抗修的心情大好,不是小好。“等来年征兵咱俩一块儿去。”
  
   徐铮听罢,问小余:“小余,你也想当兵?你要是能当上女兵,那你家可真是有门路啊。”
   “那当然!”余抗修不无骄傲地说,“我父母全是部队的,本来今年就让我去当兵,可我愿意和同学在一块儿,凑个热闹也下乡来了。这会儿也知道农村啥样了,再到部队去锤炼锤炼,丰富人生啊!”
  
   杨学有点不解地问:“我听艾抵资说,你家可是官僚大地主啊。”
   “哼!她呀,希望谁的出身都比富农坏才好呢!”
   一提到艾抵资,余抗修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可惜呀,我家是革命家庭。我奶奶是满洲正白旗,光伺候她的丫环就六七个。可她毅然和剥削阶级家庭决裂了,和我爷爷一起私奔,参加了革命队伍。”
   徐铮不禁感叹:“这爱情,可真够轰轰烈烈的!”说完他语气一变,又开起了玩笑:“那你是不是想学你奶奶啊,和杨学一起去参加革命队伍,也轰轰烈烈一下?”
  
   杨学一听,赶紧接话茬儿:“唉呀,我倒是希望小余这个城里革命家庭出来的能可怜我这个乡巴佬,和我也私奔一把!”
  
   余抗修听完,竟然一点也没生气,而是笑吟吟地说:“和你私奔哪,那就是背叛无产阶级家庭!”
  
   “哎哎哎,你可别这么说啊,我虽然没有徐荣光高大英俊,也没有周建南风流潇洒,可你把全大队一百多个知青拉到一块儿,我在他们面前,咋地也能排在第三!”
   看得出,杨学是个相当有自信的人。
   “我的出身也算得上是根红苗正!再说,我看徐荣光和联红霞很般配;周建南呢,和何艳丽很般配。我呢,和你也很般配!”
  
   余抗修依然是笑吟吟地:“你啊,就乱点鸳鸯谱吧!”
  
   徐大夫忍着笑,对杨学说:“杨学啊,求爱可是件很美很含蓄的事儿,是不需要观众的,你能不能正经儿一点啊,找个合适的场合再和小余谈?”
  
   在旁边一直没吱声的徐荣光也开了腔:“唉! 红霞出了这事儿,却给你们俩营造了一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哎呦,还红霞红霞的,叫的这个亲呐!”余抗修很是调皮地逗起了徐荣光。
  
   徐荣光不是一个会耍贫嘴的人,听出余抗修逗他,就不再吱声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0 23:59

  十九、
  
   天亮了。
   林敬儒把大车赶到了卫生所的门口,周主任和秦队长也一起过来了。秦队长把大家都叫了起来,周主任问联红霞:“小联儿啊,咋样拉,好点没?”
   联红霞说:“我没事了。都怪我的革命意志不坚强,给领导和同志们添麻烦了。请领导放心,我会坚强起来,继续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和一切不良现象作斗争!”
  
   周主任听联红霞说完,心情也畅快了很多,“我平时对你们的关心不够才出了问题,我是有责任的。”
   秦队长在一旁忙打圆场:“没事了就好了。要说责任,我肯定是逃不掉的。”
   周主任没理睬秦队长的话,接着对联红霞说:“今后,咱们要多沟通,要把问题解决在萌芽当中。嗯,座谈会儿小联你还是要去的。”
   联红霞连忙点头称是。
  
   周主任侧过身对秦海农说:“海农啊,队里再出辆车,把小徐他们拉到工地上去,昨天晚上他们也没睡好。再一个,不能误了小联儿开会的事,啊。”
  
  
   工地上,刚刚从县里回来的艾抵资看见大家是坐着马车来的,心里头老大的不痛快。就问姜立新是怎么回事儿。姜立新告诉她昨晚上点里出事了,联红霞可能是被坏人吓着了。
  
   艾抵资一听,幸灾乐祸地笑了,“哎呀,那肯定不是小事儿,是不是不纯洁啦?”
  
  姜立新赶忙叮嘱艾抵资:“这种话可不好乱讲啊,究竟是咋回事儿我也不知道,你可别再乱讲了”
  
  艾抵资见自己被姜立新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撇了撇嘴:“这事儿啊,谁知道呢?哎,我走那天不是包包子了吗?给没给我留啊?”
  “留了留了,”姜立新赶忙答应着,“点长给你留了两顿饭12个包子,今天晚上你可有包子吃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0

  活干的挺快,因为每个人心里还惦记着要去镇里头逛一逛。
  
   镇里还真是有很多城里不太好买的东西。知青们第一次看见了被编成了大辫子一样的大蒜;还有河鱼,土豆粉,花生。。。。东西都有点贵,但大家还是买了不少。回到点里的时候,天刚擦黑。
  
   晚饭是高粱米干饭,炖白菜,还有萝卜咸菜。艾抵资往桌上瞅了一眼,问何艳丽:“给我留的包子放哪儿啦?”她的语气总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何艳丽赶忙起身摘下挂着的篮子——却发现里面只有屉布,不见了包子。她一脸困惑地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艾抵资。
   艾抵资可算抓着理了:“吃了就说吃了,送人情也可以。但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骗我!我问你啊,何艳丽,你这是什么行为?不道德!”
  
   何艳丽又是委屈又是气:“明明放在这里啦,咋回事儿啊?又没有人来,也没谁碰过这篮子啊?”
  
   大家都愣在那儿了,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艾抵资一贯的咄咄逼人,阴阳怪气地说:“这可就怪了,难道咱这点里还出来鬼啦?”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各揣心事地低下了头。寂静,令人很不舒服的寂静。
  
   这时韩彤辉从外面跑了进来:“哎,你们都出来瞅瞅,菜窖上面,菜窖上面,,,,,”
   大家都跟着出了屋,余抗修拿着四节大手电往菜窖上一照——
  
   十二个包子,一个不少地摞在菜窖上面。让人感到奇怪和恐怖的是,这十二个包子摆出的是一个倒金字塔型。这怎么可能摞住啊,难道被人粘在了一起?那也立不住啊!
  
   大家不知所措,还得说徐荣光,看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个树条子,对准那堆包子狠狠地抽了下去,包子顿时散了花儿,轱辘的满地都是。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0

  二十、
  
   联红霞回来了,她先是和徐荣光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就听徐荣光说:“大家都别议论了,联红霞要把今天座谈会的内容给大家汇报一下。”
   “今天座谈会结束后,公社黄凯主任让我回去把内容再丰富一下,三天后到县里开知青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儿,同学们干的好是活学活用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结果。我现在把讲用稿念一遍,大家都给提点宝贵意见。看看有没有把谁的先进事迹给漏掉了。另外,我们作为“太阳升公社”的知青代表要向全县知青发出倡议——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春节。还要赶排一些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占领农村文化阵地,杜绝农闲看小牌儿的赌博行为。”
  
   一谈起工作,联红霞滔滔不断。
   艾抵资心里酸溜溜儿的,“哎呀,这可真是够出风头的!”
   联红霞被艾抵资说的脸一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气愤,或者兼而有之吧。
   艾抵资视而不见,旁若无人:“现在城里也在搞清理阶级队伍,在哪里过春节都是革命化春节!干嘛非得在这儿就是革命化的?再说了,大家都买了年货了,年前得拿回家。”
  
   这句话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上,几个男同学马上附和,一起向联红霞发难:“就是嘛”、“可不咋地!”、“我同意小艾说的!我们想回家,不愿意倡议什么在农村过革命化春节!”
  
   七嘴八舌说的联红霞一时百口莫辩。
  
   “啪!”徐荣光脸色铁青,狠狠地一拍桌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在农村过革命化春节,这不是联红霞别出心裁,是上级领导责成我们的任务!有意见的,到公社黄主任那里去提,秦队长、周主任都管不着这档子事儿!”
  
   联红霞心里感到一揪一揪的,很伤心,说出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这次去县里开讲用会儿,不是代表我个人,这是集体的荣誉。如果同学们觉得我不合适,可以换人!”
  
   艾抵资毫不犹豫:“我可以代表!”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1

   屋子里鸦雀无声,刚才那几个附和艾抵资的男知青也都被她那句“我可以代表!”惊的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这儿,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替艾抵资感到脸上一阵阵地发烧。人人心中都是有数的:只有徐荣光和联红霞才有资格当他们的代表!
  
  
   第二天出工,艾抵资把那十二个包子分给了搭伙干活的几个社员。大家都说:“小艾这青年儿懂事啊,接受再教育,还能和咱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好、好!”
   包子换来的赞誉声在蓝天白云下飘荡。
  
  
   到县里开会的日子到了。艾抵资显的很兴奋,理直气壮地向联红霞要讲用稿,联红霞在大家复杂的目光中把稿子递给了她。
  
   写到这里我不禁要感慨一下:巧取豪夺是一些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是正直、老实人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因为那是正直、老实人难以逾越的人格上的障碍。联红霞的人生,就在稿子递出去的那一瞬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无耻是无耻人的通行证,善良是善良人的墓志铭。
  
   公社的黄主任开始点名。当他念到“联红霞”时,艾抵资响亮地回了一声“到!”。
   黄主任皱了皱眉,“联红霞本人怎么没有来?啊?缺席这么严肃的会议,这是什么行为?!太不像话了!!”
  
   黄主任咄咄逼人的语气不但没有吓着艾抵资,相反,让她心中一阵窃喜。
   “报告领导,我叫艾抵资,和联红霞是一个点上的。联红霞情绪不太好,好象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反正群众也都反映她和点长徐荣光有点那个!”
  
   在当时,在那种场合,这是毁灭性的诬陷。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1

  黄主任着实气的不轻,“刚树的先进典型就出了问题,还不及时汇报;换代表这么大的事情提前连个招呼也不打,你周魁民(前面提到的周主任)根本没把我这个公社主任放在眼里嘛!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艾抵资大概事先也没想到,自己还来了个“一石二鸟”。
  
  
   中午,黄主任刚走出食堂,迎面就碰上了县知青办主任艾梅丽和艾抵资。
   “哎呀,黄主任哪,太谢谢你了,谢谢你对我侄女儿的栽培啊!让她成长的这么快,以后可还要借你的东风噢!”不愧为县里的领导,话说的短而精,滴水不漏。
  
   黄主任先是一愣,“哦,她是你侄女儿?”继而赶忙换上笑脸,“队里既然让她来了,说明她各个方面肯定是突出的,要好好干呐。只是,她的代表身份没有经过审查程序啊。。。。”
  
   “哎呀,这就很感谢你啦!别的事儿有我呢,就不劳你主任大驾啦!”
  
   这个艾梅丽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又在县里工作,黄主任不敢得罪;再说了,也犯不上得罪,自己又不是联红霞的亲爹。
  
  
   县里的消息传到了大队,联红霞和徐荣光被秦队长叫到了大队部。俩人刚一进屋,脸色阴沉的周主任腾身从炕沿儿上站起:
  
   “你们有什么资格更换代表!!!!!”周主任狂怒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1

  二十一、
  
   春节就要到了。腊月二十八晚上,全体社员参加在小队部举行的忆苦思甜大会。队里蒸了三百多个高粱糠子掺玉米面作的大眼儿窝头。队部里把电灯关上,点上了多年不用的煤油小灯。幽暗的灯火,渲染出旧社会暗无天日的气氛。
  
   作完“三忠于四无限”后,大家齐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
  
  
   社员们真切地感受到,新中国带给人民翻天覆地的变化,比旧社会不知要强多少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中国共产党,推翻三座大山,领着我们得解放,建立新中国。
   可是,也是他老人家,导演的一场灾难性闹剧,让阶级斗争风起云涌,愚弄了善良淳朴的人民大众;让人民满怀革命热情,投身到他老人家亲手点燃的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当中,
  去百炼成钢。身处水深火热,还要千遍欢呼,万遍歌唱,祝他老人家万寿无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2

   (小队部里,忆苦思甜大会在继续)
   煤油灯一跳一跳,多说能照亮灯周围十几个人的脸。队部里,地上、南北两铺十几米长的大炕上呀呀擦擦挤满了人;虽然天气正寒,队部的门还是开着的,门口也挤满了人,能来了两百多口子。有人戚戚喳喳小声唠着嗑。此刻,贫协组长张来顺,正在痛说血泪家史。
  
   难怪秦队长平时总说: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真不假,以李山东为例吧。他把三个孩子(大碗、二盆和小罐儿)全带来了,一个个都是破衣啰嗦、拉里邋遢的;李山东的手里还拿着一条破布口袋,一块咸菜疙瘩。任谁看了也都会断定——这是一丐帮。
   李山东在人群中,哈着腰,带着三个孩子挤来挤去,一直来到知青们呆的地方。
  
   周建南压低声音说:“李大哥,菜都带来啦?”
   李山东憨厚地一笑:“啊。我还把这几个丫头片子都领来了。一会儿回家再喝点水,晚饭不就省了么。”
   说完,李山东一眼看见了徐荣光。
   “徐点长啊,你们谁吃不了,千万给我呀!我也好拿回家,让这几个丫头片子天天都能忆苦思甜,让她们也不忘阶级苦、血泪仇;咱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这也是当时的套话,贫下中农说的遛着呢。
  
   “你可拉倒吧,李大哥,别在这儿美其名曰啦,我们都省着点吃,指定都给你。”徐荣光一向挺可怜李山东的。
   陈建军也往前凑了凑:“李大哥,听说嫂子这回又给你生个千金?”
   李山东不解其意,叹了口气说:“啥千金呐,我那小四儿啊,都瘦的跟个没毛的猴崽子似的了。”
  
   李旭东忍住没笑出来,开始拿李山东寻开心:“你是所答非所问哪。你这第四个女孩儿是叫马勺儿啊,还是叫夜净?”(夜净,就是夜壶!很过分的语言。这是一部份知青很让人讨厌的地方:喜欢在老乡面前抖机灵,巧骂人,对方还嘿嘿嘿地傻笑浑然不知。)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4

   李山东挠挠脑袋,“唉,天天晚上半宿半宿地哭,还能叫夜静?”
   众人听完,脸都憋的通红,但谁也不敢笑出声。
   陈建军说:“那你不生儿子,也不能罢休啊?”
   李山东不住地点头,“那可不,我也正想找你们知青给帮帮忙,想法生个小子嘞。”
   社员张宝仓忙过来打趣儿:“你想生小子,找知青帮什么忙?咋地,还想拉知青下水啊?”
   李山东依旧是满脸的憨态:“瞧你说的,这大冷天地,哪能让城里来的知青下水啊?真要下水,也得我下!我是想阿,知青们都是文化人儿,让他们给我这几个孩子都取个好名字,下一胎能生小子的好名字。”
  
   李旭东兴奋异常,“我给你取个外国名儿,下把指定生小子!”
   “啥名字?”李山东眼神闪烁带着期许,根本没意识到别人都在拿他取乐。
   “嗯~~就叫“去姐干生弟”吧!”
   几个女知青差点笑出声来,一个个憋的双肩直抖。
  
   李山东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李旭东:“这是外国名吗?”
  
   余抗修再也忍不住了,但在当时那种场合要是笑出来,麻烦可就大了——“无产阶级的铁拳”非把她们砸个稀巴烂不可。她急中生智,“哇~~~”地一声,开始装哭!
  紧接着,几个实在憋不住的知青也开始跟着“哇哇”、“嗷嗷”地“痛哭”起来。好在屋子里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她们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说来也巧了,余抗修她们“哭”的很是时候——正赶上张来顺讲到日本鬼子放火烧了他们家,他老母亲被活活烧死这个节骨眼儿,她就“哇~~~”了。
   张来顺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以前搞忆苦思甜也有哭的,可都是抽抽嗒嗒的掉眼泪,今天这场面还真没遇到过。
  
   秦队长很动情地说:“社员同志们都看见了吧,咱们小队的知青,政治觉悟就是高!能深深地同情咱贫下中农的悲惨遭遇,对敌人有着刻骨的仇恨!这样的好青年,不忘阶级苦、民族恨,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很好地走好与工农兵结合的道路!”
   不明真相的社员被感动了,“哗~~~~”自发地鼓起掌来,掌声经久不息。
  
   无知的人很残忍(如李旭东);无知的人也很可怜(如李山东);没有贬义。
  
   大会结束了,李山东划拉了小半口袋窝头,乐颠颠地领着三个孩子走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4

  二十二、
  
   艾抵资自打从县里开会回来以后,似乎是受到了“高人”的指点,不再像以前那么咬尖儿了,而是变得“温良恭俭让”起来。积极团结同学,还张口闭口地说什么“在农村过革命化春节,是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良好开端”,“我们要坚定扎根农村一辈子干革命的信念!”
  
   装相儿,当然是痛苦的。但是如果她能装上一辈子,那就得承认她是好人。不过,即便是公爵演员也不可能在一部戏里一直进入角色。
  
  艾抵资一面惺惺作态,一面还要和那几个已经被她收买的男同学周旋。自从她自己推荐自己参加了县里的讲用会儿以后,这几个男同学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不同程度的降温。在艾抵资的心里,最在意的是陈建军。可陈建军似乎对她一点也不上心。这令她很苦恼。李旭东、王继红、黄为民跟她玩起了“骑墙派”,不冷不热的让艾抵资更难受。韩彤辉和方国庆对她还有不少热乎气儿,但艾抵资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两个人,他们无非是为自己站脚助威,摇旗呐喊的棋子罢了。
  
  我仔细地从人物性格的角度分析过:方国庆,自身条件一般,点里的女同学又少,因此轮不到他看上谁;而在这时,艾抵资又主动、友好地和自己接触,可以弥补一下眼前的空虚,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韩彤辉,他是看上了艾抵资的家庭背景——她的父亲是市委机关的处级干部,造反派的头头;她姑姑,是县里知青的正管儿 ——这样的家庭背景在当时来说算是很强大的了。 况且,艾抵资的长相也不差:小而适中的眼睛非常有神,尤其是她斜着眼笑的时候——很勾人魂儿;大家背地里一直管她叫“拿情犯”。如果她心地善良一些,一定是一个走到哪儿都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可她偏偏喜欢耍心计,喜欢拿别人当棋子,总是利用自身的一些优势摆弄别人。
  
  
   一连好几天,青年点里的知青们把多半的时间都用在排练节目上了——春节就要给社员演出了。排练的节目大多取自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
   艾抵资没有什么文艺才能,主动要求报幕,换个新名词就是要当主持人;何艳丽能歌善舞,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出身的问题,得不到施展;联红霞、余抗修和姜立新每人都能像摸像样地唱几段样板戏。
   以徐荣光为首的男知青们组成了一个小乐队:徐荣光、黄为民每人一把二胡;周建南一把中阮;王继红使用短笛;陈建军最搞笑——他敲木鱼,而且敲的有板有眼。
   这些男知青没一个识谱的,都是凭着会唱这些歌曲和样板戏,赶着拉、赶着吹、赶着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A调或是B调。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4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队里给青年点儿送来一板冻豆腐,又派出妇女主任王春兰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给他们做粘豆包(北方过年的风俗)。秦队长想的很周到:一来,这帮知青不会做;二来,可以让他们腾出工夫排演文艺节目,活跃一下春节里社员的文化生活——这也是上级的要求,社员们都翘首以待。
   这一天,队里杀了猪、宰了牛,贫协组长张来顺“铛铛铛铛”地敲响了道铁,通知各家去队部领肉。在当时,农村养的猪是不许自己随便宰了吃的。必须先按要求上交完供销社派下的指标后,才可以自己吃或卖。
  
  
   除夕这天,联红霞一大早出去,跑到别的小队弄了个歌篇儿,是新歌《最大的恩人毛主席》。大家只会唱个一句半句的,唯有何艳丽识谱,给的大家唱了两遍,唱的确实是好。联红霞高兴地说:“这个歌儿啊,就叫何艳丽来个独唱。还能多个节目,社员们一准儿欢迎!”
   “好好好”,大家齐声赞同——除了一个人,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联红霞接着对何艳丽说:“你再准备一个《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用朝鲜话唱,肯定轰动!”
  “太好了,太好了!”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何艳丽也笑盈盈地垂下了头。
   “哎,别光我一个人说啊,你们都再想想,看还能挖掘几个节目不?”
  
   艾抵资装不住相儿了。她拉尖了嗓音,如同江青一般:“这个新歌叫何艳丽唱不合适!”
   扫兴,非常扫兴。几乎每个人的心情“唰”地一下,瞬间落到了低谷——她怎么又闹上了!
   联红霞打心眼里烦这个人:“哦,那你说说,怎么个不合适?!”
   艾抵资对众人的反应视而不见,非常之坦然,坦然到我现在还无法理解的程度。她不紧不慢,缓缓道来:“那歌的最后一句怎么唱的?”她故弄玄虚地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每个人,“最后一句唱的是——我们贫下中农最爱您!”
  
   联红霞真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教条啊?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光贫下中农爱,全世界的无产阶级人民都爱!”
   艾抵资高姿态地从容应对(相当从容):“我不想跟你争。一句话,一定要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
   联红霞被她那傲慢的神情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5

  徐荣光,作为男知青,又是点长,一般女同学发生争执的时候都是好言相劝,决不会支持一方,孤立另一方。但是在今天,年三十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艾抵资的言行让他难以自控了。但他还是尽量压住火气:“艾抵资啊,这是唱歌,不是选贫下中农代表!李山东是贫下中农,对毛主席的感情万丈深,你去,你去把他找来唱吧!”(看来还是没压住,呵呵,高兴。)
  
   徐荣光的情绪上来了,一反常态地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排练节目。歌颂主席、歌颂党的歌曲,谁都有资格唱!地富反坏右要唱,咱也欢迎!”
  
   艾抵资脸上的表情骤变,有些慌了手脚,但这张嘴还是死硬:“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但是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徐荣光青筋暴条:“你说谁是敌人???”
   “那你让地富反坏右唱革命歌曲怎么解释?!”艾抵资寸步不让。
  
   屋子里很静,也很压抑,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周建南拨了一下弦子,准备发言了:“我的艾抵资同志!请你不要政治过敏,也不要乱扣帽子好不好?我们现在这也是在执行政治任务,时间紧任务重,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行不行?我可没心情听你这儿鸡猫子喊叫,我呀,去抢占无产阶级文化阵地去喽!”
  
   艾抵资狠狠地白了周建南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降低了音量(气势明显减弱),说道:“地富反坏右大联唱了,开始向无产阶级阵营进攻了!”
  
   周建南刚才的语气还有点调侃的味道,一听艾抵资什么“地富反坏右大联唱”,明显是有所指了,气的把中阮往炕上一摔:“艾抵资,你**放屁!”
  
   “哎呀,你骂人!他骂人了!”艾抵资眼圈中含着泪,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她似乎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太孤立了。
  
   陈建军低着头,听了半天,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艾抵资啊,别小题大做了,啊?青年点里抓不出反革命来,都是同学,坐一趟火车过来的,这样不好。”
  
   陈建军的发言深深地刺痛了艾抵资的心,她“哇”地一声,扑倒在炕上,号啕大哭。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6

  二十三、
  
   这可是年三十,明天上午可还要给社员们演出啊!徐荣光很明显地对自己刚才没有化解问题,反而激化了问题懊悔不已。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炕上,艾抵资哭声震天;地上,何艳丽也委屈地缩在墙角,“呜呜”地哭着。几个男知青全傻了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神中透出的意思是——这可咋整啊?惟有周建南,依然火气冲天。他站在屋中央,南看一眼艾抵资,北看一眼何艳丽,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联红霞、余抗修、姜立新不约而同涌向何艳丽,好一顿哄。本来嘛,何艳丽最小,充其量是个16岁的孩子啊。何艳丽慢慢地开始抽抽搭搭,不怎么哭了。何艳丽站起身来,望了一眼在炕上孤立无援干嚎的艾抵资,又看了看屋里的男知青,满怀愧疚地、哽咽地说了一句:“都是我不好,每次都是因为我让大家不开心。。。。。”
   这句话,把知青们心中的侠义之心勾起。很多人原本已经变的有些沮丧的眼神里又填充进了怨恨。(我常想,如果艾抵资是个男孩,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呢?呵呵)
  
   光说何艳丽和大伙儿了,(哎~~摄像,请把镜头对准炕上的艾抵资。哎,对,好。)
  呵呵。
  
   艾抵资“哇”地一声扑倒在炕上,死了爹一般地哭嚎。可还不时偷眼看一看大家的反应;当她看到三个女同学都蹲在地上安慰何艳丽、屋里人竟没一个搭理她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她不哭了。
  
  艾抵资雨过天晴。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从炕上下来,先理了理头发,又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温良恭俭让”堆的满脸都是——“我们的观点不一致,争论是必要的。真理越辩越明嘛,但这不应该影响我和同学们的感情。刚才是我不好,”说着,她对着目瞪口呆的大伙儿深深地鞠了一躬!她接着说道,“希望大家原谅我。”
   说完,她把目光转向联红霞:“红霞姐,我听你的!”
   联红霞先是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呆,继而,对眼前这位同学、“插友”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很明显,艾抵资在耍手段,在玩心计,并且这种手段绝对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耍的出来的——联红霞感觉自己似乎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6

   徐荣光本来还在思考事情该如何收场,没想到,一下子就“和谐”了。
   余抗修和方国庆紧着在大家中间打圆场、和稀泥,逗这个、哄那个——毕竟大过年的。
   “哎呀,好了好了,艾抵资提的也算是建设性意见,但要注意方式方法。”韩彤辉说着给艾抵资紧使眼色,艾抵资心领神会,谦恭地说:对、对。
  
   徐荣光的表情复杂,显得有些尴尬;联红霞脸上挂起了微笑,张罗着大家继续编排节目。
  
   夜幕降临,节目还在排演。轮到谁谁就上,余下的人一边包饺子做菜、一边乐呵呵地瞅着。
   那个年月,一进冬季,东北就很难再见到青菜了。除夕夜的菜有四样儿:猪肉炖粉条,炒花生米,炒豆腐干外带一大盆白肉血肠酸菜。(血肠是下午秦队长亲自送过来的,也算是慰问一下大家,顺便了解了解节目排练的怎么样了。)
  
   第一次在外面过年,知青们感到挺兴奋,或曰——觉的好玩儿。艾抵资跑前跑后抢着干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最不缺的就是快乐,即便是那个年代。
  
   第二天一大早,知青们大多还没睡醒呢,会计杨学就跑来“咣咣咣”地开始砸门了。
   “呦,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徐荣光笑脸相迎。当时过革命化春节,我们那里不放鞭炮不拜年。
   杨学进屋看还有人没起来,嘿嘿一乐:“昨晚上几点睡的呀?”没等众人回答,他接着对徐荣光说:“一会儿就演出了,知道你们也没点化妆的胭脂,我给你拿来几瓶红药水。抹上去一样好看,还不伤皮肤。”
   余抗修一听是杨学来了,从东屋串进了西屋。“想的可真周到啊!我们这帮女知青都没想到呢!我也把剩下的半盒爽身粉贡献出来!”
  
   众人纷纷起床洗漱,何艳丽把昨晚留的饺子也倒到锅里煮上了。
  知青大院里陆陆续续已经有社员搬着小板凳来占地方了。联红霞催促大家快吃,吃完了还得化妆呢。
  先吃完的已经开始用灶堂里烧过的碳木棍儿开始描眉了,呵呵,红药水抹上去还真好看。最后,每人换上了一套自己买的草绿色假军装,脖子上再搭个白手巾——相当的认真。
  
  距离十点还有十多分钟,早来的社员都有点不耐烦了。秦队长见状赶忙过去维持秩序。
  “全体贫下中农同志们!没想到大家这么的支持我们的文艺演出,我代表小队的领导班子,以及全体知识青年,向大家伙儿表示最衷心地感谢!”“哗~~~”掌声一片。
  “由于时间仓促,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7

   李山东小瘦脸儿冻的通红,咧着嘴,喜笑颜开地敲起了队部刚抬来的鼓,“咚咚咚”也没有个点儿,一通乱敲,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木匠田大江出外面回来了,见状也乐了:“嘿,上个茅房的工夫,还让他把我的活儿给撬啦!”(锣鼓队是小队自己原来就有的)
  
  简单地天涯上的好朋友们描写一下当时的演出场景:一阵有节奏地锣鼓过后,站成一排的全体知青齐声高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随后,艾抵资抬着一只胳膊冲到舞台中央(所谓舞台,就是事先圈起来的一块平地。抬起一只胳膊是当时很常见的一种造型。)
  只见她把小型的毛主席语录,从右手“啪”地一声拍到左手,右手来了个敬礼:“太阳升公社南山大队第六生产小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向贫下中农汇报演出、现在开始!”
  
   全体知青振臂高呼:向贫下中农学习!学习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致敬致敬!紧接着,四男四女每人手里拿着块红绸子,冲出列队,跳起了《东方红》舞蹈。到最后一个造型的时候,何艳丽拿出了童子功——她把一条腿从后面背到了头顶。大家一阵喝彩,情绪非常高涨。
  第二个是周建南和联红霞的词朗诵,两个人一替一句,余下的知青在后面做动作——每念一句做一个动作。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是毛泽东思想宣传员。我们是捍卫无产阶级专政的坚强战士。舞台——我们的疆场;乐器——我们的刀枪。毛泽东思想把我们头脑来武装。。。。”
  
  现在呢,这样的演出可以当喜剧看了。徐荣光唱了一首《毛主席诗词十六字令》,姜立新和余抗修来个段《智斗》,王继红吹了个《我是一个兵》,何艳丽用鲜族语唱的《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应该说,在当时,在那个小山沟沟里,这是一场成功的演出。
  
   中间艾抵资报错了一回幕:王继红的笛子独奏说成是“犊子笛奏”,自己浑然不知,社员乐成一片。回过味来把艾抵资吓的不轻,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说成是“政治事故”也不为过。可谁像她那样爱抓人辫子打人棍子呢?
  
  令人难忘的一个春节。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7

  二十三、
  
   接下来的几天,各小队的文艺宣传队串换着演出。六小队是最受欢迎的。
   艾抵资因为报错了幕那件事,更加谦恭老实了,尤其对联红霞百般的殷勤。她不挑(读tiao, 三声)事儿,这个群体也就相安无事了。
  
   初六上午,按照安排到第五生产小队去演出。五小队坐落在大西沟,群众非常热情。大家刚一进沟口,就看见欢迎的人群在道边上等着了(全小队的领导也都到了),还有人端着簸箕,里面都是大枣山楂一类自产的山货儿,一个劲儿地往知青的兜里塞。
  
   过去连续五天的演出,知青们积累了不少经验,也对节目做出了一些改进。
   演出圆满成功。五队像是办喜事儿的似的,人人兴高采烈。(现在城市里过的“年”
  与之相比,就显的太冷清了。物质生活越来越好,可年味越来越淡,唉。)中午大家吃的是豆腐脑、香菇肉丁打的卤子,还有高粱米小豆饭。
  
   下午一点多离开大西沟。大家说着笑着,一点也不觉的累。要回小队的青年点必须要先经过大队部,大队部的周主任好像在等大家似的,和车老板子林敬儒站在队部的门口,谁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见知青们回来了,周主任挥了挥手,“荣光,你过来一趟。”说完转身进了屋。
  
   徐荣光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告诉大家不用等他,“都赶紧回去歇着吧。”说完,一路小跑儿地进了队部。
   周主任坐在炕沿上,林老汉垂手站立一旁。说是老汉,其实林敬儒当时也就四十出头,赶大车的活计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让他显得很是苍老,队里二十几岁的社员都有管他叫大爷的。
  
   “啥事儿啊,周主任?”
   “荣光啊,来来来,我这儿有份证明材料,你帮着抄一下。牛会计不在,我字写的又磕碜(读ke chen,一声,东北土话),这可是咱队的门面哪!”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8

   徐荣光从办公桌上拿起那张已经写好的证明信,扫了几眼。
   “主任,这字比我写的好啊,还抄它干啥呀?”徐荣光有点疑惑不解。
   “这是老林自己写的,哪有自己给自己打证明的?也不符合手续。内容是没问题的,我看过了。”周主任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证明信的大致内容是:
  兹有我大队第六生产小队社员林敬儒,家庭出身城市贫民,本人成份学生,经过四清运动的清检和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出身清楚,历史清白。 下面的内容就是表扬了,说他如何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表现突出,如何热爱党热爱毛主席,云云,特此证明。
  
   徐荣光抄完,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了周主任,乐呵呵地说:“我这字,哎,林大叔字写的真好啊,我自愧不如!”
   林敬儒憨厚地一笑,“唉,就那回事儿呗。现在都提笔忘字了。”
  
   周主任说:“可别小看了咱这车老板子,人家两口子原来可都是县里工厂的职工教员,扫盲结束后,他们厂子也下马了。六一年到的咱队,可咱这地方小学教员只能安排一个,他就让她媳妇干了,自己赶起了大车。”
   林敬儒嘿嘿嘿地笑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主任还提它干啥。”
  
  “哦,对了,差点让我给忘了——荣光啊,老林想拿高粱米换点粮票。我寻思着要是等牛会计回来,那黄瓜菜都凉了,就想到你们知青了。你们都是集体户,手里都有粮票,先给他换点。”
   “没问题!”徐荣光答的响亮。
  
   周主任把抄好的证明信从头到尾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拿出公章盖好,交给林敬儒。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9

   林敬儒拎着高粱米和徐荣光一前一后出了大队部。
  徐荣光说:“这几天演出,给我们知青每人发了二斤粮票;我们到别的小队去演出吃饭人家也没要。一会到了青年点我再找周建南联红霞他们几个要点儿,没问题。高粱米你拿回去吧,我们那儿粮食够吃的。”
   林敬儒一脸的感激:“你这可真是让我。。。。。等我办完了事儿,一定换来还给你们。你可救了我的大急了呀!”
  
   道儿不近,两个人边走边唠。徐荣光就问,啥事儿这么急啊。林敬儒打了个唉声,把事情给徐荣光讲了一遍。
  
   原来,林敬儒在县里工作的时候有个老邻居田大哥。这次城里头又清理阶级队伍了,把他打成了阶级异己分子。田大哥托人给林敬儒捎了封长信,说明事情经过,末了,说自己要被打死了,叫林敬儒快去救他。
  
   “那他到底是不是阶级异己分子啊?林大叔,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弄不好,这事儿能把你也拉下水。”
   “他与我有恩,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救他,我不怕冒风险。中午一接到信我就到大队找周主任给我开证明——我去证明别人清白,也得先证明自己清白啊。”说着,他叹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唉,都不敢想啊!”
  
   “林大叔,你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都分开这么多年了,一般人谁愿意冒这个险哪,搭路费不说,没准儿还得沾包!(沾包,指与某件事情扯上瓜葛)”
   林敬儒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路还很长,就这么干走着也实在让人憋闷。徐荣光问林敬儒,他这个邻居是怎么被打成阶级异己分子的。
  
   “唉!这年头。。。。”林敬儒愤愤地讲,徐荣光静静地听。
  
  解放前,林敬儒的这个邻居(以下简称田大叔)是个蹬三轮儿的。四八年他和一个姓兰的三轮车夫两个人合钱从妓院里买回来一个妓女,叫香梅。(当然,这是那个特定年月发生的事情,大家现在恐怕很难理解。女人,或者说穷苦女人在那个年月根本都不叫人了。)平常这个香梅就住在田大叔这边儿,那个姓兰的三天两头的也总来。日子平平淡淡倒也相安无事。
   时间长了,田大叔家的邻居老娘们知道了田大婶的身世和她们家的那些事儿,开始嚼舌头了,张嘴“窑姐”、闭嘴“骚货”的骂大街。那帮人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有点事儿干哪,她们都乐此不疲。而田大婶只能选择沉默。
  
   后来解放了,解放军也进了城了,那个姓兰的三轮车夫还是隔三差五往田大叔家跑。一转眼,到了一九五五年的夏天。 
  定力十足的那帮邻居老娘们从1948骂到了1955。 终于,在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回到家的田大叔看见了吊在房梁上、尸体早已僵硬的田大婶。
  
   从那儿以后,姓兰的就没有再露过面,田大叔也没有再找女人。并且,从那儿以后,田大叔家就经常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半夜里经常听到让人脊背发凉的女人的笑声,田大叔在家的时候,无论白天黑天,总能感觉到有“人”在死死地盯着他。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次清理阶级队伍,田大叔的邻居老娘们把这陈年旧账给翻出来了。说什么田大叔解放前是有钱人,逛窑子,买窑姐,还逼死人命、勾引特务。。。就这样,田大叔被造反派抓了起来。
  
   徐荣光听的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那个田大婶明明是被那帮邻居老娘们给逼死的,她们还不依不饶,现在居然又倒打一耙。
  
   林敬儒神情黯然地说:“都是苦出身,怎么这么害人呐!真是扔了要饭的棍子就打叫花子。。。。”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09

  二十四、
  
   春节期间的演出告一段落了,“和贫下中农一起,过革命化春节”的政治任务圆满完成。
   这天的早饭过后,徐荣光、联红霞去了小队部,代表知青和秦海农、赵得福两位队长商量知青回家探亲的一些安排。
  
   秦队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可以回去呆个八、九天,但是不能一起走。点里头必须留人,炕得天天烧吧,东西、粮食也不能不看着,以防万一么。防火防盗这也是上级的要求。”
   赵队长接着秦队长的话也补充了几句:“人留少了也不行,咱都有过教训,啊?”说着,他看了看联红霞,联红霞马上明白了赵队长说的教训指的是什么了。“那万一再出现点吓人道怪的事情,咱可没法向上级交待了。”
   徐荣光一个劲儿地点头。听完两位队长的意见,他说:“二位队长说的是。我想这样,把男女知青儿分成两批,第一批回去的休7天,第二批回去的休10天,这样也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我和联红霞肯定得第一批走了,因为十天后公社就要召开知识青年工作会议了,我们俩必须得参加。另外,回家知青的口粮,就按每人每天一斤的量发粮票。年前王大姐(王春兰)带着几个社员给我包了那么多粘豆包还没吃完,一会儿我回去就和联红霞清点一下,平均分配好带回家。秦队长、赵队长,你们看这样行不?”
  
   赵得福听完哈哈一乐,“荣光啊,行啊,肚子里有点道道。我看挺好!切实可行,切实可行!”
   秦海农也没什么意见,“行啊,你和小联掂量着办,尽量公平,别让大家有意见就行。回头我跟杨学说一声,让他没事儿勤着往青年点儿跑跑,照看照看。队里明天出辆大车,早晨五点吧,送你们去火车站。”
   徐荣光马上问了一句:“林大叔从县里回来了吗?”
   秦队长叹着气,摇了摇头。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10

   徐荣光和联红霞回到点里,把刚才制定的安排跟大家通报了一遍,大家都举手赞同。徐荣光说:“谁都是回家心切,心情可以理解,但也希望能有个谦让。而且第二批走的可以多在家呆三天。谁愿意第二批走,现在报个名吧。”
   艾抵资几乎是毫没犹豫,徐荣光的话音刚落,她就第一个举了手:“我愿意第二批走,让其他同学先回去!”那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同志们先撤,我掩护!”似的,说的大义凌然。
   艾抵资一报名,触动了几个男知青——韩彤辉、方国庆马上表了态,愿意第二批走;李旭东和黄为民紧随其后,报了名。
   余抗修有点急了,“哎哎哎,停!”大家一愣,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谁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余抗修看众人都楞在那儿,嘿嘿嘿嘿调皮地笑了起来,“我呀,也要第二批走!我可想着回家多住几天呢!”
  
   大家全被她给气乐了。
   就这样,艾抵资、余抗修、韩彤辉、方国庆、李旭东和黄为民留守,余者准备行装,第二天一早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二犟子大爷就把大车赶到了知青点儿。

hettyw 发表于 2008-6-21 00:10

   艾抵资又兴奋又有些伤感:兴奋的是正副两位点长都走了,自己似乎当家做了主;伤感的是陈建军也离开了。
   早晨,大家送走了第一批回城的知青后,都闹着要睡回笼觉。艾抵资十分积极地叫住大家:“点长昨天交代了,这几天由我和余抗修轮换着做饭,今天就我来吧。早饭大家想吃点什么呀?”
   方国庆睡眼朦胧地说出三个字——疙瘩汤。
   韩彤辉马上表示反对:“今天白天要去挑土粪,冬天又是两顿饭,吃疙瘩汤不顶饿啊。”
  (解释一下:北方农村过冬的时候,因为没什么农活儿,一般都是两顿饭。早晨十点多吃一顿,下午三、四点钟吃一顿,冬天天短睡的早,就没有晚饭了。)
  
   艾抵资来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疙瘩汤照做,再热点粘豆包。大家都同意,纷纷回屋睡去了。可艾抵资没有,她先是出了屋,“哗啦哗啦地”把整个院子扫了一遍,然后又进屋准备早饭。似乎她是想借这个机会培养一下群众基础,年三十晚上发生的事儿肯定是让她刻骨铭心的了。
  
   吃早饭了。李旭东看方国庆只盛了半碗疙瘩汤,打趣儿地说:“唉呀,这人精啊——先盛半碗,比大家吃的都快,然后再去盛一满碗。是不是这个战略战术啊,国庆?”
   方国庆嘿嘿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那算什么啊~~”韩彤辉从堂屋端着两大碗盛的满满的疙瘩汤进来了,往桌上一放,二话没说“呸呸”朝每个碗里吐了口唾沫——“这叫天外有天!”韩彤辉得益洋洋。
   炕上盘腿坐的余抗修都乐翻了。
   艾抵资也抿着嘴笑,秋波滚动,调动着男知青的热情。
  
   黄为民端个空碗看了半天:“唉呀,这精明人哪,做事都把人格搭进去了,咱也得力争上游不是?”说着转身直奔那口大锅,放下手中的碗,拿起葫芦舀子接着锅就喝开了。
   余抗修一看黄为民来真的了,有点不高兴:“哎哎哎,你这么个吃法让别人还吃不吃啦?点长刚走你们就没正形了。我不吃了,全给你们,撑死你们!”
   说着,余抗修下了炕就往外走。黄为民站在堂屋,一手拿着舀子,忙问:“你干嘛去啊?”
   “我去小卖部买饼干吃。”余抗修头也不回。
   “那别忘了给我们也带份儿啊~~”
   “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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